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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滩上(组诗)

2016-06-03高若虹

地火 2016年2期
关键词:枣林二嫂河滩

高若虹

坐在河沿上的人

再一次看到那个人 看到那个

一动不动坐在河沿上的人

如果不是河套的风吹起他的衣襟

他就是一块石头 散发着孤独的光

那个人 那个与牛羊 枣树 菜园子缺少联系的人

风吹过来时 发出了呜呜的响声

他就是要在河滩 让风含着哨子一样吹响

响着 和谷垛 小路 玉米 窑洞区别开来

这个时候 河滩上有人走着

零散 缓慢 模糊 弯曲

风 举起背上的高粱叶子一下一下拍打着

提醒他们 一步一步向炊烟靠拢

坐在河沿上的人不为所动

他固执地要和他们区别开来

这个过程 会很痛苦 漫长

漫长得要耗尽他的一生

有那么一阵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

想逃离尘世 却又被什么紧紧拽住

在走与不走之间 苦苦地挣扎

令我不甘的是 他并没跟着黄河哗哗啦啦地走了

而是趁暮色降临

起身跟在一只狗的后面

甲虫样钻进被晋陕峡谷挤黑挤扁的窑洞婆婆丁

是三月 我走过黄河滩

几只羊 几块随意摆放在河滩上的石头

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食着摇曳的枯草和风

更多的时候 它们一声不吭静静地站着

两只黑黑的大眼 凝视着晋陕峡谷狭长的远方

仿佛被山西陕西的黄土峁合力挤成一条线的远处

有什么在等着它们 或者有什么值得它们认真地想

而一株卑微的婆婆丁 竟鼓足勇气吹开了一朵金黄

这意外的黄 小小的黄 大胆的黄 照亮了黄河滩

亮亮的像一颗铜顶针大的太阳

不远处 刨地的三婶抡圆镢头

一镢一镢 把新鲜的泥土翻上来

她比土坷垃还要矮 还要老 还要粗糙的身子

阳光下 更像一只劳动的黑甲虫

新翻的泥土上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用两只小手在刨

他豆芽样的身子站起又蹲下

恍如春风吹拂着一叶不知安分的刚出土的小草

看那样子 他没有听见那朵黄黄的婆婆丁

在轻轻地喊他

挖苦苦菜的二嫂

她瘦弱的蹲下的身影像不像苦苦菜

她关节粗大 手指变形 皮肤皴裂的手像不像苦苦菜

她被秋风揪住不放 蓬乱 花白 干燥的头发像不像苦苦菜

她低眉顺眼 灰头土脸 咬不动坚硬生活的牙床像不像苦苦菜

她朝着日子缓慢地打着问号的腰摇曳在黄河滩上像不像苦苦菜

她黑甲虫似的穿一身被汗水腌渍的旧棉袄颤巍巍地蠕动像不像苦苦菜

她低头怜爱地看苦苦菜的那一眼

和苦苦菜抬头看她的那一眼像不像

当我走过黄河滩 走过她们身边时我喊了一声

到写这首诗时 还未分清是苦苦菜还是二嫂怯怯的答应

峁上的树

在黄昏的时候

看见了那棵树 黑黑的

像站在峁上的一个人

我从峁上下来时

并没遇见它

回头 它就像突然从洼里跳出来的

仿佛走夜路的乡亲

弓着腰 倒背着手

树上的鸟巢 是背着的包袱

再回头 它仍然在那里一动不动站着

我想它就是站在那里

默默地数着村里还能有几盏亮起的灯

枣树上靠着一根打枣杆

枣打完了 一根打枣的枣树杆

懒散地靠在被它打过的枣树上

看那神情,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知道那根打枣杆

就是从这棵枣树上砍下来的

砍掉枣树一根修长的手指

做了打枣杆 用它再打落满树的枣子

对于打枣杆来说

从它改变生命形式那一刻起

它已不再是树

或者说 不再是树的一部分

但每当打完枣 枣杆总是靠着枣树站着

它们什么也不说

默默地互相依偎着

仿佛 原本就是这样

我还知道 枣树被断指的伤口已经愈合

每打一次枣 树虽疼一次

但在疼痛中它们活得有声有色

我相信 那根打枣杆的心跳

一直保持着枣树茂盛的样子枣林落日

落 再落

一滴血 从打枣人手指尖

缓慢地落

更具体地说 是一只被红枣映红的喜鹊的眼

在枣林 眨了一下 又眨了一下

它看抡圆的胳膊落下

看打枣杆落下

看沿黄公路上一辆长途大客车 两辆小汽车 三辆摩托车

如风吹的叶子 从远方的枝头飘落

我是和枣林一起抵达黄昏的

我知道 我正被落日缩小 再缩小

小到一片叶子 一颗枣 一根枣刺

小到一只回巢的蚂蚁

匆忙 孤独 还有一滴暮色的哑默

这小小的茂密和宁静

我喜欢着 如喜欢逗号样过滩上坡的二嫂 二哥

而我更喜欢 在这凝重的枣林里

先扬手拍拍一身尘土

再弯腰 提起有些变冷的

被人遗忘的两手暮色

起身

那排在黄河上

或起或伏的浪

是不是要挣扎着从蠕动中起身

那块在河滩上

猛地坐起的石头

是不是要在冷漠、孤独中起身

那条在山村里

曲曲折折扭动的小路

是不是要松开缠绕的乡村起身

那股在山梁上

突然站起的风

是不是拍了拍旧事从尘世中起身

那片在门槛外

踮着脚往门里爬的野草

是不是为住进窑洞起身

我起身从异乡归来

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堆黄土为我起身

拐弯的河滩

这河滩 走着走着突然就向东拐了个弯

对一个人来说 多半是因内急而改变方向

而河滩 就是河滩 远远地看

更像一根苍老的树干 在延伸的途中被风突然折断

不知为什么 我从小就喜欢上这个拐弯

它神秘 隐蔽 含蓄 还有未知和猜想

很多个暮色顺着墙往下蹲的黄昏

我都会看见母亲倏忽一下从拐弯处走出来

迅捷 简单 意外 像豆荚里突然蹦出的一粒黑豆

母亲头上箍着的白羊肚手巾 闪电般

照亮我家隐藏在黑暗里的小米 土豆

和睡熟了多少火焰的锅灶 土炕

也有出嫁的唢呐呜哇响着拐进弯去

那一张桃花样红红的脸 一身桃花样红红的棉袄

仿佛一束跳跃的火焰 拐进弯 就被扑地一口吹灭

待再从弯里转过身时 已是一个粗糙潦草的妇女

好多年 我一直对这个弯保持着好奇

曾独自偷偷地走了几次

可走了就走了 待我回头 那弯就是个弯

并没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地方

每天 村里的人总要走出走进这个弯

它向北是十五华里的罗峪口镇 向南是五十公里的兴县城

再远就是吕梁 就是太原

这些卑微的人或远或近地走了

留下那个弯 好像就是为了搂紧他们的快乐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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