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子

刚到新单位工作不久，她便意外怀孕了，因不具备生孩子的条件，不得不去做流产手术。手术结束回到病房，她从陪同的闺蜜那里得知，她在昏迷状态下，手术过程中被多名实习医生观摩，还有实习医生用手机拍她的隐秘部位。这个情况让她大为震惊。在家人陪同下，她多次找医院交涉，院方却始终不认错、不道歉。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她以医院侵犯自己的隐私权为由，将为其做手术的医院告上法庭。法院会支持她的诉求吗？

意外怀孕做流产手术被观摩，得知实情女工羞愤难当

2015年11月初，在北京房山区一家工厂做质检员的李芳发现，自己一向准时的例假迟迟未来，她有些担忧，便买来早孕试纸，按照上面的说明做了测试。试纸上，一深一浅两道印痕非常清晰，这意味着她已经怀孕了。

做母亲是每个女人的梦想，李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和老公韩鹏结婚刚两年，还着车贷、房贷，如果再添个宝宝，负担就更重了。她刚应聘到这家工厂不久，也不敢怀孕。何况老公是做业务的，天天抽烟喝酒，这样的状态对胎儿也会有不良影响。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这个孩子都不能要。

李芳把自己意外怀孕的消息告知了在外出差的韩鹏，韩鹏也颇感意外，对李芳说：“为保险起见，你到医院检查一次，确定是否真的怀孕了。”

听从老公的建议，李芳到附近的安南女子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结果她已经怀孕。李芳向医生说明自己的真实情况，征求医生的意见，医生建议她放弃这个孩子。

回到家，李芳打电话和老公商定，尽快把流产手术做了，因为胎儿越大对身体的损伤越大。李芳本想等着韩鹏出差回来，让他陪自己一起去，可等了几天，韩鹏又奉命赶赴另一个城市开展工作。无奈，她只好请闺蜜吴萍陪她前往医院做手术。

11月22日，在吴萍的陪同下，李芳来到了安南女子医院。上午9时许，李芳进入手术室。手术刚开始几分钟，一个戴着眼镜年龄较大的医生，领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男青年走进了手术室。见此情景，吴萍有些狐疑，也跟着走了进去。

吴萍看到李芳躺在手术台上，下身赤裸，人处于全麻醉无意识状态。主治医生王义生和那位戴眼镜的医生，则在李芳旁边向那几个男青年讲解着什么。吴萍不满地对王医生说：“你们怎么让这么多人观摩一个失去意识的女人呢？这样做是否合乎规定？”

王医生向吴萍解释，事前他征求过患者的意见，患者已经同意了，这几个年轻人都是实习医生。对于李芳同意别人观摩自己手术的说法，吴萍有很大的疑问，可是看到李芳处于无意识状态，手术马上就要开始，吴萍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退出门外。

半个小时后，吴萍看到那几个实习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站在门外议论着，所说的也是一些专业术语。10多分钟后，他们又被叫进手术室。过了一会儿，他们从手术室出来了，其中一个人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另外几个人凑上去，一起品评着，嬉笑着离开了。

“他们竟然拍了手术照片！”看到这一幕，吴萍十分震惊。随后，吴萍再次走进手术室，想质问王医生，为什么不但让实习医生观摩手术，还对实习医生拍照的行为不加制止。但看到手术还没有结束，王医生仍在忙碌，她只好退了出来。

吴萍本想等李芳手术结束出来后再回家，没想到婆婆打来电话，说她儿子发烧了。吴萍只好给她和李芳的一个共同好友打电话，让她过来照看一下李芳，自己着急回家了。

下午5点左右，吴萍安置好孩子后赶到医院，来看望已经回到病房的李芳。这时李芳已完全清醒，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见面，没聊几句，吴萍就直接问李芳是否同意实习医生观摩手术的事情。李芳这才知道，自己手术时竟然有实习医生观摩，很是吃惊。当听吴萍说那几个实习医生不但观摩手术，还用手机拍照时，李芳气愤地说：“自始至终，王义生从未给我讲过有实习医生观摩的事情，即便讲过，我也不会同意不相关的人来窥探我的隐私。现在，医院不但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实习医生观摩，竟然还拍了照，这医院太不尊重患者的隐私了！”李芳越说越激动，越想越生气，竟扑在吴萍怀里哭了起来。吴萍这才知道，主治医生王义生并没给她说实话，她也非常气愤。

向院方讨说法遭无理对待，“医闹”难如愿诉诸法律

在外地的韩鹏听妻子说了自己做手术被观摩并拍照的事情后，也很生气，处理完公事后，马上坐飞机赶了回来。见到韩鹏的那一刻，李芳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韩鹏极力安慰妻子，决定为她讨个公道。

当天下午，因李芳刚做过手术，不宜太激动，吴萍陪着韩鹏去找主治医生王义生。看到吴萍和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铁青的男子走了进来，王义生脸色马上变了。吴萍指着韩鹏说：“这是李芳的老公韩鹏，他想了解一下实习医生观摩他妻子手术并拍照的事情。李芳说她对实习医生观摩她流产手术的事情完全不知情，你却说得到过她的同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面对吴萍的质问，王义生回应道：“李芳走进手术室后，我确实征求过她的意见，当时她点了头。我们也是根据她的意愿安排实习医生观摩的，至于实习医生拍照的事，我了解情况以后，会责令他们删除手机里的照片。”

看到王义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吴萍生气地指责他在说谎，明明她看到那几个实习医生出来，还凑在一起看手机里拍的照片。面对吴萍的说法，王义生仍矢口否认。一旁的韩鹏终于爆发了，他上前揪住王义生的衣领，要他到病房和李芳对质。王义生不仅不肯，还虚张声势地嚷道：“有话好好说，动手打人可是犯法的！”韩鹏不肯罢休，拽着王义生就往外走。王义生的助理忙拨打了保卫处的电话。不一会儿，几个保安跑了过来，拉开韩鹏，让他有事说事，别动粗。王义生一脸无辜的样子，说：“动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即便有问题，你们可以去找医院领导反映。”韩鹏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事没完，你等着！”

第二天，李芳在韩鹏的陪同下又来找王义生。孰料，王义生并不在办公室，另一位医生说他调休了。李芳和韩鹏直接去找医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李芳陈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要求医院做出解释并给予赔偿。副院长听了李芳的述说，客气地说：“我了解一下情况，两天后给你们答复！”

两天后，韩鹏和李芳再次来到医院找副院长，副院长笑着说：“我已经向当事医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当事医生的确征求过患者的意见，也得到了患者的同意。医院方面认为，医院组织实习医生观摩手术，是出于医学发展和培养医务人员的公益需要，且符合我国法律和国际惯例。因此，医院的做法是正当的，你们让医院道歉和赔偿的要求是不合理的。”

医院副院长的说法让李芳夫妇怒不可遏，他们让院方拿出患者同意观摩的证据，不然就是耍无赖。没想到副院长也变脸了，说他见过不讲理的患者多了，如果再闹下去，他就要报警了。韩鹏一听也急了，挥拳就要打那个副院长。这时，外面跑进来两个保安，把韩鹏和李芳劝了出去。

李芳出院后，情绪十分低落，多次梦见自己赤裸着身子被人围观的场景。醒来后，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哭泣。这种状态让她无法投入工作，工厂领导对她的表现十分不满，说再这样下去，就只好让她走人。

面对一连串的闹心事，李芳心情抑郁。有一次，韩鹏买菜回来，妻子不见了，他意识到不妙，忙四处寻找。经邻居指点，他在楼顶一角见到了正抽泣发呆的妻子。他急忙把妻子拽回了家，耐心安慰、开导她。

看到妻子被“手术观摩事件”弄得要死要活，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医院那边却拒绝道歉，更别说赔偿了，韩鹏再也忍不住了，决定用非正常手段给医院施压，也顺便给妻子出口气。

随后，韩鹏找来数十名亲友，把“无良医院，侵犯隐私，还我公道！”的巨型横幅扯在了医院大门两边，除了救护车外，其他车辆一律拦着不让进出，并向路人发放传单，痛斥医院的无理蛮横行为。韩鹏的这一举动果然奏效，很快，院方派来一位负责医患关系调解的科长，想和韩鹏谈谈，前提是韩鹏先把横幅撤掉，停止闹事。韩鹏的要求是，医院方答应他道歉并赔偿的条件后，他才会把横幅撤掉。双方未能谈拢，不欢而散。

第二天，韩鹏又带人到医院门口讨说法。医院报了警，警察过来没收了韩鹏的条幅，并警告韩鹏，他们的行为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命令他们离开医院门口。了解事情的经过后，一位警察建议韩鹏走司法渠道，不要因为自己有理就采取违法的方式讨公道。

原、被告法庭互不相让，隐私权受保护终讨公道

听从警察的建议，李芳以自己的隐私权受到侵害为由，于2015年12月15日，向北京市房山区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安南女子医院向原告赔礼道歉，判令实习医生删除手机里的患者照片，给予精神赔偿10万元，并要求返还她支付的医疗费。

2016年1月20日，房山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在法庭举证阶段，原告李芳称，她从到被告处接受检查开始，直至手术完毕，从来没有同意被告观摩，被告也没有向她提出这一问题。为证明自己的主张，李芳以自己的检查病例和手术病例为证。据检查病例记载，原告自2015年11月6日开始，数次到被告处检查，但检查病例中没有关于手术观摩的内容。而据手术病例记载，手术开始后，原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呼之姓名仅有眼睑活动，不能言语，而手术前是否就观摩一事进行过商谈也没有记载。

举证阶段，李芳还请出当时陪同自己去做手术的闺蜜吴萍。吴萍讲述了她在手术室看到的情况，以及与主治医生交涉的情况，表示当时从进入手术室到李芳处于麻醉状态这段时间内，医生与患者不可能谈妥观摩之事。原告回到病房后，吴萍与患者丈夫要求主治医生与患者对质，以澄清事实，当时主治医生却不肯与原告对质。

轮到被告举证时，被告拿出主治医生与带队指导老师的书面证言，内容为：在手术前，指导老师曾跟患者交谈，问原告是否同意接受实习医生的观摩，原告表示同意。观摩完毕，指导老师对原告同意接受观摩表示感谢，原告点头示意。被告还辩称，人工流产涉及个人隐私，不经同意当然不能观摩。因此，医院正是经过患者的同意，才组织实习医生进行观摩的。被告认为，医院有承担通过临床病例给学生创造见习机会的职责，组织学生观摩手术等诊疗过程符合国际惯例，如果医院不允许学生进行临床观摩，医学教学事业将不能得到健康发展。

经过庭审程序后，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对双方是否同意观摩的争执，根据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举证责任应该分配给被告，即应当由被告承担证明原告同意观摩的相应证据，如果被告不能举证则应当认定原告没有同意观摩。而从被告提供的证人证言来看，主治医生和指导老师都与被告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本案的判决结果，将直接对他们造成影响，因此，两位医生证言的证明力较弱，不能被直接采信。

法院在判决书中称，原告提供的原始病例，从检查病例到手术病例，都没有原告同意接受实习医生观摩的记载，而据流产手术病历记载，原告在整个流产的过程中，一直处于麻醉状态，而原告证人吴萍也证明，原告在手术前和手术中一直处于麻醉状态。尽管证人是原告的朋友，但本案的判决结果却与其没有利害关系，其所提供的证言效力要高于被告的两位医生。因此，综合上述证据，法院认定，被告的证人证言不足以采信，原告的否认、原告的证人证言以及原告提供的病例可以采信。因此，法院认定，原告并没有同意被告组织实习医生观摩其人工流产手术。

对于隐私权的界定，法院在判决书中称，公民不愿公开同时又无害于社会利益且不违反法律的一切信息，均属于隐私权的内容。妇女的人工流产属于个人隐私，人体的生殖器官更是典型的隐私权客体的内容，医院的医疗人员接触患者隐私部位，不存在侵犯隐私权的问题，观摩的实习医生尽管被称为医生，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执业医师法》的规定，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医生，对于原告来说，他们属于与治疗活动无关的人员。

综上所述，被告不经原告同意擅自组织实习医生观摩原告人工流产的行为，侵犯了原告的隐私权。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判决被告向原告公开道歉，赔偿原告精神损失抚慰金人民币2.2万元，判令实习医生删除手机内的照片，驳回原告要求被告返还医疗费的诉讼请求。一审判决下达后，原、被告双方均未上诉，判决生效。

用法律为自己讨回公道，李芳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她没想到的是，生活中的一次意外事件，竟给她的身心健康以及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这次偶发事件带给她的人生启示就是，平时应增强维权意识，关键时刻，只有法律武器才是弱者的保护神。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