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

编者按：份子钱作为一种民俗，传承已久。亲朋故友、街坊邻里，谁家有了婚丧嫁娶、升学乔迁之类的大事，人们或登门道贺吃喜酒，或亲临探望表慰问，送上一份或多或少的礼金，既表情达意，又相互帮衬，增进感情，加深友谊，让亲戚更亲近，朋友更知心，邻里更和睦。而如今，移动互联网的普及让人与人之间的经济往来无比便利，不用见面，只要动动手指就能隔空送上礼金，历史悠久的份子钱随之也变了味：只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各类朋友圈里发份邀请函，附上收款账号，不管你是多少年未见面的故人，也不管你远在地球的哪个角落、能否到场，都找不到“赖”掉份子钱的理由——万能的互联网提供了诸多“随礼神器”，如支付宝转账、手机银行汇款等。民俗也就变成了有些人的网上募捐，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反感份子钱——不知啥时候就会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给你一次随礼的机会。这种份子钱，伤钱又伤情！

互联网时代隔空随礼

陈泰是武汉人，大学毕业两年后，去年10月终于被武汉一家商业银行聘用，其间虽然颇费周折，但最终总算如愿入职。报到那天，父亲嘱咐他，一定要跟同事们搞好关系，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上班第一天，陈泰就遇上一件“喜事”：一位同事喜得贵子，大家凑份子去喝喜酒。刚报到，同事姓甚名谁他都不知道，更没接到邀请，便没有参加。下班后同事们一起去了酒店，陈泰回家说起这事，父亲让他赶紧去酒店凑份子：“都是同事了，大家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要随大流！况且，你还在试用期，半年后要转正还指望同事们支持呢！”陈泰只好揣着300元红包去了酒店，送上了自己的祝福。半个月后的一天，陈泰听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又在商量凑份子的事，原来有个同事周末要结婚。陈泰心里一紧，这还没开始领工资呢，又要凑份子，不又得向父母伸手？周末，领导临时派陈泰跟一同事到海南出差，陈泰心里一乐：总算可以躲过一个份子钱了。可同去的同事却问他打算随多少份子。陈泰一愣，出差在外还怎么随份子啊？同事笑他：“年纪轻轻的还这么老土！现在都‘互联网+时代了，支付宝、微信红包、电子银行，随份子的方式太多了，难道非得到现场？”同事让他到同事微信群里看看，上面有很多点发红包送祝福的，很热闹。陈泰心里叫苦：看来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啊！

其实如今很多人与陈泰有同感。在一座内陆小城长大的黄友玲，自高中毕业后就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然后在深圳工作、成家，从此与家乡渐渐疏远，只在每年春节时回家一趟。十年前父母相继去世后，她连春节都很少回家了，与家乡的同学基本没什么联系。但三年前，有人发起离校30年聚会后，黄友玲被拉入了同学微信群，重新与高中同学有了联系。群里经常聊得火热，人到中年大都开始怀旧，黄友玲也乐意加入其中，只是有件事让她困扰：陆陆续续有同学娶媳妇嫁闺女，群里便发起凑份子喝喜酒。黄友玲身在千里之外，根本无法到场祝贺，但现在互联网金融这么发达，人可以推托不去，红包却无法推掉。一开始，黄友玲还觉得不好意思，发微信红包时还附上“无法抽身，略表心意”的客套话，同学回复“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了”。原来这红包就是心意！黄友玲以后也不客套了，每有同学孩子结婚，她就直接微信转账500元了事。这样的红包目前每年要发两三个，不算多，但很快，同学的孩子们也都到了婚嫁年龄，几年之内会达到高峰期，一个班上50多人，这么闹起来，未来几年每年都要送出几千元，而自己的儿子在深圳，将来成家时她不想也不可能邀请家乡的同学前来庆贺，在群里发消息等于赤裸裸地收红包，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一年几千元的红包等于白送了，这让黄友玲感觉颇不舒服，但又不知如何刹车。

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互联网金融的全面普及，“份子钱”支付方便快捷，不在本地的亲戚、同学、朋友再也不能以“到不了现场”为由来躲避份子钱了，动动手指，输几个数字，就能让自己的“心意”迅速抵达千里之外。还有些碍于纪律约束不便到场祝贺的，也通过微信红包、支付宝转账等方式表达“心意”。许多年轻人更是乐于搭上互联网快车，连请柬也通过QQ、微信等发送。去年国庆节，家居设计师程盼盼就收到了四份新婚典礼请帖，其中两份是通过微信收到的。广告制作人杜松在去年国庆节前一个月，就给客户制作了60多份微信请柬。互联网的推波助澜，让人情消费愈演愈烈，渐渐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会风气。婚丧嫁娶、孩子出生、父母寿宴、生病住院、乔迁新居、升学参军、开业庆典等等，表心意的由头摊开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份子钱的数额也从过去的50元、100元，逐渐增加到如今的数百元甚至数千元。据有关调查显示，2015年，“份子钱”支出占城市家庭总收入10%左右，农村地区这一比例已达到15%。

躲不掉的“份子钱”伤钱伤情

每年的元旦都是一年中第一个结婚季，会出现第一个婚宴小高峰。2016年元旦假期刚结束，网上就有人晒出了新年第一波份子钱账单，少则数百元，多则数千元甚至上万元。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网友“过目不忘”元旦当天有三个喜宴，一个是准岳丈做寿，两个是朋友结婚，因分身乏术，他只好选择了参加寿宴，朋友那里微信转账送上“份子钱”。他说：“准岳丈家送了2000元红包，朋友那里按朋友圈的规矩每人随礼1000元，一天出了4000元。”因刚参加工作，他的月工资才3000元出头，随完礼只好从父母那里要了1000元做生活费。

“今年元旦我共送出份子钱5000元，节后只能省吃俭用了。”在上海工作的网友“今夜不寂寞”更是有苦难言，“我老家在四川广元，今年元旦假期短，没回去，可份子钱却是替我大张旗鼓地回家了，都是通过银行汇款的。老街坊家嫁女儿，本打算汇500元的，可我老妈说我三年前结婚时人家就送了500元，现在我在大城市工作，500元哪能拿得出手？只好汇了1000元。一个好友二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汇了1000元。最冤的是，我姐的儿子交了个女朋友，第一次上门，我当舅舅的，按老家的规矩得给3000元见面礼。我根本没回家，没见面给什么见面礼嘛，可我姐说了，我这个在大上海工作的舅舅理应给她撑门面。她哪知道我在大城市生存的艰辛？我和我媳妇一个月收入是不少，将近20000元，可我们每月交房贷就得10000多元，剩下几千块钱高峰期真连份子钱都不够随，弄得我们结婚三年都不敢要孩子，怕孩子生出来没钱买奶粉！说实话，如今我最怕过年，虽然盼着春节能和父母亲人团聚，但过年回一趟家，肯定要在亲戚朋友间走动走动，免不了给老人、孩子发红包，一年存下来的钱往往还不够支付这些人情费。”

“份子钱”给不少人带来了沉重的经济压力，但其危害却远不止于此。搭上互联网支付的快车后，份子钱成了躲不掉的“人情债”，“伤钱”的同时也开始“伤情”。对此，某都市报记者何庆深有感触。

何庆基本上都是每天在外跑新闻，很少坐班，跟同事的交流主要靠网络。报社建了一个内部群，单位有什么信息大都在群里发布，同事之间也经常在群里沟通。去年“五一”前夕，何记者打开QQ群，点开一个图片文档，是一张制作精美的请柬，同事小张发的，上面除了一段邀请同事同贺新婚的煽情文字及婚礼时间、地点外，还附有礼金转账银行账号，账号后有一行小字：恭候您来！恭候礼来！这是结婚还是拉赞助啊？人到中年的何庆并不反感必要的人情往来，但这种赤裸裸的索礼方式让他难以接受。他决定不理睬，但同事婚礼那天，同一办公室的同事要么人去了，要么礼去了，他作为老同志不表示一下确实说不过去，最终他只好汇了300元礼金，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情愿。这件事以后，群里发请柬就成了惯例，何庆为了表示自己的反感，从来都不到现场喝喜酒，但平均每月都要通过网上银行转出一到两笔此类“喜事赞助款”。除了同事群，还有朋友群、亲戚群里都常常可见这样的“红包罚单”。最为可气的是，为了方便工作，他自己建了一个“通讯员微信群”，作为群主，在自己的群里他也常常遭遇“红色炸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通讯员，除了在群里发结婚请柬，还给他点发了一份，邀请栏里填的是他何记者的大名，让他逃无可逃，只得发了200元微信红包。

不久前，网上一则帖子让人们更加诟病份子钱。帖子说，合肥某公司一女子，辞职前想要回自己送出去的300元份子钱，理由是她马上要辞职了，不会再回合肥，送出去的红包将来肯定收不回来。这让收她份子钱的同事王某又无奈又伤心。当初，王某刚办完婚礼发喜糖时，同事们起哄让他办喜酒，本不打算办酒的他，便和新婚妻子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安排了一桌。同事们送的份子钱，其实还不够他请客的花销，本来他也没打算靠份子钱回本，谁知却遇上这样的事！

这个帖子立即引发网友热议。有人表示，如今份子越随越多，也没见同事感情越来越好。再说了，人家刚上班，和同事也没感情，辞职要回份子钱似乎也可以理解。而大多数人则认为，随份子本来就是送祝福，图喜庆，是你情我愿的事，既然送出去了就不该再要回来，这样做太没人情味！甚至有网友留言质问：吃进去的酒水能给人家吐出来吗？

因为份子钱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人情的悲哀，也必然助长社会不良风气。

汪希和与盛文敏从小青梅竹马，两人一起读到博士，一直专注学业，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不甚了解，也不愿落入俗套。去年圣诞节结婚时，两人办完手续就出门旅行了，旅途中不断有人加微信、QQ，都是亲戚朋友，不久他们就发现，自己的微信、QQ钱包等个人账户上多了许多好友发来的红包。原来，他们走后，住在同一座城市的两家父母向各自的亲戚、朋友散发了婚礼请柬，筹划了婚宴。父母怕他们不同意办酒，才这么先斩后奏。“要是不办酒，这么多年来我们送出去那么多份子钱怎么收回来？还有，我们好不容易培养个博士，不趁机展示一下岂不枉费了多年的心血？！”父母的话让两个年轻人哭笑不得，只好依从。婚宴选在四星级酒店，一共办了20桌，一桌开销三四千元，加上婚车、场租、服装、化妆、婚庆主持等费用，一场婚礼办下来，耗资十几万元。份子钱倒也收了不少，但收支相抵，最后还是贴进去好几万元。

也有人想独善其身、标新立异，办喜事请客不收礼。在某高校工作的王女士结婚后请同事吃饭，明确表示“只是聚聚，不收份子钱”，但聚餐时同事们还是拿出了厚厚的红包，还“警告”她：别坏了规矩！

对于这个“规矩”，网友“春暖花开”道出了众多关系网中人们的心声：“大家都知道这个风气不好，但也觉得必不可少。现在是人情社会，干什么都需要关系，不论工作还是生活，有了关系就好办事。人家办喜事你随个份子，高高兴兴地就把关系拉近了，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人家，只当是为将来投资了。”

人情份子钱就这样被人情绑架，成为借机拉关系甚至敛财的工具，由此衍生出相互攀比、算计、拜金等社会问题。更让人忧虑的是，许多人是在不自觉中被卷入其中，被动送礼、收礼，让这一陋习恶性循环。

份子钱亟待回归民俗本位

随份子，也叫随礼，原本是一种搜集资金的传统民俗，源自我国农耕文化。在那距今久远的年代，生产力和生产方式都比较落后，娶妻生子都是大事，仅靠一家一户难以完成，便形成了凑份子钱的模式。发展到后来，亲戚、朋友、同事家里有大事小事，大家都会送上一份礼物或礼金来表达心意，用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份子钱可以跨越时空瞬间到达，原本饱含深意的人情逐渐变成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了。传统的民俗被异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被淡化，份子钱便也失去了原有的文化精髓。

有专家指出，过度的人情消费其实是人们攀比心理、补偿心理、敛财心理的集中体现，是“面子”思想在作怪。我办酒席你送300元，下次你办酒席我就还500元，否则就会觉得没面子。人情份子钱就是这么你送来我送去，层层加码，最后水涨船高，赚足了面子，却丢掉了里子。里子丢掉后又觉得吃了亏，会寻思着找个由头再收回来，所以就会出现千奇百怪的份子钱，这一陋习自然愈演愈烈。

人情消费之风泛滥的问题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不予以纠正，任其发展下去，就会影响社会的和谐稳定，影响邻里的和睦，甚至会变成社会的毒瘤，侵蚀健康的人际关系，后果绝不可小觑。

社会评论员靳新辉认为，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是遏制人情债的关键。一是各级党员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在狠刹不健康的人情消费风气方面带好头，树立正确的人情观念。在处理各类红白喜事时，坚持做到不铺张浪费，即使是小范围的正常往来，也要尽量做到礼轻情义重。二是每个人都应从自身做起，从现在做起，自觉抵制人情消费之风的泛滥，努力做文明新风的宣传者、引导者和实践者。影响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同事邻里，以和谐健康的方式交往，树立起文明节俭的社会新风。三是制定社会规范，如建立红白理事会，对人情消费问题进行引导、规范和管理，相关部门、单位和社区应多组织公益婚礼、集体婚礼，破除旧俗陋习，倡导喜事新办，同时政府应加大监督力度，严肃查处大操大办、借机敛财的领导干部。四是各新闻媒体要加大宣传力度，引导人们树文明简朴新风，自觉抵制重礼金、轻情意的不良风气，在全社会形成“倡导移风易俗，人人自觉勤俭节约”的健康文明风尚。

也有网友认为，遏制这种愈演愈烈的份子钱恶习，还可创新人情往来方式：如面对如今年轻人创造的诸如“电子请柬”等方式，网友“来去无踪”倡议，给对方回复一份饱含深意、用心制作的“电子贺礼”，表达自己的祝福，也算一举两得；网友AMIL选择在网上买张北京某酒店的套房券送给在北京结婚的好友；网友“天火”则介绍了一款名为“婚宴红条”的商品，在红条上写着“祝新婚大吉，来日可凭此红条参加本人婚宴”，将其放置在红包内便可以送给新人；网友“忆往昔”出点子，可约同时接到请柬的熟人众筹一个红包，每人出个百把块钱尽个心意；网友“黑加白”干脆玩个性：想随就随，不想随就漠视，不违心助长不良风气……

“随份子”并不是中国的“专利”，很多国家都有这样的习俗，值得借鉴。美国人随份子方式主要是给新人买东西。亲朋好友会收到一份长长的购物单，叫作新娘登记单。美国结婚费用“重女轻男”，传统上是由女方承担的。新娘登记单上分别列出所需的物品，大体为装饰品、玻璃器皿、炊具、寝具、餐具、浴室用品等。新郎“无债一身轻”，通常会和新娘联合发出新娘登记单。德国人跟美国人差不多，直接将礼金折成实物。新人会在婚礼前数月找一家自己喜欢的百货商场挑选结婚所需用品，然后拟好清单，注明价格发给亲友，方便其购买赠送。开单者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送礼者也不用在送多少才不失面子的问题上纠结，避免了赤裸裸的金钱往来。在日本，很多办喜事的夫妇会选择结婚摄影纪念，免去结婚仪式和婚宴，这些“新派”夫妇会将亲朋好友直接约到摄影棚，接受大家的祝福。

西北大学民俗学教授韩养民认为：“在正确认识份子钱的情况下，随礼应该视自己的经济情况而定，不要盲目攀比，双方的感情更需要日常的维系，而不是将份子钱视为情谊唯一的判定标准。”

无论是专家指点、网友支着儿，还是国外借鉴，都是为了给人情份子钱正本清源。人情份子钱的本源是人情，份子钱只是一种工具，一种形式，与其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被这种形式所累，不如给感情的投入多一些空间，让人情回归，还份子钱纯朴之本。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