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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士大夫翁同龢

2016-05-24罗山

公务员文萃 2016年5期
关键词:光绪帝张謇康有为

罗山

翁同龢是一个复杂的人。一方面,他全力支持慈禧的垂帘听政,因而备受西太后赏识。同时,他又被视为当之无愧的帝党领袖,推动光绪皇帝变法,却在戊戌变法刚刚开始的时候被判罢官归乡。他参与了中法战争、甲午战争的决策活动,坚决主战,反对马关议和与割让台湾,指斥时政,一时震动朝野。然而,在此后数十年,每每有文人学者将甲午战争的发生、失败及其严重后果的责任全归之于翁同龢。他与一众清流旧友一样,倾向“平和稳妥”的政治改革,宋明理学为本,泰西新学为用,却参与了激进变革传统的戊戌变法,招致了戊戌政变后以康党罪名惨遭革职,晚年不得不仔细修改日记,希望将一切与康有为有关的痕迹抹去,为后世的历史学家留下了一个个考据的疑点。翁同龢的政治生涯集内外矛盾于一身,虽然努力缓解,却最终为矛盾所撕裂。士大夫的传统价值观,使得翁同龢在近代中国社会变迁中超越了忠君报国的局限,成为理性良知的维护者和变法维新的推动者。他虽然未必处处与时俱进,却是处处染上了时代的烙印。戊戌变法时,翁同龢作为公开支持维新的朝臣,横遭贬斥,最终孤老珂里,不啻是以行动完成了传统知识分子的一次绝唱。

光绪帝甫一继位,两宫太后便决定由翁同龢做光绪帝的师傅。这当然和翁同龢状元及第的才学有直接关系,同时,翁师傅在为同治帝治丧和拥立光绪帝等事件上追随慈禧太后,忠贞可悯,慈禧太后对他十分放心。从此,翁同龢开始了22年之久的光绪帝师生涯。这22年间,翁师傅除了养病和几次请假归乡外,几乎都在毓庆宫书房当值。光绪帝从5岁时就受翁同龢教导,可以说光绪帝的世界观就是在翁师傅的教育下形成的。足不出宫的光绪帝得以了解世界大势,志于振作恢复,当是受到翁同龢的启迪。

率帝党猛击李鸿章

晚清政坛上,拥戴光绪改革的一派大臣被人们称之为“帝党”。翁同龢是帝党当之无愧的领袖。

1887年,光绪皇帝亲政。此时,许多官员不满慈禧后党跋扈,以拥护光绪帝相互标榜,翁同龢则予以竭力接纳之。许多当年的清流大将得以进入翁师傅的政治集团,形成了帝党。同时,翁同龢也十分注意以清议见长的读书人,待人“一味蔼然”,常与投奔门下的书生深谈,弘揽在野名士。其中的代表是文廷式和日后大名鼎鼎的张謇。张謇能高中状元,与翁同龢的尽力拔擢不无关系。据同为翁同龢门生的王伯恭记载,张謇殿试时,收卷官安安静静等着张謇答卷,刚一交卷便把试卷送交翁同龢审定,因为“盖知张为翁所拔赏之门生也”。在日记中,翁同龢写下了这样的阅卷心得:“文气甚古,字亦雅,非常手也”。翁师傅亲自带张謇觐见光绪皇帝,当着皇帝的面夸奖张謇乃“江苏名士,且孝子也”。张謇终于得以“大魁天下”,翁同龢的帝党也如愿以偿新添一员中坚。

1894年7月底,日本偷袭我运兵船的消息传到北京,一时朝野哗然。翁同龢极力主战,引帝党集中火力抨击统率淮军的李鸿章。对此,有人认为翁同龢处处掣肘,对战争的失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种说法最早在清朝灭亡后不久,胡思敬的《戊戌履霜录》和王伯恭的《蜷庐随笔》中已经出现,如《蜷庐随笔》称“甲午之事,始于项城(袁世凯),成于通州(南通张謇),而主之者常熟(翁同龢)也”。一些人认为,翁同龢之所以要攻击李鸿章,源于翁同龢与李鸿章的私人恩怨。原来早在1862年,曾国藩上《参翁同书片》,称翁同龢之兄翁同书“弃城远遁”,并保荐叛服无常的苗沛霖,导致寿州城惨遭劫掠,“养痈贻患,绅民愤恨”、实属“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所谓门第鼎盛之语,可算把翁家得罪殆尽。翁同书险些被判“大辟”,即斩首之极刑,最终被发配新疆。不少人认为这封参折出自时任曾国藩幕僚的李鸿章之手,并以此作为翁李矛盾的根源。

这一说法,有学者表示了异议。近年来的研究成果表明,这封参折出自他人之手,曾国藩把上参折之事有意瞒过了李鸿章。原来,李鸿章的恩师孙锵鸣是翁同龢之父翁心存一手拔擢的得意门生,算起来翁李二人颇有师门渊源。而学缘是当时读书人最重要的关系之一。戚其章先生在《晚清史治要》中认为翁李确实政见不同。“甲午战争爆发之前,翁主张预筹战备,以备不测;李则认为有万国公法在,日本不敢悍然挑起衅端;战争初起时,翁倾向主战,李则寄希望于列国调停,以息战讲和;黄海之战后,李仍相信俄国能保朝鲜,翁则对此表示怀疑,认为恐不足恃。”平心而论,帝党主战,并非等于“开兵端”“启边衅”。若把甲午战争的责任归于翁同龢一身,诚如近代史泰斗龚书铎先生所言,实际上就是把战争的责任单方面归于中国,恐有“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为日本侵略中国开脱罪责”之嫌。

无论是否存在传说中的私人恩怨,在整个战争期间,帝党主战派对李鸿章的攻击几乎无所不至。或曰贻误大局,或曰别有用心,或曰性情乖异、年老昏聩。丁汝昌、卫汝贵等李门爱将也中枪无数,堪称众矢之的。

1894年9月,翁同龢与帝党几员大将合议“启用恭邸”之事,并亲自向光绪帝告明。据同为帝党的侍读学士陆宝忠记载,他与几位大臣联名上奏,第二天就被光绪帝单独问话,临走时,光绪帝还对他说“今日掬心告汝,汝好自为之”!帝党与光绪内外配合之势已成。第三天,翰林院便于宣武门外土地庙斜街的京师全浙会馆集会,联名起草奏议,列名者共计57人。几天之后,恭亲王复出。奕起用后不久,帝党35人联衔上奏,要求惩处李鸿章。张謇更是单独上奏,称主和的李鸿章“必且幸中国之败,以实其言之中;必且冀中国之败,而仍须由其主和,以谋其所挟之尊”。真可谓是帝党倾尽全力发动的致命一击。

然而当年那个长于洋务、八面玲珑的“鬼子六”已经老迈,失去了斗志。恭亲王奕起用后并无作为,令帝党深为失望。战局不断恶化,眼见已不可挽救。翁同龢面对夜访而来的张謇,谈及“危言耸论”,终至“声泪交下”。

修改日记抹去康有为痕迹

甲午战败后,翁同龢十分痛苦。他多次自责,说自己“上无以对天造之恩,下无以慰薄海之望”,“才略太短,无以仰赞”,“恨不能碎首以报”。他递呈《自请为甲午战败罢职疏》。然而此时需要筹措对日赔款,恭亲王奕和庆亲王奕劻注意到了久任户部尚书的翁师傅。经两位亲王的提名,翁同龢被任命为总理衙门大臣。翁同龢在总理衙门任上,经历了筹措甲午赔款、德国强占胶州湾、俄国强占旅顺口等事件,愤懑难当。终于,翁同龢“深以旧法实不足恃”。可叹,翁师傅这样的老派士大夫,对忠信甲胄、礼义干橹那套也已经毫不留恋了。此时,南海康有为进入了翁师傅的视野。

以主流观点看来,康有为能够进入中枢,发动改革,得益于翁同龢向光绪皇帝的极力推荐。其中主要的证据出自康有为自编年谱以及相关诗文。康有为将翁同龢推为“中国维新第一导师”,称正是翁同龢将自己“力荐于上”,二人知遇之交堪比萧何韩信。

1925年,在翁师傅又一得意门生张元济的赞助下,《翁文恭公日记》由商务印书馆涵芬楼影印刊行。不久,有学者发现日记“内多改削”。光绪二十一年闰五月初九日(1895年7月1日),翁同龢记载“饭后,李莼客先生来长谈,此君举世目为狂生,自余视之,盖策士也”。然而,这位号莼客的李慈铭已于一年前去世,且花甲而终,何能目为“狂生”?

孔祥吉教授在翁同龢后人翁万戈先生家中,看到了日记原稿本,发现“李慈铭三字是剪贴上去的,做工非常精细,非用强光照射,几乎看不见贴补之痕迹”。孔教授认为,翁同龢当天所见之人实为康有为,康氏在翁同龢眼中乃真正的“策士”。翁同龢在戊戌四月被罢官之后,惧怕受牵连,动手对日记进行删改。这进一步佐证了翁同龢“荐康”的可信度。

近年来有学者认为翁同龢对康有为相当疏远,举荐康有为的是张荫桓。然而无法否认的是,在张氏引荐康有为的过程中,翁同龢“不仅是知情者,也是谨慎的支持者”。

不久,翁师傅再次见到了自己一画一划教出的红色字迹,这一次不再是小皇帝的描红作业,而是勒令他开缺回籍的朱批。戊戌变法后,内阁明发光绪帝的朱批上谕,一时中外哗然,时人惊叹“天威诚不可测也”。翁同龢贵为帝党领袖,何以遭到皇帝本人排斥?有人认为是慈禧勒令光绪为之,有人认为光绪帝怕翁同龢妨碍变法,也有人认为是刚毅、荣禄等人日进谗言的结果。这一次,翁同龢被彻底孤立了。随着戊戌政变的发生,已经开缺在家的翁同龢被冠以“康党”罪名,遭到了革职编管,永不叙用的严厉处分。翁同龢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皇帝身边了。

翁同龢一生为官四十载,在军机处、户部等掌管钱粮要害的衙门长期任职,却能保持操守廉洁,以致家计清寒。回乡闲居时,常常靠门生故旧接济米面才能生活。闲居中,他写下这样的诗句自况:“谁知瓶隐庐中客,别有江湖浩荡天。”这既是翁同龢晚年心境的写照,也是他跌宕一生的缩影。

(摘自《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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