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舞剧的成功需要一个好的剧本做基础，讲好一部舞剧的故事需要一个好的编舞，有了睿智的导演，还需要有灵性的演员作为舞蹈的载体传导剧本与导演的灵魂，塑造出活生生的艺术形象。天津歌舞剧院原创舞剧《泥人的事》正是汇集我国京、津地区舞蹈界的精英团队，倾力打造的一部优秀舞剧。

一

这部舞剧段落清晰，故事通透，人物形象鲜明简洁。开场应用电影蒙太奇方式，以渲染舞蹈表演的一大片红布作为时空转换的道具，红布从小五（主演）的头顶飘过去再飘回来，简便明了地从一个时期转换到另一个时期——清末民初兵荒马乱的时代。故事从这里展开。

故事讲述了一对恩爱夫妻（小五和刚有身孕的聋哑妻子秀儿）随逃难人群来到天津，混乱中小五被人打伤，秀儿被人掳走，世称“泥人齐”的齐大叔收留并救助了小五。小五发奋练习泥艺，把日夜思念秀儿的情感全部揉进泥艺中，寄情于泥，寄思于泥，终于做出“一只鞋娃娃”的作品，并得到“泥人齐”的赞许。而秀儿被卖给了丁府，虽受了凌辱，但为了肚子里的骨肉，委屈求全留在丁府。虽然生活艰难，但有对方在心中就是活着的寄托。剧中两个主人公以两条主线铺述，让故事缓缓展开。爱是支撑小五泥艺的一个伏笔，爱越深，他就越发奋。天津皇会，丁老板为讨秀儿欢心，订购了“一只鞋娃娃”的作品，给这对爱人的再次相逢做足了铺垫，为矛盾的冲突、剧情的转折拉开了新的一幕。在丁府，小五与秀儿相见，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一起。为了争夺孩子，丁太太、秀儿和孩子都跌落窗外，酿成悲剧。这种相见却成永别的处理，大大增强了舞剧的悲情色彩。小五把对妻儿的怀念之情全部寄托到自己的泥艺中。他制作出饱蘸人生沧桑的传世泥塑作品，并获得国际特别奖——天津泥人艺术名扬天下。这是一部催人泪下的天津艺人故事，更是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舞剧。

二

舞剧《泥人的事》结构合理，具有韵味性的开局、布局、设局、解局环环相扣、步步深入、震撼人心。值得一提的是人物形象的舞段设计入木三分，大量的独舞、双人舞、三人舞把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

首先，以四对双人舞表达了六种情感。第一，恩爱情。在逃难路中，小五与秀儿的缠绕、托举，控腿、抱腰旋转控腿等一系列动作，你来我去，如漆似胶，表现恩爱夫妻虽然生活艰苦但仍然不失甜蜜的幸福感。第二，“悲喜交加”。在丁府，小五与秀儿再次相遇，表现了二人复杂、纠结的心情。此刻，音乐以大提琴与小提琴的对话进行烘托；而空间的处理也堪称绝妙：小五与秀儿在不同的空间，拿着小孩的婴鞋，追、抱、颤、抖，在肩上流动两周变成双人飞翔，用一连串的高难度双人技巧动作，特别是交响性的虚与实、动与静的双人舞，把舞剧推向高潮。两人相见后在台中间紧紧地拥抱，而群舞在狂躁地舞动。这种内心独白和交响对比的方式，更直接、更猛烈地撞击着人们的心灵，让人泪流满面。第三，苦思情。在蓝光的陪衬下，幽魂的秀儿从幕后缓缓地走来与小五相依相伴、相拥相敬，把相思相恋，表现得非常精致。双人舞的软开度、控制、连续的高难度技巧展示，表达了小五倾注全部的爱与力量集于泥人，使泥人有了灵魂。这种寄情于物的处理，把浪漫、凄美、爱意传达出来，把舞段推向峰巅。第四，对花情。丁爷与丁太太的双人舞动作漂亮，滑步潇洒，多用长线条展现丁爷与丁太太贵族身份与显赫的社会地位。他们的传情是高雅的，下巴微微上扬，气质不凡。第五，日久生情。小五与杨柳的双人舞段用的是太极的动作，云手、山膀、转身，互动互逗，表现了轮回，时光流逝。特别是杨柳用头顶撞小五，表现出她对小五的好感和依赖，真是惟妙惟肖。第六，师父授艺。“泥人齐”与小五的舞段是以水缸为道具，以古典舞的圆曲倾拧，扑步相加，重复使用，凸显了师授技艺，徒渐成熟。动作是以人物形象为基准，感情为基调，挖掘人物的内心，准确的调度动作与韵律，共铸艺术形象。

其次，“一喜二悲的独舞”。一喜：丁爷的出场在空中转圈两周，然后轻盈落地，笔直的行走路径，眼睛稍稍朝斜上方扬，潇洒、自如、充满文人气质。以墨寄意，传情于字，旋转360度，内心独白，一系列动作精准的刻画人物此时此刻的心境和状态。一悲：秀儿醒来，发现自己受凌辱，悲愤万分，一心求死。只见—束追光追着秀儿，她痛不欲生，下横叉左手向上横抹，表现无助、悲痛的情绪。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哭泣、斜线前挺，转身跪地，双手抱着身体抖动。特别细腻准确地表达她那悲伤与绝望，为了肚子里的骨肉只能委屈求全地活在丁府。那种矛盾、那种无奈、那种绝望一下子就凸现在你的面前。二悲：小五孤身—人学习泥艺，精雕细琢，时而凌空跳，时而专注；时而控左旁腿，时而转身；时而深思，时而静态；时而蛮子前行，时而顺势舞动。悲从心生，身动而无力，一股悲情扑面而来，让人感慨他的不幸。另外，丁爷、丁太太、秀儿的三人舞也非常到位：为了让丈夫与秀儿圆房，丁太太心生苦计，以沙发为道具，凌空跃，丁太太的哄、劝、求，三人空间的转换，缠绕定位造型。重复二次，秀儿被丁爷高高地托起，在空中横叉，暗示着秀儿命运掌控在丁爷的掌心之中。这种技巧技术的变化与互动都在表达着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丁爷、丁太太、秀儿为了孩子，相互追逐，推、抢、跳、抱，转身、凌空换位、身体碰撞、力度交织、速度加快、幅度加大、你抢我夺，颠狂的巅峰状态，把矛盾冲突推向顶点，扣人心弦。最后丁太太、秀儿和孩子不幸跌窗落地，酿成悲剧，让人不得不感到惋惜和惊叹。

舞美设计给舞剧《泥人的事》添砖加瓦。在舞台中间高高耸立的民国时期的天津代表建筑，一下子把我们拉回民国的历史环境中去。整场布景设计与舞段的处理非常吻合。布景是多位体、多视角的新式道具布景模式，上下场流畅自如、转换灵活多变。如：布景移动换位，很微妙地处理了从“泥人齐”家的室外转变为室内的关系。随着剧情的需要，人推景，舞推人，移动道具，重置舞台。又如：高贵气派的丁府是在演员的移动中瞬间转换而成的。天津皇会，布景是人，人是布景，人随景走，景随人动，一种热闹非凡的天津皇会即刻映入眼帘，让你应接不暇。实景时而穿梭其中，时而调度移位，丰富了舞台的色彩，填充了舞段的色调与风采，推动着舞段的逐步升级。

音乐是地道的天津地方音乐。以地方音律为主调，加入新的元素、新的气息、新的韵味，使音乐更加丰满与触动人心。这熟悉又震撼的主题音乐在剧场的上空回旋、萦绕，挥之不去。在剧情转换时，装饰音（雷声）的呼应，恰如其分地营造了气氛。在中段，琵琶与中提琴这两种乐器两种性格，两条音乐旋律牵出两个人物形象（小五、杨柳）。京韵大鼓的铿锵有力、节奏有度、鼓舞声声、响彻云霄，非常振奋、非常积极、非常鼓舞人、非常有吸引力。大提琴、小提琴、低音琴的多层多重的弦乐合奏，旋音四起，矛盾飞扬并很好地衬托出不幸和苦难将要来临。最后激情四射的音乐在撞击人们的心灵中迈向结尾，颂扬了人性美好的东西，传递了一种正能量。人生的成就是从生活的艰辛与不幸中磨砺出来的。

总之，一个地方歌舞剧院在有限的时间内集全团之力，打造出一台舞剧精品是可喜可贺的。然而，舞剧《泥人的事》并不是一点瑕疵都没有。第一，在刻画人物形象时，动作有相同性，不同人物形象用同一动作。如下叉倒地翻滚技术动作。第二，人物形象对比性不够。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缺少独特新颖的动作。如“泥人齐”动作是纯古典的套路，比较死板。杨柳的动作以戏曲人物形象出场，到中间和后面，开始加入新的元素，并不是在纯戏曲人物中加入的元素，而是加入别的元素。第三，没有具有地方特色的群舞舞段。群舞舞段在下半场出现，但很多都是走马观花，没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第四，剧情写实过重。如：在丁府大乱中，很多群舞演员站在旁边，指点议论，给人画蛇添足之感。

但总的来说《泥人的事》给我们带来一场视觉的盛宴。当你闭上眼睛，印在你脑海的是舞蹈、灯光、布景勾勒出来的一张张图案，是礼堂上空飘荡着的栩栩如生的泥人形象，是穿越过你耳膜的、动听的具有天津韵味的旋律，是那灵动自如的舞者身影……仿佛这故事就是你心里的事，讲的就是你想听的故事。

朱培科：岭南师范学院音乐学院舞蹈系主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