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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4戴文普

西部 2016年6期
关键词:秃顶项圈律师

戴文普

1

一棵老榆树长在城乡结合部,四周都是低矮的用砖头瓦块临时修建的公棚式的住房。距榆树约二十米的地方,曾经是一个工程水泥构件厂的值班室 。 值班室用铁皮焊制,铁皮之间用塑料泡沫做填充物。值班室的面积不到十五平米, 住的是一位拾荒者,叫张海娃。张海娃来自北方戈壁深处很偏僻的农村,年轻的时候在老家当过生产队长,后来外出打工受伤了,就在这儿找了个看门的活儿。工程结束了,水泥构件不做了,人也散了,老板到更远的地方开展业务去了。张海娃由于受过伤,找其他工作难,索性就住下拾荒了,值班室就成为张海娃的住所,里面有一张窄窄的旧床和简单的炊具,还有没及时卖掉的堆成堆扎成捆的瓶子、罐子、袋子、废纸等破旧东西。

这天清晨,张海娃正趴在床头馒头开水就着咸萝卜条吃早点,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音。张海娃走出住所,只见十几个等车去工地做工的农民工在榆树下围观着什么,张海娃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他们在围观一只白色的猫。猫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躺在榆树下,如果不看腹部微微的起伏,定会认为是一只死猫。张海娃看猫离自己的住所太近,感到这样不吉祥,所以,很不高兴地让农民工把猫弄走。农民工们好像没有听到张海娃的话。当张海娃再一次催促的时候,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我们来的时候,猫就在这里躺着,为啥让我们弄走呀? 他们继续拿着细软的树条拨弄着猫。张海娃见没人理他,自己上前想把猫弄走。刚走到猫跟前,猫微微地睁开眼睛,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叫声。猫的这一声叫让张海娃有些不忍心了。他蹲下身子仔细看猫,猫红红的鼻头上还有一颗大米粒大小的黑痣。张海娃心里嘀咕着,猫也长痣。猫原本白色的毛已经污成灰色了,他用手侍弄猫身上的毛的时候,发现猫脖颈的长毛下掩饰着一个细细的白色项圈,项圈上除了有张海娃不认识的不知是汉语拼音还是英文字母外,还有一组数字:2132435465768798990。张海娃看着猫脖颈上的项圈,猜想这猫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时,忽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张海娃回过头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了个半死。一辆轮胎比他的个子矮不了多少的铲车,扬着铁铲把他的住所生生地撞了个大洞,还把住所向前推了一米多远。张海娃吓得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发软地靠着榆树坐下了。这时,从铲车的驾驶室里下来了一个年纪约四十岁左右的司机,司机一看铲车的铁铲撞出的惨象,哇的一声蹲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当知道没有伤着人的时候,司机的情绪就稳定多了。司机要给交警打电话,一旁的人给他出主意,不如直接和住房的人谈。张海娃和司机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农民工进到被撞的房子里。房子里的东西全都倒撒在地上,铁铲还套在铁皮墙撞破的那个大洞里,就像张着一张吃人的大嘴。张海娃还没开口,几个进来的农民工一惊一乍地忽悠到,这下损失可就大了,没个万把块钱是赔下不来的呀。司机让张海娃谈条件。张海娃说,该赔的都赔上,多的我也不要。

司机说,你想要多少,修好你这个铁皮制造的房子和里面的东西,最多五六千块钱,这样吧,赔给你六千块钱 。

张海娃听了,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不行。

在一旁看热闹的那几个农民工也说不行。他们七嘴八舌愤愤不平义正严辞地说,你赔的不是废品呀,你赔的是人家的家产呀。

也有人给肇事司机出主意说,这事还是通过交警来处理吧。

肇事司机说,还是商量吧,商量不通再通知交警吧。交警来可能会把我的铲车扣下,作为事故处理的一个条件,那样我的损失就大了。

肇事司机让张海娃说个赔偿的数字。一旁的人听出了味道,没等张海娃开口,喊道,至少也要赔上一万元呀。

张海娃很不满意地看了说至少赔上一万元的那人一眼说,是给我赔,还是给你赔呀,你喊要一万元。

马上就有人附和张海娃说,是呀,马路上撞烂一个花盆还赔一千元呢,一万元就能打发了吗?

张海娃问,你在哪条马路上见到撞破的花盆赔了一千元?那人笑了笑躲开了张海娃问询的目光。

张海娃对肇事司机说,你赔上一千元吧,再把撞坏的那面墙修好。 床就不买了,这里有我前几天捡来的一张床呢,支上就行了。

肇事的司机听了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刚才给张海娃出主意的人有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对张海娃说,你那里面的东西当废品卖也值一千元呀。

张海娃说,可不就是捡来的废品吗,它们还能成啥宝贝呀。他们看到张海娃是这个态度,感到没趣就散了。

肇事司机给了张海娃一千元,说一会儿带人来把房子修好。说完就要上车走,但被张海娃拦住了。张海娃说,车不能开走,你把车开走人不来了,我到哪里去找你,麻烦你现在把人找来,房子修好了,再把车开走。

肇事司机听了,二话没说就找人去了。张海娃返回榆树下,见猫孤零零地躺着,就把猫抱到了怀里。

当天下午一切恢复了正常。

2

张海娃养了几天猫就发现这只猫的确是老了,已经吃不动硬东西了。张海娃对猫说,这也好,咱们就吃一锅饭吧。每天下午熬稀饭,猫半勺,张海娃自己一碗。张海娃自己咸菜下饭,给猫加几片火腿肠。他估摸着按照人的年龄对比,这猫至少也到了古稀之年。张海娃在自己床不远处用一个废旧的塑料盆给猫搭了窝,但猫就是不去,就连张海娃这个住所,也只是早上吃饭的时候进来,吃完后又出去了。张海娃也没办法,怕刮风下雨猫没个躲避处,只好把捡回来的那个养鸽子的笼子改造后放在住所外面的屋顶上。猫每天都上屋顶的笼子去住。张海娃看到后说,这只破猫,还知道住楼房、住单间呢。

猫,跟着张海娃走街串巷、翻箱刨堆地寻找有用的东西。张海娃困了坐在墙边休息的时候,总会把猫放在自己身边,听到猫呼噜噜发出鼾声后,他也就迷糊着了。

那天,张海娃跑了大半天了,坐在公园的一棵树下休息。突然,一阵激烈的狗叫让他吃了一惊,寻声望去,狗叫声是从一个少妇的怀抱里传出的。张海娃正想起身离开,听到那个少妇嗲声嗲气地说,你个死猫,把我宝贝吓的。宝贝,不要怕,妈妈抱着你呢。张海娃有些好奇,公园里怎么会有死猫呢?再一看自己的猫不见了,心头一紧赶了过去。只见自己的猫很期盼地看着少妇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少妇怀里的小狗也紧紧地盯着猫,猫喵喵地叫了起来,小狗即刻温柔了许多。小狗从少妇的怀里挣扎着跳了下来,嗅了嗅猫的鼻子和尾巴,欢喜地在草地上翻了几个滚,猫则趴着草坪上静静地看着小狗的嬉闹。

这样一只猫,怎么会惊吓了一只狗,猫和狗不是玩得挺好的吗?张海娃看得正出神的时候,少妇过来把狗抱走了。狗在少妇的怀里朝着猫叫了几声。猫,看了看狗又躺下了。张海娃疑惑地看了少妇摆肢扭臀远去的背影一眼,蹲下身子向猫伸出手,咪咪咪地招呼了几声,猫一走三晃过来,跟着他一同往前走。

走进一条巷子 ,猫好像发现了什么,从张海娃身后蹿到了前面,颠颠地跑进了路边的小饭馆,突然又惨叫着从饭馆里跑了出来。张海娃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赶过去。他往饭馆里一看,里面两个学生模样的顾客已经吃完饭正和老板结账。还有一对恋人模样的顾客,女人正娇声娇气地说,什么破饭馆嘛,臭猫死狗也往里蹿,不吃,不吃,就不吃了。男人说,我不是把它踹了一脚赶出去了吗?张海娃看那个女人脸长嘴唇薄鼻子矮小,还不如他们村上顾默发的老婆对自己发嗲时妖人,所以,不屑再看她。

女人也看见灰头土脸的张海娃,便又是骂猫,又是数落自己男人选了这么个饭馆,又是埋怨饭馆的老板。刚好老板娘把炒好的菜端了出来,女人嘟囔着要走,饭馆的老板过来说好话,女人手一扬,脖子梗着,连说几个走了走了走了,高跟鞋踩着地板噔噔噔地响,男人没吭声跟着走了。老板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气愤地说,一看那架势就是个小三样儿,牛什么牛。转眼看到还站在门口、脚下放着一捆废纸的张海娃,没好气地说,你吃饭不?不吃饭就赶快离开。张海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对老板说,那一男一女要的那个菜 ,我买单了。

老板用轻蔑的口吻说,买单就算了吧,你想吃,我打包送给你。

张海娃说,你送给我我还不要,你打包我付钱带走。

老板一听马上露出了笑容,把菜用两只塑料袋装好,提给站在门口的张海娃。张海娃本来打算掏左边口袋的钱,当手摸到左边口袋的时候却停住了。左边口袋的是毛票 ,张海娃不想让餐馆的老板瞧不起自己,便从右边口袋掏出一叠十元二十元的钱,从中数出三十元递到了老板的手里。老板说还差七元。张海娃准备从另一个口袋给老板数七元,被正收拾餐桌的老板娘看到了,老板娘离开餐桌来到老板的身边说,七元就算了吧。老板娘的话音刚落地,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一团火从后堂的操作室蹿了出来。蹿出的火马上把餐厅塑料扣板做的顶吞噬了,扣板噼噼啪啪落了下来,餐馆墙上的装饰、家什也都着了起来。老板赶紧报了火警,周围的人赶过来想帮忙救火,可火势炽到人难以靠近。

火起来的时候,张海娃想走,走出不远发现猫没有跟来,就又折了回去,发现猫躲在街边垃圾箱下舔一根骨头。老板娘看着腾腾燃烧的火呜呜大哭,老板用一种无表情的眼神看着张海娃,张海娃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走,走了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啦。

没几分钟消防车就到了。消防车水龙头喷出的水,一下子就把火势压了下去。比消防车稍晚到的是电视台的记者。张海娃就有些奇怪,电视台的人怎么就知道了呢?

火扑灭后,消防员检查到了起火的原因,是煤气罐发生泄露引起了爆炸。消防员问饭馆的老板和老板娘,怎么那么巧,爆炸时你们俩怎么都从后堂出来到了门口,饭馆里连一个顾客都没有?

老板把着火前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遍。消防员指着张海娃对老板和老板娘说,你应该感谢他的到来,不然后果就说不上了。老板和老板娘说,我们的确得感谢这位朋友。张海娃说,也不是我要来这个餐馆,是因为我的那只猫跑进来惹了祸,我才来了。

大家一听张海娃说他是跟着猫来的,都对猫有些好奇了。张海娃顺手把猫指给大家看。猫蜷缩在垃圾箱边昏昏欲睡。电视台的摄像师让张海娃把猫叫醒抱到怀里,他要把张海娃和猫一同摄到画面里。 张海娃把猫抱在怀里,特意用手指理了理猫的毛,猫脖颈上的那个白项圈也就进入镜头。

3

当天电视台播新闻的时候,张海娃抱猫的画面出现了好几次。张海娃自己不知道,他的住所里没有电视机。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张海娃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捡到了一只猫。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张海娃和那只猫。他问张海娃,那只猫是不是戴着一只项圈?

张海娃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对方说,是通过电视台知道的。

张海娃记起来了,电视台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记者向他要了手机号,只是说如果需要补充什么内容的时候,好和他联系。她怎么能把他的手机号给了别人呢,张海娃有些怨气。

对方问张海娃从哪里弄到的那只白猫,猫的脖颈上戴的那个项圈是不是还完好。

张海娃听了有些不舒服地说,我能从哪里弄来?是它自己找上门的。项圈完整不完整不关我的事,更不关你的事。说完气哼哼地把电话挂断了。

餐馆起火那天回来以后,猫就在榆树下躺倒了。张海娃每天用一个捡来的小碗,盛点小米粥,放到猫的眼前。他希望猫能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吃上几口,可是猫除了多叫几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每次张海娃都悻悻地回到了住所。夜晚睡觉的时候,张海娃还要打着手电筒来到榆树下看看猫,好几次他都想把猫带回住所去,可是猫躺在榆树底下,闭着眼睛对张海娃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张海娃看着猫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像你心里有多大的事情,你有多深的城府一样。他也不屑猫,回屋睡觉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张海娃给猫送食和水时,发现猫不见了。张海娃丢下手中的猫食和水,在榆树周围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都没见猫的踪影。张海娃满腹的惆怅、无助,心里空荡荡的,实在不是个滋味。

这天,张海娃出去拾荒,心中莫名其妙地涌动着一种异常慌乱的感觉。于是,他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快走近住所时,他看到有个人围着榆树仰着头正在认真地寻找着什么,张海娃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榆树。只见一个白色的物体从榆树顶梢闪电般地飞落在了他的眼前,那个围着榆树转的人惊呼着把目光也投向张海娃这边的白色物体上。张海娃看清了落下来的是那只猫。猫一纵身跳到了张海娃背上的垃圾捆上。那个围着榆树转的人惊呼着向猫追赶过来。猫又从张海娃背上的垃圾捆上跳了下来,那个人饿虎一般地扑了过来,猫从他的胯下跑了出去,停在张海娃的住所门口,对着张海娃喵喵地叫起来。张海娃虽然没有读懂猫叫的意思,但是,对猫的爱护和关心,把猫当作自己的伙伴可是他的本意。张海娃操起立在住所门边的一根木棒唬住那追猫的人说,你想干什么,追它,打它?

那个男子说,这是一只野猫。

张海娃说,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是野猫?我都养了快两个月了。

那个男子一听张海娃说话的口气比较硬,自己就软了下来,说,大叔,你别生气,我刚才把话说过了点儿。我的意思是,这只猫性情比较野,不恋家养不乖,我母亲养了它九年了,它都离家跑了。

张海娃说,我也没指望把它养的一步都不离开我。它来了就是我的猫,我给它喂水喂食,它走了,我就当它从来没来过。它今天在我这儿,就是我的猫,你就不能打它。

那个男子说,我不是要打它,我是要把它带回去,我母亲想它快疯了呀。自从它离开家后,我母亲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念叨它,晚上睡觉时也在念叨它。晚上一有什么响动,我母亲就说,是猫回来了吧。不是让我起来看看,就是她自己起床开门看看,看完门外,还把每个房间都要看一遍。

张海娃说,既然是你们家的猫,那你就把它抱回去吧。

那个男子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可是再一看,猫不见了。俩人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张海娃安慰那个男子说,你回去,我再见到它的时候,把它抓住,让你把它抱回去,交给你母亲。那个男子说,行。可就是不走。他思考了一会儿对张海娃说,你把它养了两个月,也费了不少心,现在又为我母亲,让我把它带回去,我很感动,给你留下三千元钱,一来算是你替我们家养猫的辛苦费和材料钱,二来也是你替我们抓猫的感谢费。

张海娃说,看这话说得见外了。猫能吃多少,喂猫就像把一杯水泼到地下那么容易,猫还没抓住,你就给我钱,这不成了让我一定要把猫抓住的订金了。要是猫抓不住怎么办?这钱我不能要。

那个男子说,要是抓不住,或者万一猫死了,你把猫脖子上的那个项圈解下来给我,我拿回去交给我母亲,也算是对我母亲尽了一份孝心。

张海娃说,要是这样就好办了。

那个男子问,怎么好办呀?

张海娃说,你找上一个和猫项圈一样的材料,上边刻上和项圈上一样的字和花纹,拿给你母亲看,就说猫找到了,可是已经死了,你母亲不就没什么牵挂了。

那个男子听了有些无奈地说,不是那么回事。猫脖子上戴的那个项圈是一种特殊材料做的,那只猫也是从中东进口的波斯猫,让猫戴那个项圈是为了把猫身上的一种气味吸收到项圈上,然后用蒸煮过项圈的水来配置药丸,这种药丸治疗帕金森病有奇特的疗效。我母亲患的就是帕金森病。

张海娃这次终于弄明白他为什么找猫的原因了,原来是治病要用。张海娃想无论如何他也会把项圈从猫的脖颈上解下来。

男子走的时候,硬是给张海娃放下了三千元钱。

4

张海娃之所以答应那男子把项圈想办法从猫的脖子上解下来给他,是张海娃听出那个男子是要项圈,而不是要猫,张海娃自己则是要猫。张海娃怕要是自己不答应把项圈从猫的脖子上取下来,那个男子说不定会伤了猫的性命。可是,答应归答应,项圈却取不下来。这几天猫就像幽灵,在张海娃的眼前一闪一晃就不见了,而且时间上也没个定数。那个男子来了几次电话催问,张海娃只好如实答复。那个男子指责张海娃是不是在骗他,说他几次在医院里都看到猫了,怎么张海娃说猫不见了呢。张海娃听了就对那男子说,你在医院见了怎么不把项圈摘下来?你要是不相信我,把你的三千元钱拿走,我不背骗钱这个名声。听张海娃这么一说,那个男子口气又软了。张海娃挂了电话就有些纳闷,那个男子怎么说他在医院见到了猫呢?张海娃不信那男子的话,一定是他花了眼看错了吧。

现在拾荒也不容易呀,拾荒的人都划片分块,就像老虎、狮子和狼一样,有自己的地盘和范围。包装箱、金属废料等有分量容易整理能卖上好价钱的都归地盘上的人。像张海娃在这里开始做这个行当迟了,就只能走街串巷捡那些废纸塑料瓶等不值钱的东西了。地盘上的人行走都开电动车,张海娃只能靠两条腿,走的路还远。张海娃下定决心买辆电动三轮车,先买一个二手的。钱,他都凑齐了,一共二千多块就在身上揣着。

二手电动车的卖场在市北面新城区,张海娃来这儿好几趟了,选中了卖场东段的那辆橘黄色的电动三轮车。车场的老板说,橘黄色不是太顺眼。但张海娃还是看中了。老板当然不知道为什么张海娃会看中这辆电动三轮车。 张海娃年轻在家乡的时候,村上有一匹黄骠马,个儿高腰细,脖子长头大,身上光溜的像绸缎一样发光。一次,张海娃和香香走过打麦场时,香香看着拴在大树下的黄骠马说,海娃哥以后你一定要骑着黄骠马来娶我,我斜靠在你的怀里,你搂着我的腰,我们风风光光在村上绕上三圈再进洞房。张海娃说,这个要求太容易实现了。但张海娃没想到的是,这个太容易实现的要求,几个月以后就变得实现不了了。几个月以后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制,黄骠马被村东头的古二杆子抓阄抓走了。古二杆子是张海娃的情敌,他也看上了香香,可香香不答应。到张海娃结婚的时候,古二杆子把黄骠马以两千元的价格卖给城里的饭馆了。所以,香香的这个没有实现的要求就成了她数落张海娃的杀手锏。俩人好的时候,香香会说,你这是弥补对我的承诺;俩人红脸的时候,香香说,你不要在我面前[吓] [得]瑟逞威风,有本事把你给我的承诺兑现了。香香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张海娃的手调侃说,在这里黄骠马你是让我骑不上了,我到了那边给你把黄骠马准备好,你来的时候我骑着黄骠马到村头去接你。所以,张海娃对黄色,特别是橘黄色,情有独钟。

张海娃看中的这辆橘黄色的二手电动车,在第一次和老板谈价格的时候,老板要价一千八百元,张海娃和老板谈了几次后,老板同意一千二百元。当成交掏钱的时候,张海娃要老板再让他五十元。老板对张海娃说,我一千八百元的东西一千二百元卖给你,其实一分钱不赚,我是看你诚心想买,才这个价给你。张海娃说,我这钱确实不容易,那是一步一步走、一手一手捡出来,还要背在背上,才能换来呀。我的每一分钱都能闻出浓浓的汗腥味。老板说,我的钱也不是用扫把从马路上扫出来的呀。两个人为五十元钱僵住了。张海娃电动三轮车的梦被那五十元的门槛挡住了。

回来后,张海娃因为省五十元钱没有买上电动三轮车后悔了几天。今天,他下了决心,就算老板出到一千三百元,他也要买。遗憾的是,张海娃到二手电动车卖场的东段,却不见他看中的那辆橘黄色的电动车。他把同款型的电动车细细地看了一遍,也没有见橘黄色电动车的影子,张海娃心里那个沮丧,就像是自己没把门关上,家里的宝贝被人偷走了一样难受。车行的老板劝张海娃买其他颜色的,但张海娃说,过些日子再说吧。

张海娃心里无着落地走到卖场的西北角,要离开到时候,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回过头一看是一个身材瘦弱、四十多岁的男子叫他。张海娃停下脚步问什么事,瘦弱男子来到跟前递给他一支烟说,我看你和老板挺近乎的,我也想买一辆二手电动车,你给老板说说,给我在价格上优惠一下。张海娃说,我其实和老板也不认识,就是因为买电动车才打的交道,你让我说还不如你自己直接说。瘦弱男子说,我们先挑,挑好了我们一起和老板讲价,多一张嘴多一份力量。张海娃经不住瘦弱男子的缠磨就陪他一同挑选电动车。 没看几辆瘦弱男子接起了电话,接完后瘦弱男子对张海娃说,朋友叫我有事,以后再来挑选。离开的时候瘦弱男子顺手打开一瓶饮料递给张海娃,还说了些非常客气的感谢话。张海娃接过饮料仰起头喝了两口,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寻着声音,张海娃看到猫在不远处一个废弃了的包装箱上面,对着他喵喵地叫。张海娃看到猫兴奋地走了过去,对猫说,我来的时候没有见你的面,你从哪里来的,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猫对着张海娃讨吃似地叫了几声,张海娃顺手盖上了饮料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火腿肠削了几片给猫吃后,带着猫离开了电动车卖场。

张海娃带着猫穿过菜市场,沿着一个建筑工地外围围墙往前走。张海娃边走边看围墙上画的连环画,内容是二十四孝。二十四孝的故事他小的时候母亲给他讲过,只不过讲得没有这么系统这么全面。母亲说,人活在世上,心善、身正、不害人就是最大的孝。现在看了墙上的画,张海娃感到自己有很多能为母亲做到的事情当时却没做到,看着看着鼻子就有些酸了。

张海娃边走边看,身子有些沉重,上下眼皮也抬不起来了,很想就地躺下睡一觉。他支撑着沉重的眼皮,选了一个僻静阴凉处,看看地上也比较干净,就靠着围墙坐下。他坐下就迷糊了。迷糊中张海娃听到猫在叫,顺手摸出半根火腿肠扔给了猫。可是猫叫得更厉害了,张海娃感觉猫在自己的头上、肩上跳来蹦去,好像还在翻衣服口袋。他还感觉到有个东西在拽他里面的衣服,他下意识地把手挥了出去。他知道自己的两千多块钱被腰带缠裹在里面衣服的布包里,他想护钱可就是睁不开眼睛,干着急。他又听到猫的嘶叫,叫声中透出一种愤怒和威严,这是一种死都不退的愤怒和威严。紧接着他的脸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抽得他刻骨的痛。在痛的刺激下张海娃醒了,睁眼看到一个人的头颅几乎就顶在了他的胸脯上,伴着急促的喘气,手使劲拽着他腰间的那个包。张海娃猛地一抬手,把那人推翻在地。那人惊恐地从地上连翻带爬站了起来,张海娃看清楚了站在对面的人,这个人就是在电动车卖场给他饮料的那个男子。张海娃有些迟疑和不解地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呀,你拽我腰带干吗?对方看着眼前的张海娃尴尬地一笑,转身撒腿就跑了。张海娃低头看到,要是对方再用力拽出一巴掌长,钱包就拽出来了。张海娃把钱和衣服重新整理好,想再坐一会儿,可是猫在不远处发现了什么,不停地在地上又刨又跳又叫,张海娃有些好奇,想过去看个究竟。张海娃往前走了不到十米,就听到背后嘭的一声响。他转过身一看,一片尘土在眼前弥漫,尘土散去后他发现刚刚靠的那段建筑工地围墙倒了。张海娃出神地站在那里,好像今天发生的事都在梦里。

5

张海娃觉得今天有些荒唐了。早上出门后,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跳上了停在大树下的一辆小拖拉机的拖斗里,他也心血来潮爬了上去。开拖拉机的小伙子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启动了拖拉机,先是沿着环城路走了一段,又穿了几条小巷,过了几道桥,通过了一片新修的小区,走了有一个来小时,停在了一个绿化带旁边,之后小伙子笑吟吟地请张海娃下来。中途张海娃叫了几次,不知是驾驶员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故意拿他们开心,就是不停车。经过这一路上连摇带晃,张海娃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样,猫却一点儿没事。张海娃下了拖拉机还感到大地在晃动。开拖拉机的小伙子看着他下来后,朝他狡黠地一笑,把拖拉机开走了。

城市发展得太快了,几个月工夫村庄田野就变成了高楼、立交桥,变成了商城、高速公路了。曾经熟悉的地方,走着走着就不熟悉了;曾经熟悉的路,走着走着就被从未见过的高楼遮盖了。

张海娃先通过一片绿化带,又穿过一个公园,站在一座拱形的桥上看到西北方向的电视发射塔,才辨别出这儿在他住所的南边,是离他住的地方至少有五公里的新城区。

过了中午,张海娃背着捡来的废料,疲惫地坐在了一座大楼的阴影下歇脚,打算着自己的心事。 张海娃粗略回忆了一下自己拾荒的脚步,一直是跟着儿子成长的轨迹在运行呀。两个儿子上中学的时候他和老伴儿在县城拾荒,供儿子上学。大儿子考上了大学,他跟着大儿子到了这座城市,继续拾荒供大儿子上大学,老伴儿则留在县上拾荒供小儿子上高中。就在小儿子考上大学的那年,老伴儿遭遇了车祸,他赶回去伺候了十天老伴儿就走了。两个儿子上大学的费用就靠他了,无奈之下他卖了老家的树和地。大儿子大学毕业结婚买房子,他把老家的住房卖了交了首付。现在小儿子的房子还无着落呢。小儿子也毕业三四年了,说起找对象的事,小儿子就说条件还不具备。张海娃心里明白那是在给他说房子的事呢。给小儿子攒钱交首付是压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大儿子给他找了个给工程水泥构件厂看门的活儿,那活儿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钱,为了不驳儿子的面子,他看了两年。工程结束后他就又操起拾荒的旧业。他一个月或年头节去一下大儿子那儿,看上一眼孙子就走了。他不是不想去,而是受不了儿媳妇的做派。儿媳妇把他的鞋子放到卫生间,他坐沙发的时候给他一个衬垫,他给孙子买的玩具儿媳妇当着他的面要放到开水里煮上好几遍。张海娃给儿子说了,他已经把回去享受晚年,和村上老哥们儿坐在一起抽几袋烟,一起坐在谁家孙子满月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欢乐的后路彻底地断了,打定主意活一天算一天了。在城里拾荒就是他度过晚年的方法了。想到这里,张海娃的心底弥漫了许多苍凉和悲哀。母亲在世的时候说,天愁日月无光,人愁老来下场 。他那时劝母亲说,你老了有我呢。母亲说,你老了呢?他说,我老了有儿子呢。可是现在儿子只知道过自己的日子了 。

张海娃正想着心事,从马路那边过来了一位拖着扫把、围巾下面戴着帽子口罩的女保洁员。保洁员边走边解开围巾摘下口罩,张海娃以为保洁员是督促他离开的,所以,没等她开腔,自己就准备背起废纸捆要走。在废纸捆上肩时,总感到有什么东西拽着废纸捆上不了肩,张海娃鼓足力气一使劲,伴随嗤的一声响,废纸捆上到了背上。张海娃背着废纸捆迈步走时,感到右腿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右裤腿被自己废纸中露出的一根铁丝扯开了一个从脚跟处撕扯到了大腿根的长口子,红色的线裤都显露了出来。张海娃有些尴尬。再看保洁员,肩上扛着扫把,手里拎着帽子围巾和口罩正从他眼前经过,一点儿也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倒是张海娃注意到了保洁员左耳后边那个五分硬币一般大小的紫红色胎记,于是,情不自禁叫了一声赵秀琪。保洁员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用眼睛询问张海娃。张海娃只好嘿嘿地笑了两声,用赔礼道歉的口吻说,实在是不好意思,把你认成我认识的一个叫赵秀琪的熟人了。

赵秀琪是哪里人?保洁员眉毛一扬问。

张海娃说,是我们峰县那里的人。

保洁员听了惊讶地问,她是峰县哪里的人?

张海娃说,是峰县岭峰乡三岭村的。

保洁员问,你是?

张海娃说,我叫张海娃,是……

保洁员接过张海娃的话头说,你就是那个三十五年前修水库住在我们村上,晚上偷吃村上西瓜时,被我带的几个巡夜女民兵撞上后,答应把我家茅厕的肥料掏干净的张海娃吗?

张海娃咧嘴哈哈哈地笑了,保洁员也笑了。保洁员说,你没认错人呀。

张海娃说,其实那天晚上,我完全可以避开你的,就是为了能到你家,让你父母认可我是个能干活、心眼儿好的实在人,才故意让你撞上的。

张海娃说完,俩人又是一阵笑。

三十五年前张海娃在本县参加距家百公里外的水库建设时,就住在赵秀琪他们村,一住就是半年。那时二十多岁的张海娃看上了年轻漂亮的赵秀琪,后来因为赵秀琪的父亲索要八百元的彩礼,张海娃掏不起,赵秀琪就被许给了本村掏了一千元彩礼的小伙子。三十多年后,张海娃没想到俩人在离开家乡千里之遥的他乡相遇了,而且俩人对三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都记忆犹新呀。

俩人聊了好长时间后,张海娃看时间不早了,想背上东西走,可是那条被撕开口子的裤腿惹得赵秀琪笑了。赵秀琪说,裤子都扯开了这么长的口子,你怎么走路呀。张海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还不都怨你嘛。赵秀琪说,我一个打扫卫生的,还能管得了你的什么事呀。坐下我用针线给你把口子缝住,你再走吧。

张海娃有些犹豫。赵秀琪真诚地说,就是十多分钟时间,耽误不了你多少事情。

张海娃就坐了下来。

赵秀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针线盒,拿出针配上和张海娃裤子颜色相近的线,缝了起来。

张海娃看着赵秀琪飞针走线,听着针线穿过布发出的声音,久旱的心田犹如流进了一股清泉,一种久违了的人间特殊的柔和、舒坦和温暖感觉油然而生。令张海娃更加陶醉的是闻着赵秀琪身上女人特有的气味。赵秀琪因为缝的是张海娃裤子上的口子,位置比张海娃低了一个台阶,又是半俯着身子,张海娃看赵秀琪手里的动作时,自然居高临下从赵秀琪工作服领口处看到她前胸耸起的乳房。张海娃的眼睛瞬间就像粘在了上面,真想伸手摸一下。但是,他克制住了。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电视发射台那边。

赵秀琪问,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张海娃说,年头也不短了,八年了。

赵秀琪问,一直在拾荒吗?

张海娃说,在工地上值班看门看了两年多。又给赵秀琪说了两个儿子的事。

说话的时候,张海娃见赵秀琪不时用牙齿把线头咬断,她的这个姿势和神态,他觉得就像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已经离开人世五年了。看着赵秀琪头上沁出针头大小密密的汗珠,张海娃真想伸出手擦一把。

裤腿上的口子缝好后,张海娃把一个用布套套着装有茶水的大塑料瓶拎到赵秀琪的眼前说,这里面装有菊花泡的茶,你要是不嫌弃,就喝点吧。

赵秀琪把垂到额前的头发利索地别到了耳后,笑着说,人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嫌弃什么呀。说完接连喝了几大口 。

张海娃问赵秀琪,来这里几年了?赵秀琪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去嘴角上的水珠说,我来四年了,再过几个月就回家去了。

张海娃问,为什么要回去?

赵秀琪说,我丈夫原来在这个城市一家工厂上班,四年前查出患了肝癌晚期,我是来照顾他的。两年半前他去世了。他患病住院治疗期间,他的那些工友为他捐了三万多元。我知道他的那些工友都不富裕,捐的钱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那钱可能就是给儿女买鞋子,或者是给窗户上安玻璃、给家里老人买药治病的钱。所以,丈夫走了我就留下来了,我要把工友们的钱还了再回去。现在已经还的剩下不多的几个人了。

张海娃和赵秀琪说话的时候,那只猫收头盘尾依偎在赵秀琪的身旁,发出了呼噜噜的鼾声。赵秀琪看着睡觉的猫说,猫脖子上戴的项圈挺好看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张海娃,他想趁猫熟睡的时候把那个项圈解下来,但马上又把念头收了。既然赵秀琪说好看,那就留着呗。

6

张海娃对自己当时做出不解猫脖子上的项圈的决定感到非常后悔。

张海娃走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叫那只猫,猫硬是躲在赵秀琪的身后不跟他走了。赵秀琪说,它不去就留下吧,我替你养着,下次你来的时候再带走。

其实就是猫不留下张海娃也会来的。猫留下了张海娃更有了来的由头了。

那天回来后,张海娃的情绪有些特别。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像今天这样给他把扯破的裤子及时缝好,特别是赵秀琪把口子缝好时还用手掌在缝子上抚摸了一下说,针脚没有缝平。赵秀琪用手抚摸针脚时,张海娃感动得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已经好多年没有受到这样温馨的体贴了。儿子也给张海娃买穿戴的东西,但儿子那神态好像给父亲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没有像赵秀琪这样,说自己的针脚缝大了,温暖得就像是妻子说的话。

更让张海娃感动是,他背废纸捆起身的时候,赵秀琪在后边一边扶着,一边叮嘱说,慢慢起,慢慢走,从小巷子里走,小巷车少,安全。张海娃拾荒这么多年,都是人们嫌弃、咒骂他,绕着他走,很少有人扶他一把、安慰他一句。赵秀琪在后边 扶着废纸捆时,他的手和赵秀琪的手捏到了一起。赵秀琪的手不是女人柔软的纤纤细手,手上有又厚又硬的老茧。张海娃知道赵秀琪吃的苦比自己少不了多少。这样一比,他觉得自己吃的苦就算不了什么了。母亲说过,男不忌苦。下苦受罪是男人的本分,可是女人就不应该有这个本分了。张海娃突然有了替赵秀琪还剩下那些工友捐款的主意。他想从自己已经给小儿子存下的那三万元钱里,拿出个万把元钱替赵秀琪还款。

张海娃自从有了替赵秀琪还钱的念头后,这个念头就老在脑子里打转转,可是见了赵秀琪他就犹豫了,晚上回来想起赵秀琪,又觉得自己应该替赵秀琪分担一些压力,就这样纠结了好多天。

这天晚上,张海娃下定决心要给赵秀琪说自己的决定。张海娃还没有来得及给赵秀琪打电话说自己的想法,赵秀琪就打电话过来了。她说今天上午,有两男一女三个人路过她打扫卫生的区域时,看到了正在墙根下熟睡的猫,那三个人扑上去就要逮猫,被她拦住了。那三个人说愿意出一万元租下这只猫。他们说,因为搬了新家,新家的位置不太好,风水先生说,需要一个鼻头上有颗黑痣的白猫在家里养上半个月,就可以把家里不好的风水气息带走。他们半个多月来差不多把整个城市都跑遍了,都没找到鼻头上有颗黑痣的白猫,还托朋友在北京、上海找,也没找到。昨天晚上风水先生给他们卜了一卦,让他们到这里来找,还真找到了。这可真是缘分呀。他们说要花一万元租赁这只猫,半个月以后把猫还回来。

张海娃听了有些紧张,急忙问,他们把猫带走了吗?

赵秀琪说,没有。我觉得这是件好事,就同意了。可是,那只猫好像不待见他们,他们往猫跟前一走,猫就龇牙咧嘴嘶叫着不让他们抓,他们想用网捕,等他们掏出网的时候,猫蹿进林带里跑了。那三个人说,晚上猫回来后,让我逮住了给他们打电话,可是猫到现在也没回来。猫是不是到你那儿去了?

张海娃说,猫没有过来。他安慰赵秀琪说,不要紧,它饿了、渴了就回来了。

张海娃挂了电话静静地坐在床边。他想不明白这只猫到底是福还是祸。他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在住所的门口遇到了一个戴眼镜穿着西装自称是律师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说,他找张海娃几天了。张海娃说,你一个律师找我干嘛,我又没吃官司。

律师说,你觉得你没吃官司,可是你马上就会惹上官司的。

张海娃说,为啥?心想,难道是铲车司机把我告了?因为铲车司机说了,他的铲车一天要挣一万元,那天在张海娃那儿停了将近半天。但是,那也不能怪张海娃。张海娃不让铲车司机把车开走,让他把撞坏的墙补好再走。当时铲车司机也没有说什么呀。他要是说了什么理由,张海娃也会让他走的。

律师说,什么铲车司机告你了,是你收养的那只猫的主人告你了。有个女士一连找了我三次,说她家养了快十年的猫被你拐走了。她要上法院告你去。她说她的那猫是纯纯的波斯猫,十年前在国外花了两万美金买的。两万美金按现在的汇率计算,至少也要十二万多人民币呢。我看了社区给她开的养猫许可证,所以现在无论你养了多长时间,你是怎么得到这只猫的,从法律上讲,你都是不合法的,那位女士才是猫的合法主人。

张海娃听了律师的话,有些不解。他说,那只猫是自己跑来的。它来了,跟上我外出,我给它喂水给吃的。它走了我也没拦。猫不去它主人那儿,那是猫和主人的关系问题,我又没说我是猫的主人 。

律师听了,坦然地笑了,说,看来我的判断没错。猫的主人找我说要告你,我说先找当事人谈谈,说不定一谈,把话说明白了,当事人也就会放弃对猫的权利了。刚才我们一照面,我就看出大哥你是一个懂事理的明白人。果然如此。

张海娃听了律师对自己的赞誉,有些不好意思,说,人在世上按理数活才行,虚虚假假地做事迟早要倒霉的。按我们的土话说,夜路走的多了肯定会遇上鬼的。

张海娃说完,律师笑了两声说,大哥你看这样行不?我带来了一份合同,就是说,这只猫是主人委托你替她养的,她一天付给你两百元劳务费。截止今天你已经养了八十五天了,一共是一万七千元,以后你再喂养的时间,也按每天两百元的劳务费计算,单独记发。你在这张纸下面把名字签上,我把这八十五天的钱先付给你。这样你避免了官司,减少了损失,我也交了委托人的差事。

张海娃觉得这是个好事。可是这个好事有许多蹊跷和让人不解的地方。张海娃犹豫了,说,这个字我先不签,明天我把猫抱来,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只猫,要是的话,我再签字,要不是那只猫,我现在签了,你的委托人不就亏了吗?你的委托人还要给真正喂养那猫的人另外付一笔钱。

律师劝了张海娃好一阵儿,张海娃都没同意签。最后律师同意第二天张海娃把猫抱来确认后再签。

现在听了赵秀琪这样一说,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了。

张海娃没把下午遇到的这件事给赵秀琪说。

7

这一夜张海娃没有睡好。

张海娃本来想第二天就去给赵秀琪说他想替她还工友捐款的事和自从有了这猫遇到的蹊跷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片区公安分局打来电话,让他到公安分局去一趟。张海娃问什么事,电话那头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张海娃没敢再多问。

张海娃来到公安分局,被一名女警察领到二楼楼梯左边的一间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有一位秃顶很厉害的男子,他见到女警察进来,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他来了吗?

女警察坐在办公桌前,说已经通知他了,可能马上就来了吧,你再等等。

张海娃看清秃顶男子个子不高,圆脸,眼睛不大却滴溜溜地转,穿着夹克服。他朝张海娃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张海娃也向他笑了笑,两人就都落了座。张海娃没事就透过窗子看窗外的风景,那个秃顶男子看着自己的手机。过了大约有五六分钟的工夫,女警察把头从材料上抬了起来,对秃顶男子指着张海娃说,你不认识他?

秃顶男子摇摇头说,不认识。

女警察说,他就是你报案说偷了你家猫的人呀。我就是打了你给的手机号,把他叫来了呀。

秃顶男子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张海娃看了一会儿,露出尴尬的笑容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家一只很名贵的猫不见了,我从电视台播的新闻中得知这只猫被你收留了,为了把这只猫要回去,我向公安部门报假警说你把我们家这只名贵的猫偷走了。对这事,我向警察同志表示道歉,也向这位老哥表示道歉,也愿意接受公安部门的处罚。

张海娃说,猫是你们家的?你们家兄弟姊妹几个,怎么才来说呀?

秃顶男子说,就我一个。我老母亲有病,我在医院伺候老母亲,现在才得空,给警察添了麻烦。

张海娃问,你以前给我打过电话没?

秃顶男子说,没有。

张海娃说,那就对不起了,这猫现在就有猫腻了。张海娃没有说其他发生在猫身上的事,也没说昨天遇到律师的事,只是含糊地说,昨天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这猫是他的。

秃顶男子有些不自在地说,现在还有冒充猫主人的人呀。说完干干地笑了。

女警察对秃顶男子说,这事就这样了,你报了假案,等候我们的处理。猫的事怎么办,你们自个儿商量解决去,解决不了再来。

秃顶男子和张海娃一起出了公安分局大门后,秃顶男子邀请张海娃来到了附近的一个酒吧。上午十点过一些,还没有人光顾,酒吧显得有些冷清。秃顶男子挑了酒吧里面拐角靠窗户的位置坐下,要了两杯咖啡、两盘水果拼盘,撕开一包软中华烟给张海娃递了一支并点上,才给自己点上一支。秃顶男子笑眯眯地瞅着张海娃说,看长相你比我爸小不了几岁,我就叫你叔吧。叔,刚才在局里,你说就猫的事有人给你打电话,其实那个打电话的人就是我,我没有承认是我打的,因为我怕警察说我和你都联系过了,为啥还报案说你偷了我家的猫,那不是给我罪上加罪嘛。

张海娃听了没说什么 。

秃顶男子对张海娃说,叔,那只猫还好吧?

张海娃说,猫,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秃顶男子说,叔,这猫你也养了两个多月了,肯定有了感情,让我把它要回去你也接受不了。猫走后我妈刚开始也接受不了。这样,猫你留下养着,猫脖子上有个项圈你取下来给我。当然,也不要你白取,我给你三万块钱。

张海娃问,一个项圈能值那么多钱?

秃顶男子说,那个项圈其实就值几十块钱。可是,那是我妈嫁过来时捆了嫁妆的一条牛皮带子做的,原来有十多米长。我妈说那根带子几次救过她的命。一次是车翻到了悬崖下,是那条带子把她挂在了树枝上,还有就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家里没有吃的了,我妈把那条带子拿出来剪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充当肉,和野菜煮在一起让一家人吃。硬是把十多米的带子,剪得只剩下一小段了。这一小段我妈留下来作个念想,后来有了这只猫,我妈就把这一段给猫做了项圈。你把它给我,我到集市上再买上一只猫给带上,也就把她老人家忽悠过去了。只要老人高兴,我们做晚辈的花几个钱也值得呀,叔,你说是不是呀。

张海娃听了秃顶男子的一番话,联想到小饭馆起火的当天晚上那个男子的电话,还有那个放了三千块钱买项圈的男子,还有赵秀琪说的两男一女抓猫的事,还有昨天找他的那位律师说的事,和今天秃顶男子要以三万元买项圈的事等等,他感到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事情,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想把猫脖子上的项圈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他对秃顶男子说,不管怎么说,得先把猫找到才行。秃顶男子听了有些吃惊地说,这么说,猫不在你那儿?

张海娃说,晚上它可能会回来,白天就不一定了。有的时候每天都跟着我,有的时候几天都见不到面,不知它到哪里去了。

秃顶男子听了,迟疑了一下说,那今天我和你专门去找找,找到了我就把钱给你,你把猫的项圈解下来给我。

张海娃说,这到哪儿去找呀。这样,你先忙你的,今天无论什么时候我找到它,或者它回来,我给你打电话,你就马上过来,行不行?

秃顶男子想了想,觉得张海娃说的也是,就同意了。

8

张海娃和秃顶男子分手后来到赵秀琪住的地方。

那只猫见了张海娃喵喵地叫着,把两条前腿往前一伸,伸了懒腰后又依偎在赵秀琪的身旁。张海娃盯着猫看了一会儿,对赵秀琪说,我昨天和今天遇上了很蹊跷的事。

赵海琪问,什么蹊跷的事呀?

张秀娃就把昨天遇到律师的事和今天遇到秃顶男子的事给赵秀琪说了一遍。

赵秀琪听了把猫抱在怀里,拉起猫脖子上的项圈和张海娃一起细细地看了一阵儿。项圈上面除了刻着不知是拼音还是英文字母外,再就是2132435465768798990十九个数字。

赵秀琪说,是不是电话号码?

张海娃说,固定电话号码是八位数字,加上区号不过十二位,手机号更不是了。

赵秀琪说,那是什么呀?俩人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个名堂。赵秀琪对张海娃说,他们这个是不是个非法团伙,不会是他们设了个套,然后把你诓进去,让你跟上他们干。

张海娃说,他们会让我干什么呀?

赵秀琪说,会不会是贩枪、贩毒?

张海娃说,不会的,要是那事也不会绕这么多弯子了。该不是他们看上了我的那个住房,想用它隐藏什么吧。

张海娃说完脸色凝重了许多,赵秀琪也觉得有可能,便问张海娃,那怎么办?

张海娃说,他们要是看上了,就给他们吧,反正也不是我的,怕的是他们得到了房子,再对我下黑手。

赵秀琪听了感觉一股寒气浸透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着两眼发直一言不发的张海娃,赵秀琪说,要不咱们给派出所报个案,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没?

张海娃说,就是,应该报案。

张海娃是在片区公安分局报的案。接案的就是那天张海娃见到的那个女警察。张海娃很紧张很忐忑地说着情况,女警察则很坦然,听张海娃说的时候,有时还露出微微的笑容。张海娃报完案女警察先是肯定和赞扬了一番张海娃,告诉他公安机关会采取措施的,让他放心地生活和工作。

报完案,张海娃对赵秀琪说,公安机关是这个态度,我该怎么办呀?

赵秀琪对张海娃说,要不然,你这些日子就住到我这儿来。

张海娃说,住你那儿方便吗?

赵秀琪说,你是要方便呢,还是要安全呢?你住到我这儿,不熟悉的电话你不接,谁也找不到你了。再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张海娃一想,也是。在公安机关没有明确这件事之前,还是小心一些好。

张海娃在赵秀琪那儿住了十多天后,接到了公安分局的电话,让他第二天一早去分局。张海娃对赵秀琪说,不知明天去公安分局是福还是祸?

赵秀琪说,你把心放得踏踏实实的,你又没干什么坏事,会有什么呢?

张海娃说,也是。突然,张海娃对赵秀琪说,要不然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我?赵秀琪显然没有想到张海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吃惊不小。看着张海娃祈求和渴望的样子,赵秀琪点头答应了。

张海娃和赵秀琪本来要乘公交车去公安分局的,但正值早上上班时候,乘车的人多,他俩几次都没有挤上去。公安分局来电话,让他们说个确切的地点,有车来接他们。张海娃说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后,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小轿车就来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和张海娃谈话的那位律师。张海娃让抱猫的赵秀琪先上车。律师问张海娃,她是谁呀?

张海娃说,是个乡党。

律师问,哪儿来的乡党呀?

张海娃说,是和我一个县的乡党。

律师听了催促赵秀琪快上车,赵秀琪抱着猫上了车,律师让张海娃把车门关上。张海娃以为抱着猫上了车的赵秀琪不好移动位置,律师的意思是让他关上右边的门从左边门上车,可当他把右边的车门刚关上车就开走了。张海娃生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后来公安分局又来电话催促,他才挤上公交车,晃晃悠悠来到了公安分局。还是那天张海娃见的那个女警察,把他带到了二楼的那个会议室。

张海娃进了会议室就落座在长条桌的一边。 桌子对面那边已经坐着四男五女九个人了。有追打猫后给他放下三千元的那个小伙子,还有十几天前报假案后请他喝咖啡的秃顶男子,其他的就不认识了。其中并排坐在一起的三个女子岁数不超过二十五,有一个也抱了只白猫。张海娃仔细一瞧,有了惊人的发现,那只猫的鼻头上也有颗黑痣,不过没有自己捡来的这只猫的那么大和那么圆。猫的脖子上也戴着一根项圈 。张海娃看了几遍没看到赵秀琪和那位律师 。坐在桌子一端的除了带张海娃的那个女警察和一个男警察外,还有两个穿西服的年轻女子。

张海娃落座后,男警察以主持人的身份问坐在张海娃对面的那九个人说,你们谁说?一个白净清秀看上去很明亮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男警察说,那就开始吧。

中年妇女说,再稍等等,律师还没到。

正说着,律师把门推开进来了,后面跟着赵秀琪。 进门后律师说,我想让大家看清楚一个事实,猫现在是在这位女士的怀抱里,我刚才也向这位女士做了调查,这只猫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是这位女士在养。说完后律师还特意向张海娃用求证的口吻说,这位老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实际情况?

张海娃没多想就点了头。

律师说完就和赵秀琪单独坐在了与警察相对的桌子的另一端。赵秀琪怀里的猫噌地蹿到了桌子上面,伸了伸懒腰。有人说,是姑妈的那只猫。马上就有几个人扑上来抢抓猫,猫很敏捷地跳回到赵秀琪的怀里。

张海娃被这几个人的行为搞糊涂了,还以为他们是为姑妈来抓猫的。就说,是你们姑妈的猫,就给你们,你们来这么多的人干嘛,你们这些城里人干事有时候就是让人想不明白。

中年妇女说,姑妈不需要猫了,她已经去世了。姑妈守寡多年,晚年养了这只猫,一养就近十多年的光景。这猫一直陪伴着姑妈,就连姑妈有病住院时候,它也会在病房里乖乖地待着,直到姑妈出院。这次姑妈病重住进重症监护室,它进不去很烦躁,在家里咬床单,撕被子,把花瓶都打翻了。可是就在姑妈去世的前一天,猫不知从什么地方溜进了监护室,在姑妈的床头异常地温顺。是我和这只猫陪姑妈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历程。姑妈离世后,这只猫就再也没出现过。

警察对中年妇女说,可以开始了?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警察向大家介绍身边穿西装的女子是公证处的人后, 其中一个公证员从包里掏出一个密封着的牛皮纸信封 ,交给了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让大家确认了原始密封后,又退给了那个公证员。公证员说,这是死者,也就是你们的姑妈留下的遗嘱,然后当众打开宣读了起来。

遗嘱说, 她去世后,遗产的三分之二由本族成员平分,三分之一归她的猫。谁最后养猫,猫就归谁,属于猫的那份遗产就由谁替猫代领、保管和使用。

遗嘱上说,猫的特征是鼻头有一颗黑痣,右边两个爪子上各有一颗红痣。猫脖子项圈上的数字是2132435465768798990。从第一个数字开始,每隔一个挑出一个数字组成123456789,说明猫跟了遗嘱人九年。

公证员念完遗嘱,警察让大家当众验证猫的特征。坐在张海娃对面抱猫的年轻女子说,我是抱着猫来玩的。和赵秀琪坐在一起的律师马上说,遗嘱上说的这些特征这只猫都有,并让赵秀琪把猫抱着挨个儿让大家看了一遍。两个警察和两个公证人员与中年妇女也详细看后,大家一致验证确认,这就是姑妈的那只猫。

公证员说,根据对死者房产、古董、字画等遗产清理估价,共三百六十万元,三分之一就是一百二十万元。

中年妇女对张海娃说,你有替猫代领、保管、使用一百二十万遗产的权利 。

张海娃听了,愣了,晕了。他看着大家,看着猫。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张海娃又看看赵秀琪,赵秀琪双唇紧闭一脸的平静。

律师让公证员再把遗嘱读一遍。

公证员把遗嘱又读了一遍后,律师说,请大家注意,遗嘱上说得很明白,谁最后养猫,猫就归谁,属于猫的那份遗产就由谁替猫代领、保管、使用。我们以前一直以为是这位大哥在养猫,其实,这只猫最后是由这位大姐在养。这就是我为什么一进门让大家看清楚猫在这位大姐怀里的目的。

律师这样一说,坐在张海娃对面的那些人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有几个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是呀,这位大姐才是真正最后的养猫人。

警察问张海娃,你对律师说这位大姐才是真正的最后养猫人,同意不同意?

张海娃朝赵秀琪看了看。虽然赵秀琪坐的姿势和先前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眼睛仍然只看前方,可是眼神已经失去了先前那种安静,游移着犹豫、取舍、惊喜、迟疑的复杂心态。张海娃探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上下嘴唇,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说,后来的这些天我是和她住在一块儿的,说最后养猫的人是她也可以。张海娃说完这句话,他看到赵秀琪身子朝后一移靠在了椅背上,眼睛顺下看着怀里的猫。

公证员听了张海娃的回答后说,你认可这位大姐是最后养猫的人了?

张海娃毫不迟疑,声音洪亮地回答道,我认可了。

张海娃回答完毕后,那只猫好像被张海娃洪亮的声音唤醒了一样,突然从赵秀琪的怀里蹿脱,跳进了张海娃的怀里。

警察问律师,这是怎么回事呀?

律师说,这种情况也只能按照遗嘱来办了。

张海娃接过律师的话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认可。

张海娃洪亮的声音和猫的突然蹿出似乎把赵秀琪也从迷茫中惊醒了一般,在听到张海娃说我还是坚持我的认可后,赵秀琪毫不犹豫地说,猫是张海娃在养。张海娃虽然这几天住在我那儿,白天张海娃拾荒的时候,猫就跟着走了。虽然猫让我抱,可以在我的怀里睡觉,可是,只有张海娃喂食、喂水猫才吃。

警察问大家,同不同意这位大姐的说法?

包括律师在内的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同意。

警察示意中年妇女说,你说说。

中年妇女问张海娃,你是要现金,还是要财产呢?

张海娃说,要现金吧。

中年妇女说,要现金只能付一百万。

张海娃点了点头。

中年妇女对坐在对面的律师说,王律师,你就帮这位大哥把有关的手续办了吧。律师点了点头。

张海娃突然说,这笔钱能不能捐了?秃顶男子笑容可掬地用一种极其温和的口吻说,应该是可以捐的。

中年妇女问律师,能不能捐?

律师说,手续办完这笔钱就是这位大哥的了,是可以捐的。

张海娃问赵秀琪,你说这笔钱怎么办?

赵秀琪说,我听你的,捐就捐了吧。

张海娃说,有你这样的话,我就把这些钱捐了吧。

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张海娃的下一句话。

秃顶男子鼓励张海娃说,你就捐给我们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大家都没意见,都会对你好的。

中年妇女和律师也鼓励张海娃说,你就说吧。

张海娃说,三分之二捐给敬老院吧,剩下的钱的一半捐给山区学校。说完这些,张海娃对赵秀琪说,另一半给你还了账后,咱们回老家把老庄子收拾一下,和猫一道养老去。

张海娃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赵秀琪含笑向张海娃点了点头,走过来坐在了张海娃旁边。

并排坐在一起的三个女子嘀咕了几句,抱猫的那个女子说,我们三个的意见是姑妈在世的时候我们照顾姑妈很少,姑妈还要把遗产分给我们,我们感到内疚和不安,我们也和这位大叔一样,把我们的那一份捐了,只留一件能纪念姑妈的遗物。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静默。

中年妇女沉默了片刻,说,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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