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黛

一

自从婆婆病逝后，公公就跟我们在一起生活。

公公是一个退伍军人，从不做家务，却对婆婆要求极为严格，床铺每天要铺得整整齐齐，房屋要打扫得一尘不染，饭桌上必须一荤多素，衣服必须手洗……

因为以前听婆婆说过，在他来之前，我特意收拾了房间。

中午，就我俩在家，我弄了一荤一素一汤。他吃得不多，我吃饭慢，坚持细嚼慢咽，不仅有利于营养吸收，还利于减肥。

公公埋怨一顿饭吃这么长的时间，简直就是浪费生命。一句话，说得我还没来得及下咽的饭，如鲠在喉。

晚饭时，我大口大口吃饭，老公盯着我看说，“你慢点吃，这样会消化不良。”

“消化不良也比浪费生命好。”我这边刚说完，那边公公在厨房摔了一个碗。

壮壮一听见动静，立马跑到厨房去。我的脸耷拉着，公公也气呼呼的。第一天我和公公的关系就紧张起来。

我把事情完整地陈述了一遍给老公听，公公一脸严肃，站在客厅。

“长辈说你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接受还这个态度。”

我这性格老公也知道，从小在家娇生惯养，向来吃软不吃硬。老公把我拉回房间，说“妈才过世不久，估计爸是心情不好……”

是啊，我只记得他是一个难伺候的老头，却忘记他刚失去亲人，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一向喜欢熬夜，等老公和孩子都睡了。看一部电影，喝杯咖啡。

当我刚把笔记本抱到客厅，就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

我又折回屋里，我想再等一会，公公肯定也就睡了。过了半个小时，时间已是十一点了，看见公公拿了一个毯子，盖在身上，电视开着，他已经鼾声如雷了。

我的电影粥是煲不成了，心里憋屈。第二天，我就把这事跟老公说了。

“房间太安静，我睡不着。”

这是公公给的答复，为了让他能在客厅睡觉，我只能戒掉熬夜看电影的习惯，早早上床睡觉了。

二

自从早睡后，早起的我神清气爽，也不再睡回笼觉，而是提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买菜了。公公呢，想干啥就干啥，你说他，他就一个白眼瞪过来。

话说婆媳难相处，这公公和儿媳妇相处，沉默也是金啊。

买完菜，刚回到家，就看见一阳台的泥土，公公呢，挽着袖子，正在那倒腾花花草草。

“爸，我家不可以种花的。”

他不搭理我，依旧摆弄着，我拿出手机给老公打电话，让他立马回来。

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买回来的活虾，因为没有及时放在水里，全部死了，我扔到垃圾桶，公公却用满是泥的手一个个捡起来。

“爸，许然对花草过敏。”老公对公公说。

这话当然是假，我只是讨厌阳台上有蚊虫，壮壮要是看见这些花盆里的土，还不得弄个铲子整天挖宝似的挖。

“我不过敏。”公公话说得很干脆。

“住在一起，您总得顾及一下大家的感受吧。”老公无奈地说。

“你把我弄到城里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吗？”

当初，公公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家，可老公坚持让他住到城里来，一是怕他触景生情，二也是在我们身边，好有一个照料。现在不落一点好，倒跟被绑架来到城里似的。上一次邻居的张大妈见到我，还苦口婆心地说，老年人啊，不图吃喝，就图儿女孝顺。

今天细细想来，原来，他这个老头，在外面早就把儿子媳妇说了一通。

“爸，你想回去，就直接说啊，搞这一出一出的干啥啊。”我转头跟老公说：“这周末我们就一起把他送回去吧。”

关于让公公一个人回去，老公还是放心不下。可是，自从我们答应送他回老家，他每天在屋里都是哼着小曲的，我安慰老公说，孝顺，主要是顺。

公公和孙子说，他回老家养牛羊鸡鸭，等放假了，就去农村骑牛放羊。听见公公这么一说，老公脸上的表情也舒展开来。

把公公安顿好，我们第二天就返城了。壮壮说，等暑假就回来骑牛，公公笑着说，一定的呢。

三

自从公公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公公来之前，中午就我一个人用餐，我就糊弄一点剩菜剩饭完事。公公来了之后，我发现做菜也不会耽误很久的时间。那天，我做了一个蔬菜，一个肉汤，吃得津津有味。

正在吃饭时，接到公公的电话。他说：“饭还是得慢慢吃。”挂了电话，我心里直犯嘀咕，这老头到底想干啥啊？

下午，小区的一个读书服务站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报名了他们的志愿者，这个服务站是给小区老人和孩子提供读书场所的。

问明白了之后才知道，是公公帮我报的名。理由是做一点有益的事，也是丰富自己生活。

一天，老公看到新闻，说一个独居的老人去世了几天都没人知道。他又不淡定了，每天一个电话。公公很烦，说干扰了他的生活。

没过几天，公公打电话来说，他恋爱了，和一个同村的寡妇。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炸雷，这婆婆才去世不到半年，他这闹哪一出啊？

“这老头就是作。”老公生气地说。周末，一家三口不得不又回老家。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公公在给院子里的菜地弄栅栏，旁边的收音机播着他喜欢的京剧，厨房里有人在张罗午饭。

公公大大方方地给我们介绍，“这是李惠，你们喊李阿姨就行了。”

李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柔声说，“你们歇着，午饭过一会就好了。”

据老公说，这个李阿姨他从小就知道，是老张家的媳妇，听说是被买来的，老家离这儿特别远，她儿子出生第二年，她男人就病死了。老公爹妈一直接济他们家，说李阿姨人好，从来没有二心，只安分地伺候她的公婆和儿子。

吃饭席间，李阿姨举起了酒杯，说谢谢我们成全她和爸。

说她也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主动提出和爸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她的公婆已不在世，儿子也已成家立业，她也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待在老家。前几天，她听我公公说，他儿子也一直放心不下他，一天一个电话，精力都在他身上，这整天担心一个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可是去城里，他又觉得打扰了儿子的生活，于是李阿姨和公公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公公吃着李阿姨包的饺子说，我就是喜欢老家菜的味，你们那什么有机蔬菜，营养汤，真比中药都难吃难喝。

这一顿饭，老公和我都吃得特别踏实，世俗的眼光，也许会去挑剔这一段爱情，可是，这一对老人是为了儿女放心，才选择在一起的，我们心里除了感动，再无其他。

四

暑假了，我们答应把壮壮送回老家，让公公和李阿姨照料。壮壮对爷爷规划的美丽乡村生活非常向往，我也曾口头上答应他，暑假就去，可是，真不放心把他交给公公，有了李阿姨，这些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菜园子里有成熟的西红柿、茄子、黄瓜、豇豆，儿子看着它们，直呼好玩。小鸡小鸭们都还好，儿子拿着我的手机，不停给它们拍照。我和老公坐在院子里乘凉，公公带着壮壮去河边捉小鱼，李阿姨在厨房准备晚饭，多么美好的生活。

晚饭时，公公和老公小酌了两杯，不胜酒力的老公，喝多了话也多了，他说之前自己非常不满意公公，觉得他就是“作”。

听闻这话，公公爽朗地笑着说，我就是作啊。我在客厅看电视、睡觉，为的就是让许然不熬夜看电影，电视上都说了，熬夜等于慢性自杀。我在阳台上摆弄花草，就是为了让你们把我遣回老家。至于和李阿姨在一起，也是为了不让你们担心，不作哪来这么多事，不作怎么幸福呢。

我端起酒杯，真心实意地敬了公公一杯酒，谢谢你的“作”，让你的晚年生活这么自由自在，又让我们做晚辈的安心，这幸福生活得感谢公公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