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没错，跟黄可，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静下来想想，如果单独我们两个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但说起他对老妈的态度，我就恨不得立马去把离婚证办了。

黄可平日一下班就往房间里钻，根本无视老妈的存在，更别说帮老人家忙忙晚饭了。就是老妈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还严肃得很，惹得老妈总是问：“妍儿，黄可怎么总是冷着个脸子，是不是讨厌我啊。”

其实我知道不是。黄可没有幽默细胞，不大会笑。可是我仍然对黄可不满：“妈又做家务又照看孩子，没功劳还有苦劳，你下班回家，出于礼貌笑一笑，能有多难啊。”

再比如，黄可干家务笨手笨脚，又没有眼力劲儿，老妈就总是叨唠：“学着炒个菜做个饭吧，将来妍儿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可黄可拿这话当耳边风。我就奇怪了，不为别的，就为我不在家时你黄可能照料一下儿子也好，听老妈的话学学，就真的不行么？

诸如此类。

让我真正难过的是，我爸去世得早，黄可家里条件又太差，老妈不惜拿出所有养老钱帮我们付首付买房，按说这男人感恩都来不及，现在这样子，分明就是忘本的节奏嘛。

而黄可，也有自己的理由。他说在单位，不管高兴不高兴见人都得赔着笑，回到家里难道也得装着？至于家务，现在老妈跟我两个人做，他根本插不上手，又不是什么特别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需要的时候难道还能吃着生的？

于是，一般人家，男人是风箱里的老鼠，在我家，里外不是人的就是我——黄可觉得老妈依仗贡献大，向他提要求太多，他认为我偏向老妈，默认老妈的做法；而老妈，则认为黄可对这个家实质性的贡献不多，对我不够好，又不肯上进，最可恨的是我还护着他，真是没得救了。

2

矛盾激化，是因为一件小事儿。

周末一早，老妈建议：“可，你别在家闷着，出去走走吧。”

黄可随口答：“不想去，挺累的。”

老妈一听有点着急，一边擦桌子一边叨唠：“清早起来就累，要你出去锻炼锻炼还不去，身体不好，将来妍儿还得伺候你啊。”

黄可没料到老妈牵扯出这样的因果，愣了愣，笑了：“你放心吧妈，我不用妍儿伺候。我一会儿带孩子出去玩。”

没想到老妈不依不饶地叨咕：“房子俺家出大头，车也有妍儿挣的钱，嫁到你们黄家，也不知俺妍儿到底图了啥，一天福也没享到，让你锻炼身体都不听，以后妍儿能不能指望跟你享一天福，我都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出来的儿子……”

黄可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他的家境或他的母亲。而他工作努力又上进，却一直得不到领导重用，老妈的话，很准地刺到了黄可的最疼处。黄可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铁青着脸，披上外套就往外走，老妈没看出端倪，又补上一句：“不爱听就往外走，大男人，在外面挣不到钱，在家还当闷葫芦，哪还有男人的样子。”

黄可正要带门，忍不住地回了句：“妈，您可以积点口德了。”

黄可关门远去，老妈受不了了：“他凭什么要我积口德？这哪一句不是真话？我天天给他黄家做老妈子，他还嫌我说得多，这哪有天理啊……”

我眼睁睁看着老妈一而再地挑战黄可的底线，但看到老妈难过的样子，我又有把黄可拉回来给她道歉的冲动。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老妈的心尖儿，她把所有的爱、金钱与精力都投到我身上，我也一直努力按老妈的期望生活，唯独这桩婚姻让老妈耿耿于怀。她无奈，伤心，总要抱怨几句，而黄可又反应强烈让她受不了，这让我感觉自己真是不孝。老妈虽然过分一点，可毕竟是长辈，你黄可权当没听见不就得了嘛。

3

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怎样的冲突，总要规避着才好。

想了又想，我先找黄可谈：“你也知道，我妈一个人不容易，她刀子嘴豆腐心，待你也不薄，算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尽量让她过得舒心点行不？”

黄可说：“真心话，我做不到。我会尽量装一装，可是装一天两天可以，装十天半月也行，成年累月的，老太太说啥我就满足她啥，我还有活路不？关键是，我也是有自尊的。”

我回过头来跟老妈说：“妈，黄可他也尽力了，又不是您自个儿的儿子，就别管他了……”话还没说完，老妈的泪就抹上了：“我怎么能眼看着他……他，妍儿啊，这么个男人，要不好好督促着，以后你就受苦吧，妈要是闭眼了，放心不下啊……”

得，这没法儿往下进行了。

失眠了几个晚上，辗转反侧，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我一直希望黄可像我一样孝顺老妈，可黄可不是老妈的亲儿子。老妈对黄可诸多挑剔，也注定让黄可无法面面俱到地包容老妈。我夹在两个人中间，想左右逢源，却两边不讨好，还把自己弄得委屈得不行。其实我早就该从幻想中走出来，那就是，我永远指望不上老妈像维护我一样维护黄可，而黄可，我也不可以要求他像对自己母亲一样包容我的老妈。

如此，只有分开。

分开住，我照顾孩子顾及老妈，可能会很忙，黄可当然不能再做甩手掌柜，他要承担起分担家务，照看孩子的责任，这是他不可以推辞的。只不过最让我不舍的是，这样的决定会让老妈伤心。但从长计议，我仍然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终于，我狠下心来，做了决定。

4

借孩子要入园的理由，我们搬回自己家。好在，离老妈家并不远。每天下班，我都先到老妈家坐一会儿，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然后回自己家。这样，接送孩子的事，就自然地落到黄可身上，突然有孩子做拘束，黄可颇有些不满，我提醒他：“跟妈住一起，你也挺受委屈的，现在我们搬出来了，总不能再让妈接送吧。妈岁数大了，我自然要多去陪陪，你不能又不想包容老人的叨唠，又想享受老人带给我们的便利。”

黄可想想，只好点头。

这样一来，黄可义不容辞地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不仅陪了孩子，时间允许时，还心疼我的忙碌，帮我做起了家务。此时，他才深深体会到老妈平日照顾孩子的辛苦，以及老人家对这个家的付出。

念头一变，再见老妈时，黄可自然而然做起了“贴心女婿”。每一两个周，我们一家三口就过去吃顿饭，每次去，黄可都能找到事儿做：换换坏掉的灯管，清理一下暖气管道，修修漏水的水龙头……黄可这个理工男，做这些事都是易如反掌，他手到病除，每次，都能让老妈十分满意。

秋天的时候，我们打算全家去九寨沟。订机票时，黄可直接订了4张，我故意问：“咋是4张？”

黄可轻描淡写地回答：“把你妈一个人扔家里？”

那一路，老妈开心得像个孩子。黄可安排了整个行程，他虽然考虑得不算周到，但看得出来，他为照顾老妈放弃了很多好玩的地方，而老妈看女婿的眼光，因为这小小的照顾，也突然变得“越看越爱”起来。

上周末回老妈家，老妈正在楼下跟邻居聊天。我们一家往楼上走，老妈在后面笑眯眯地大嗓门地夸：“我这个女婿孝顺，好孩子，我家妍儿有福气呢……”

老妈的话，突然让我百感交集。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结：老妈一直不待见黄可，她一直对我的婚姻失望伤心，一直觉得不如意，而今天，老妈对黄可的认可，真的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的，我无法要求黄可和我一样去迁就，去包容老妈。他们不是至亲，硬把他们捏到一起，适得其反不说，大家都别扭。那么，还是拉开距离吧，至于这份孝心，由我自己来成全好了，我不勉强你，而你，尽到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婿的责任就好。

其实，老妈希望的也正在于此，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