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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杂话

2016-04-22庞铁坚

南方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书柜电子书书房

庞铁坚

我的童年时代,所经历的是一个大饥饿的时代。不论在物质层面,还是在精神层面,都是以全面匮乏为特征,人的饥饿感也特别突出。对于生长期的童年来说,那种感受尤其深刻。

我在军营里度过自己的童年,相对来说,吃饱是没有问题的。我的饥饿感,主要来自精神层面。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在读书的年代,基本无书可读,几乎所有的“书”,都有可能是需要避而远之的“毒草”。

读小学的我,竟然会很“自觉”地去翻阅《毛泽东选集》,因为那些高深的文章后面,都有注释,而注释里经常地藏着一些中国古代寓言,我是在那枯燥的大部头书籍里寻找那些琐碎的寓言,来满足我的阅读需求呢。那时,我们家随部队在深山里驻扎,与城市很远,内心里经常想象山外的世界。所以,“愚公移山”这则寓言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山里的孩子没见过海,只是从电影中见过大海的模样,从课文中感受过大海的气势,所以也很喜欢“精卫填海”的故事。深山里,太阳升起很晚,落得很早,我经常在山路上追逐自己在阳光下投放的身影,并且想象着“夸父追日”的豪情。

后来,与一个山民交了朋友,在他家的箩筐里见到十几本书,如《老共青团员》、《平原枪声》、《小游击队员》、《绿野仙踪》、《擒魔记》等。这些书,几乎都不是后来知识界所认可的“经典”,却在我的脑子里留下极深印象,至今未忘。之所以有这样深刻的印象,其缘由是童年时间所经历的严重阅读饥饿。

1980年代以后,中国的出版业渐次发达起来。

最初,我没有思想准备,仍然抱着经历过长期饥饿的心态去面对不断增加的出版物。有一段时间,几乎是书店每有新书(以文学类书籍为主)上柜,我都会买回家。记得有一次走进书店,发现了舒婷的《双桅船》,薄薄的小诗集,但身上没有带钱。我担心在回家取钱的短短时间里,这本书会售罄,于是将十来册的《双桅船》从书架上取出来,书脊朝里,再分散插回书架。等我跑回家取了钱来,这诗集竟然还真是卖光了!那些被我“隐藏”的诗集,竟然全部被人找了出来,一本也没有了。至今,我的书架上仍然没有这本曾让我失之交臂的舒婷诗集。

没有几年时间,先是感受到买书的开支在我的生活消费中,比重已经占到相当大。然后,就感到书柜不够用了。于是添加书柜,再添加书柜,终于感到房间太小了……

我的阅读面,也随着年纪的增加而变得宽泛起来。除了文学书籍,我开始对经济学、历史学、社会学,甚至政治学、哲学类的书籍有了兴趣。大约有十来年左右的时间,我每天保持着10万字以上的阅读量,只能用“如饥似渴”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那时的我面对书籍的表现。

因为阅读量的膨胀,我的阅读也从极度饥饿状态迅速转到消化不良状态,很多书,不求甚解地阅读;更多的书,开始有始无终地阅读;更多更多的书,只是泛泛翻阅。以前,一本好书,会在好朋友之间迅速地传阅。现在呢,“传阅书籍”已经成为很古老的回忆了。书架里的书已经读不完,还会经常找不到。过去,一本书的“失踪”,意味着你或许与这本书永别。现在,只需要在网上再下一次单。于是,同一本书,很可能会在书柜的不同位置出现――这成了一种新景观。

幸好,我遇上了经济大发展的时代,住房条件得以迅速改善,从一房一厅,再两房一厅,再到三房两厅。拿到大房子之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打造一间真正意义上的书房,这书房里,除了书桌和书柜,别的啥也没有!

事实是,在拥有一间“真正意义”上的书房没几年,所谓的书房就成了书库,人在里面几乎无法转身。毕竟,一方面是工资增加后购买力的增加,另一方面是出版业不断地高速生产,而我对书的态度仍然如童年时期那样充满眷念。有时,明明知道自己所买的这本书,很可能没有时间去读它,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掏钱。

为了节省书房的空间,也为了自己真的还想保持“阅读”的心思,我基本回避出版社策划的各种“丛书”陷阱。一般来说,我不会去买丛书,我知道一“丛”书中其实只有一两本是我喜欢的。如果拆零卖,我也许会买。如果非要成套卖,我就只好一步一回头地放弃。

我也会从一套书选一本购买。比如,当年桂林举办全国书市,我在那书市里转悠,看到了一整套的《胡适日记全编》共8本,我却只买了其中一本,因为这一本日记恰好记载了胡适当年到桂林的记录。《竺可桢全集》共有12卷,我也只保有一本,内容也是他在广西的这一部分。

为了进一步节省书房空间,我较早地与电子书进行了亲密接触。现在,我收藏的电子书早就有上万部了。而有些电子书的光盘,我都找不到在何处了。

电子书的格式一直在变。有些早期的电子书,因为格式问题,今天的电脑已经不能阅读,其实就成了废品。我曾购买过一套装帧极漂亮的《家庭藏书集锦》,权威出版社隆重推出,号称是中文电子图书馆,如今的电脑系统已经打不开了。我的全套《四库全书》,当初写作某本书时,其方便的检索功能确实帮了我不少忙。那次写作完成后,这套电子书也就束之高阁了。

那些更多的存在电脑里的电子书,我即使打开电脑,也很少去阅读,这些以电子形态呈现出来的书籍,于我而言,更大的意义是“收藏”,而不是“阅读”。

我也买了亚马孙的kindle电子书籍阅读器。与之相配套,还在亚马孙网站买了不少的电子书,都存储在这个阅读器里。出差的时候我会带上它,毕竟比较方便携带啊。平时在家中,它就静静地躺在茶几上,我每天回家,几乎都不会打量它一眼。茶几上的其他书籍,我的目光触及时,一定会伸手过去拿起来阅读或者翻阅的。可是,那内容丰富、字体大小可随意调整的电子书,却总是受到冷遇。

想了很久,我终于想明白:你面前的纸质书,鲜活而有个性,不是新朋,便是故友,你若有心,便会搭话,或嘘寒问暖,或畅谈情怀;那电子书,只是以技术形态存储着你需要的知识,却很难唤起你与之交流的冲动。如此说来,技术性、资料性、知识性的内容,存于电子介质完全没问题。那些美韵文字,那些能够唤醒读者人文情怀的读物,还是要以纸质的传统方式,才好递给读者那亲切的笑靥啊!

当阅读成了习惯,放下书本,走出书斋,其实也是一个阅读过程。

举目望去,我会很自然地阅读环境:这些建筑之间的关系,为何如此不搭界?它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决策过程和利益博弈?明知小贩讨生活本身是社会稳定器之一,又为何经常将他们撵得鸡飞狗跳?难道就找不到既保证小贩营生又有利环境秩序的长久之法?我们已经告别了烧煤做饭的时代,工厂的设备也日渐改进,为何空气却似越来越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一部读不尽的大书:他在言谈中老是提到与领导的关系,是强调什么还是暗示什么或者对什么还缺乏必要的自信?举杯畅饮的后面,是纯粹的友情,还是一张大网?因病做手术,医生为什么要患者家属决定医疗方案?

有时到郊外去漫步,走进农村,看着那即将坍塌的旧屋,心中便有无名的惆怅:这外出打工的主人,以后还会回来吗?他与这故乡的亲情,还能牵挂多久?

当阅读到书本之外的这些“书”时,方知以前的阅读是多么的狭窄,以前通过阅读所获得的知识,在营养结构上是多么的失调、不良。

据说,先天的营养不良,很难通过后天的调养来达到身体所需要的平衡。那么,在阅读方面,童年的营养不良,成年后能够调养过来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阅读总比不阅读好。但过量的阅读未必比必要的阅读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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