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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新说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2016-04-19杨海儒

蒲松龄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蒲松龄

杨海儒

摘要:《聊斋新说》一书,内容共分四组。后三组着力研究《聊斋志异》的创作情况与文本内容及其与唐传奇的关系等方面的问题。而第一组属“题外研究”,专谈蒲松龄的“双名制”及其科举考试违规“越幅”的补正等问题。正是这一部分,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因其事关蒲松龄的家世、生平以及清代典章制度方面的史实问题,确有考辨的必要。

关键词:聊斋新说;蒲松;蒲松龄;六部成语注解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聊斋新说》(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年版)刚一面世,笔者即获作者吕杨赠书。快读之余,颇多感慨。作为忙碌的教师,工作之余能坚持长期研讨,勤于著述,在聊斋学领域亮出新见,实属不易。正如其业师朱其铠在《序言》中称云:“其所以成为‘新说,盖多有新颖之论。集中的诸多论文,着意探讨聊斋小说创作的原意原旨;其研究方法及理论观点都有所创新。从蒲氏的原创心态和当时的社会文化心理上探讨作品原有的思想内涵,前人与时贤也曾作过,但像本书作者如此集中,如此深入,却不多见。诸多论题和论述,的确能给人以新的感觉,给人以新的启迪。……作者创新之论,在发掘聊斋小说前期的创作思想状态方面用力最多。……善于从总体上把握聊斋创作的发展脉络,提出自己的见解,诸多提法都能使人耳目一新,开启了供人思考的学术空间。……对《聊斋志异》中某些作品的评析,更多着力于溯源晰流,细加论证,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这类论文,辩析说理,极为缜密,且见解新颖,可备一家之说。……本书还有些论文对《聊斋志异》艺术创作有关中国小说艺术传统的传承问题进行了研究,并提出了一些新的见解。”朱其铠在高度评价了《聊斋新说》的学术价值,称其“一定会对《聊斋志异》的研究产生积极影响,受到学术界的重视”的同时,也认为“既为《新说》,自不同于成说的沿袭或发挥。新说亮点多多,发人深思,使人受益,也当然容易引起质疑。然而这却是正常的,也是有益的。学术的发展正是在质疑辩难中向前推进的。书中的个别问题,我也觉得应该存疑,不必遽作论断。例如蒲松龄的双名制问题,对作者所论,我就持保留态度;但同时我却认为,但不妨作为学术问题提出来,以引起有兴趣者思考,或许能弄明白事实的真相。对待学术问题上的新说,应该保护,支持,这才有利于百家争鸣、文化繁荣。”

笔者非常赞同朱其铠的观点,而且也发现《聊斋新说》中确实存在某些值得商榷的问题。甚至还在该书出版前就曾对吕杨某些结论提出过异议,但未被采纳。笔者以为,这些问题虽属“题外研究”,无碍大局,然而为求真务实计,仍有探讨澄清的必要。故拟谈点自己的看法,就正于方家,以求得共识。

《聊斋新说》中值得商榷的问题,出在该书第一篇《蒲松和蒲松龄》与第四篇《“越幅”补说》之中。下面拟按顺序分别论述之。为方便叙述,书名统一简称《新说》。

一、关于《蒲松和蒲松龄》

《新说》题下摘要称“现存资料很容易证明蒲松龄一生一直同时使用‘松和‘松龄两个名字。本文探讨了这种双名制的原因、使用习惯和深层的心理内涵”。全文用了1-10页篇幅论述之。其主要依据是聊斋著作中多次出现“松”的自称。如《聊斋志异·折狱》记载淄川县令费祎祉事迹称其“方宰淄时,松才弱冠,过蒙器许,而驽钝不才,竟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是我夫子生平有不哲之一事,则松实贻之也”。聊斋小曲《夜雨思夫曲》称“康熙五年秋月之初,有邻村之贤妇者。但伊夫素嗜韩寿之癖,如适其性,恒终夜不归。而是妇则与风宵雨夜而伺之,以为尝(常)。兹以素悉其概,故作是曲以志。松作”。《聊斋自志》云“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癯昙,偏袒入室……寤而松生”。《呈石年张县公俚谣序》云“松,数椽风雨之庐,十亩荆榛之产”。《上健川汪邑侯启》称“松,载笔以耕,卖文为活”。《唐太史命作生志》云“松,一介寒癯,半生老鬓”。《征毕信涉逸老园诗启》云“松,谬厕杂宾,叨陪二仲”。《题时明府余山旧意书屋》称“松,老态从今,痴情似昔”。《复与王司寇》云“松,留心风雅,虽固有年”。《族谱序》称“独是旧谱不修数十年矣……校窜年余,略能成册,松得受而考核传志之”。

《新说》以上述数例,认定蒲松龄从幼年起曾用名“蒲松”,至成年后更名“松龄”,乃以字行。形成“双名制”。一生中与其号、斋称分不同情况和场合区别使用。如其号柳泉都用于著作题署。而“松”和“松龄”两名,前者用于文学作品及官场交往文字的自称,后者则用于世俗应酬,为修庙、建桥而撰文的题署。《新说》找了多种理由,并用大量文字论证,力求为“蒲松”正名。否认“松”是“松龄”的简称。认为正名“蒲松”的意义,“还可以揭示作家内心深处难以言明的希望和屈辱”等等。

众所周知,现有史料和文献均证实:蒲松龄,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室名聊斋。其名、字、号、斋称俱全,并无“以字行”记载。至于其名中辈字“龄”与其长兄兆专辈字“兆”不同的问题,可能事出有因。其父槃,字敏吾。族谱小传中称其“长公早丧,四十余苦无子。得金钱辄散去。……后累举四男”。其名下,有子五人,名“兆箕、兆专、柏龄、松龄、鹤龄”。“兆箕”即“早丧”者。因此,其曾过继族兄柷子承嗣(后回归)。兆专出生,先按“兆”辈取名“专”。而柏龄出生时可能身体状况欠佳,怕不长命,便取名柏龄,寓意长寿。等三子、四子出生后,索性改辈字“兆”为“龄”,依次取名松龄与鹤龄。从族谱看,这种改变辈字的现象,蒲氏家族早已有之,并非自蒲槃子辈开始。而其他家族同一世中竟能出现数十个不同的辈字,都属正常。

聊斋著作中以“松”自称,只是“松龄”之简化,而非其名“蒲松”。遍查聊斋文献,都无“蒲松”之署名、落款,更无“蒲松”之称谓。“蒲松”之名,聊斋生前从未知晓,亦未用过,更非其父槃所取,乃《新说》之臆加耳。聊斋文中之所以单用“松”自称而不用“松龄”全称,是其文笔习惯,符合文言单音节的规律,更是四六骈文形式的需要,如此读起来才会朗朗上口。试将《聊斋自志》中“松,落落秋萤之火”“松悬弧时”“寤而松生”的“松”换成“松龄”,再读的感觉肯定大不如前舒服。就如人们常用《三国演义》中的那句话:“既生瑜,何生亮!”若各改为全名称,效果可以想见。再者,“松龄”中“龄”为辈字,“松”为名字,单称“松”可代表全名,而单称“龄”就不行。而“松”就是“松龄”之简化代称,非名“蒲松”之简称。故“蒲松”绝非蒲松龄。《新说》的研讨初衷是想“澄清事实”,然而如其所言:“由于资料或视角的差异”,最终进入了死胡同,越说越复杂,以至于咋说也说不清了。

其实,聊斋诗文中还有类似称谓的作品数篇。如《寄高念老(代孙蕙)》《八月为毕载老复颜山赵启》《为沈德符与韩丽老》《中秋代毕信老与高念东启》《为毕信老与章丘宁启》《为韩樾老祭念东先生文》《喜树老卓异离宝赴都将便归省》(五古一首)《久废吟咏,忽得树老家报,忄宅憏不成寐,破戒作三律,即寄呈教,聊当慰藉,想为我千里一笑也》(五律一首、七律二首)。

以上聊斋诗文题目中出现了“高念老”“毕载老”“韩丽老”“毕信老”“韩樾老”“树老”共六位被尊称为“老”的人。研究过或了解蒲松龄生平与交游的人一看,大多能够说出他们的名字。“高念老”即高珩,其号念东。“毕载老”即毕际有,其字载积。“韩丽老”即韩冲,其号丽宇。“毕信老”即毕际孚,其字信涉。“韩樾老”即韩逢庥,字樾依。“树老”即孙蕙,字树百。

从称“老”字看,这些人都有一定的身份。蒲松龄尊称其字或号中的第一个单字,或加姓氏,或不加姓氏,用法一如其自谦称“松”,意思相同。不管名、字、号,单称都有规律,简称时都省略同辈中相同的辈字。如高珩,号念东,其弟高玮,号绳东。韩冲,号丽宇,其兄弟辈韩源,号乾宇等。如无相同辈字时,便用前一个单字称之。这可能是当时流行的一种称谓规律,起码在聊斋著作中是惯用的方法。或对别人的尊称,或自用的谦称,单称一字是为简化。加“老”字更表亲切,如今之谓“李老”“刘老”等,当面只称姓氏,连名字全省了。

以上可证,《新说》所作“蒲松龄一生一直同时使用‘松和‘松龄两个名字”的“双名制”结论并不成立,只是其一厢情愿而已。

二、关于《“越幅”补说》

《新说》题下摘要称“蒲松龄考场越幅违规一事,已基本理清,本文想补充说明以下几点:一,‘越幅是越过了两页,不是一页;二,‘曳白是空白的意思,是越幅的结果,而不是与‘越幅并列的禁规……”。

《新说》文称“其一,‘越幅是‘误隔一幅,而不是‘误隔一页……清代乡试和会试试卷的装订形式,采用的是宋元以来流行的‘蝴蝶装……这种试卷的每一幅,都是纸张对折,中缝在外,裁口粘在书脊上,等于现代书籍的两个印刷页。误隔一幅,就是出现两个印刷页的空白。所以,越幅的确切解释是误隔两页,而不是一页”。

《新说》对越幅是“误隔一幅”,而“一幅”应为“两个印刷页”的解释,看似有理,但其所作“‘越幅的确切解释是误隔两页,而不是一页的”结论却未必正确。

1985年第4期《文献》季刊发表的拙文《关于蒲松龄的“闱中越幅被黜”商榷》(后收入拙著《蒲松龄生平著述考辩》中国书籍出版社1994年版)中是引用的台湾《中文大辞典》对“越幅”一词的解释。其称,所谓“越幅”,即“隔一幅也。《六部成语·礼部·越幅注解》:书卷之时误隔一幅,不相接连,谓之越幅。”拙文表述为“书卷之时,误隔一页,不相接连”,留下了话柄。

《六部成语》编成于清乾隆时期,原为满汉对照,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类聚官衙用语,各部一卷,共六卷,约两千五百余条。而《六部成语注解》则编成于清光绪时期,1940年曾由日本著名汉学家内藤乾吉等整理出版。《内藤版解题》称“《六部成语》是清代为学习满语而编的汇集官衙用语的满汉对照的书籍。《六部成语注解》则对满汉对照的《六部成语》汉语部分给以注释……《注解》似乎是一部应日本人的要求编成的书。……注解的文体有文言、白话,也有的混合两者,十分驳杂……注释本身非常浅易,问题的关键是对这些资料相信到怎么样的程度。无论如何,一味相信是危险的,作为利用者需具备一定的鉴别力……而否弃全部,则是不妥当的。最为麻烦的是,注解者对即使不理解的成语好歹也要加以解释。有这样情形,或以易字来对付,或望文生义,牵强附会。其中有些荒唐无稽之处,简直令人失笑……它实际是有价值的。特别举出它的缺点,只是怕万一妄信此书者陷入危险,而决不是为了否定此书的利用价值”。

看来,《六部成语》问题不大,而引用《六部成语注解》则需要鉴别。台湾《中文大辞典》对“越幅”的注解能让人知道,是书卷之时造成了试卷页面的间隔,即相邻的卷面前后间隔,出现空白页不相接连。那么,到底误隔几页为“越幅”呢?《注解》称“误隔一幅”。即前一页与后一页之间的卷面形成空白。“一幅”指一个页面的整体,例如“几幅字画”。按此,第一个页面与第三个页面之间的第二个页面出现空白即应为“越幅”。因此,“误隔一幅”可解释为“误隔一页”,此处幅与页等同。

《新说》称“其二,‘曳白是‘越幅造成的后果,而不是与‘越幅等同的禁例。杨文在标点‘越幅曳白时中间用顿号顿开,就成了‘越幅和‘曳白是两种违规现象了。其实不当。从题字错落,真草不全,越幅曳白,涂抹污染太甚,四种句式的排列来看,都是主谓结构,‘曳白显然是陈述‘越幅的,而不是和‘越幅并列的。‘曳白的含义就是空白之义,语出《新唐书》。说是唐天宝二年,进士考试中,张奭等64人被录取。玄宗皇帝想复试一下新科进士,作为卷首的张奭却握笔终日,不写一字,时人称为‘曳白。清代科考条例中的‘越幅曳白就是因越幅造成的试卷空白”。

本来《新说》所举唐玄宗复试新科状元之例中张奭“握笔终日,不写一字,时人称为‘曳白”时,即已点出“曳白”乃交白卷。然而其却偏偏认为“越幅”和“曳白”之间不能加顿号,应该视为主谓结构。因而作出了“清代科考条例中的‘越幅曳白就是因越幅造成的试卷空白”之结论。此说有违史实,必须澄清。

《清史稿》卷一百八《选举三》记载闱中规定:“试卷题字错落,真草不全,越幅、曳白、涂抹、污染太甚,及首场七艺起讫虚字相同,二场表失年号,三场策题讹写,暨行文不避庙讳、御名、至圣讳,以违式论,贴出。”该段文字并无标点错误。只是越幅在前,曳白在后的排列次序,造成其错觉。若将二者位置调换一下,就不致误解了。

查《六部成语注解·礼部成语》中排列次序,即“曳白”在前,“越幅”在后。“越幅”注解为“书卷之时,误隔一幅,不相接连,谓之越幅”。而“曳白”注解为“不能做文,亦不成一字,只以白纸卷子呈交,谓之曳白。俗名交白卷子”。

至此,越幅是越幅,曳白是曳白,二者并列,同为清代闱中违式之一,而不能混为一谈。

总而言之,《聊斋新说》中的《蒲松和蒲松龄》与《“越幅”补说》两篇文章,作为其“题外研究”,都属考辨类作品。其目的是为“澄清事实”,想“尽量恢复历史的原貌”。然而“由于资料或视角的差异”,致其逆向思维走偏,作出了违背史实的结论。

拙文以实事求是的心态,查找资料,认真求证,对上述结论逐一梳理澄清,得出了符合常理的观点。至于其准确与否,以俟方家明辨。

(责任编辑:李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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