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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劳工套利的帝国主义本质与中国的选择

2016-03-21

当代经济研究 2016年8期
关键词:帝国主义跨国公司资本主义

韩 英

(1.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太原030031;2.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北京100872)

全球劳工套利的帝国主义本质与中国的选择

韩英1,2

(1.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太原030031;2.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北京100872)

在近几十年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浪潮中,跨国公司全球劳工套利推动下的生产输出是当代资本主义发生的最重要变化之一。分析全球劳工套利现象背后的全球生产和价值转移不难发现,“垄断”和“不平等”仍然是当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两大基本特征。列宁所说的帝国主义非但没有从资本主义发展史中淡出,相反,随着一系列全球规则和制度体系的建构,帝国主义在今天变得更隐蔽也更有力了。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不能靠继续为跨国公司提供巨大的劳工套利空间来保持所谓的“比较优势”,而是应该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努力摆脱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剥削和束缚。

全球劳工套利;帝国主义;垄断;不平等

自列宁1916年创作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部马克思主义的划时代著作以来,在马克思的《资本论》中被抽象掉的国际经济关系就重新进入了政治经济学的视野。列宁在对“全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在其国际相互关系上的总的情况”[1]5进行了大量研究后指出,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经济实质是垄断资本主义,政治实质是划分世界为压迫民族与被压迫民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统一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被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的对立所取代,“世界上的落后国家必然走向社会主义”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新共识。[2]基于此,马克思主义者先后提出了“依附理论”、“不平等交换理论”和“世界体系理论”来探讨不发达国家的发展问题。这些理论批判了帝国主义中心国对外围国的剥削和束缚,揭示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不平等,丰富和发展了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

从1980年代起,信息技术革命,特别是两极世界的解体,推动资本主义进入了全球资本主义的新阶段。在这一时期,打着“自由”、“平等”旗号的新自由主义激发起“人们对西方自由贸易及自由市场强有力的信仰”,成为“西方国家推行全球战略的重要支撑”。[3]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浪潮让不少人认为“帝国主义已成为资本主义的过去式”、“世界正被全球化抹平”。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1]122-124的论断一时间沦为了新自由主义者的笑柄。在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全面转向新自由主义的同期,中国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大幕。新自由主义者无视其教义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灾难,反而鼓吹中国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是在其理论指导下取得的。其中颇为流行的一种说法是中国在国际分工和贸易中遵循了所谓的“比较优势”原则,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吸引了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进而成就了过去三十年“中国制造”的增长奇迹。对于当前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新自由主义者则将原因归咎于近些年中国工人工资的快速上涨使得中国廉价劳动力的“比较优势”不再明显,寻求更低生产成本的跨国公司将要从中国逃离。由此,新自由主义者开始在国际上积极鼓噪“中国崩溃论”,在国内则大力反对改善工人福利和保障工人权益等。当前中国经济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新自由主义给出的诊断有无道理?充裕廉价的劳动力是否是过去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关键和制约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瓶颈?甚至于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过去三十年的经济发展?未来要走一条什么样的发展道路?面对这些摆在我们面前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重温列宁开创的帝国主义理论会让我们对时代有更清醒的认识,并对问题有更准确的把握。

本文从支持或反对“帝国主义过时论”的人具有的共识入手,即至少双方都认为此番全球化浪潮中出现的最重要变化是生产的全球化和生产转移至全球南方低工资国家。而推动这一变化的根本动力是跨国公司“在全世界寻找最便宜可用的劳动力并在发展中国家找到它”。[4]这种现象被一个金融分析师命名为“全球劳工套利”。①主流经济学认为,全球劳工套利作为发达国家企业“在不间断地削减成本的压力下”一个“紧迫的生存策略”是合理的。[5]然而,透过全球劳工套利这个普遍现象,分析其背后的全球生产和价值转移,我们不难发现“垄断”与“不平等”仍然是当今全球化时代的两大特征,帝国主义非但没有从资本主义发展史中淡出,相反,随着一系列全球规则和制度体系的构建,帝国主义在今天变得更隐蔽也更有力了。

一、全球生产:竞争掩盖下的垄断

全球化并不是资本主义发展史中的一个新阶段,资本主义的本质就是“一个既在内扩张又对外扩张的系统”。[6]1980年代以后,伴随着信息技术革命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风行,特别是两极世界的骤然解体让新一轮全球化的浪潮几乎席卷了所有的国家。发达资本主义在这轮全球化中首先冲垮了不发达国家的民族保护工业和农业,“切断了数亿工人、农民与土地的连结并铲除了他们在民族产业中受保障的工作”,[7]“结果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增加了至少十亿的低收入无产阶级”。[8]一面是发展中国家充足、廉价劳动力供给的激增,一面是发达国家边境的军事化和仇外情绪的高涨,让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工资呈现出“数量级的差距”。以中国为例,2000年中国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实际平均工资水平只相当于美、欧、日等发达国家的3~4%,2011年为10%左右。[9]54~57而中国在全球化生产大军中的主力——广大农民工的工资与发达国家工资水平的差距则更大。这强烈吸引着发达国家把生产越来越多转移到像中国这样的低工资国家以赚取更多的利润。数据表明,1950年代,发达国家仅有不到10%的制造品进口来自于发展中国家,到2010年这一比例接近了60%。与此同时,1950年全世界约30%的产业工人居住在南方国家,2010年这一比例接近80%。[7]

主流经济学认为,生产全球化时代垄断的趋势已经被克服,即二战后在美国等发达国家,资本主义早期的寡头垄断结构已经被一个全球竞争激烈的新时代所破坏和取代。[10]103这种看法的片面性在于从某个发达国家的立场出发,将国际竞争的加剧简单理解为削弱了该国的工业集中和垄断的程度。事实上这种削弱只是生产集中和积聚的平台从国家层面转移到国际层面,随着某一发达国家的公司在一些产业的落伍,新的全球寡头开始出现。虽然全球寡头之间竞争仍不可避免,但是竞争的性质改变了。处在寡头地位的跨国公司竭力谋求的是从对全球各种生产要素和销售市场的战略控制中获得更大的垄断优势,而不再是真正的价格竞争。全球劳工套利的实质就是跨国公司提高全球垄断地位的工具。通过考察套利的主体——跨国公司在全球生产中的发展变化,我们不难发现随着全球生产越来越多地被少数跨国公司支配,“全球寡头如太阳升起一样不可避免”。[10]104

首先,跨国公司本身就是垄断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产物。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后,一个突出的矛盾是剩余的增加和剩余的实现之间的矛盾,即需要转化为资本的庞大的剩余价值超出其自国内劳动人口所能榨取的剩余价值,由此形成的资本过剩有让资本主义发展陷入停滞的危险。跨国公司对于资本主义的意义就在于它肩负起了殖民统治瓦解后资本全球扩张的重任,这也正是其帝国主义特征的所在。20世纪初,跨国公司最先在石油等个别行业出现,二战后,跨国公司日益成为普遍现象,最近几十年跨国公司在全球迅速扩张并日益成为主宰世界经济的重要力量。

其次,跨国公司在全球生产转移过程中垄断权力得到了提升和加强。这首先反映在大量增长的外国直接投资(FDI)上。从20世纪90年代起,全球FDI迅速增加,FDI流入存量占世界GDP的比重从1990年的9.8%上升到2014年的33.7%,②其中很大一部分去了发展中国家,2010年,“第一次,一半以上的FDI去了第三世界和转轨经济体”。[4]FDI为发达国家从全球带来大量的“回流资金”,然而,FDI并没有讲述跨国公司权力扩张故事的全部。外包作为全球劳工套利的又一重要手段,现已成为跨国公司全球化发展的最新战略。不像直接投资,外包很难去测算,有估计显示:“至少40%的世界贸易与外包相关”。[10]109许多有大规模FDI的跨国公司同时也是主要的国际分包商,甚至出现不制造自己产品的跨国公司,如耐克和苹果。外包可以减少跨国公司对任何一个地方工人或资源的依赖,迫使发展中国家的供应商走上“逐底竞争”的末路。例如在中国,绝大多数代工企业的利润极低,甚至有的是靠国家的出口退税政策来维持生存。代工企业一再压低生产价格的后果当然最终要由工人来承担,这就注定了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在各类“血汗工厂”中低微的收入和超量的付出。跨国公司通过外包却能够“一石二鸟”,既获得了对发展中国家的工人极端压榨所带来的绝大部分好处,又躲避了生产过程中面临的监管以及人们对“血汗工厂”的指责。2010年为苹果代工的中国富士康发生了十多起工人连续跳楼事件,利润只有2%左右的富士康遭到了万众指责,拿走50%以上利润的苹果却依然光鲜亮丽、受人追捧。除了FDI和外包,跨国公司还通过全球并购、战略联盟和技术协定等各种形式的勾结,形成“联合的资本主义”来扩展它们在全球的势力范围。可见,在从国内垄断走向国际垄断的过程中,跨国公司的权力并没有被削弱,相反,跨国公司的总部一直是“来自摩天大厦顶部的统治;在一个晴朗的天气,它们几乎可以看到全世界”。[4]

此外,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并没有形成与发达国家的有效竞争,也没能改变其对发达国家的依附。尽管劳工套利驱动下的全球生产转移导致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似乎驳斥了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依附理论对于“帝国主义中心区一定会阻碍外围区先进工业发展”的观点。但是,由于发达国家仍然牢牢掌握着产品的核心技术和品牌,在由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化生产体系中,许多发展中国家完成的只是出口导向型的工业化。即使跨国公司在发展中国家的FDI产生所谓的“技术溢出”效应,也不过是对发达国家先进技术的一些派生。比如在中国,尽管专利的数量不断增长,但是这些“创新”大部分都是对发达国家技术的“引进、模仿和综合”,真正的原始型创新少而又少。发达国家借“生产输出”得以集中精力从事重大科学技术的创新与攻关,发展中国家却往往陷入“比较优势的陷阱”,并形成对发达国家的技术依赖。其后果是,发展中国家看似工业化进程取得了长足进步,但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在拉大。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在经济全球化过程中,外向型经济发展出现新的“依附型”特征,过去所谓的“中心”和“外围”的依赖关系,现在在全球生产中变成了“发包”与“承包”的关系、“创造”与“制造”的关系、“高端”与“低端”的关系、“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以及“老板”与“打工者”的关系。[11]

值得注意的是,依附理论在马克思主义阵营内曾引发“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③对坚持依附论和世界体系理论的所谓“新马克思主义者”的批评。与依附论对帝国主义采取强烈批判的态度不同,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不承认不发达国家的经济落后是帝国主义国家的剥削所致,相反,认为资本主义在落后国家的扩张有利于落后国家的工业化和经济发展。“正统马克思主义”对帝国主义采取的赞赏态度“在客观上与自由主义理论合流了”。[2]实际上,“正统马克思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都具有明显的片面性。与此不同的是,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思维逻辑中则充满了辩证法。比如列宁在讲到帝国主义的经济时,既讲了停滞腐朽的趋势,又讲了迅速发展的趋势,并认为帝国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是在停滞和腐朽的总的历史趋势中进行的。[1]123今天,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背景下如何看待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取得的成就,就需要我们学习和运用这种辩证的思维逻辑。总的来说,我们既要珍惜和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又要旗帜鲜明地反对和批判新自由主义的不良影响。发展中国家的根本出路在于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原则,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剥削和束缚。

二、价值转移:微笑曲线掩盖下的苦笑曲线

关于价值转移和不平等交换的讨论也不新鲜。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不平等交换表现为外围地区用原材料、热带农作物和简单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和中心地区先进的工业产品相交换。过去三十年发达国家对全球劳工套利的追求推动全球生产转移至南方低工资国家,现在事实上所有种类的工业原料和成品都是在发展中国家生产的,发展中国家成为了“世界的工厂”。然而,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并没有实现一个所谓更“平等的世界”,相反,还导致了全球范围内不平等关系的加深。当前的不平等突出表现为工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的同时,大量增长的价值转移到了发达国家。世界由此又分为了两极,一极是低工资水平的发展中国家,他们用生产供养着另一极的发达国家的消费。

西方主流经济学用全球“价值链”来说明全球生产中各国的分工以及对产出的贡献,该理论认为,一件产品的生产过程可以分解为研发、设计、制造、组装、营销、服务等多个环节,全球化生产就是要让各环节分别位于对资本来说成本最优的地方。价值链中各个环节对产出的贡献,取决于产品最终售价向各个环节的分配。在产品最终售价中所占份额大的环节就是对产出贡献大的高附加值环节,反之,则为低附加值环节。不同国家从事不同环节的生产所得的回报,或不同国家对产品价值的贡献可以用一条“微笑曲线”来刻画。微笑曲线两端的位置很高,是因为发达国家从事产品的研发、设计、营销和服务等环节的回报很高,也即这些环节是产品价值链中的高附加值环节;曲线的中部下降,则是因为发展中国家完成的制造、组装环节的工资收入很低,即这些环节是低附加值的环节。这种所谓的“微笑曲线”其实就是马克思早已指出过的资本主义现实经济中存在的一种假象,即“不是商品价值表现为这种分割的前提,而是相反,它所分成的各个组成部分表现为商品价值的前提。”[12]

按照“微笑曲线”的逻辑,尽管产品主要由发展中国家生产,但是产品的价值增加却主要来自于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价格低廉,因此只对产品价值贡献了很少的一部分价值增量。这种扭曲的背后是混同了价值与价格,把市场交易中价格的高低等同于商品价值的大小,并认为价格仅取决于市场上供需的均衡。实际上,价格只是市场中不同商品交换的比率,在交换之前和市场之外,必须首先要有一个价值实体存在。新古典经济学对价格与价值的混同掩盖了人们对价值来源的追问;这种扭曲还混同了价值的增值与价值的掠夺,把产品价值链中某一环节的产出价格超过投入价格的部分自动精确等于该环节生产新增的价值。由此一来,跨国公司凭借垄断地位从发展中国家低价买进,然后在国际市场上高价卖出的所谓“营销”活动就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附加值的“生产环节”。这种把经流通领域掠夺的价值视为经流通领域新增的价值掩盖了价值从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转移。

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看,劳动创造商品的价值,商品各个环节的价值增量取决于新投入到各个环节的劳动量。如果按照商品各个环节所花费的劳动量,画一条马克思主义的商品价值增加曲线,正好与反映商品价格增加的“微笑曲线”相反是一条“苦笑曲线”。那么,马克思的价值“苦笑曲线”是如何变成主流经济学的价格“微笑曲线”的呢?

事实上马克思的“苦笑曲线”反映的是全球范围商品价值的生产,主流经济学的“微笑曲线”刻画的则是全球商品价值的分配。生产和分配有如一个硬币的两面,有什么样的生产关系就会有什么样的分配关系。在全球生产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生产关系的不平等就导致了价值分配关系的不平等。发达国家由于控制了一些商品的关键生产技术、关键销售渠道,或者控制了发展中国家资本积累所需的资金来源,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最有利的地位,从而主导着生产全球化的进程。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生产中除了要依赖发达国家提供的技术和资本,还往往高度依赖几个主要的发达国家作为出口市场。由此导致价值链低端的发展中国家的生产商们经常为生产同样或类似的商品展开激烈的拼杀,大家都将工资和利润压得很低,也就拱手将大量的产品价值让渡给了发达国家。

全球生产中的价值转移让作为帝国主义重要特征之一的全球不平等,不仅没有随着传统殖民主义的终结而消除,相反,依照世界银行经济学家的说法,今天的全球不平等远比1870年要大,而且几乎全部由地域决定,其贡献了全球不平等的80%。[3]不过,辅之今天全球不平等的不再是发达国家对落后国家野蛮的抢夺,而是全球生产中各国按“贡献”参与价值分配的“微笑”。

中国要走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发展道路,就是要摆脱帝国主义全球价值链对我们的俘获,努力扭转与发达国家不平等交换的局面。至于有人提出中国工人工资的上涨会让中国在全球生产中丧失所谓的“比较优势”进而拖垮中国经济的说法是“夸大其词”。[9]62国内已有学者通过大量的研究证明:中国过去二、三十年经济快速增长的基础和主要动力不是什么所谓的“人口红利”,而“主要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9]27此外,应该看到,近20年来我国出口贸易结构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劳动密集型产品在出口中所占的比重大幅下降,同期,典型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已占到了半壁江山。因此,我们今天要做的不是继续努力维持在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价值链中的“比较优势”,而是要“培育和建立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战略性企业和产业,从而实现技术跨越,形成自己的竞争优势。”[13]

三、全球经济规则:公平掩盖下的不公平

早期列宁等帝国主义理论家都将殖民结构的存在视为既定的,随着民族解放运动和殖民统治的瓦解,早期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控制也就失去了基础。但是发达国家很快就在全球化进程中找到了更新、更隐蔽的对发展中国家控制的方式,即由发达国家主导建立全球经济游戏规则。这些规则确保了发达国家的资本在全球范围内享受价值转移和减轻投资风险的“公平”待遇。

以国际贸易规则为例,随着全球化生产的扩张,全球贸易逐步扩大,这在客观上要求建立一个以规则为基础,较为公平、稳定和可预见的贸易环境。公平的国际贸易规则既是推动全球贸易自由化的保证,也符合全球化进程中各参与国的期待。然而,由发达国家主导建立的全球贸易规则在制定和实施中都存在种种不公平性,使得发达国家常常假借公平贸易之名行不公平贸易之实。

从1947年美国主导的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开始,在最初23个缔约方中,尽管发展中成员数量为10个,比重接近50%,但由于其贸易量在所有缔约方中仅占极小的一部分,因此,发展中成员与发达成员从一开始在多边贸易规则体系中享有的待遇就不公平。发展中成员仅仅是游戏参与者的身份,国际贸易规则主要反映的是发达成员的意志与利益。比如,作为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纺织品和农产品是发展中国家比较优势相对集中的领域,也是发展中国家寄希望通过国际贸易摆脱贫困的为数不多的选项当中的主项。然而,由美国主导的关贸总协定经多轮谈判几乎规定了所有产品贸易自由化的义务,唯独把纺织品和农产品排除在外。

直到1980年代,随着美国大农业公司实力的剧增,美国才在第八轮乌拉圭回合谈判中把取消农产品出口补贴和贸易壁垒纳入了谈判议程。不过同时,美国力推将服务业、知识产权、投资等自身优势领域纳入自由化谈判议程,而这些新增贸易条款产生的绝大多数福利都为发达国家所有。尤其是将知识产权引入国际贸易体系包含了极大的欺骗性。19世纪的自由市场主义者曾把知识产权比作封建垄断加以极力反对。[14]而现在为了保护和巩固垄断资本主义在全球利益的最大化,发达国家又不遗余力地把知识产权奉为世间真理。《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议》(TRIPS)允许知识的集中和私有化,同时严格限制那些发达国家在工业化的历史上都曾使用过的反向工程和其他形式的模仿创新。由此可见,知识产权改变了竞争的性质,对建立垄断资本主义发挥着重要作用。通过挥舞知识产权大棒,发达国家巩固了其在全球价值链高端独享超额利润的地位,发展中国家却不得不在全球价值链低端卷入削减利润的激烈竞争,从而难以摆脱给发达产业强国“打下手”的角色。知识产权正是构成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分工和不平等交换背后的重要制度基础。

由于不平等现象的层出不穷,连西方有良知的经济学家都认为,“乌拉圭回合是迄今为止最为失败的一次贸易谈判”。[15]但美国并没有满足于已有的收获,在1995年世界贸易组织(WTO)成立后继续推动信息技术、电信、金融服务等国际协议的达成。在把越来越多的服务业新领域纳入国际贸易自由化进程的同时,发达国家也将国际管辖权一步步延伸到发展中国家的内部,限制了发展中国家的自主发展和自我保护。

当发展中国家从一轮又一轮不公平贸易谈判中清醒过来,试图寻求让国际贸易规则做出些许有利于落后国家的改变时,却开启了史上最难产的一轮多边贸易谈判。“首次将重视发展成员利益列入重要多边议事日程”[16]的多哈回合自2001年启动后进展非常不顺利。由于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的巨大分歧,多哈回合的多次谈判均陷入僵局,至今仍未完成。2015年世贸组织内罗毕会议前,美国首次公开呼吁放弃多哈回合全球贸易谈判。美国贸易代表Michael Froman在英国《金融时报》上撰文称,多哈回合建立后的14年“根本没有达成任何成果”。随后世贸组织内罗毕部长级会议又首次没有“重申”回归多哈回合谈判,这无异于宣告“多哈回合的死亡”和“发达国家的胜利”。正如印度所言,“抛弃多哈回合说明世贸组织背叛了最贫穷的成员国”。[17]

过去十几年,在全球多边贸易谈判步履维艰、进展缓慢之际,发达国家却在全球主导签订了大量包含多于或高于WTO贸易规则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RTAs)。[18]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为了转移国内民众对金融垄断资本无耻和贪婪的谴责,完全无视其来自全球劳工套利的所得,反而把国内产业空心化、工人失业等经济问题归咎于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化进程中不守规矩,抢了发达国家工人的饭碗。在这种帝国主义的思维逻辑下,近年来,美国主导了跨天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与国际服务贸易协定(TISA)三大谈判,实质是“美国为了重新掌握国际贸易领导权而共同构建的国际贸易新规则”。[19]这些新规则都是适应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的需要,是为了促进发达国家经济增长和就业而推动建立的。它们不仅抛弃了WTO对发展中国家的优惠政策,而且包含许多超WTO的高标准来阻碍发展中国家的出口,实质上就是一种变相的贸易保护主义。而且三大谈判维护发达国家的既得利益和遏制新兴发展中经济体的意图非常明显。不仅在谈判中,中、俄、印等主要新兴市场国家集体“被缺席”,就连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谈到TPP时也多次公开发出“美国不能让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书写全球经贸规则”之类赤裸裸的帝国主义宣言。

综上,从全球贸易规则的演变来看,为了打开他人市场,扩大自己的赢利机会,不断创新全球游戏规则是发达国家在帝国主义阶段的常态。至于是实行不折不扣的贸易保护主义,还是大张旗鼓地标榜自由贸易,则要根据发达国家自己相关产业力量的强弱为转移。除国际贸易规则外,由世界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制定的国际金融和债务规则现在也普遍被意识到是在以强化全球大资本的议价能力和全球不平等关系的方式来运作。[18]总之,发达国家在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进程中通过制定各种规则搭建起一个全方位的帝国主义制度构架和体系,这个体系的运转为资本在全球加强垄断和实现价值转移提供了有力的制度支持。

当然,全球规则的制定和实施离不开帝国主义国家在全球军事霸权的支撑。正如前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向微软员工发表演讲时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我们强大的军事,像微软现在享受的繁荣将不复存在。”[14]邓小平同志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基于对世界形势的深刻洞察,曾经指出“和平和发展是当代世界的两大问题”[20]105以及“世界和平与发展这两大问题,至今一个也没有解决。”[20]383这两大论断在今天值得引起我们的深刻反思和警醒,我们不能让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号角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帝国主义还是我们这个时代重要的特征,忘记了被压迫民族和帝国主义之间的矛盾还是当今世界的主要矛盾。发展中国家如果不能团结起来打破既定的世界旧秩序,就始终无法摆脱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剥削和约束。

四、结论与启示

列宁时期的资本输出是帝国主义的基本特征之一,列宁曾指出,资本输出让发达国家从发展中国家身上“剥下两张皮来”,一张是发展中国家支付给发达国家贷款的利息,另一张是发展中国家用这笔贷款购买发达国家的产品时发达国家获得的利润。[1]115资本输出也给靠剥削海外国家和殖民地的劳动为生的国家打上了寄生性的烙印。[1]98

当今,全球劳工套利驱动下的生产输出已成为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时代资本主义重要的新特征。生产输出在表明资本主义生产的惟一动机是追求更高利润的同时,也揭示出全球北方资本剥削全球南方劳动的帝国主义本质。对低工资国家工人的剥削不仅“在上世纪70年代曾一度挽救陷入颓势的资本主义”[7],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工人又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领导世界经济复苏”和“点亮人类前景”的功臣。

正如过去列宁指出兰斯堡反对资本输出的说教不能阻止金融资本的骗人勾当,今天美国总统奥巴马呼吁“制造业回归”给帝国民众更多就业的机会,同样也不可能阻止跨国公司要从发展中国家身上剥下低成本生产的“第三张皮”来。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帝国主义的道路上离生产活动的距离越来越远,作为食利国在全球体系中的寄生性却越来越强。发达国家把越来越多的生产推给发展中国家的工人去干,自己则安然地当起食利者,也许这就为发展中国家反抗帝国主义的统治和打破旧的世界秩序做好了准备。这正如希法亭所说的“资本主义本身在逐渐地为被征服者提供解放的手段和方法”。[1]119而全球化的新自由主义这一帝国主义扩张的最后一个阶段,如阿明所言,“并不能持久”,“因为它关死了所有能克服危机、通向新一轮扩张的大门,使资本主义陷入了致命的停滞”。[21]最终,帝国主义的历史必将走向终结,发展中国家工人的使命也必将会从点亮资本主义的前景变为真正点亮全人类的前景。因此,对中国来说,在发展对外经济关系过程中,要摆脱被套利的局面,必须坚持以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主,以争取外援为辅的产业布局和产业发展战略,充分依靠国家的力量,特别是以国家的力量保护和支持本国的企业或产业,构建国内完备的、先进的产业体系,尤其是培育和建立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战略性企业和产业,从而实现技术跨越,形成自己的竞争优势。

注 释

①这个术语是摩根士丹利投资公司前首席经济学家Stephen Roach发明的。他定义这个概念为美国或其他富裕经济体“以海外素质相似的低工资工人取代本地高工资工人”。

②数据来源:贸发会议(UNCTAD),http://unctadstat.unctad.org

③以沃伦、哈里斯、布伦纳等为代表的正统马克思主义坚持“欧洲中心扩散主义”,即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将在欧洲世界发生,然后扩展到世界的其余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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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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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2674(2016)08-039-08

2016-06-18

韩英(1982-),女,山西定襄人,山西大学商务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经济学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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