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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16-03-18徐树忠

文学教育 2016年3期
关键词:银杏树喜鹊

今年的中元节是在暑假,我和爱人都有空闲,儿子大学还有一段时间才报名,而且这几年上高中,一到假期,忙着补课,比平时还辛苦,一直没有机会回老家过“三五六”节,这次儿子兴致也特别高,所以全家一大早就从南京站出发,乘火车回扬州了。

坐火车比汽车舒服多了,空间大,时间长了还可以在车厢里走动,“活络活络”,顺便上个洗手间,可能早晨起得早了点,车上稍微眯了一下,很是惬意,真是睡个一小觉,给个神仙都不要,一个半小时,车正点到达扬州火车站,表弟也早就前来接站了,很顺当地开车把我们又送到了江都老家。

欢喜鹊

提前得知我们回家消息的哥哥嫂子,早就忙开了,锅上锅下,屋里屋外,不亦热乎。儿子老远就高声和大大(大伯)打起了招呼,我哥也亮起了他那招牌似的粗声粗气的大嗓门:“难怪一大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呢,原来是一帆(儿子的名字)回来啦!”。我一听,不自觉地抬起头寻找起来,果真看见屋后老榆树上,一只大喜鹊在窝边枝头上站着,一身油光发亮黑白相间的羽毛,一对俊俏有力的翅膀和长长的扇形尾巴,看起来十分柔和而俊秀。我爱人突然激动地大声说:“你们听,喜鹊真在叫哎!”果然,“喳喳喳”站在窝边的喜鹊正朝着对面枝头上的小喜鹊叫唤,好像在教育孩子为何不开口说话欢迎远方的客人。

喜鹊在我们老家是报喜鸟,“喳喳”的叫声,干脆且充满激情,给人预报和传递喜讯的信息,很讨人欢愉,喜上枝头,眉开眼笑,再劳累的人们只要听到它的叫声就似琼浆玉液滋润着心田,就倍感亲切和轻松,有说不出的高兴,若遇上某家办事,常常会增添不少喜庆的气氛。老话说,“喜鹊叫喳喳,好事到我家”。喜鹊作为吉祥鸟已成为一种地方文化深入到了老百姓的骨髓。在很小的时候,我的一位做过私塾先生的本家大哥曾教我一首古诗《禽经》“(喜鹊)仰鸣则晴,俯鸣则雨,人闻其声则喜。”至今,印象深刻。

老家娶媳妇嫁女儿时最乐于用剪贴“喜鹊登枝头”来装饰新房,以喻示一个人节节向上、家庭出人头地。在年画中,也以喜鹊为主题的居多,我小时候见过两只鹊儿面对面的画,那叫“喜相逢”;见过两只喜鹊中加一枚古钱,叫“喜在眼前”;还见过一只猪獾和一只喜鹊在树上树下对望的,就叫“欢天喜地”,当然,流传最广的,则是鹊登梅枝报喜图,又叫“喜上眉梢”。大家见面寒喧时,祝贺某人骑大马、做大官时,常常会说身挂“鹊印”,若不信,明代有诗为证,“李广难封,岂忘情于鹊印,冯唐虽老,尚属意于龙头。”(陈汝元《金莲记·偕计》)。《淮南子》中“乌鹊填河成桥渡织女”,终使牛郎织女这对有情人如愿以偿更是一桩千古美谈。现在想来,喜鹊这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算不上很特别的一种鸟,关于它的诗词歌赋,金石绘画,传说故事等各种文化现象,传播地域之广,影响之深,时间之久远,实在让人费解。

回母校

由于时间实在是早,总不能干等着吃饭,儿子提议去看看常被我念叨着的离老家不远的我的母校——徐庄小学。母校已撤并多年,但我们仍然远远地就能看见几排房子前的菜地里,孤独地竖立着半副水泥制篮球架,木质篮板早已腐朽脱落了,它仿佛向人们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如今校舍都已改作它用,有成为外地来承包农田的大户们临时住所的,有变成村合作医疗站的,东南角几间教室已被拆除,原址上建起了四合院式的民居。变化很大,但从风中独立的篮球架和低矮破旧的茅厕勉强能看出这里曾经有个学校,但母校的旧时风貌是刻在我脑海中的。

母校前后两排是青砖小瓦的七架梁教室,学生最多的时候,有十多个班,规模仅次于镇上的中心小学,教学质量甚至有过超出中心校的记录。东西两边是教辅用房,有办公室,教师食堂,教师宿舍,还有平时老师根本不让进的体育器材室,只有到了上体育课领器材时,得到老师的允许,同学们才能堂而皇之地进去,因为器材室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木制手榴弹、铅球、拉簧、空竹、山羊、跳箱、长绳和短绳,还有同学们最喜欢的几个打足了气的篮球,老师之所以看管这么严,据说是因为器材偶有丢失造成的。

在后排教室的西北角有个校办冲压件小厂,课上课下也经常听到“嘭”“嘭”的机器声,老师还经常组织我们到那间满是油污的厂房帮工人师傅捡次品“垫片”。完成任务以后,老师就会打开西门,让同学们到学校北面的“后河”码头上洗手,西门一般只让老师及厨房师傅、小厂的工人师傅出入的,不过课间也常有不少学生从这里溜出去玩的,说真的这里的景致的确不错。学校北面的“后河”那是一条迷人而又充满快乐的小河,那时的河水真清啊!我们站在岸上面就能够望见河里的游鱼,它们在水中玩耍,仿佛在一路做游戏。风和日丽的春天来了,两岸的紫竹、柳树、槐树、榆树等把嫩绿的枝条低低地垂到水面,照照自己婀娜多姿的身体,为小河增添了不少姿色,河面偶尔掠过几只水雀,胆大些的还会落在菱角的叶盘上,东张张西望望,清脆地叫两声,又急速地飞离了,给小河带来了无限活力。烈日炎炎的夏天,小河不仅可以消暑纳凉,更是我们的乐园,小伙伴们沿河边一路嬉水,一路欢乐,调皮的男孩子甚至爬上河边的树顶,捉知了,掏鸟窝,而后从树上纵身跃入水中,引起岸边同学特别是女同学的阵阵惊呼,这一切的精彩场面常常由于上课铃声的响起或是一句“老师来了!”的急呼,而立刻归于平静。这条“后河”给我们带来了童年的欢乐,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当我们正想离开杂草丛生,到处堆满了枯枝败叶的“后河”边时,遇到了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他见面就说:“你现在做校长了吧!大安子(我哥哥徐树安的小名)家老二吧!”。显然是附近的老熟人,我们赶忙上前打招呼,并说明来意,老人家竟乐呵呵地给我们讲起了那棵“银杏树”的故事。

银杏树

母校是建国后,在开展“破四旧”的运动中,拆了我们“徐家祠堂”后建成的,理由就是祠堂门口那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是封建余孽,任凭“红卫兵”们怎么敲呀、砸呀,就是纹丝不动,气急败坏之下就拆了房子,堆积如山的材料一时找不到摆放的地方,后来在一些好人的建议之下,就近找了块空地建起了一座小学,叫“徐庄小学”,这个结果在我听起来多少减少了些内心的沉重感。

儿子出于好奇,执意要去寻觅“徐家祠堂”的踪迹。我们三人在老人的陪同下踩着崎岖小道,来到了这个地方,原先的样子,已经难以考证。原先的一对石狮子,据说,改革开放后在一位姓田的公社书记的授意下,动用了大吊车将它搬到了区公所所在地——宜陵,放在了区政府的大门口。但不久这位书记竟得了什么病,不能工作了。真就应验了古语:“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在这旧址上,唯一能给那段历史作证的,有一棵600多年历史的银杏树。我父亲在世时曾说过,这棵银杏树是明代开国第一重臣徐达挥兵北上,在攻取泰州、高邮、淮安等地时,在此处驻扎休整,并在大营门外亲手种植了一棵银杏树,后来,追随徐达的从老家安徽凤阳过来的一些徐姓家族成员就在此地落户,并建“徐家祠堂”,尊徐达为始祖,重续族谱。

我远远地循着这棵高大的银杏树,一直走到它的面前,抬头张望,老干横枝,婆娑弄碧,那树干已不是记忆中的三四个成人合抱那么粗壮,灰褐色的树皮上留着满眼的或深或浅的裂缝,结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疙瘩,树的顶部披着无数僵直的枝条,而且枝上又生枝,都艰难地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树枝上深绿色的叶子,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叶柄长长的,叶子好像在低头打着瞌睡。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偶有几片叶子从枝头飘落下来,像纸片,仿佛是岁月寄给大地的封封信笺。我此时忽然回想起在徐庄小学读书时,上海下放知青语文王老师要求背诵的一首古诗:“等闲日月任东西,不管霜风著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宋·葛绍体《晨兴书所见》)

热心的老人家还用略带沉重的语气告诉我,这棵银杏树已步入垂暮之年,树干整体都在萎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忽然,他又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说,如今这棵树已是“癞蛤蟆跳秤盘——尊贵起来了”,挂起了“牌牌”,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的“古树名录”。

北大汪

“北大汪”是一个方圆10亩左右的河塘水面。湛清湛清的塘水像透明的蓝色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鱼在河塘中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不时探出头来,在水面吹个泡泡,水面上便会出现一朵朵水花。塘边有一棵古老的垂杨,它柔长的柳枝,映在清清的水中,随着涟漪妩媚地摇荡。“北大汪”是我小时候上学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向往的地方,无聊时常常一个人或几个人,来到塘边溜溜,望着静静地水流,然后会比赛向河里扔瓦片,看瓦片带着串串涟漪涉水而去,常常会为自己扔的瓦片激起的莲花多出一个或两个而欢呼雀跃。

中元节在我们老家就叫“鬼节”。这一天,给家里死去的亲人“烧纸钱”自然少不了,若遇到过冥寿什么的(我们这里管去世的人过生日叫冥寿),还会“烧房子”。房子是根据需要到纸扎店定制的,当然要比真房子小得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厅,有室,有卫生间,有花园,有桌椅,有电视机、洗衣机、汽车、空调。据说,现在又与时俱进了,有独栋别墅,有私人飞机什么的。“烧房子”的地点一般一个村庄的人相对固定,不轻易改变。听说,是为了方便死去的亲人,不至于找不到来搬取的地方。我们“大徐庄”如遇此类事情一般在“北大汪”的塘边空地上进行。

午饭后,我们一家正依依不舍地要踏上归途时,还真就遇着“烧房子”的了,儿子兴趣盎然非要看个究竟。只见这家主人在事先看好的空地上铺上一层一点就着的干稻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几进花花绿绿的纸房子支撑好,并用纸钱和干稻草垫平稳,远远看着就是一所四合院般的豪宅。站在旁边披着黄色袈裟,戴着毗卢帽的和尚敲动法器,念一通经。再叫男性亲属来点着引火草,很快火势就向四周扩散开来,金黄色的火苗“呼呼”地旋转升腾着,强烈地炙烤着周围的人,不得不掩面或退后一步。其间,有位孩子用一根竹竿轻轻的虔诚地翻动着,像是搬弄着千年古董。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讲纸房子、纸钱等若不能完全燃烧,到那边以后新房子就会搞得缺砖少瓦的,新钱就会搞得缺角少边的,但翻动的木棒切不可使用金属的,不作兴。这时,儿子突然冒出一句话:“老家人,真愚昧!”我愣了一下,轻声地说了句:“风俗啊!”

在西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融化了,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天空中弥漫开来,“北大汪”上映出了一大片壮丽的血红。

(作者介绍:徐树忠,语文特级教师,发表学术论文及文学作品若干,出版专著多本,现居江苏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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