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开大货的哥儿们

2016-03-16孙艺鸣

中国铁路文艺 2016年3期
关键词:大勇大虎货车

孙艺鸣

繁忙背后隐藏着的风险,粗犷深处包含着的野蛮,这让我们想到这些年来,驰骋在城镇乡间和繁华都市里的大货车,那有时近乎疯狂的举止和形象,我们只是从外表窥视着驾驶大货人的心灵深处。今天透过作家的小说,我们从开大货的主人公具体的行为里看到了令我们不能不思索的社会问题,他们固然因个人的修养素质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行动轨迹,然而,对于社会的具体环境,周围的人们对于他们的看法,还有法制社会中严谨的法律意识,他们都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吗?我们在揭露和责备他们鲁莽和野蛮的行为时,是否也应该想到社会应该给予他们同情和帮助,法律应该明确告诉他们应该遵循的基本准则?

我们县的西部,有上百家煤场。煤场的老板们租场地,租大货车,从山西、陕西和内蒙的煤矿上,把原煤拉到这里,通过加工筛选,然后再批发到全国各地去。这样一来,就为我们县的好多人提供了贷款买大货车拉煤挣钱的好机会。

梅涛和彩凤结婚的时候,就是开大货车拉煤的司机。一般情况下,每辆车都是两个司机,轮着开,三四天跑一趟,休一天再跑。那时候,梅涛和郭永照都是三十几岁,他俩是一辆车,给车老板打工。梅涛觉得郭永照这人确实不错,便总想和人家搭伙买辆车,他俩开,当车老板,挣大钱。可郭永照胆子小,也没有那个意思,他劝梅涛不要搭伙,要买你就自己买,到时候,我给你开车。

郭永照果然说话算数,梅涛买上车之后,他一直给梅涛开车。

刚开始的那两年,拉煤就是挣钱。梅涛每趟拉煤回来,都把钱摆到床上,让彩凤数钱。彩凤看到那么多钱,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只是刚攒够十五万元,梅涛就非要再交首付,增加新车。彩凤就百般阻拦,梅涛就给彩凤讲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最后,彩凤还是依了梅涛。

梅涛每增加一辆车,郭永照就要说他一次,说他车越多,心就越黑——

梅涛说:“胡说,我的心怎么就黑了?”

郭永照说:“你总押着司机们的工资,就是黑心。”

“你这是说什么了?晚两个月发工资就是心黑了?”

“行啦,你就是想把刀把握在你的手里,想扣谁的钱就能扣。”

“哎!郭永照,我扣过你的钱吗?但对于突然给撂挑子的司机,我是非扣钱不可!”

“别管什么原因,司机给你干活了,你扣钱就是不对。”

“那他们给我造成的损失呢?”

梅涛是十辆大货车的老板,有新车,也有旧车。一般都是两三辆车为一组,在路上做伴,相互照应。有的是今天走,有的是明天走,三天两头就有回来的,也有走的。再就是,不是这辆车该换机油了,就是轮胎坏了,还有买保险、交车的月供。大货车除了年检,还要季检,这些尽管麻烦,却都是小事,最让梅涛头疼的,就是有的司机说撂挑子就撂挑子。梅涛是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县委县政府,为了把拉煤搞运输发展为县里的支柱产业,制定了好多优惠政策,其中包括以前首付十万元才能贷款买车,现在首付三万元,就能把三十多万的车开回来,当车老板。于是凡是有点魄力的司机,都想当车老板。于是司机就越来越难找。梅涛在找不到司机的情况下,只能找高价司机临时替班。临时替班的司机,工资高出一倍来。有时候,高价司机替一两趟,就能找到司机。可有的时候,高价司机都替了十趟了,还是找不到司机。

这天,又有个司机跳槽了。这司机是郭永照找来的,而且是他媒人的儿子,三十岁,整天叫他哥。他知道郭永照和梅涛的关系好,便委托郭永照给他向梅涛要工资去。郭永照知道梅涛要扣钱,尽管很为难,又不能推辞。郭永照硬着头皮,找到梅涛,说了理由。梅涛抽着烟,在地下来回转着圈,发了牢骚,又讲了扣钱的理由。郭永照一想,也就是,这些司机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扣多少钱的问题,这是拿梅涛当不当人的问题。当梅涛还是坚持要扣五百元的时候,郭永照也无话可说。离开梅涛那,郭永照心里又不是滋味,情急之下,他把自己攒的五百元,都贴给了媒人的儿子,心里才舒服了。

郭永照的亲戚、朋友和好多车老板,都想把郭永照挖走。可郭永照像头倔驴,从不动心,一直给梅涛开车。为此,郭永照的老婆可没少和他生气,还让他提前和梅涛打招呼,你就说咱要买车,也当车老板。可郭永照就是不买车,也不当车老板,他怕费心。他老婆骂他是猪脑,胆小鬼,你要是怕费心,你就别当男人。郭永照和他老婆说:“你懂什么?挣大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拉煤的大货车越来越多,运费越降越低。以前每吨运费是三百元,梅涛是赶上了两年的好行情。现在每吨运费才一百元,除去费用,根本不挣钱。要是遇上车祸,尽管有保险公司,那还要赔钱。那就是说,当司机不少挣钱,当车老板也不多挣钱。”他老婆不相信,说他是找理由,别人能干,咱也能干。在这件事上,郭永照特有主意,尽管他老婆经常用离婚来威胁他,都没有起到作用——

大勇和武刚是县化肥厂的下岗工人,他俩给梅涛开了一个月的车,到了开工资的时候,梅涛才说要押两个月的工资。大勇脾气暴躁,当时就和梅涛跳了起来,说:“那可不成,来的时候你没说。”

“现在说也不晚,你到谁家开车,都要押工资的。”

“你提前没有说,那就不能押。”

“你去问问别的司机,我押他的工资了没有?”

“我不管别人,你就是不能押我俩的。”

大勇和梅涛吵闹着,武刚把郭永照找来,让他说句公道话。郭永照说:“梅涛,大勇的母亲瘫痪在床,武刚的老婆有病,不能上班。他俩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都要花钱。正因为如此,他俩下岗之后,才来挣这份受罪钱的。让我说,你就别押他俩的工资了。”

梅涛说:“那好,郭永照是二老板。二老板说不押,那就不押了。”

郭永照说:“去去去,别给我戴高帽了——凡是下岗职工,国家都照顾。”

梅涛说:“二老板说得对,我们公司也要照顾下岗职工。”

那几天,有个司机又跳槽了,高价司机都替了三趟了,还是没到新司机,梅涛都快愁死的时候,司机大虎找到梅涛,他想让他儿子小虎给他押车,他自己开车。梅涛要是同意,就可以少找一个司机。梅涛知道,这是大虎想培养小虎开大货车。在办大货车驾驶本之前,都要先押押车。在押车过程中,才能学会开大货车。否则,到了考大货车驾驶本的时候,就考不过去。大虎都计划好了,现在拉煤的车辆太多,一般情况下,在煤矿上装煤都要等五六个小时。到了煤矿,我就让小虎开着车排队装煤。我睡上几个小时,开上车就回来了。梅涛听完,别提多高兴了,说:“那可就太好了,如果以后再找不到司机,你就是榜样。”

在大虎和小虎跑车的时候,梅涛还是到处找司机,郭永照和其他司机都帮着找,但都没有找到。梅涛心里有数,只要找到有大货驾驶本的司机,就赶紧把小虎替下来。

这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梅涛刚睡着,就接到大虎的电话。大虎说:“梅涛,出事了。有一辆摩托车,撞到咱们车头上了,把摩托车撞出来二十几米远,那人当场就死了。”

梅涛吓得头皮发麻,赶紧从床上起来,说:“谁开的车?”

大虎说:“是小虎,我们是正常行驶,是那辆摩托车撞到我们车上的。”

梅涛气得大喊起来:“你为什么让小虎开车?你不知道小虎没有大货车驾驶本吗?”

大虎说:“没办法,我今天发烧,才让小虎开的。可确实不怨小虎,是摩托车撞到咱的车头上的。”

梅涛说:“那也不行,一旦发生车祸,人是弱者,我们就要负全责。所以说,你必须替小虎把包顶下来,让保险公司来赔偿。”

大虎说:“你放心,这个包我顶了,但你必须要给我十万元。”

梅涛一听,气得跳了起来,说:“你胡说什么?你让我给你十万元,我没有听错吧?”

大虎说:“没有,你想想,我只要把包顶下来,我的驾驶本就被吊销了。我就再也不能开大货车拉煤挣高工资了。我有两个儿子,盖房子娶儿媳妇都要钱!”

梅涛发着火喊着:“你有劲儿生,你就得有劲儿养——我管你拿什么盖房子娶媳妇!我可告诉你,你这是敲诈。”梅涛在大发雷霆的时候,大虎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老婆彩凤听明白之后,说:“梅涛,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事到如今,大虎要是不冒名顶替,那小虎就是无证驾驶,保险公司是拒赔的——那咱可就赔惨了。你还是给大虎点钱,只能自认倒霉了。”

梅涛说:“说得容易,大虎这样敲诈我,我能冷静下来吗?”

彩凤说:“在这节骨眼上,你只能冷静!”

梅涛没有办法,把电话拨过去,气呼呼地说:“大虎,啥都别说了,我给你五万元!”

大虎说:“一口价,八万元,警察马上就要到了。”

梅涛说:“好好好,我给八万元。”

交通责任认定出来之后,大虎负全责。死者是非农业人口,上有老,下有小。别管是按照道路赔偿条例,还是到法院起诉,都要赔偿对方三四万元。在等待法院审理判决期间,梅涛生怕大虎反悔,提心吊胆了好多天,只要大虎顶着包,那90%的赔偿款,其中包括他的修车费,保险公司都要承担。

大虎被拘留期间,郭永照到拘留所看望大虎。郭永照抱怨大虎糊涂,不该替小虎顶包。你这样弄虚作假,你的大货车驾驶本就被吊销了。

大虎说:“没有办法,我不想让小虎蹲监狱。”

郭永照说:“既然你是自愿的,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可当大虎从拘留所回来,保险公司也都理赔完了的时候,梅涛还押着大虎一万的工资不给。大虎让郭永照帮他要去。梅涛一看到大虎,立马就火了,他指着大虎的鼻子说:“你还有脸要钱?小虎是你让开车的,出了事故,你来顶包,天经地义。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竟然借机敲诈我!”

郭永照说:“梅涛,大虎是有不对的地方,你既然答应了,那就得说话算数。”

梅涛越想越气,说:“郭永照,我现在就是说话不算数了。我后来才想明白——我当时要是不答应给他钱,他也要顶包。否则,小虎就得蹲几年监狱,一辈子都完了。我是上了大虎的当了。我现在少给他一万的工资,就算扯平了。”

郭永照说:“别胡扯了,你是十辆车的大老板,怎么能这样?你也不想想,你要是说话不算数,以后谁还敢给你卖命开车挣钱了——”

梅涛的头这才“嗡”地一下,好像当头挨了一棒,沉思片刻,很不情愿拿出一万元来,但又从中抽出两千来,递给郭永照,说:“这总行了吧?”

郭永照说:“不行,都拿过来。”说着就去夺梅涛手里的钱。梅涛来回躲着,又抽出一千来,说:“你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郭永照说:“大虎,那就给他留一千的面子吧。”

大虎说:“好好,就当请他喝酒了。”

每年都是如此,一到腊月二十五,拉煤的大货车都是最后一趟了,早回来早放假,晚回来晚放假,过完年,正月初六正式开工。

可是今年年底,情况有点特殊,据说是煤矿上搞促销,原煤价格再三下跌,各个煤场的煤老板们,为了多储存点便宜煤,都在涨运费。平时运费一百元左右,现在却涨到两百元。那就是说,现在跑这一趟,还是花费那么多的成本,剩下的全是利润——于是过年期间,梅涛就不想放假了,多跑几趟,大捞一把。梅涛知道,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首先要做通郭永照的工作。

尽管郭永照经常为别的司机和梅涛吵闹,但郭永照特别义气,从不记仇,也不给他撂挑子,而且总是带好头。郭永照不抽烟,不喝酒,在路上吃饭,不浪费,吃饱为止。加油和罚款,花多少报多少,从不捣鬼。在梅涛的十辆大货车里,郭永照那辆车所消耗的油费和其他费用都是最低的。有郭永照这个秤砣,其他司机都不敢胡来——

再就是,梅涛的好几个司机,都是郭永照的徒弟和亲戚。郭永照要是说句话,带个头,这事就成了。可是梅涛和郭永照当面说了好多理由,诉了半天苦,郭永照还是没有答应。梅涛最后恳求郭永照,那就再多跑一趟,腊月二十八九再放假好不好?郭永照才勉强答应下来。

那几天,尽管天气总是阴天,可梅涛很是兴奋,白天,他开车拉着彩凤,到集上采购年货去。到了晚上,加油站、修车的和超市的老板们,为了争夺梅涛这个大客户,轮着请梅涛喝酒——

可是在二十八晚上十二点来钟,梅涛喝得醉熏熏的,刚把车开到他家门口,便接到郭永照的电话,郭永照说:“大勇和武刚那辆车在井陉县盘山公路上追尾了,大勇和武刚都被挤成肉饼了——”

梅涛昏昏沉沉,没明白郭永照的意思,他回答说:“什么馅的肉饼子?”

郭永照知道梅涛又喝多了,说:“梅涛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我们给你卖命挣钱,你每天喝酒,现在出来人命,你这是什么态度?”

梅涛说:“什么人命——你不是说肉饼子吗?”

郭永照发着火喊道:“我是说大勇和武刚被挤成肉饼了,死了,明白不?”

梅涛这才“啊”了一声,虽然有点紧张,但不怎么害怕。凡是拉煤的大货车,为了预防重大车祸,都入着全险。大勇和武刚,虽然是下岗职工,但都有大货车驾驶本,即使发生重大车祸,保险公司要全部赔偿。梅涛又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怎么就追尾了?”

郭永照让他到外边看看,“今天晚上阴天,雾霾大,冷得要命,路上特别滑。再就是大勇的娘死了——听说大勇在半路上接到电话,当时就哭得不能开车了。”

梅涛说:“他妈的,他娘死了,他也不能往别的车上撞啊!”

郭永照说:“你个混蛋——谁愿意撞车呢?他娘就他一个儿子。他娘死了,不能守在身边,能不难受吗?”

梅涛说:“好好好,我知道了——”

梅涛心里还是骂着他妈的,我今年怎么这么倒霉,刚被大虎那狗子的敲诈八万元,现在又出来这样的车祸,这个年恐怕是过不好了。梅涛尽管喝多了,但心里明白,井陉县是山区,山高,坡陡,到处都是盘山公路。大货车都是装四五十吨,又是在盘山公路上,要是在下坡路段,一旦发生追尾车祸,十有八九,都是车毁人亡——在这条国道上,别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拉煤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一旦发生严重车祸之后,那就要堵车,空车过不去,重车也回不来。非得等把事故车拖走,才能通行。现在,梅涛是醉酒状态,不能开远路。再就是,车祸已经发生了,梅涛即使去了也没用,交警队和120,会处理好的。梅涛这样想着,便靠在车上睡着了——

初二这天,梅涛先到岳母家走亲戚,到了饭桌上,小舅子和岳父安慰了一番,便陪着梅涛喝酒。梅涛和小舅子刚喝了几杯,就胡话连篇起来。小舅子是车老板,也是个酒鬼。岳父是瓦匠,整年都给人家盖房子。岳父不让他俩再喝了,今年特别,梅涛心里有事——

小舅子说:“那算什么事?说白了,那都是交警队、法院和保险公司的事。现在是大年初二,全国人民都在喝酒。我必须要和姐夫喝个痛快,你说是不是?”

岳父说:“胡说,在死者没有入土之前,你们这样大吃大喝,就是对死者的不敬——”

小舅子说:“爹,在过年这几天,再大的事故,也要等过完年再处理。在事故责任认定书没有出来之前,也没法处理。再说了,这也不是我们处理的事——现在的任务就是喝酒。”

尽管岳父再三阻拦,梅涛和小舅子还是喝得一塌糊涂,在床上睡了一下午。天黑下来之后,梅涛还要开车回去。岳父送到门外,说:“梅涛能开吗?”

彩凤说:“没事,梅涛整天喝了酒开车,这才十几里地,几脚油门就到了。”

正月初六,尽管大勇和武刚还躺着太平间里,可梅涛的司机们都来到停车场,准备出车。梅涛给他们拿钥匙,拿路费,然后开上车,排着队,齐刷刷都走了。

梅涛从停车场刚回到家里,便接到井陉县交警队的电话,听明白内容之后,差点没有把他吓死——原来,通过抽血化验,大勇和武刚都喝多了酒。大勇是醉酒驾驶,才导致严重追尾的——谁都明白,保险理赔条款有明文规定,醉酒驾驶,不在理赔范围之内。这两家又都是非农业人口。非农业人口比农业人口赔偿的标准几乎高出一倍。那就是说,别管大勇和武刚赔多少钱,其中包括修那辆事故车,几乎都要梅涛掏腰包了。

梅涛放下电话,全身像抽掉骨头,立刻软了下来——彩凤听明白之后,眼泪也就掉了下来。正说着,就听到门口有好几辆车的响声,紧接着,呼啦呼啦进来好多人,大都是女人和孩子,她们一进院子,都把孝衣穿上。梅涛看到两个孩子抱着大勇和武刚的照片,便什么都明白了。有的人把大勇和武刚的照片放在北屋门口,然后就跪在地下,嚎啕大哭起来……有的哭儿子,有的哭哥哥,有的哭爸爸——乱成一团……

梅涛家住在大街上,时间不长,大门口都被围满了。彩凤看到这样的场面,更加委屈,哭泣说:“你们是老司机,什么不懂?我们都入着保险,就因为你们是醉酒驾驶,保险公司拒赔。你们给我家造成多大的损失,你们还有理了?你们该到法院到法院,你们跑到我家这样闹,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梅涛和彩凤越想越害怕,按照以往的情况,法院一旦判了下来,他们这几年挣的辛苦钱,都得赔进去。面对此情此景,梅涛和彩凤也不由地大哭起来,尤其是彩凤,越哭越痛,哭相特别难看,把死者家属的哭声都盖住了。她先是坐在地上哭,咧着嘴——哭着哭着,就支持不住了,然后就躺到地上,眼泪把衣服都弄湿了。

彩凤陪着他们哭了一场,都才冷静下来。好多人来劝那两家的人,但都不管用。那两家人都不说话,也不走,就在院里坐着。天黑下来之后,才走了。

这天晚上,梅涛和彩凤别提多气了,琢磨再三,还是决定把那九辆大货车全部卖掉安全。然后,便给二手车市场的胡老板打电话。这几年,梅涛不但经常贷款买新车,也不断淘汰旧车,他和胡老板很熟。胡老板听明白梅涛要把车全部卖掉的时候,就感到很惊诧,说:“为什么?真的假的?”

梅涛说:“别问了,这还有假——越快越好。”

胡老板说:“那好,我马上安排,车都在家吗?”

梅涛说:“今天刚走,后天一准回来,我全部要现金。”

这天,那几位买车的,都带着现金来了,梅涛的九辆车却一辆都没有回来。胡老板不停打电话,讽刺梅涛,说:“你不会是逗我玩的吧——”

梅涛也感到很奇怪,他给郭永照打电话,问他:“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家?”

郭永照说:“别提了,我们装上煤之后,煤场的老板才告诉我们要跑一次大趟。”

梅涛一听说要跑大趟,当时就跳起来。跑大趟,就是从煤矿上装上煤,不往中间环节的煤场里卸,直接拉到山东青岛。跑小趟,才五百多公里。跑大趟,有上千公里,如果不堵车,最少也要六七天。回来的时候,还要配货。有的货要过称,有的要点清数量,少了货,还要赔钱,都麻烦死了。不如跑小趟省心。

梅涛知道,各个煤场,在煤矿上都有办事处。煤矿上的办事处,根据煤的销售情况,让哪辆大货车跑大趟,你就得跑。实际上,对车老板来说,跑大趟比跑小趟挣钱,可司机们都不想跑大趟。跑小趟,三四天休一天,跑大趟七八天才能休一天。梅涛气急败坏,说:“现在情况特殊,千万不能跑大趟——”

郭永照明知故问:“为什么?”

梅涛说:“实话实说,我要把车全部卖掉——买车的带着现金都来了。”

郭永照说:“你不早说,现在已经晚了,我们已经到山东地界了。”

梅涛说:“那不行,我马上给煤场老板打电话,赶紧往回返——”

郭永照说:“那损失可就大了。”

梅涛急得团团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大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势——

梅涛还没等到车回来,大勇和武刚的家属就领着律师和两位法院的到梅涛家来了,不但给梅涛送来传票,还要把他家的财产全部封了。梅涛心慌意乱起来,问:“为什么?”

法院的指着那个四十几岁、戴着眼镜的男律师说:“这个律师很有经验,也有办法。实话实说,他怕你近期把财产都转移了,法院判下来之后,很难执行——律师提前做了大量工作,而且协助两位原告,通过房产抵押、担保贷款和临时转接等方式,以最快的速度,便筹集到财产质押资金,并在法院办了财产质押手续。我们现在就要依法对你家的财产进行封存——”

“大勇是醉酒开车,应该负全责。现在还没有开庭,即使法院判了,我也要上诉!”

“那是你的权利,我们是按照法律程序办案,除非你能拿出其他抵押物来。”

“你们封了我这房子,我们到哪睡觉去?”

“我们不会封你的房子。我们在银行没有查到你和彩凤名下的任何存款,只能封你的九辆大货车——车现在在哪里?”

梅涛说:“车都在内蒙,短期内回不来。”

法院的说:“那好,等车一回来,马上通知我们。”

梅涛撇着嘴,心里说想好事——法院的走了之后,梅涛便赶紧给郭永照打电话,问他们到哪里了。

郭永照说:“我们回来了。”

梅涛说:“那好,你们就地把车停下来,我和买车的赶紧过去。”

郭永照说:“梅涛,我们已经把车开到法院指定的存车场里了。”

梅涛一听,立刻火了,大声地喊着:“那车是我的——你们是我的司机,你们有什么权利把我车交给法院呢?你们要是不把车给我开回来,我要把你们的工资都扣掉——”

郭永照说:“事到如今,该扣那就扣吧——”

梅涛放下电话,心里冒火,脸上通红,喘着粗气——当看到他的十八位司机都来到他家的时候,便什么都明白了。这次跑大趟,纯属是找理由。这肯定是郭永照带的头,其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阻止他把车卖掉——梅涛的计划落空了,这可怎么办呢?

梅涛整天开着汽车,几乎天天喝酒,也不活动,一米七的个子,体重两百来斤,是个大胖子。同时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也高,但从不吃药。面对大勇的醉酒驾驶和郭永照以及十八个司机的所作所为,却怎么都接受不了。他人头脑开始发昏,血往上涌,全身哆哆哆嗦嗦,紧接着,就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尽管大家七手八脚把梅涛及时送到县医院,通过抢救,梅涛还是被栓住嘴和双腿了,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了。

梅涛清醒之后,内心的愤怒还是下不去,但只能像哑巴一样比比划划,呜哩哇啦地和彩凤尥蹶子——然后就掉眼泪,彩凤不知道梅涛想干什么,她也只能眼泪汪汪——面对此情此景,郭永照非常后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猜你喜欢

大勇大虎货车
货车
见招拆招
表年件事大虎路
降得太快
货车也便捷之ETC新时代!——看高速公路货车ETC如何实现
降得太快
推货车里的爱
治超新规实施在即 深究货车非法改装乱象
下狠手
下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