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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组诗)

2016-03-07霍俊明

诗林 2016年2期
关键词:蜀地故人保罗

霍俊明

黑色木风箱

此时,故地的菜园

并没有昨夜高速路上货运卡车的轰响

我再次回到故乡的风箱

我熟悉那道黑色的暗门

经常在秋天拨开那小小的横挡

尽管它磨损得厉害

是的,里面一直有一座

夜晚的花园

不是斑马,是一匹黑马在黑夜里

那些花朵,父母亲手栽过的

高过了红色的稀疏房顶

高过了银色铁片抖动的树梢

山河故人

在贵阳,在夜色里

在茅台酒厂回临时客栈的高速路上

我想关掉车灯和高过屋顶的路灯

隔着水泥高架桥

不远处就是残月,峡谷

以及闪烁灯火的山村

如果此时

我从高速路上下来

走向黔西南的陌生村庄

我只能通过星光辨别脚下的山路

狗吠更像是来自故乡的某个小巷

但是,即使醉酒

你也必须明白

这一切

都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

都将快递般地过去

如黑魆魆山林里车灯的闪现

如你三十年后渐渐睁不开的眼睛

杯中养虎记

“你是一个心存醉酒愿望的人”

这是你离开尘世时对我说的

最后一句话

是的。我曾在一个玻璃酒杯中

豢养一只金黄的老虎

在很多个夜晚,树枝和街道

一起摇晃,抖动,眩晕

年岁大了,已经不再需要

一双红色的筷子

来扮演向上的梯子

一个左撇子,一个六指

都难脱黔地庖厨

你在秋日举起酒杯

手指敲打杯壁,像一个老农

揉搓黄昏里的玉米棒子

兄弟间也需要一场大醉,相拥胜妻

可是,我并没有准备好在秋日里举杯

也逐渐丧失掉谈龙谈虎之心

那只年幼的老虎曾在酒浆中

在轻凛的日子起身

试图从杯壁中抖动渐渐成熟的金黄条纹

我将火柴投入其中

我需要一次燃烧,需要一次

蓝色火焰舔动铁皮屋顶的灼灼愿望

如今,不喝酒已经多年

正如你人世中的最后一次转身

那时夕阳不大不小

夜正渐渐暗下来。

去年今夜与商震京城饮酒兼追怀

陈超飞升一周年

去年今夜,隔着一个夜行火车的距离

一个接连一个的隧道

飓风穿透车窗奔涌

在黑夜里,在身边永久空缺的位置上

那个夜里,华北在远处,东北

在更冷处

取暖的玻璃酒杯被一只无形的手

轻轻拂落地面,粉碎

必然是一种离去的方式

这个小酒馆

我只给了极少数的人,他们——

是我的终生兄弟

隔着酒盅里的蓝色火焰,窗外

一朵一朵的凌霄花

本不知道她们为何物,

一切源于你在初秋的到来

我们谁都不会知晓

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正如

我不知道你为何在离去前

给我拨打的那个午后电话

正如

我不知道去年的今夜

我为何在眩晕的街头流落

像一个北方的丧家犬

不同之处在于

你选择了由上向下的行走

我则选择了那些楼

那些高楼

那些经由仰望抵达的高楼

2015.10.30夜

夜雨江南路上

铁轨下是六朝的江南

尸骨无存,宗谱的黄色封面似乎还在?

酒醉时的话也要当真的

火焰燃烧着微蓝的卷舌

登临感叹那只是故人的事情,疲竭

多于妄想的黄昏暮晚

竟日流水有工业的硫磺味道

如今举目,窗外黑暗

再说江南,再唱后庭花?

有时真实的只是你软软的手掌

这场江南的雨是为我准备的

就如身边空留出的红色背椅

它微温,有女儿的味道

那些纹理,深浅时无

进山的路,还需要时日

我躺在夜色里,手机闪烁

还会谈起满眼的雾霾之晨

谈起聊胜于无的清水之盐

梦有故人来

这句诗此刻正穿透玻璃而来

灯下的灰尘在微微抖动

我甚至提前看到了时间的亮斑

在南方的风中,实际上

这只是我们的第三次相遇

身后是高大阴沉的闹世

只深夜里它们片刻小睡

多年后我和你提起这句诗

故人只在梦中

那身边的人是谁呢?

笋与竹子的不同

正如寺庙里的斋饭与主妇的手艺不同

四十年的光阴只为一见

湖水在十米之外

我轻轻地踩上它们

那些往日的冰雪在沙沙中碎裂

十年前不知道何为苍老

十年后我们将在冬雪中映照白发

那个北方城市的红色雨棚

曾突然变形,如今

它们已平整完好

青铜的墓地不再需要一把梯子

蜀地小镇

这一年冬末。桃花

早已衰败多时。踪迹全无

作为岁月的补偿

蜀地,阳光正醺。

不必翻山越岭,已风尘满身

小镇于阗寂之中继续吆喝着方言。

马蹄声正远

这一年,姑娘去往何处?

兜售伤心凉粉的人满脸堆笑

小镇,空留三树两行

斑驳的绿漆邮筒塞满落叶

一次次眷顾的还有尘土

那匹晨雾中喷着响鼻的枣红马

她曾深秋时节在二峨山麓徘徊

梅花必是落满了南坡

蜀地之信仍没有下文

一袭绿衣正与树影合一

仿佛正端举一整个夏日的焚烧

你的声音

“仿佛来自另一个尘世”

回乡途中读保罗·策兰

北京车站。人流。

每一秒钟都是全新的

楼顶那架老式巨钟还在准点报时

我踏上广场的第一步,报时音乐响起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还处于晨昏中。

一辆绿皮火车将是我四小时的容身地

列车缓缓向前,终点是山海关。

手里拿着黑色封皮的保罗·策兰诗集

这是我带着保罗开始

第一次的中国旅程

他是否有勇气

在中国再死一次

可以肯定:整趟车没人知道,也不会关心

谁是保罗

也许有几个体育迷知道保罗——

一个曾预测足球世界杯的章鱼

如今,章鱼保罗死了

诗人保罗也躺在身边的黑色书页里

身边那一张张修饰过度的脸

闪着城市的疲倦

保罗在书中躺了多年

我从来没有勇气打开它

生活并不沉重,也没有

想象中那么轻松

让他静静地躺在座椅上

铁轨就会永远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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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