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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军院门前的太阳雨

2016-02-22邹新

银行家 2016年2期
关键词:锦江波尔多爱德华

邹新

此次欧洲行的最后一站是法兰西,降落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又是阴雨绵绵,后来更是倾盆大雨。对于巴黎这个所谓的时尚浪漫之都,其实并无太多好感。十几年前去智利在此转机,行李箱便被划了一个口子,问那些至少看起来很清高的法国人,你说了英文,他们绝对回的是叽里咕噜听不大懂的法文。依照自己当时的心性,定要行云流水地蹦出一连串文字来加以不带脏字的嘲讽与讥笑。只可惜,早年在那所以法语教学闻名的大学,没坚持住二外的练习,生生只学会了几声Bonjour(早上好)、Merci(谢谢)还有Bon Voyage(再见)。还有那些繁文缛节、雕梁画栋的“巴洛克”风格未能入心,甚至连卢浮、凡尔赛都不太对路,因为相形之下,纽约的大都会、MOMA(Museum of Modern Art,现代艺术博物馆)、Guggenheim(古根海姆博物馆)、伦敦的大英还有丹麦北欧的简洁风似更符合自己的审美。再有就是印象中每次来巴黎都碰上这软绵绵的阴晦天气,配上全城的褐黄色厚重建筑,实在令人索然寡味得郁闷。

在大雨浓雾中前行,加之长期的飞行、会谈、少睡,大家都很疲倦。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给我们介绍起巴黎还有她的感受。我一直坚信,同样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同样一件事让不同的人去做,一定是不同的结果。比如这个说话的女孩儿,娓娓道来,得体大方,很快把我们从睡意中唤醒,并饶有兴趣地询问她在法国的所见所闻所想。聊着聊着还居然是个江西老乡,就问她为何从巴黎之外的大学毕业来到巴黎,还那么快爱上这个城市,并感叹着,“一般会因为爱着一个人,而迅速爱上整座城市”,结果人家告诉我们,“可也会因为恨一个人,而恨上整个城市啊;其实,巴黎的美是要慢慢品尝的,与人无关,与美有关。”这个聪明、冰雪、职业的女生也有个美名字,晓笑。她是我们的工作伙伴锦江在巴黎的当地雇员,因此立刻对锦江更添好感,这大概就是人的力量。

被发散式的老城发晕式地拐来拐去,终于到了一个小小的酒店。走进去满是爱马仕香水的雄壮味道,内部设计更令人眼前一亮,灯光柔和而不失力度,雕塑抽象得卡通,那个超级小的咖啡店,装点着些当代艺术,最有趣的是那部迷你电梯,最多容纳三个人,带行李的话,就干脆只够一个人,看得出是在这座老建筑里后来生生加进去的。工业时代文明与厚重的巴洛克文明混搭在一起,倒给人添了几分阳光与暖意。这间名副其实的精品酒店名约Golden Tulip(金色郁金香),是法国卢浮酒店集团下的连锁名牌之一,而后者已被上海锦江于今年初收购。所以当我们挤进迷你电梯,舟车劳顿之余倍觉亲切,就像进了咱亲妈开的上好招待所。

法国文化对中国人来说,大概首先想到的是名目繁多的奢适品牌,很多年前去过一次春天佛爷,一水儿的国语,一路的LV,一群群的同胞,当时就被惊呆了,如此买卖,估计不大可能会去了解琢磨这些品牌背后的历史与渊源。还有就是那本前两年洛阳纸贵、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所著的“旧制度与大革命”,其中关于路易十六被送上自己下令修建的断头台的片段,令人唏嘘历史车轮的无情。但其实法国历史上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大抵非路易十四、拿破仑和戴高乐三人莫属。

又是早上六点爬起来,周日清晨的巴黎凄风冷雨,格外冷清,而且周日除了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商店,其他商场都不营业,想想就觉得是凄惨的一天。而我们亦根本无暇逛街,因为要和我们的工作伙伴赶去波尔多实地尽职调查酒庄。都说波尔多是阳光明媚的度假胜地,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落地后,又是阴天。这几年,国内对红酒的需求井喷,那个什么拉菲更是被炒上了天,可实际上,真正由波尔多产出的拉菲年产量也不过30万瓶,而国内据说消费量已超三百万。中粮团队的朋友们告诉我,要真正认识法国红酒及其背后的文化,必须去一家叫做柏图斯家族(Ets Jean-Pierre Moueix,简称为JPM)的世界顶级酒庄。

酒庄大门打开,两位法国人出来迎接,其中着蓝色休闲上衣的就是柏图斯家族的少庄主爱德华·莫艾克斯先生,他一头随意后梳的黑发,配着脸上的胡须,看上去很像年轻时的裘德·洛或者阿德里安·布劳迪,专门负责出口业务的拉博里先生则深色正装。爱德华首先很热情地欢迎我们一行的到来,并很快向我们详细介绍了他的一亩三分地。这个地处右岸、名为宝物隆的产区,的确是波尔多众多产区中面积最小的一个葡萄产地,分为八小块,产量稀少,但售价不菲,皆为名酿,其中不少为稀世之珍,柏图斯家族酒庄凭此夺得波尔多第一把交椅。

葡萄怕水,所以排水系统至关重要。爱德华告诉我们,这八块葡萄园的历史虽然不是很长,但风土自然禀赋卓越,加之逐年精心打理,悉心培育,已形成精密的自然储水、灌溉及排水系统。比如昨晚一场大雨后,别的葡萄园出现积水,而此地不但无任何积水,还清新如故,葡萄叶子和果实愈发透亮。随后参观了他们的酿造、储藏体系,爱德华兴致很高,随时拿出各种品阶的红酒请我们品尝、辨识,非常绅士。当来到专门的品酒室,他又非常细心地讲解不同年份葡萄的差异、柏图斯家族的历史还有他的责任与使命。与波尔多地区动辄十几世代历史的酒庄不同,JPM家族目前不过三代,祖父开启了葡萄园事业,父亲苦心经营,将JPM酒庄塑造成名扬天下的第一酒庄,其亦被誉为世界红酒之王,家族财富位居法国第七。“王”,源自对红酒文化与艺术的执着,从种植、采摘到酿造的各个细节都追求完美,保证了JPM酒质的稳定。

深入交谈下来,我十分惊讶于爱德华流畅的英文,他告诉我他太太是美国人,而他从小也特意学习了英文。以前参加许多国际会议,在庆祝餐会还有一些社交场合接触过很多西方贵族,但从爱德华身上,我理解了贵族其实有时勿需Harry Winston、Birkin或者Patek Philippe(均为一些奢侈品牌)的装点,而在于一种恭谦、隐忍、热情、极富责任感的气质。所以当时我就开始反省,以前不喜欢巴黎因此不喜欢法国看来是一种偏见,一种不深入接触的偏见与无知。但从心里说,我实在不觉得爱德华是典型的法国人,他说,“新,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你们国家的高速发展,那么多的新鲜事物、那么多的创新动力,而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国家越来越不好了”,“可我们觉得有时我们太快了,所以我们也在反思、调整,这种调整让我们走得更稳、更持久”,我补充道。他说,“是的,你说的太好了,一种时刻向外远望、向内反省的心态是我们都必需的。不过你觉得中国的股市和经济是硬着陆吗?”他和史蒂芬最后都问到了同一个问题。

没想到在法国波尔多的顶级酒庄会被一个不急不恼的贵族问到这个曾经无数的基金老总、高级分析师经常问到的问题。我想了想,从中国对葡萄酒的认知、追崇直至最近的品位辨知及提升入手,结合他刚刚详述的酿造过程,竭力告诉他们一个正在深刻蜕变、向稳定品质过渡的中国经济与社会。“所以,你回去可以告诉你的朋友,法国红酒不只有拉菲,还有更多”,爱德华微笑着举起了优雅的酒杯。在他的身后,是他已过世祖父母的照片,前方是那幅神似步辇图的家族藏画之一。临走时,爱德华热情地告诉我,今年是个好年头,马上就要进入葡萄采摘期,今晚就有两队人马来庄园吃喝狂欢;可惜我们急着要走,否则一定会爱上这一年一度、持续三个星期的全民庆祝时光。

在JPM酒庄不远的地方,就是中粮收购的酒庄,面积不小,收拾得当,驻地人员长征要在酒堡里居住一段时间,以推动整合、管理,真是一段奢华而又孤独的日子。说起中粮,当年在APEC的时候经常接触宁高宁先生,这位毕业于美国匹兹堡大学的中国体制内企业家能说不错的英语,更有着清醒、冷静的头脑,和蔼可亲,极易沟通,他的宁式管理学也那么别具一格却又尽展国际风范。有一次,以色列前总统佩雷斯访华期间办了一个小型内部论坛,丹·塞诺和索尔·辛格两位作者谈了一下他们对以色列创业创新的见解,然后某知名中国企业家滔滔不绝于中国已如何发展、先进,这时宁先生举手说,“对不起,我要发言”,接着列举了中国尚处发展中国家的事实,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中国人加倍努力,同时加强向包括以色列在内的国家学习。当时真是为他的直率、清醒与思辨心怀尊敬,并深为祖国庆幸。

所以当中粮团队展现出专业、职业、敬业的作风,我一点儿都不惊奇,他们的努力已经并将继续让我们深度理解真正的法国红酒文化。据说波尔多已有六十多个酒庄被中国同胞买下,有的甚至因此丧命。不知道这六十多个酒庄中,有多少是被“只买对的、不买贵的”明白人恰到好处地收入囊中。当站在悬挂着五星红旗和中粮旗标的波尔多,真为祖国的进步、为中粮这样的优秀企业骄傲。但我还想到了一个法国人,就是那位酷爱奢宴红酒和高跟鞋的路易十四,他的集权、强政使法国强大,使贵族文化风靡,但也是他的好战使法兰西经济破产,随后的苛税政策更为1789年的法国大革命埋下了深刻的伏笔,实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接着又是一大早的早餐会。宇宙行作为锦江收购卢浮酒店的牵头主办行,为该笔交易创下了多个国内纪录,但“岂止于好”,我们此次来与锦江及卢浮高层实地面谈,并现场尽调,就是基于对锦江集团的更多信心。锦江的陈总具备近四十年的酒店管理经验,为人和蔼可亲,低调谦卑,对我这个“晚辈”客气得令人不安。我们聊到了中国酒店业的现状和走势,刚好我对酒店设计、管理心怀浓厚兴趣,于是共同语言很多,从灯光摆布到大堂设置,从客源定位到价格敏感性,十分过瘾。卢浮的两位高管亦十分认真,专题阐述极其全面,任何问题亦回答得诚恳详尽。难怪在锦江,可以有海岩这样的业余作家存在、生长、发展。

近年来,各类中资企业明显加大了走出去的步伐,像宇宙行更是通过多笔成功并购起到了引领作用。但有限的经历告诉我,买、收、购不难,关键是买对、经营好、走得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取决于买方的心态和眼光,这在并购后的整合、协同中更为突出。比如,你花大价钱买了一国外公司,可能全资,或者绝对控股,最不济相对控股,结果你认为自己太牛掰了,出国做老板了,该颐指气使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无论是非洲、美洲,更不用说像法国这样的欧洲,原有管理层被中资收购,或多或少在内心深处存在一种敏感、疑问甚至抵触情绪,而如果中资买方抱着做大老板的心态对他们随便专横,那十有八九是经营不好的,迟早要遭遇滑铁卢,走向厄尔巴岛,然后像拿破仑一般长叹: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在我看到厄尔巴岛之前,我曾所向无敌)。

陈总的绅士风度、文化认同还有开放心态就让卢浮高管十分接受、尊敬,他们的讲解甚至自动充满着对锦江的认同和对锦江的更多期待;而他们对我们的提问、建议和观点也很认同,估计也是因为我们在用同样的逻辑、相似的语调和共同的目标对话。一国的经济时刻与国民的衣食住行紧密相连,在住这件事上,我们中国人似乎太需要我们自己的品牌和设计,这关乎一个拥有众多人口民族的自尊、声誉和发展。锦江在努力,我们在努力,中国人的确都需要一起努力。

聊过了“住”,又匆匆赶往“穿”。早前在北京的一个投资论坛上演讲后,结识了纺织工业协会的领导和朋友,后来他们主动来访,发现双方合作空间的确巨大,而中国纺织早已不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些身处噪音污染的白褂女工。事实再次证明,做生意要从广交、善交朋友开始。此次应邀参加他们在巴黎举办的纺织服装展,亦令我们感触良多。

展览地设在巴黎的另一个机场,所以此次居然把巴黎的三个机场全走了一遍,也是创了一项纪录。对于与纺织相关的时尚业,作为中国人实在是有些无奈。我们用高价买来Made in China的国外品牌,而我们的服装业却只赚取着微薄的代工费,这种反差让我们饱受反倾销之苦的同时,还要被迫输出大量的旅游、消费及人力。后来“例外Exception”原设计师为第一夫人设计、制作的服装令国人为之振奋,因而对国内服装品牌更寄予厚望。

除了品牌,重要的是布料。纺织协会的徐会长、张秘书长见到我们,十分吃惊,连连说你们是宇宙行的吗?我说,怎么了?他们迟疑了一会儿,说,哦,我们对贵行的印象是成熟、稳重。“您是说我们应该很土,对吗?”同行的小姑娘一针见血,把我们都逗笑了。“对,你们太有生机与活力,真的是布料好,材质好,看来要重新认识贵行”,两位纺织业的资深人士非常坦诚。随后我们边走边聊,聊到了北京时装周,聊到了不久前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举办的“镜花水月”慈善舞会,聊到了中国金融如何为正在巨变的中国纺织业添柴加火。

临走的时候,我看见很多法国当地人、中东人、美洲人来现场看货、订购,看见了前不久走访过的客户红豆,看见了难以想象的前卫会场设计。真为祖国的纺织业高兴,并真诚希望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能为祖国穿出一片新的天地。

无论是吃喝、住还是穿,都离不开人,离不开人的审美、品位和能力。当我们走进印有“中国工商银行”和行标的写字楼时,当我们与宇宙行海外首个投行中心为数不多的小伙伴们合影留念时,当我们越来越多的同胞相聚在海外,走到处处是贵族、看似很清高的法国巴黎时,我们心中的中国早已有了越来越重的涵义。

就要离开巴黎,竟已是大朵大朵白云飘浮在湛蓝的天空。我又想起了路易十四、拿破仑还有戴高乐,于是在去机场前,临时决定去了那座写满法兰西荣光与心酸的荣军院。我们没有时间进去参观,只在它的门前拍照,看见很多法国军人前来瞻仰。这座路易十四下令修建用来安置伤残军人的宏伟建筑,安放着拿破仑的灵柩。一个是太阳之王,一个止于雨后的滑铁卢,历史就这样交汇在这里。突然,刚才晴朗的天空瞬间下起了小雨,就在我们加快脚步向车跑去的短短十几秒内,雨竟倾盆,把我们淋得个酣畅淋漓,一上车,雨又奇迹般地停住,天又是一片灿烂的蓝。变化之快、之大,令人惊叹。

带着这份不可思议的惊叹、爱恋与不舍,很快就到了戴高乐机场。顺着那条长长的快步梯,我看到了两旁宇宙行硕大、鲜艳的广告,双眼朦胧中,似乎还看见了路易十四、拿破仑、戴高乐,和某些人,但我无法看见法兰西的前方,就像当初没能看见她的魅力、浪漫和情意。

文字内容与所在单位无关

(作者系中国工商银行总行投行部副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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