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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猪一条绝路

2016-02-22赵谦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小金屠宰场表哥

赵谦

傍晚,张银金给老伴刘凤打来电话,让她严密监视朱二刀在野外的那座房子,说一会就有猪运来。刘凤挂掉电话后,就埋伏在后山腰,在手机上输好“110”三个数字,准备一旦看见朱二刀的运猪车,就迅速打出去,她发誓,这回一定要来个人赃俱获。按照距离来算,十分钟后运猪车就要到了,可都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见运猪车的影子。当刘凤把这消息发给张银金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辆车,会去哪里呢?他让老伴再坚持几分钟。可刘凤却说不能再等了,儿子还需要她照顾呢。

说起张银金两口子跟朱二刀的恩怨,不得不回到半年前。那天,一家人外出打工刚回来,朱二刀就来请他们21岁的儿子小金去帮忙收猪。小金不想去。张银金对儿子说乡里乡亲的,能帮就帮吧。小金就跟朱二刀的堂弟开着三轮车出发了。可是天快黑了,儿子仍然没有回来。张银金只好去找,正好碰见朱二刀开着小货车回来,车上装着几头猪。朱二刀停下车对张银金说:“快,你儿子出车祸了!”张银金吓懵了,跟着朱二刀就往外跑,跑了两三里路,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两个人。正是小金和朱二刀的堂弟。旁边翻着一辆三轮车。张银金赶紧拨打了120。医生说再晚两分钟小金就没命了。不过医生说要是再早五分钟,小金的一条腿或许还能保住,现在只能截肢了。这让张银金两口子难以接受,孩子连对象都还没有呢,以后可怎么办!难受归难受,还是保命要紧。张银金这才想起来,当初要是朱二刀发现了车祸就立即打急救电话,别说五分钟,十分钟都能找回来。他却先把自己的车开到家里,再回来施救,结果就耽误了。

他们找朱二刀理论。张银金生气地问:“是你的猪重要,还是两个人的命重要?”朱二刀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楚。让张银金更生气的是,出院时朱二刀只负责了住院费,对后续治疗所需的费用他就不管了。为此两家还打了一仗,要不是派出所及时出警,事情就闹大了。

过了几天,朱二刀托人送来两大片猪肉,说是给孩子补充些营养。刘凤煮一些吃了。被邻居看见,让他们赶紧把剩下的肉扔掉。刘凤问怎么了,邻居说:“你们还不知道啊,朱二刀卖的都是死猪肉!”张银金细看那些剩下的猪肉,果然发现了问题。没多久一家人全都反胃吐了起来。小金更是吐得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刘凤拿起那些肉就往外扔,张银金却拦住了,拿起刀子割下来一大块,存了起来。“你这是干嘛?”刘凤和儿子都急了。张银金愤愤地说:“他朱二刀欺人太甚,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当着咱们的面把这块肉吃下去!”

从那之后,监视朱二刀就成了夫妻俩除下地干活和照顾孩子之外的又一主要工作。他们省吃俭用买了一部数码相机。半山腰有几间房子,就是朱二刀的屠宰场,周围是成片的水塘,人烟稀少,非常隐秘。在这里杀了猪,就拿到山下去卖,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吃过朱二刀的猪肉。

虽然张银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震住了。工人们正好都去外边吃饭了,屠宰间的地上摆满了病死了的猪,已经剥了皮、分割好。不仅有几百斤的病死母猪,还有几十斤重的小猪崽。到处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张银金来不及多看,拿出相机就是一阵猛拍。

然后他拿着这些照片到了派出所,所长说:“老张,我们都知道你跟朱二刀有仇,你的动机不纯啊。所以这些照片我们不能采信。”张银金急了,说:“我的确跟朱二刀有仇,想整垮他,但他确实犯法了啊。”所长说这些照片不算数,你要是下次看见他运送死猪,就来举报,我们给他来个人赃俱获。

张银金跟踪朱二刀的事情,村民们都知道,朱二刀也知道,他多次放出风来说,就让他跟吧,早晚有他难受的那一天。村民也劝张银金:这些年朱二刀赚了很多昧良心的钱,他早把上面的人买通了,也有亲戚在政府部门,告也没用。可张银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那句话,不把那次“恶心”送回去,他死都不会瞑目。

可是朱二刀怎么没有把死猪拉到屠宰场呢?刘凤百思不得其解,一直自责是不是当时眨了下眼皮子,让朱二刀钻了空子呢?张银金却满不在乎,他认为这是朱二刀太狡猾了。只要有耐心,肯定会抓住朱二刀的把柄。果真,这天下午就接到了王村一个亲戚的电话,说朱二刀正在他们那里收病死的三头母猪。张银金大喜,他不敢再大意,而是做了一番伪装,然后骑上摩托车来到了王村路口。半个小时没到,朱二刀就开着那辆小货车出来了。朱二刀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就一踩油门跑了起来。张银金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可是他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平时,朱二刀都是走土路,这也是唯一一条去屠宰场的路,可是今天他却向公路方向跑去。联想到上一次朱二刀也是走的这条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还有第二个屠宰场?

在公路上朱二刀把车开得飞快,然后三转两转又上了另一条公路。朱二刀把速度减下来,边开边左右寻找什么。张银金怕被发现,就停在一棵大树后面观望。只见朱二刀来到一个地方,把车停了下来,车上还下来一个人,是王小喜,他在屠宰场负责生产。他们打开货车后箱,把三头猪抬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张银金疑惑不解,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不宰杀了?这不可能啊,哪有自己花了钱买来再扔掉的道理。他赶紧掏出兜里的照相机,把镜头拉近,发现朱二刀他俩一使劲就把猪给扔没了。张银金心想一定是扔进一个大坑里,可是公路上怎么会有大坑呢?两个人又合力把小货车给掀翻了。这下张银金彻底晕了,他认为朱二刀一定是疯了。正当他疑惑时只见两辆市政车拉着汽笛呼啸而来。

市政车停在了朱二刀的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张银金也悄悄走过去看。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只见好好的路面上多了一个大坑,坑里躺着三头猪。朱二刀的货车翻在旁边。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对朱二刀他俩进行询问。朱二刀说自己正常开着车,突然车就翻了,猪也滚到了坑里边。说着就指了指自己身上被划破的衣服。

“哼,装得倒挺像。”张银金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个无赖是要讹诈公家啊。于是张银金挺身而出,对工作人员说:“你们别听他的,他是故意这么干的,我刚才都看见了。”

朱二刀一下慌了,做梦也没想到还是被跟踪了。有点语无伦次。一名领导模样的人问张银金有什么证据。张银金打开了自己的数码相机。这个领导接过相机看了看,然后让他上车,到局里去讲。

来到局里,这领导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的。张银金很感动,就详细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这名领导说:“老同志,你给我们反映的问题太重要了,如果属实的话一定会严肃处理他,别说得不到赔偿了,连坐牢都有可能。不过这是需要证据的。”

张银金高兴地说我有啊,说着又一次打开相机,可是无论怎么操作,就是找不到刚才拍的内容。他一下慌了,手心里都冒出了汗。喃喃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了?”领导关心地问。张银金只好实话实说。领导搓着手说这不好办啊,没有证据我们就没办法了,您老请回去吧,欢迎您以后有了线索继续来举报。

张银金气坏了,他听说这次朱二刀一下获得了六千多块钱的赔偿款。而他收的老母猪每头才两百块。这钱来得也太快了吧。他还听说市政领导是朱二刀的表哥。这条公路修得不结实,隔三差五就会坍塌,他们就钻空子,然后向公家索赔。

天一天天地冷起来。张银金和老伴几次都没有跟踪成功。

而此时朱二刀的老婆提醒朱二刀收敛一点,别把张银金给逼急了。朱二刀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嘀咕,对张银金两口子他倒不怎么害怕,对小金也不害怕,小金手和腿都残废了,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他最怕一个人,那就是张银金的女儿小银,小银前年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现在应该放寒假回家了。这孩子回了家,肯定会想办法帮助父母对付他的。为了一探虚实,他让王小喜去看看。

王小喜回来对他说,小银确实已经放假回家了。“那他们在干什么?”朱二刀急切地问。

王小喜回答:“他们正商量着告你,说是要用法律来维护他们的权利。”朱二刀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幼稚,法律算个屁!”

“小银说还要联系什么记者呢。”王小喜补充道。

“你说什么?”朱二刀马上瞪大了眼睛。这是他最怕的事情,不由得冷汗直冒。正好表哥打来了电话,说这段时间上面查得严,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并问有无异常。他把小银的事情向表哥做了汇报,表哥让他赶紧摆平,否则会出大事的。

朱二刀和王小喜来到张银金家里。一进门就喊叔,然后作揖道歉,让张银金放他一马。张银金打电话叫村主任和村会计来主持公道,并让老伴去张罗几个菜。

朱二刀说:“以前都是我这个小辈做得不对,您大人有大量,乡里乡亲的别把关系弄得太僵。”说着掏出来一万块钱往小银手里塞,“这是我给小银上大学的学费,不够的话再说。”小银把钱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生气地问:“一万块钱能把我哥的腿治好吗?”朱二刀尴尬地笑笑。

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菜。除了青菜,每人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朱二刀满腹狐疑地看了看,发现村主任和村会计都在吃,也就放心地吃起来。他最爱吃肉喝酒了。眼见他吃下了大半碗,张银金问:“好吃不?好吃你就多吃点,这可是你屠宰场正宗的母猪肉。”朱二刀一听,跑到院子里“哇哇”狂吐起来。

回到屋里,他不解地看着村主任和村会计说:“你们怎么还吃?”张银金高兴地说:“他们碗里的肉跟你的不一样,可以放心吃。怎么样,够恶心了吧?”朱二刀喘着粗气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恶心的一次。你也太害我了。”张银金高兴地说:“光兴你恶心我,就不能让我恶心你一次啊?”可是话还没说完,小银却说:“肉其实都是一样的,我都能吃。”说着,端起朱二刀的碗就吃。张银金连忙拉住她,说孩子你是不是傻了。

小银说:“爸爸,要是他真吃了,咱们就犯法了,那些死猪肉全是带病菌的。我刚才已经把你存的那块肉扔了,这都是从镇上的连锁店里买的。”张银金生气地问:“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是他害人在先的啊。”话虽这么说,朱二刀的难受劲儿却没有减轻。嗓子都快裂开了。

小银说:“咱就事论事,我准备把你做的这些事发到网上去。全国人民都在关注食品安全问题。你等着好受吧。”

朱二刀赶紧说:“小银,千万别。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小银说:“我的要求就两条,一是继续给我哥看病。”朱二刀连忙说行,并从兜里掏出来8万块钱。

小银继续说:“二是把屠宰场关了。”

“这个嘛……”朱二刀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我很守法的,只是偶尔杀几头死猪,那些孬肉,你们不吃就是了。”

村主任说:“半个山都被你整得乌烟瘴气,污水横溢,老远都能闻到臭味,种出的庄稼都没人敢吃。你的猪肉卖的到处都是,害了多少人,挣了多少断子绝孙的钱啊!”

朱二刀说:“那行吧,我一定改,希望大家监督我的行动。”

出了门,王小喜抱怨道:“你给他们的钱也太多了吧。”朱二刀笑着说:“要是他们不告咱,咱得挣多少个8万啊。”

第二天,朱二刀开着小货车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车上有一头猪在撕心裂肺地叫。刘凤自言自语地说不杀死猪,难道这孩子真变好了?张银金却笑道:“要是狗能改得了吃屎,死猪都能爬上树。不过这事咱不管了,反正已经羞辱过他了。”

小银说给他几天时间看看他是真改还是假改。跟父亲单纯报复朱二刀不一样,村里的景象让她震惊。一些农户家的母猪死了,在保险公司领了赔偿后,再把猪卖掉。她思索着如何才能彻底改变这现状。

几天后,有人看见朱二刀又在别的村里收死猪了。

小银把父亲的相机拿到城里,请专业人士恢复了被朱二刀表哥删除的视频和照片。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公路旁边就是村里唯一的一条小河,死猪肯定会把水源给污染的。她拿着录像向有关部门举报,之后包括朱二刀表哥在内的几个官员被调查。

还没等警察找到朱二刀,他却昏倒在路上。被送到医院后,总算抢救过来了,但是检查结果却让他瞬间崩溃,癌症,而且是晚期。朱二刀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外边吃,王小喜负责采购。于是王小喜给他分析原因:“朱哥,你吃的肉都是我从镇上正规的连锁店里买来的,绝对没有问题。你一定是吸烟喝酒太多了。”一听这话,朱二刀大声喊道:“混蛋,我不是让你到超市里去买吗?”王小喜说:“连锁店近,再说肉肯定没有问题……”朱二刀欲哭无泪,他忘了告诉王小喜连锁店里的肉其实也是从他这里进的货。

这几年村里癌症病人多了起来,朱二刀感觉很平常,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悲剧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才40岁啊!他拿出成沓成沓的钱让医生想办法救他,医生无可奈何地说太晚了。更让他悲哀的是,除了家人,没有一个老乡来看他。王小喜在医院陪了两天,也走了。朱二刀这才想起大伙对他的评价,说他的心比死猪还黑。

〔本刊责任编辑 尹 静〕

〔原载《乡土·野马渡》

201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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