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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在云鱼在水 惆怅此情难寄——试论《红楼梦》的爱情信物

2016-02-15罗青青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信物手帕小红

罗青青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 273165)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试论《红楼梦》的爱情信物

罗青青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曲阜 273165)

信物作为传达忠贞爱情的媒介,屡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作为男女爱情象征的信物在《红楼梦》中多次以各种形式出现,这些信物不仅具有丰富的文本内涵,而且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等方面具有积极作用。

《红楼梦》;爱情信物;以物传情;情节发展;形象塑造

爱情信物是青年男女为表达爱情而互相赠送的物品,作为两人爱情的凭证。“赠物象征了奉献、信任等概念,依托物的不变寄予一种永恒性理念,从另一个角度使爱情具像化,是爱情的一种重要符号。”[1]作为一种表意符号,与语言符号相比,它的表意更为丰富。不仅能表达赠送者对爱情的忠贞,也可表达对恋人的思念。同时,它又使得情感表达更加朦胧、含蓄,让文本具有一种含蓄美。因而,无论是抒情性作品还是叙事性作品,都有着爱情信物的影子。

《诗经》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其中有许多描写男女大胆追求爱情的诗歌。其中有不少诗歌提到男女赠送信物以表达对对方的情感。如,《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2]P26女主人公在见到男子之后,赠送其彤管以表达自己的爱意。无独有偶,《楚辞·离骚》中主人公三次求女并有“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3]P22之句。可见,早在先秦时期,先民们就以赠送信物的方式表达爱情了。

爱情信物不仅可以用来表达情感,还具有一定的叙事功能,因而在小说、戏曲中频繁出现。元杂剧乔吉《玉箫女两世姻缘》以玉环为线索展开故事情节。以表现男女爱情为主的才子佳人小说中,爱情信物在故事发展中的作用尤为重要。如《幻中真》十四回本卷一《鸳鸯谱》中,司马元用传家之宝玉鸳鸯作为信物送给吕小姐。[4]

由此可见,爱情信物作为男女传达情感的媒介,在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中频频出现。《红楼梦》作为我国古典小说的集大成之作,大旨谈情,虽然嘲笑才子佳人小说“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和“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却也充分利用了这些“小巧玩物”。《红楼梦》中可称作爱情信物的主要有:青丝(贾琏与多姑娘)、手帕(小红与贾芸)、旧手帕(贾宝玉与林黛玉)、汉玉九龙珮(贾琏与尤二姐)、鸳鸯剑(柳湘莲与尤三姐)等,这些物品构成了《红楼梦》五彩缤纷的爱情信物世界,穿插于作品中,不仅传递了人物之间的情感,也串联起了一个个故事情节,展现了人物性格,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一、以物传情

宝黛之间的爱情发展线是《红楼梦》的众多线索之一,历来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宝黛爱情发展的“大交关处”无疑是第三十四回中“宝玉赠帕”。在封建礼制下,婚姻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年男女的婚姻只能等待命运的安排。视宝玉为知己的黛玉面对“金玉良缘”之说,忧心忡忡,而宝玉乃古今第一大情种、“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常常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这些特点也让黛玉很难放心。因而黛玉时时以各种方式试探宝玉的心意。两人仍处于试探期,情感尚未明朗。至第三十二回,黛玉听湘云与宝玉说仕途经济一事,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并对宝玉说:“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据此可知,黛玉已知宝玉对自己的感情。至宝玉挨打,黛玉探望宝玉,眼睛哭肿了跟桃儿一般。王熙凤等人来了,黛玉连忙从后院离开。宝玉让晴雯送两方旧帕给黛玉,黛玉细心搜求“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在手帕上题诗三首。随后,两人的情感已明朗化。在此,手帕起到了传情的作用。

以帕传情并非曹雪芹的独创,在明传奇以及才子佳人小说中屡见不鲜。如《锦香亭》中,钟景期偶拾葛小姐之帕,以帕传诗,互通情义,私定终身。宝玉赠帕则比之更深一层。宝玉所赠乃半新不旧的帕子,《八家评批红楼梦》对此情节辑录有一眉批“以旧帕送至潇湘馆,即汉宣求故剑之意,惟两人知之,他人所不解”[5]P816。以“汉宣求故剑”之意来解释旧帕,似值得商榷。刘相雨先生指出“宝玉送给黛玉的旧手帕,是两人爱情发展、成熟的见证。”[6]手帕在宝黛爱情的发展过程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旧手帕中含有两人的泪水,更具纪念价值和象征意义,新手帕则不具备这一意义。[6]

手帕作为爱情信物,不仅在宝黛之间传递,亦是丫鬟的传情之物。贾芸与小红初次相见,贾芸便觉得小红“生得倒也细巧干净”,而小红则“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这是典型的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故事。我国古代讲究“发乎情止乎礼仪”,青年男女不可直接向对方表露情义。小红与贾芸没有直接表达情意的机会,贾芸无意间拾到小红的手帕,又通过丫头坠儿互换手帕,从而互通情愫。手帕既是两人的传情之物,也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二、引发和串联故事

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序》中云:“这部书的作者,文思之深有如大海之水,文章的微妙有如牛毛之细,脉络贯通,针线交织。”[7]P1174爱情信物作为一个小道具,在文本的故事情节设置方面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使得小说构成一个结构完整的艺术整体。

其中,小红与贾芸之间传帕便写得跌宕起伏。在第二十四回中,小红在绮霰斋与贾芸对话,此时并未正面出场,小红以寻帕为由得以在宝玉跟前倒茶,作者以此将小红引到人前。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遭到秋纹等人的奚落之后,听闻贾芸将带人来种树,则梦见贾芸拾了自己的帕子,为后文小红看见贾芸手里拿着自己的帕子埋下伏笔。通过坠儿之口,贾芸得知自己上月捡到的帕子是小红的,两人又借坠儿之手互赠手帕。坠儿给小红送帕并在滴翠亭密谈相谢之事又引出薛宝钗扑蝶无意间偷听二人谈话使金蝉脱壳之计。作者并未交代小红之帕是如何丢失的,而小红的出场、受奚落以及后来与贾芸换帕等情节都由小红的失帕引出。

在情节设置上,曹雪芹充分发挥了信物伏脉千里的作用,故事情节遥相呼应,结构完整,从而突出曹雪芹的匠心独运。正如脂批所言“于前回叙述事字字应,于后回未叙事语语伏,是上下关节”。(第三十四回,宝玉让晴雯给黛玉送去两方旧帕子,与第八十七回,黛玉打开绢包看见这两方旧帕“不觉的簌簌泪下”和第九十七回黛玉焚稿断痴情相照应。两方旧帕是宝黛二人的爱情信物,承载着两人的知己之爱,在得知自己担心的金玉良缘之说要成为现实的时候,黛玉“狠命的撑着”让紫鹃找绢子,“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将帕子烧为灰烬。表面上烧的是帕子,实际上表现出黛玉的绝望与决绝。小小的手帕在小说中屡次出现,见证了宝黛爱情的整个过程。

贾琏在平安州遇见薛蟠、柳湘莲二人,并为尤三姐说亲,柳湘莲以鸳鸯剑为定。护花主人在第六十六回回末评“剑虽至宝,毕竟是凶器,以此定亲,殊非吉兆”[5]P1643。本是以剑表真心,却恰恰为后文柳湘莲索剑、尤三姐自刎埋下伏笔。柳湘莲去寻姑母也为其后借口“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退亲做铺垫。“痴情待君五年”的尤三姐以鸳鸯剑自刎,冷心冷面的柳二郎遁入空门。鸳鸯剑既是定亲之物又是结束二人情缘之物,作为一个线索将这些情节串联起来。而这一系列故事,在鸳鸯剑的串联之下,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使得小说成为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

三、展现人物性格,刻画人物形象

在我国古代封建社会,人们深受礼教束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人们无法自由地交流感情,这就为信物的出现提供了客观条件。由于人物的身份、性格等的不同,他们表达情意的爱情信物也不一样。

第二十一回,由于巧姐出天花,贾琏搬到外书房斋戒,在回去的次日早晨,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东西,“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不难看出,这绺青丝是多姑娘赠给贾琏的。原来贾琏在外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多方谋求,与荣国府内厨子的妻子多姑娘海誓山盟、难分难舍。发丝作为爱情信物源于我国古代婚礼中的结发仪式,在唐宋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已有出现。[8]头发属于人身体的一部分,女子将自己的头发赠与心上人,既表达了对爱情的忠贞,又希望心上人睹物思人、勿忘旧情。如宋代传奇小说《王幼玉记》中,王幼玉临死前剪一缕发丝和指甲送给心上人柳富。而此处多姑娘赠给贾琏的头发,却仅仅是希望贾琏睹物思人,与爱情毫无关涉。两人一为有妇之夫,一为有夫之妇,却私下赠发。不仅写出了多姑娘“轻浮无比”,更将贾琏好色的纨绔之相展露无遗。

小红遗失的手帕如明镜一般,不仅映照出两人热烈而又含蓄的感情,同时也表现出贾芸细心钻营的丑态和小红虽身份卑微却也想着攀高枝的野心以及下等丫鬟的畸零的生存状态。正如洪秋蕃在第二十四回回末评“小红不见容于怡红院中人,其可伤与林黛玉略同,故姓林。又林,零也,谓为怡红院畸零之人也”[5]P562。坠儿的热心活泼,宝钗的虚伪机变,黛玉的心思细腻和爱刻薄人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作者通过人物的语言、行为、心理活动等方面的展现,向读者刻画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9]

第六十五回中,尤三姐不愿被贾珍等人玩弄,立誓守身待嫁。写出尤二姐的刚烈之性。以鸳鸯剑为信物较为新颖独特,与其他信物不同,作者正是借剑写出柳湘莲的豪爽侠士之气。尤三姐传达爱情的方式坦率执著,也与她的烈性相吻合。

爱情信物作为青年男女交流情感的媒介,在男女爱情的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爱情信物是男女双方私自赠送的,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因而在礼制森严的古代,信物所传递的爱情得不到承认。正因如此,爱情信物成为古代青年男女敢于为美好爱情与封建礼教作斗争的象征物。在《红楼梦》中,无论是公子与小姐的信物,还是丫鬟与小厮的信物都表现出大观园中的儿女们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对自由爱情的向往。他们敢于冲破礼教的束缚,不顾世俗的眼光,勇敢地追求自己所爱,也正是这样,他们成为曹雪芹笔下熠熠生辉的角色,在读者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四、结语

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因而,在各国文学作品,对爱情母题的表达总是层出不穷。在情感表达上,作为表意符号的信物更受青年男女的喜爱。如,常常出现在外国作品中的红玫瑰,因希腊神话中的爱神阿佛洛狄特而成为西方人心目中真挚爱情的象征。我国古代典型的爱情信物手帕,在莎士比亚的戏剧《奥赛罗》中亦出现,然而手帕传递爱情的功能却被反面人物利用,成为苔丝特梦娜对奥瑟罗不忠贞的证据,导致了苔丝特梦娜的死亡。手帕成为《奥赛罗》情节发展中的关键一环。

我国自古以来就有以物传情的文化传统。爱情信物以其独特的文本内涵及文学功能备受文学家的青睐,在历代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作品中频频出现。“都只为风月情浓”的《红楼梦》描绘了大观园众儿女的婚姻爱情,曹雪芹用其神来之笔为他们精心设计了一系列爱情信物。这些信物自身爱情的文本义被充分利用,为深受礼教束缚的青年男女传递了爱的信息。此外,爱情信物的线索功能在《红楼梦》中得到进一步发挥,将各个故事情节串联起来,使《红楼梦》成为一个完整的艺术整体。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在爱情信物的映衬下,更加生动饱满,其性格特点也被充分表现出来。

由此可见,爱情作为人类永恒的主题,受到人们不断的赞美和追求。作为爱情象征的信物自然而然成为文学家们歌颂爱情,构建故事的重要道具,在世界文学史上,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爱情信物世界。

[1]蔚然.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从爱情符号学的角度探讨《红楼梦》对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的继承[J].红楼梦学刊,2008,(4):161-182.

[2](宋)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楚辞[M].林家骊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

[4]吕堃.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信物[D].大连:辽宁师范大学,2006.

[5]冯其庸.八家评批红楼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6]刘相雨.因枝振叶,沿波讨源——谈《红楼梦》中的手帕[J].红楼梦学刊,2014,(3):256-269.

[7]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8]刘相雨.“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谈《红楼梦》中的赠发习俗[J].曹雪芹研究,2015,(4):69-73.

[9]陈家生.小小“巾帕”见精神——《红楼梦》细节技巧谈[J].红楼梦学刊,1989,(4):95-101.

(责任编辑:罗智文)

Swan Goose in the Cloud and Fish in the Water Can not Convey Their Love——On the Love Token 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

LUO Qing-q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Qufu Normal University,Qufu 273165,China)

As a media for conveying love,love tokens appear in literary works very often,and without exception,they appear continuously in the novel“A Dream of Red Mansions”.In various forms,these tokens not only contain rich textual connotations,but play an active role in developing plot and shaping characters.

A Dream of Red Mansions;love token;conveying love by objects;plot progress;image shape

I207

A

1009-3583(2016)-0064-03

2016-06-03

罗青青,女,湖北阳新人,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2014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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