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允中

2016年3月，世人瞩目的围棋人机大战，最终以人工智能4∶1的优势比分战胜人类选手。这也让笔者想起了上海围棋界的一些旧人旧事。

上海的襄阳公园坐落在淮海中路襄阳路口，因为临近旧上海的大亨杜月笙的公馆，旧名杜美公园。20世纪40年代该公园开放以来，一直是围棋爱好者聚会、闲聊、弈棋、讲棋的地方。著名的围棋国手陈祖德（1944-2012）九段、钱宇平九段、芮乃伟姐弟俩，以及数度荣获世界冠军的常昊，都有过在这里学棋的经历。

“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国许多围棋高手，趁着大串联，慕名来到襄阳公园寻友弈棋，当时盛极一时。棋圣聂卫平那时恐怕还戴着红领巾，就只身南下，来到襄阳公园，与当时上海的围棋高手赵之华在公园的长廊里，手谈一局。结果恰好弈成和局，一时传为京沪两地围棋界的佳话。

当年在襄阳公园里，有一位怪棋手姓董，原籍浙江，因为长得矮小，人称小董。到了五六十岁，依然被人呼之为小董。他原来是个钳工，上海人称之为外国铜匠，因为天生奇才，聪颖异常，又嗜棋如命，所以干脆放弃了职业，下海弈棋，以赌彩为生。他先学象棋，后学围棋，两路皆为精通，加上擅长力战，又因为姓董，所以时人将《水浒传》中的英雄，双枪将董平的外号赠于他，称呼他为双枪将。小董确实是弈界的奇才，陈祖德在《超越自我》一书之中曾经生动地描述过他：“此人头脑聪明，感觉敏锐，着法犀利。”小董的象棋在名手如林的上海，罕有敌手。新中国成立以后，经常在上海大世界游乐场挂大棋盘表演，迎战南来北往的象棋高手。但他最钟情的还是围棋，1948年，他与北方围棋名手过惕生交手对弈，四战四捷，风光非凡，名声大噪。

新中国成立以后，小董更是可以与国手刘棣怀、王幼辰等人分庭抗礼。但是他为人狂妄自大，容易得罪别人，而且，总要别出心裁，压人一头。例如顾水如、刘棣怀让人两子，他就偏要让此人三个子，以此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又因为以赌彩为生，所以常常在棋局之中使用盘外招。一旦棋局不利，他的盘外招马上接踵而来。或者是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嘲弄对方；或者是拍手拍脚地大放厥词；如果对方不为所动，他就恫吓、威逼，拿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流氓相出来。再不成，干脆高唱京戏，并且指手画脚，手指头差点戳到别人的眼睛和鼻梁上去。更有甚者，是猛抽香烟，将烟雾喷向对方的面孔，千方百计地干扰别人的思考。总之，为了赢棋，他施展出十八般武艺也在所不惜。由于他的人品和棋品都差，所以襄阳公园里一些有品位的棋手都不愿与之下棋。

20世纪50年代中期，有一位从浙江来上海的小棋手，天分极高，可能也得到过高人的指点，围棋下得不同凡响，后来由其父亲带他来到襄阳公园求教。不料，一些沪上的高手纷纷被他打败。于是就有棋友撺掇小董与他交手。小董见他年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加上他一贯嗜好赌博，于是双方定下彩金，谁输谁付钱，一些棋友也各自掏腰包下注，当众对弈。棋行至中局，小董不留神被对方一个滚包，将棋打成一团大饼，局势明显不利。于是，他又开始使出盘外招，讲话，唱戏，喷烟，手舞足蹈，可这回一点也不灵光，小棋手像石佛一样，纹丝不动。

旁边下赌注的棋友开始不满意了，指责小董不要使用盘外招。小董一见情况不妙，突然眉心蹙拥，装出一副哭相道：“喔哟！昨天夜里吃坏了，肠胃不舒服，我先去厕所行个方便。”棋友怕他掉花腔，就叫裁判跟进去看他的动向。孰料，他一进厕所连放几个臭屁，真的拉起稀来。裁判掩鼻难忍，只得跑出来告诉实情。他却在厕所里面苦苦思索，寻觅破敌良策，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出来，出来之后也是慢吞吞的，每下一个子都要花去几十分钟。小棋童到底人小，心思活络，但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终于被小董抓住破绽，反败为胜。

上海有个姓金的棋友，曾经进入过市里的围棋决赛圈，相当具有实力，但遇见小董，总是落败，遭到他的奚落。有一次，金某特地背熟了日本棋手坂田荣男和桥本宇太郎的棋谱，对董说道：“昨夜与一个朋友弈棋，我妙手连发，想请你指教一二。”小董不屑一顾地说：“侬这种臭棋，会有什么妙手。摆出来让我看看。”金某便按照棋谱摆将出来，开始小董还摇头撇嘴地讥讽他，说这是臭棋，那很平常。渐渐地他的神色不对了，面孔通红，呆呆地看了半天金某，突然抬起头来，大喝一声道：“放侬的咸臭屁，这种棋是侬下得出来的吗？侬当我是戆徒（上海话，傻瓜的意思）派用场，滚，滚那娘的五香茶叶蛋。”

小董后来因为流氓罪被收容劳动教养了5年，释放以后，回老家度日。公园里面已经见不到他的踪影，后来由于年老体弱，身无长技，不得已在“文革”之中，又回到上海的襄阳公园摆棋摊挣钱，但衣履不整，邋里邋遢，已经是处于穷困不堪的境况了。

过去人人争着要与小董对局，酬金高达几元，一天下来收入数十元，超过大学教授的收入。现在即使每局几角钱，也少有人前来问津。一方面由于公园加强了对赌博的控制，另一方面了解他身世的人，也怕惹是生非。最终小董在贫困和忧郁之中死去。但这些前人生前的弈棋经验未曾总结，确实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