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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韩起祥

2016-01-12吕政轩

电影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小玲乡长

吕政轩

1.陕北延安晨

一个叫张家窑子的小山村。

村长李自喜在山上耕地,他一边耕地一边喊着耕地吆牛号子:来来来来来来……上了上了上了……

2.山间小路晨

小玲提着一个装饭的罐子走着,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一个山峁上转来转去,那个人的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走走探探,探探走走,快到崖畔了,那个人还在往前走。

小玲加快了脚步,向那人跑去。

那人要是再向前走两三步怕是要从崖畔上摔下去了,可那人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还在继续往前走。正当那人的一只脚刚要迈向崖畔的时候,小玲一把拽住了他。

小玲:你这个人怎搞的,不想活了?

那人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来。

小玲吓得不由倒退了好几步,原来那人是个瞎子,深深陷进去的双眼在不停地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那人:谢谢你,小姑娘。要不是你,我就从崖畔上摔下去了。

小玲:你怎知道我是个小姑娘?

那人:我看不见,但我听得见。

小玲:你看不见,为啥还要满滩乱转呢?就不怕从沟底里摔下去?

那人笑着说:摔下去再爬起来嘛,反正咱陕北的黄土摔不死人。

小玲: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那人:找什么?哈哈哈,是在找什么,我在找路。

小玲:找路?

那人: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要先把路找熟了。路找熟了,就不会再摔跤了,你说对吗,小姑娘?

小玲:可能是吧。

那人:好吧,快给李叔送饭去吧,再迟了,饭就凉了。

小玲:你认得我大?

那人:我不但认识你大,我还认得你。你叫小玲是吗?

小玲:你怎认得我的?

那人:我不但认得你,我还认得你们村子里所有的人。

小玲:真的?

那人:我不是说了嘛,我走到哪里,不但要认识路,更要认识人,这是我们说书人的天性。

小玲:你是说书的?

那人:我是说书的,以后你就叫我韩书匠吧。

小玲:韩书匠?

那人:要不,你叫我说书人韩起祥也行。

小玲:说书人韩起祥?

韩起祥点点头。

远处,小玲的父亲李自喜把牛吆到了地畔停了下来,冲着这边喊道:哎,说书人,你过来,跟你拉拉话。

小玲:我大在叫你呢。

韩起祥:我也正想跟你大拉拉话。

小玲拉着韩起祥来到了李自喜的身边,韩起祥坐了下来,小玲把饭罐递给了李自喜。

李自喜一边吃着饭一边和韩起祥拉起了话:贵姓?

韩起祥:免贵,姓韩。

李自喜:从北边下来的?

韩起祥:横山县,韩家园子的。

李自喜:来这儿干甚?

韩起祥:投亲。

李自喜:投谁?

韩起祥:王丕勤。

李自喜:就是几年前走南路下来的那个王丕勤?

韩起祥:是。

李自喜:他是你的……

韩起祥:远房姨父。

李自喜:这么说你打算在这儿住下来了?

韩起祥:想住下来。

李自喜:不回去了?

韩起祥:回不去了。

李自喜:为啥?

韩起祥:一言难尽。

李自喜:听说你在北边常为红军搞宣传,国军是不是要抓你?

韩起祥点点头。

李自喜:到这边好,这边是解放区,你想怎样宣传就怎样宣传,没人管你的。

韩起祥:所以我才打算在这儿住下来。

李自喜:地方找下了吗?

韩起祥:找下了。我姨父的院子里有一孔寒窑,收拾一下就能住了。我一个光棍汉,好将就。

李自喜:你还没有成家?

韩起祥:我一个瞎子,谁愿意跟我?

小玲突然好奇地插嘴说:韩大哥,你是怎样瞎的?

问到这个问题,韩起祥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好像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李自喜也感觉到这个问题问得不妥,忙制止说:女娃娃家,问这么多干啥?

稍停了一会儿,韩起祥放缓了语气说: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李自喜试探地问: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韩起祥:生下来好好的。

李自喜:那是……

韩起祥:三岁的时候,我得了一次天花,家里没钱治病,两只眼睛就地给烧瞎了。

李自喜:嗨,也是个苦命的人。

韩起祥:如今这世道,谁不是苦命的人呢?

李自喜:现在可好了,现在可好了。

小玲:那你出去说书,谁给你领路?

韩起祥:刚开始,村里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叫喜娃,他常领我出去说书。后来,他家不让喜娃跟我说书了,我就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到处去说书了。

李自喜: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小玲:韩大哥,以后我领着你去说书好吗?

李自喜:女娃娃家,胡说什么。

小玲:大,人家爱听书嘛。

李自喜:爱听书也不能……

韩起祥:没关系,我一个人会走的,习惯了。

小玲:韩大哥,你以后再走哪,把我叫上,我给你领路。

李自喜把饭罐往地上重重地一放:又说起浑话了。好了,提上饭罐,回家帮你妈干活去。

小玲提上饭罐悻悻地走了。

李自喜指着女儿的背影说:这个死女子,就爱听个书。

韩起祥:爱听书好嘛。(他站起来,冲着小玲的背影喊道)小玲,天黑了到南院我姨父家里来,我给大家说上一场书。

小玲回过头来:真的?

韩起祥:我哄你干啥。

3.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在说书,屋里坐满了乡亲们。

韩起祥:我给大家说上一段《王丕勤走南路》。横山有个王家村,有一个人名叫王丕勤。老婆本是农家女,名字叫个高兰英。夫妻年轻又力壮,七岁的儿子叫保成。横山沙多地皮薄,好地少来人口多。款子多来租子重,受苦的人儿难过活。话说有一天,横山县警察队长田虎正在吃饭,他往桌上一看,羊肉猪肉,板粉豆腐。这些他都吃腻了,突然想起个吃酸菜……

4.横山县警察大队晨(回忆)

队长田虎正在吃饭。

两个手下孙彪和田有进来。

孙彪:队长,你找我们?

田虎:啊,人常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横山的腌菜甜酸酸。你们出去给我搞点腌菜来,好让我尝尝。

孙彪和田有齐声说:愿意为队长效劳。

5.王丕勤家日

孙彪和田有进来。

田有:妈的屁,你家有没有腌菜?

王丕勤的妻子高兰英见来了两个警察,忙陪着笑脸说:老总大人,好菜没有,只有一些瞎瓜烂菜。

田有:少废话,快给老子捞上一筐子。

高兰英心跳手软:好,老总,你们等着,我就去捞。(回忆完)

6.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继续在说书:两个警察走了,高兰英总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一难总算过去了。谁知到了半夜,村里突然传来一阵狗咬声,远处叫来近处叫,一直叫到自家门,紧接着就是一阵敲门声:开门,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砸门了。

(闪回)

高兰英壮着胆子打开了门,看见面前站两个黑影影。

高兰英:你们早上不是来了吗,还来干什么?

孙彪:你家男人呢?

高兰英;出门干活去了。

田有:出门了。哈哈,那就好。

高兰英:你们想干什么?

孙彪:想干什么?让开。

两人进门二话没说,每人抱了一床被子转身就走。高兰英追出来还想夺回被子,没想到田有来个顺藤摸瓜,顺手就撸走了戴在高兰英胳膊腕上的一对手镯。

黑暗中,高兰英呼天抢地:强盗,你们这些强盗——(闪回完)

韩起祥:大门口闪出两个黑影影,气得高兰英哭得泪纷纷。高兰英的苦处且不说,再表她男人王丕勤。夜半掏碳才上窑,背几块碎碳回家中。腰酸腿痛走得慢,汗水流到脚后跟。好容易来到自家门,却听见家里有人哭泣声。

7.王丕勤家夜(回忆)

王丕勤回到家里,见高兰英坐在炕上泣,把碳筐子往地上一放,问道:这是咋了?

高兰英哭着说:叫贼兵抢了。

王丕勤:抢了?把啥抢了?

高兰英:衣服、被子、手镯都叫卷剥光了。

王丕勤:认清人没有?

高兰英:听声音,就像今天早上来咱家的那两个警察。

王丕勤:还用问哩,抢东西的哪一个不是保安队的。早晨来了拿了些啥?

高兰英:抬了一筐子酸白菜。

王丕勤:保安队真是大害虫。我要到队部去告他们。

高兰英:保成大,咱小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告还不是白告?

王丕勤:那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帮狗杂种吧?

8.保安队晨

田虎正在抽烟,忽听见有人在喊:告队长,土匪把我抢了……

田虎一听,戴上个呢子礼帽,口里噙着一根香烟,手里拿着一根文明棍走了出来:妈的屁,老爷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告我哩。

王丕勤:告老爷,你们队上的人把我抢了。

田虎:我们队上哪一个把你抢了?

王丕勤:就是昨天早上到我家要菜的那两个黑脸大汉。

田虎:你胡说。我们队上哪有什么黑脸大汉,你这分明是诬告好人。

王丕勤还要分辩,田虎不耐烦地说:护兵们,把这个狗日的拉出去,饱饱地打一顿,叫他也尝尝田大爷的厉害。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把王丕勤按到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9.王丕勤家日

王丕勤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高兰英忙跑了过去,扶着丈夫问道:这是怎的了?

王丕勤:还能怎的了,让那帮狗东西给打了。

高兰英:把人抢了,还打人?这算什么世道!

王丕勤:唉,我看这鬼地方没法盛了,咱们还不如走吧。

高兰英:走,到哪去?

王丕勤:听说南路八路军好,一心一意救穷人。咱干脆走南路吧。

高兰英:我也听人说,南路山肥地厚,这几年穷人有个长肉处了。咱要走就快些走吧,这些坏种盛在这里,咱穷人谁也好活不成。

王丕勤:你说这些话都对。就是现在天寒地冻的,鸡狗还不离窝哩,路上咋走?歪好拖到明年春暖花开,咱再走吧。

高兰英:咱们已经把这些坏蛋惹下了,还不晓得日后怎祸害咱呀,这里可是万万不敢盛了。

王丕勤:那咱家的地怎么办?

高兰英:随便找个人典出去算了。

王丕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先到你娘家去,我随后把地典了就来寻你。

高兰英:那咱家这两瓮菜怎么办?

王丕勤:现在只顾逃人了,还顾得上菜?

高兰英:罢了,我叫我妈家来捞的吃去。

王丕勤:你看着办吧。(回忆完)

10.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一家人离乡去逃难,眼泪汪汪哭得惨。高兰英背着保成走,十冬腊月下南山。肚子饿来两腿软,看我们苦难不苦难?热土难离心里酸,几时才能回家转?

听到这里,李自喜问坐在一旁的王丕勤:你们一家人真的为了一筐酸菜走南路的?

高兰英抢过话题说:可不是嘛,起祥说的一句不差。

王丕勤:唉,我们这个外甥,记性就是好。那天晚上,我随便给他聊聊,没想到他就编成了段子。

李自喜:编的好,编的好。后来又怎样了?

王丕勤:听我说还不如听起祥说呢。

大伙又静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起书来。

11.绥德城日

站岗的保安队拦住王丕勤:哪里来的?到哪里去?带路条没有?

王丕勤忙把担子放下,陪个笑脸:唉,老总,我们是横山地里逃难下来的,没带路条子。

站岗的:既然没带路条子,就跟我们到保安队去一趟。

王丕勤一听就着了慌,忙说:好老总哩,咱是个逃难的,你老就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

站岗的一听笑了,把手搭在王丕勤的肩膀上说:不敢叫老总,咱们都是受苦人。你不要害怕,咱边区欢迎的就是移难民。你跟我们到队部,歇一歇,给你写个路条子再走。

12.保安队部日

站岗的把王丕勤引到了队长的房子。

队长:坐下,快坐下。你们是哪里来的,十冬腊月的,到哪里去?看把个娃娃冻坏了。你贵姓?

王丕勤:队长大人,我叫王丕勤,是横山王家庄的。这几年天年不收,款子太重,闹得盛不成了,打算到南路去寻的种两把庄稼。

队长:这很好嘛。你们横山天天下来逃难的,来这里开路条子。咱边区欢迎移民,有什么困难,政府可以帮助。你们大概还没有吃饭吧。勤务员,快闹些饭来。

一会儿,一个士兵就走了进来,端着一盆小米干饭,一盆白菜豆腐,三个碗,三双筷子,放在了王丕勤的面前。

队长:快吃吧,老乡。

王丕勤还有点害怕,说:我们不饿……

队长:不用怕,到了咱们边区,军民就是一家人。你们吃点暖暖肚子,我给你们开个路条好去。

13.保安队部日

王丕勤刚吃完饭,队长手里拿着十几个馍馍进来。

队长对王丕勤说:这是路条子,你带在身上。这是十几个馍馍,留在路上吃。

王丕勤:条子我带上,馍馍还是留下你们自己吃吧。

队长:你带上吧。自古家贫不算贫,路贫贫死人。何况你们还引个娃娃呢。(回忆完)

14.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王丕勤把担子担上身,老婆娃娃紧相跟。头一天歇到怀义湾,第二天又把路程赶。翻了十里一架山,折家坪街上歇一晚。杨家园子一道川,山连水来水连山。路过走了王家坪,一会儿到了瓦窑堡城。过了一村又一庄,天黑来到了张家窑子村。话说王丕勤一家来到了张家窑子村。庄里人有的正在吃饭,有的已经开始睡觉了。庄上的狗,听见村里有人走过,咬得像蛤蟆窝里戳了一棍,乱喊乱叫。村长李自喜听见,不知狗为啥乱咬,走出门一看,原来是逃难的,还领个娃娃,冻坏了。

15.李自喜家夜(回忆)

李自喜打开门,问道:你们是横山逃难下来的?

王丕勤:好老哥哩,你们家里有个住处没有,暂住一晚,明早就走。

李自喜:没住处也得想办法叫你们住哩么,哪一个出门还背窑着哩?快回来吧。

王丕勤一家人进了屋。

村长老婆乔艳梅说:冻坏这娃娃了,快上炕焐一焐。唉,现在不是走路的天了,你们这是为了啥呀?

高兰英:好嫂子哩,不走没办法嘛。

李自喜:不要只管说了,他们走了一天,饿啦。快做点饭让他们吃。

乔艳梅马上开始做饭。

王丕勤:大哥,我现在连一个盘缠也没有了,心想就住在你们这个地方,明年在这里种两把庄稼,不知能不能?

李自喜:那好嘛,边区政府就是号召人民生产。你愿意在这里种庄稼,我们欢迎。南院有几孔闲窑,是专门给移民准备下的。今天天黑了,你们就盛在我家,明天我引你去看看。

王丕勤:那就感激不尽了。

16.南院晨

李自喜引着王丕勤来看窑。

王丕勤一看很满意,说:李大哥,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可就是还没有吃的。

李自喜:不要紧,我先借给你一斗米,暂时把你安顿定,以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吧。

王丕勤:我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得靠你了,真有点不好意思。

李自喜: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后,柴米油盐都到我家里寻,再的事就你自己谋略吧。(回忆完)

17.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在说书:王丕勤一听忙不定,一霎时把窑扫干净。村长抱了几抱柴,灶火里边把火生。婆姨娃娃都住下,村长门上把米寻。村长家的老婆是好人,就饭的菜来捞一盆。王丕勤背米回家转,感念南路的好乡亲。有吃有住有依靠,安心生产过光景。

韩起祥说完了书,用手指把三弦拨拉了几下,三弦发出了几声叮咚之音,铿锵有力,悦耳动听。

这时,坐在韩起祥旁边的一个人站了起来,激动地握着韩起祥的手说:说的好,说的好。以前,我也听过许多陕北说书,但都不外乎什么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老戏。今天听了你的说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原来这陕北说书也能编新故事。

韩起祥侧转头仔细地倾听着这个人的话,感觉这个人的声音有点陌生,于是问道:这位老乡,你是?

李自喜接过话头介绍说:这位是从延安来的老贺。

韩起祥:老贺?从延安来的?

李自喜:老贺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

韩起祥:你常到这里来?

老贺:是呀,我常到这里来。

韩起祥:来这里干甚?

老贺:也不干甚,就是找你这样能说会唱的,给咱唱陕北民歌,说陕北说书。

韩起祥:听话音你也是个有文化的人。你们有文化的人也对我们这些山野俚曲感兴趣?

老贺:这可不是什么山野俚曲,这是劳动人民的心声。我们八路军正是要用这样的歌这样的书来宣传革命,宣传生产呢。

韩起祥:你是说,我也能宣传革命,宣传生产?

老贺:不但能,而且老百姓就喜欢你们这种民间的艺术形式。这种形式他们能听懂,爱听。

韩起祥:按你这样说,我以后还能这样编,这样唱?

老贺:能,你要好好地观察了解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听听他们是怎么想的,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把这些人、这些事编成书,编成歌,然后再把这些书和歌说给老百姓,唱给八路军。

韩起祥: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老贺: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韩起祥:啥问题?

老贺:我想问一下,你是怎样学说书的。

韩起祥:唉,说起来话长了。

李自喜:你就说吧,春夜难熬,你就给大伙说说吧。

韩起祥:13岁那年,因为眼睛瞎,其他活都干不成,我母亲就把我送到米脂去学说书,老师叫杜维新。当时因为年龄小,光知道贪玩,不用心学习,一个月下来才学了一本《两婚记》。一天,母亲来看我,老师把我的情况给母亲说了。

(闪回)

韩起祥的母亲对小韩起祥说:起祥,你一个月才学一本书,要学几年哩。你的两个哥哥都在揽工,家里还要给你拿一斗半口粮,一百斤炭,二斤油,可供不成个你。你要是真的不想学,明天我就领你回家吧。

韩起祥:回去是好,可回去又干什么呢?我是个瞎子,上山不能犁地,下窑不能挖炭,除了说书,我还能干什么呢?

韩起祥的母亲:我们送你来学书,你又不好好学,那怎么办?

韩起祥:妈,你们总让我学了,就再让我学上一个月吧,要是再学不会东西,我自己想自己的办法。

韩起祥的母亲:那就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吧,你要是再学不会个一二三来,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再学了。(闪回完)

韩起祥:从那以后,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第二月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学会了《汗巾记》《摇钱记》《白狗记》。第二月下来,母亲又来看我。老师说,这次你儿子确实下了功夫,一天晚上不睡,背书把嗓子都背哑了。母亲一听很高兴,走时还给我三百麻钱,说老师说你上了火,拿这个买点黄连喝。后两个月下来,我又学会了两本书,《五行山》和《金刀记》。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一边复习旧的一边学习新的,又学会了《聚仙楼》《珍珠衫》《金环记》等。第二年,我就开始说书了。一开始,人家挣一吊我挣半吊,正月到五月,我就挣了80多吊。家里人都为我感到高兴,因为我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而且还能给家里挣钱了。

老贺:难怪你的书说得这么好,原来是生活所迫啊。这就再一次证明了一个真理,真正的艺术永远离不开现实生活。小韩,你以后一定要多编书,编好书。

韩起祥:请领导放心,无论是古书还是新书,我一定把书编好,唱好。

18.路上

韩起祥一路走一路琢磨着他的新书,猛然感觉到被什么人重重地撞了一下,这一撞撞得他脑袋生疼。他刚要发作,伸手一摸,发现对方的皮肤皱巴巴的,这才笑了笑说:我还当谁呢,原来是棵树。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韩起祥回过头来,不高兴地说:笑什么,有啥好笑的。

可是对方仍然在笑,笑得一发而不可收。

韩起祥听出声音来了,问道:小玲?

小玲好容易才收住了笑声,说:韩大哥,你急急火火地忙什么,是不是也害怕了?

韩起祥:害怕?怕啥?

小玲:你没听说吗?

韩起祥:听说啥?

小玲:老庄湾闹鬼的事。

韩起祥:老庄湾?老庄湾在哪?

小玲:在咱的东面,离这儿有十几里地。

韩起祥:那里闹鬼了,怎个闹鬼了?

小玲:我也不晓得。听说已经闹了好一向了,闹得人心惶惶的。韩大哥,你相信有鬼吗?

韩起祥:也相信,也不相信。

小玲:你怕鬼吗?

韩起祥: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小玲:真的?

韩起祥:真的。我这个人有几不怕,一不怕神,二不怕鬼,三不怕坟,四不怕水,五不怕狼,六不怕虎。什么也不怕。

小玲:真的不怕?

韩起祥:真的不怕。因为我们说书人走到哪就住到哪,什么人什么事都能遇到。开始也和你一样,怕这怕那的,但遇得多了,就不害怕了。

小玲:你在路上都遇到啥新奇的事?

韩起祥:新奇的事多了。有一年,咱陕北闹瘟疫,死了好多人。老鼠吃苗,蝗虫吃田,这些我都见过。有一天,天黑了,我背上三弦走进一家院子里,看见窑里炕上都睡着人,我就问,你们这里能不能让我住上一晚上?可问了几声都没有人吱声,我就在脚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起身时给人家打招呼说,我走了,可还是没有人吱声。临出门的时候,我推了一下前炕睡的那个人,这个人硬邦邦的,我一个一个都推了一下,都硬邦邦的。我一摸,才知道这些人都死了……

小玲: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晚上连觉也不敢睡了。

韩起祥:小玲,你说的老庄湾闹鬼的事是真的吗?

小玲:是真的。村里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这鬼过几天就要到咱张家窑子了。

韩起祥:你怕吗?

小玲:当然怕了。村里好多人都怕得要逃了。

韩起祥:小玲,你敢跟我到老庄湾去吗?

小玲:你说啥?

韩起祥:你敢跟我到老庄湾去吗?

小玲:我说韩大哥,你是不是疯了。听见那里有鬼,人家躲都躲不过,你还要往那是非窝子里边钻?

韩起祥:我不是疯了,我真的要去。我要到那里去捉鬼。

小玲: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跟你去。

韩起祥:真的不去?

小玲:真的不去。

韩起祥: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小玲:傻瓜才到那些地方去呢。

19.新窑湾村村委会日

这里正在召开行政村会,新窑湾行政主任兼村长杨万昌主持会议,老庄村村长张志明和其他四个自然村的村长都在开会。

聚财山村村长:主任,不好了,公家不敬神,惹恼了强神恶鬼。我们聚财山一晚上闹得不能睡觉,晚上把猪也拉走了,羊也赶走了。

史家山村村长:唉,我们史家山才厉害,一到夜里鬼哭狼嚎,光麦洼就烧了七捆。

柳树峁子村长:我们柳树峁子烧了12捆麦洼,四洼干草,还叫鬼赶走了五头猪。

杨万昌:张志明,你们老庄湾情况怎样?

张志明:我们老庄湾闹得才厉害,夜晚打门打窗子,谁也不敢出去。我开始还不相信,那天晚上我家请了个说书的……

(闪回)

一个书匠在说书。

一个叫鲁四的人突然喊了一声:不好了,鬼来啦。

大家看时,就在那纸牌位的后面,坐着一个20几岁的女人,手里挥舞着一把刀子,怪声叫道: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张志明见状,忙跪在女人的面前求饶道:好神神哩,你要什么就说,千万不要杀人。

那女人阴阳怪气地哼哼说:现在的世事了不成,神嚎鬼哭不安宁。共产党、八路军,不讲迷信不敬神。凶神恶鬼出了世,杀人放火要人命。盘子端水两头空,水瓮底走路要小心……

说完,扑的一声吹灭了灯,人就不见了。(闪回完)

张志明:第二天早上,我们起来看见院子里走下了几行脚印,有二寸大小。

几个村长也证明说:这脚印我们村里也有。

杨万昌:根据大伙这么一说,这闹鬼还是真的了。你们说该怎么办?

几个村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主意。

张志明:我们村里的陈巷说他能安正呢。

杨万昌:陈巷?就是那个老地主?

张志明:就是他。

杨万昌:他有什么本事能安正得了?

张志明:这个人本事大着呢,他后来又当了巫神。

杨万昌:这个人能靠得住吗?

张志明:唉,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一个村长说:主任,今年是个丰收年,却叫鬼闹成了这么个样子,人心惶惶,坐卧不安。不如咱就到老庄湾去,和陈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安正好。

杨万昌想了想,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几个人说着就要动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那里。

杨万昌: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陌生人:我叫韩起祥,是说书的。

杨万昌:你没看见吗,这里乱七八糟的,哪还有心思听书?

韩起祥:我不是来说书的。

杨万昌:那你是来干啥的?

韩起祥:我是来帮你们来捉鬼的。

杨万昌:捉鬼?你能捉得了鬼?

张志明:别瞎搅和了,一个瞎子,自个儿连自个儿也顾不住,还想捉鬼。我们还是找陈巷去吧。

韩起祥:我也跟你们去看看,行吗?

杨万昌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你想去就去吧。

20.陈巷家日

面对几个人,陈巷故意卖关子说:唉哟,你们几个大村长到我这个地主的家里有什么事?

杨万昌:老陈,你知道咱们这一带最近的情况吧?

陈巷:咋不知道?都怨你们公家不信神,惹下了那些孤神怪鬼,吵得人一夜不能睡觉。听说聚财山已经搬走了好几户人,我也正想着早点搬走呢。

杨万昌:听说你不是能安正鬼嘛,怎么还想搬走。

陈巷:安正是能安正,那可得看你们给我挣多少钱哩。

杨万昌:就咱们五个庄的人出钱,你看要多少?

陈巷:一个庄子给我挣两石小米,你们看怎样?

张志明: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嘛,一个村子给你一石小米紧行了。

陈巷:不行,我这是拿命挣钱哩,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时,后院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不好了,鬼来了——

陈巷一听吃了一惊,众位村长也两眼大瞪。

21.陈家后院日

陈巷的老婆郝美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陈巷:主任,这可怎么办?

杨万昌:你不是说能安正吗?还不赶快安正?

陈巷忙双膝跪在地下,烧香点纸哀告了起来:天灵灵,地灵灵,药王老爷快救命。

然后又用筷子撬开郝美翠的嘴,把神药灌进了嘴里。

过了一会儿,郝美翠突然叫了起来:妈哟妈哟,怕死人了。

陈巷:你怎了?

郝美翠:不好了,鬼来了。

陈巷:鬼在哪里?

郝美翠用手指着门圪说:那不是了。穿个红布衫绿裤子,手里还拿一把扇子,能煽活也能煽死。

陈巷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又拿麻在郝美翠的身上拍打了几下。

郝美翠说道:走了走了。

陈巷:到哪去了?

郝美翠:聚财山里去了。

陈巷:主任,你看这是拿性命挣的两个钱。我刚说安正呢,他倒跟上我老婆了。

这时,聚财山村的村长着急了:主任,他要是跑到我们村,那可怎办呀?

杨万昌想了一会儿: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万一不行,那就叫陈巷给咱们安正吧。

陈巷:安正倒是能安正,那看你们给多少钱哩。

杨万昌:每个村一石小米,共五石怎样?

陈巷:那可不行。你们刚才也看见了,那鬼可不是好惹的,说不准鬼还没有安正,我老婆孩子反而倒霉了,那我可就划不来了。

杨万昌征求其他几个村长的意见:你们说该怎办?

张志明:不行就每个村两石吧?

杨万昌:你们几个村的意见呢?

其他几个村长:只要能把鬼安正了,两石就两石吧。

杨万昌:陈巷,那你就安正吧,每个村两石,一共十石。你看怎样?

陈巷:这可都是你们几个亲口答应的,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杨万昌:只要你能把鬼安正了,我们说话算……

韩起祥突然打断杨万昌的话,说:主任,这事不能这么办。

张志明:你一个瞎子,一个外乡人,在这里少插嘴,我们商量事情,哪有你说话的份?

韩起祥:我虽然是个瞎子,可我心里比你们明朗。这可是解放区,就连这闹鬼的事你们也相信?

张志明:你不相信,你说怎么办?你能把鬼安正了?

韩起祥:我虽然不能安正,但有人能安正。

张志明:谁?

韩起祥:公家。我看这事还是报告给公家吧,公家自有办法的。

杨万昌:你们说呢?

其他几个村长:书匠说的也有道理,不行就报告公家吧。

杨万昌:那就这么定了。

陈巷:这可是你们自己定的,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怪我。

韩起祥:你说会出啥事呢?

陈巷:那就说不准了。

22.孙乡长办公室日

杨万昌和韩起祥坐在孙乡长面前。

孙乡长:还真有这事?

杨万昌:千真万确。

孙乡长:好,咱们现在就到新窑湾村去。

23.新窑湾村夜

孙乡长在给村民开会。

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鬼叫。

有人赶来报告:对面的麦洼着了火。

又有人报告:庄里的草洼烧了个红。

孙乡长:快去救火。

24.庄里着火处夜

人们在救火。

这时,有几户人家屋前石头瓦块的像雨点一样乱飞,又打窗子又打门,几户人家灭了灯。

25.杨万昌家夜

孙乡长、杨万昌和韩起祥等人进来。

忽然,一只山鸡从窗子里飞了进来,不偏不依落到了炕上。

杨万昌走过去拾起一看,却是一只死山鸡。

孙乡长:这山鸡是哪来的?

杨万昌:我也不晓得,是不是鬼扔进来的?

韩起祥:我就不信有鬼,肯定是有人在捣鬼。

杨万昌:你老是说有人在捣鬼,有人在捣鬼。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是放火,又是扔石头,又是扔山鸡的?

韩起祥:所以,这鬼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

孙乡长:我看这事光指望咱乡上怕不中用,干脆报到县上再理论。

26.新窑湾村日

杨万昌在主持现场会:乡亲们,县上王书记和保安科张科长带着人来了,帮我们解决闹鬼的问题。现在请王书记讲话。

王书记:同志们,最近几天,新窑湾、聚财山、老庄湾闹鬼的事,大家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乡长:是真的。我那天到新窑湾调查,亲眼看见麦洼和草洼都着了火。我们灭火去了,回来炕上就撂了只死山鸡。

张志明:所以,我认为肯定有鬼。

韩起祥:那是你心里有鬼呢。我认为肯定没鬼。

张志明:你心里才有鬼呢。

张科长站起来说:好了好了,你们不用吵了。我同意韩起祥的意见,我也说没鬼,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捣鬼,是有人在专门搞破坏。我就不信,抓不住这个鬼。散会以后,我带上30个保安队员,兵分三路。一路到老庄湾,一路到聚财山,一路留在新窑湾。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鬼捉回来。

27.路上日

张科长:张志明,你为什么说这闹鬼的事是真的?

张志明:因为我家的烟囱里有鬼在叫,好几天了,一直叫个不停。

张科长:真有这样的事?

张志明:千真万确。

28.张志明家日

张科长爬到烟囱跟前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实有什么声音在叽叽呱呱地叫。

张科长:咦,怪了,难道真的有鬼?

张志明:我说有鬼、有鬼,你们还不相信。这一下没说的了吧?

这时,韩起祥说:我眼睛不好使,可我耳朵灵,让我听听看这是什么在叫。

他爬到烟囱跟前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站起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志明:你笑什么?

韩起祥:有鬼有鬼,有啥鬼,是一只蛤蟆在叫。

张志明:一只蛤蟆?你简直是在开玩笑,蛤蟆怎能跑到这里边去?

韩起祥:蛤蟆是爬不进去,可有人会把它扔进去嘛。

张志明:你说是我扔进去的?

韩起祥:我说有人,又没说是你。

张科长:你们两个不要争了,咱拆开烟囱看一看不就清楚了吗?

几个保安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烟囱拆开了。

果然一只蛤蟆蹲在里边,还在一个劲地叽叽呱呱叫呢。

张志明:我就想不通了。这只蛤蟆是怎么跑到我家烟囱里去的,为啥要一个劲地叫个不停呢?

韩起祥:这只蛤蟆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它才叫个不停。

张志明:做了手脚?给蛤蟆怎么做手脚?

韩起祥:你把它剖开看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张科长把蛤蟆解剖开,仔细一看,蛤蟆的喉咙上放着一颗咸盐。

韩起祥:你要是不信,就再抓来一只蛤蟆,给它的喉咙里也放了一颗咸盐,看看它是不是也叽叽呱呱地叫了个不停。

张科长对张志明说:这下搞清楚了吧,鬼就在这儿呢。

张志明:可是,这只蛤蟆是谁扔到我家烟囱里的呢?

张科长:这个人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时,有人朝门里扔进了一块石头。

张科长走到门外,站到暗处,又扔进来一块石头。

张科长看明白了,他对张志明说:这石头是对面的烂窑里扔过来的。

29.崖窑日

张科长引着几个保安队员来到窑前。

杨万昌扛了一把梯子,几个人上了去,点着麻油灯仔细观看。

崖窑里什么也没有,就堆着一堆石头蛋蛋,窑掌里立着一捆干草。

张科长:把干草推倒。

保安队员把干草推倒,鬼出来了。原来干草里头是空心的,用柳条圈着,这就是鬼的隐身草。里面的那个鬼正在哆嗦,脚上还穿着一双红鞋。

杨万昌脱了一只鞋,冲着那个鬼拦头就是几鞋:鲁四,你这个坏东西,可把人害惨了。你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穿一双红鞋,像个啥。

张志明:像个妖精嘛,像个啥。

张科长:先不要打,抓到乡政府再说。

30.乡政府日

韩起祥刚从乡政府走了出来,碰见了老贺。

老贺问道:小韩,听说你们抓到鬼了?

韩起祥:抓到了,已经送到乡政府了。

老贺:我认为这是一个宣传反迷信思想的极好题材,你应该尽快地把它编成一部新书,在群众中间广为宣传,也好让广大群众明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鬼其实就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

韩起祥:好,我这几天就把它编出来。

老贺;没什么困难吧?

韩起祥:没什么困难,亲身经历的事情,太熟悉了,还能有什么困难?

老贺:对,这就叫熟能生巧嘛。

31.山上日

小玲正在干活,韩起祥走了过来。

小玲:韩大哥,你回来了?

韩起祥:回来了。

小玲:鬼抓住了吗?

韩起祥:抓住了。

小玲:真的有鬼?

韩起祥:真的有鬼。

小玲:鬼哪去了?

韩起祥:抓住送到乡政府了。

小玲:你哄我,鬼还能抓住?

韩起祥:这鬼不是真鬼,是假鬼,是人。

小玲:是人?谁?

韩起祥:是老庄湾的鲁四。

小玲:这么说是有人在捣鬼?

韩起祥:本来就是人在捣鬼嘛。老贺说,这是一个宣传反迷信思想的极好的题材。经过几天的构思,我已经编好了一篇新书,书名就叫《红鞋女妖精》。

小玲:《红鞋女妖精》,这个女妖精是谁?

韩起祥:今天晚上,你到我姨父家来听书,到时候我会给你慢慢道来的。

小玲:又开始卖关子了。

32.王丕勤家夜

韩起祥在说他的《红鞋女妖精》:牛头鬼,马面鬼,大鬼小鬼地方鬼,说有鬼是没有鬼,新窑湾上人闹鬼。保安队,会捉鬼,捉的活鬼坐禁闭。我说的此话你不信,听完你就会明白。话说,延安盘龙渠牡丹川,川掌上有一个老庄湾,老庄湾里有一个陈巷,地主出身,对解放区怀恨在心。他无孔不钻,见缝插针就捣乱。这一年,盘龙川丰衣足食,这小子看得眼红,就打发他的老婆郝美翠,找来庄里的二流子鲁四。

(闪回)

鲁四来到了陈巷家,问:大哥,你叫我有什么事?

陈巷拉住鲁四,咬住耳朵说:你就这么办,这么办。

鲁四一听,哈哈大笑:对,从今以后,你是大鬼,我就是二鬼。

郝美翠:还有我哩。

鲁四:那我就是三鬼。

陈巷:只要咱的事成功了,今后鬼娘、鬼老子,还有鬼儿、鬼孙子都是咱的了。好了,闲话少说,你就去给咱们办吧。(闪回完)

韩起祥在说书:话说三个人闹了几天鬼,闹得老庄湾、聚财山、新窑湾一带鸡犬不宁,人心惶惶。但闹来闹去,这鬼还是叫张科长在张志明家的崖窑里给抓住了。拉下崖窑来审问,叫一声鲁四你来听,说了实话饶你命,不说实话可不行。鲁四说我说我说我全说,这都是陈巷定的计,骗来的钱我们两人分。又问那双红鞋谁做的?郝美翠一夜就做成,院子里留下了小脚印。子弹壳手枪我拿手中,家家门上来喷血。张科长,下命令,把鲁四锁到了土窑洞。30个保安队员把老庄湾包围定,把大鬼抓来再审问。说时迟,那时快,一刹那来到了陈巷的门。

(闪回)

孙乡长、张科长领着保安队员来到了陈巷家。

张科长:老陈在不在?

陈巷把门一开说:在哩。

孙乡长站在一边说:老陈,这是县政府保安科的张科长。

张科长:老陈,听说这里闹鬼的事你能治哩。老百姓负担不起,公家负担。只要你能治得了,千二八百都是小事。

陈巷:那要问神神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

杨万昌点着五根香,烧了一张纸。

陈巷就开始念念地装起神来了:叫一声凡人你们听,听在两耳记在心。今天出了什么事,要我玉皇老爷提马童。八路军,八路军,打倒迷信不敬神,惹恼了玉皇老爷和诸神,放出来凶神恶鬼魂。你们再要不治它,男女老少都死尽。

听到这里,张科长生气地掏出盒子枪来,指着陈巷说:你还敢在这里装神弄鬼,今天我一枪打死你,看你再害人不害人?

陈巷一听事不好,“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装的死成个硬棍棍。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张志明一看笑着说:放心吧,他没死,装着哩。

张志明手里拿着一个头号旱烟锅,正抽热了,放到了陈巷的脖子里,烧得陈巷“妈哟”一声坐了起来。

张科长对孙乡长和杨万昌说:通知附近的村民,明天上午开大会,让大家都来看看鬼。(闪回完)

韩起祥继续在说书:第二天召集群众开大会,原来是人装的鬼。陈巷、鲁四、郝美翠,政府把他们关禁闭。八路军,为人民,破除迷信观念新。劝大家不要信鬼神,好日子一定能来临。

33.冯光清家外晨

冯光清拿着一只耙子在他家的硷畔洼耙过来耙过去。

王丕勤走来,站在硷畔上,冲着冯光清喊道:光清,你老是在你家的硷畔洼耙过来耙过去的在耙什么?

冯光清看见有人来了,停住手中的活,吞吞吐吐地说:也不、不耙啥,家里没、没柴了,撸点柴……

王丕勤:就你家硷畔洼屁股大点地方,你都耙了有一百遍了,耙得比骡驹子的尻蛋子还要光,你还能耙到啥?

冯光清不好意思再耙了,扛起耙子走到硷畔上来说:唉,丕勤叔,你也不要明知故问了,咱俩不是今天要到乡上去吗,我不把这硷畔洼上的踪都捞净了,要是那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跑到我家里去,我怎能晓得?

王丕勤点着了一锅烟,用烟锅头子指着冯光清说:你呀,也该把你脑瓜子里的那点封建思想好好地用耙子耙拉耙拉了。咱这儿是解放区,不是国统区,你那套思想不中用啦。你老婆是人,不是驴,干活了,拉上犁地送粪,不干活了,拴在驴槽上哪也不让去。

冯光清也点了一锅烟,蹲在了硷畔上,说:唉,好王叔哩。对如今的这社会,生产、开荒、念书、识字我都满意,就是婆姨女子常叫去开会,我看不过眼。这开来开去,她们婆姨能做个什么事?是我的婆姨我就不放心。我的老婆,我就常常小心着她,不叫她疯跑野逛。唉,今天咱俩到乡上去,早了不得回来,怕我一走后,家里来些不三不四的人。一来是怕和我老婆马虎,二来怕把她挑拨得不受我管。带上呢,也不行,路太远,盛在家里我又不放心,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王丕勤:我看你这也不是个好办法,你能管得住她的身子能管得住她的心?她的心要是在你身上,你就是不耙,她也不走,她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你就是耙了,她也会偷着走。

冯光清:哼,她是我老婆,她的心不在我身上还能在别人的身上?

王丕勤:我看那也不一定。

冯光清:王叔,那你说有啥好办法呢?

王丕勤:叫我看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她,她爱到哪去就到哪去。无论跑到哪里,到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她还不得乖乖回到家里来?

冯光清听了连连摆手:不成不成,照你这样说的话,那可不把女人放野马了?

这时,小玲拖着韩起祥从硷畔底下走了过来。

冯光清指着小玲对王丕勤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一个十六七的女娃娃拖着一个瞎书匠,山里上沟里下地疯跑,我看呀,李自喜的女子跟上这个瞎书匠这样跑下去,怕是要跑撂沟了。

冯光清正说的得意,回头看时,发现王丕勤的脸色像猪肝一样难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掩饰说:你看我这张臭嘴,说起话来也没有把门的,咋就忘了书匠是你的外甥了?

王丕勤:好了好了,不说了。你的老婆你愿意管不管,跟我有什么关系。

冯光清站起来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收拾一下咱就起身。

34.冯光清家晨

冯光清进来:张玉兰,张玉兰。

冯光清的老婆张玉兰听见老汉叫她,怕得头也不敢抬,慢慢地走到他跟前说:你叫我做啥?

冯光清:我今天到乡上买点东西,你可要盛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

张玉兰:你只管去,我还能到哪里去?

冯光清:是不叫你去,不是你不想去。我今天把咱坡洼、门前的踪都捞净了,咱家谁也不准来,你哪也不准去。

张玉兰:你真把我管得寸步难行。咱是一家人,就不能来人?咱又不是朝廷的禁门。

冯光清:去你妈的,今天我回来看见要是走下踪了,你就别想活,打死你不顶命。

张玉兰没有说话,低下头。

35.村头日

几个老人蹲在一个阳洼圪,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小玲和韩起祥回到村子。

几个老汉看见韩起祥来了,老远就招呼说:说书的,你过来。

韩起祥走了过去打招呼说:几位大叔,晒太阳呢?

老汉甲:不晒太阳干什么,人老了,干不动了,晒晒太阳叫长精神着。

老汉乙:到哪说书去了?

小玲:到聚财山。

老汉丙:说啥书?

韩起祥:到聚财山嘛,就说《聚仙楼》。

老汉丁:听说你还编新书?

韩起祥:老书也说,新书也编。

老汉丁:那你怎不把我们村里的冯光清编一编?

韩起祥:冯光清怎啦?

老汉丁:咋啦?管得老婆连门都不让出,要是再这样憋下去,就把个女人活活地给憋死了。

老汉乙:冯光清的女人可是个好女人,针线茶饭、人情世道都不错。

韩起祥:这事我还真想管管。

36.村子里日

小玲问韩起祥:韩大哥,冯光清的事你真的想管?

韩起祥:真的想管。

小玲:我劝你还是别管了。

韩起祥:为啥?

小玲:冯光清这个人是个死脑筋,多少年了都是这个样子,谁说了都不听,你说他就会听?

韩起祥:他要不听,我就把他的事编成书宣传出去,让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冯光清压迫妇女。

小玲:那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韩起祥:说不定他还会感谢我呢。

小玲:你这个人,和冯光清一样的死脑筋。你说你的书,管这些闲事干啥?

韩起祥:这可不是闲事。你把我的三弦先拿回去,我到冯家去看看。

小玲:你要去我也拉不住,那我先回去啦。

37.冯光清家屋外日

张玉兰坐在硷畔上,手里纳着鞋底一边做,一边四处张望着。

眼看太阳就落山了,张玉兰手脚都冻麻了,起身正要回家,忽然看见一个人向她家这边走了过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就要走进她家门前的“禁地”了,张玉兰急得直喊:不敢过来,不敢过来。你没看见耙子撸下的踪踪吗?

来人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低着头向这边摸摸索索地走了过来。

张玉兰: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眼睛瞎了,没看见耙子撸下的踪踪吗?

那个人这才抬起头来,停住脚步向这边侧耳倾听着。

张玉兰认出了韩起祥,说:韩书匠,你来这儿干什么?

韩起祥:嫂子,我想过来跟你拉拉话。

张玉兰:跟我,拉什么?

韩起祥:听说你老汉把你管得很严,哪儿也不让你去,也不让其他人到你家里来?

张玉兰:我老汉管不管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韩起祥:我想劝劝他,他这是封建脑袋,压迫妇女。

张玉兰掉转头向西望了望,这时太阳快落山了,心里一急,忙说:韩书匠,你快回家去吧。我老汉马上就要回来了。

韩起祥:回来他回来,我正想找他呢。

张玉兰一看,不能再跟这个人费口舌了,便火急火燎地绕了个弯子从硷畔上跑了下来,连拉带拽地拉着韩起祥说:好,我的天神神,你快回家去吧,要是让我那死老汉看见了……

韩起祥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只好离开了张玉兰,向南院他姨父家里走去。

张玉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38.冯光清家傍晚

张玉兰正在做饭。

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拨浪鼓声,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货郎的叫卖声:卖货了,卖货了——

张玉兰听了,急得把大腿一拍,不由连连叫了几声:倒霉了倒霉了,这个货郎,早不来迟不来,怎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39.冯光清家屋外傍晚

张玉兰忙从家里跑了出来,看见货郎担着货郎担摇摇晃晃地穿过她家门前的“禁地”,一路向中院的李自喜家里走去。

张玉兰又快步跑回家去,手里拿了一把扫帚跑出来,把货郎刚刚踩下的脚印胡乱地拨拉了一通。

40.冯光清家傍晚

张玉兰喘着粗气回到家里,扔掉扫帚,气还没有喘定,冯光清就踏着脚后跟回来了。

冯光清一进门就问:咱家今天来人没有?

张玉兰:没来人。

冯光清:看你说话也不扛硬,我要看哩。

41.冯光清家屋外傍晚

冯光清提着马灯来到了坡底下,仔细地观察着。

42.冯光清家傍晚

冯光清进来,冲着张玉兰喊道:你过来。

张玉兰战战兢兢地走过来,问道:干什么?

冯光清:咱家今天来人没有,你依实说来。

张玉兰强打着精神笑着说:今天咱庄上来了个卖货的,人家不知道,捷径从咱坡底走过去。我知道你脾气不好,就拿扫帚把踪扫了。

冯光清听了,把眼往起一瞪,手往起一举,冲着张玉兰劈头盖脸就是几个巴掌,骂道:去你妈的,老子一走,你这个大也来了,那个大也来了,不晓得来了多少人。你倒有好法子了,拿扫帚扫了,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

张玉兰哭着说:我14岁上到你家,十几年了你还没有品下我的心。我不是那种人,要是那种人,指你这本事也管不定。

冯光清:去你妈的。还是打你打得少,再不听话老子打死你。妻儿同床睡,人心隔肚皮,你是你来我是我,打死你我也不亏。

张玉兰:我没有做下丢人的事,你打死我公家也不依你。

冯光清:娶到的婆姨买到的马,我打我骂,我杀我剐,谁敢来管?

他越说越来气,上前一把抓住张玉兰的头发,又是一顿饱打。

张玉兰只是愤怒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哭也不说。

43.李自喜家附近傍晚

货郎摇着拨浪鼓,喊着杂货调向李自喜家里走去。

我是货郎刘彦贵,

年年走村又串乡。

卖煮黑,卖煮蓝,

品绿、品紫还品青……

李自喜放羊回来,忙上前打招呼:哎呀,亲家,你怎来了?

刘彦贵:我们这些卖杂货的,走到哪卖到哪,卖到哪歇到哪。你看这,天黑了,正好走到亲家的门口了。能不在亲家家歇一夜吗?

李自喜:亲家是个忙人,平时请都请不到,今天是喜神把你送到我家门口了,我能不烧着高香迎喜神吗?

刘彦贵:烧高香倒用不着了,有一碗小米米汤喝就行了。

两个人说着笑着进了门。

44.李自喜家夜

李自喜和刘彦贵坐在炕上,乔艳梅在收拾饭桌。

刘彦贵问李自喜:怎不见柱子,不在家?

李自喜:柱子到史家山大坝打坝去了。

刘彦贵:这么冻的天还打坝?

李自喜:咱农人嘛,春天耕夏天锄秋天收,顾不上。只有在冬天了,才能抽出点时间打坝修渠。

刘彦贵:柱子是个好后生。

乔艳梅:后生倒是个好后生,可眼看20出头的人了,还没成个家。也不晓得亲家啥时候能让巧娃上我们李家的门?

刘彦贵的眉头就不由皱了起来。

李自喜一看,就说:那好吧,亲家走了一天也累了,咱就早点睡吧。

45.李自喜屋内夜

李自喜和乔艳梅睡在炕上拉话。

乔艳梅:你说这亲家到底是怎想的,为啥咱一提娶亲的事,他就不言语了?

李自喜:唉,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巧娃和柱子定的是娃娃亲,当时只定了六块钱。现在巧娃已长成十七八的姑娘了,不明白事理的人前来提亲的多了,身价也抬得高了,这亲家就有几分豌豆心,上下滚了。他不想让咱就这么便宜地把他的摇钱树女儿娶过门。

乔艳梅:可是,这婚事是他红口白牙给咱说定了的,他能随便说退就退了?

李自喜:所以,他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就只能这样拖着。

乔艳梅:这一拖都拖了好几年了,我们总得想个办法呀。

李自喜:想办法,他的女子,他不放手,咱能有什么办法?

46.李自喜家屋外晨

刘彦贵担着担子正要动身。

小玲端着个尿盆从屋子里出来,问道:刘叔走呀?

刘彦贵突然莫名其妙地回问了一句:小玲,听说你常跟那个瞎书匠在一起?

小玲一听就满肚子不高兴,说:我跟谁在一起,你管得着吗?

刘彦贵:我管不了你,我总能管得了我女子吧。

47.刘彦贵家日

刘彦贵放下杂货担,一屁股坐在炕中间,黑着脸锁着眉,一句话也不说。

刘巧走过来笑着说:爹,往日你回来总是笑嘻嘻的,今天回来怎么恼汹汹的,是不是遇到啥难事了?

刘彦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巧娃,爹爹把你给害了。

刘巧迷惑不解地说:爹爹,你为啥把我给害了?

刘彦贵:唉,我一辈子就养你这么一个,小的时候,你妈还在,怕把你养育不成,早早就把你许给了张家窑子李自喜家的李柱子。小时候啊,他还是个好娃娃,谁知道现在他变了。

刘巧:变了,变成怎样了?

刘彦贵:唉,前两天,我到张家窑子去卖货,见一个后生,村里的人都说那就是我的女婿,我就多看了几眼,那人又跛又憨,前弯腰后背锅。人样长得丑俊倒不要紧,还听说这个李柱子又不会生产又不会劳动,我女儿迟早要过李家的门,你说那往后的吃穿靠谁?这不是爹爹把你给害了?

刘巧:爹爹,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彦贵:看你这个娃娃,难道老子还能哄你不成?

刘巧:爹爹,你说的要是真的,那打死我我也不过李家的门。

刘彦贵:可是,你老子当时亲口答应了李家,你不去能行?

刘巧: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刘彦贵:我一个老汉家,白送人也没人要。不过,你也不要着急,等我慢慢给你想办法。

48.李自喜家屋外晨

小玲出了屋,正要走,却被乔艳梅给叫住了。

乔艳梅:你又到哪去?

小玲:找韩起祥去。

乔艳梅:你一个女娃娃家整天跟在一个瞎书匠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的,到底图个啥?

小玲:也不图个啥,就是想帮帮韩大哥。

乔艳梅:他是一个瞎子,也怪可怜的,适当地帮帮他也不为过。可你却像鬼迷了心窍一样,撂下家里的活不干,成天跟在一个瞎子的屁股后面,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小玲:谁爱说说去。

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49.李自喜家晨

乔艳梅进来,对李自喜说:看你女子都快成疯女子了,你也不管管?

李自喜不紧不慢地说:她爱听书,就让她听去吧。

乔艳梅:听书也不是这么个听法,听来听去听出麻达怎么办?

李自喜:麻达,听书还能听出啥麻达?

乔艳梅:你去打听打听吧,村里人都传红了。

李自喜似乎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深深地吸了几口烟,但没有说什么。

50.韩起祥家晨

韩起祥背着三弦从大门口走了出来。

小玲跑来:韩大哥,你怎不等我就走了?

韩起祥:我在家等了一会儿,以为你不来了。

小玲:说好来的,怎能不来呢?

韩起祥:来了就好,那咱们就走吧。

51.老庄湾日

韩起祥和小玲路过一家破窑洞,偶然听见里边好像有人在说书,声音沙哑而又凄凉。

韩起祥侧耳细听。

说南乡,道南乡,

南乡有个小王庄。

庄上盛一人叫王祥,

他娶婆姨周贤娘。

那天炕上病下他娘,

忙忙又把个王祥称,

妈妈得病就在身,

一心想把个鲜鱼用。

王祥一听就动了身,

怀揣十两白银路上行……

韩起祥一听觉得奇怪,说:小玲,咱进去看看,谁在这里说书。

52.破窑内日

小玲领着韩起祥进来。

破窑里没有别人,炕上坐着一位老大娘,老大娘一手拍着大腿,一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书。

我王祥没有孝娘意,

你把我冻死在这冰滩里。

说罢他就动了身,

浑身衣衫脱了个净。

赤条条睡在冰滩里,

一心想把冰化开……

二人走到了老大娘的跟前,老大娘却全然没有反应。

小玲上前仔细地看了看,说:大娘是个瞎子。

韩起祥:她也是个瞎子?

小玲:是个瞎子。

韩起祥走上前去,亲切地叫道:大娘,说书呢?

老大娘这才感觉到有人来了,收住声,抬起头,说道:一个人孤得盛不定,瞎说呢。你们是谁,哪来的?

韩起祥:我叫韩起祥,说书的。

老大娘:你就是韩起祥?直听说你的书说的可好听了。

小玲:大娘,你说对了。韩大哥的书说的可好听了,你不想听一段吗?

老大娘:想听是想听,可我一个瞎老婆子,哪有钱听书?

韩起祥:老大娘,只要你想听,我不要你的钱。

老大娘:真的?

韩起祥:你是个瞎子,我也是个瞎子,我能骗你吗?

老大娘:这么说,你也是个可怜人。

韩起祥:大娘,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瞎的?

老大娘:怎么瞎的?那还不容易,老汉叫人抓走了,没有回来。大儿子叫人抓走了,也没有回来。二儿子又叫人抓走了,还没有回来……遇上谁,谁不瞎才怪呢?你的眼睛是怎瞎的?

韩起祥:你想听吗?

老大娘:当然想听了。

韩起祥:大娘,那你就听好了,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弹起三弦响连声。

我把我的身世说给大家听。

我老家在陕北横山县,

离城百里韩家园子村。

三辈子都是揽工汉,

祖祖辈辈受苦情。

我爷爷揽工把腰压坏,

我父亲揽工累断了筋。

我大哥下窑掏黑炭,

四哥从小就卖给了人。

三哥出家当了和尚,

二哥揽了十五年工。

我家的房子开窟窿,

铺的炕皮盖房顶。

黄蒿捆子把门堵,

风扫院子月点灯。

我们家十口人只有四个碗,

吃的粥能照见人影影。

冬吃粗糠窝窝掺榆皮,

到夏天树叶野菜当饭用。

青黄不接闹春荒,

求告地主借米粮。

春天借上一斗米,

本滚利来利滚利。

祖孙三代也还不清,

逼债的财主踢破门。

我三岁得了天花病,

父亲得伤寒命归阴。

有病没钱请医生,

我两眼出花失了明。

53.破窑外日

小玲来到大门口解了个手,偶然间,她看见刘彦贵担着货郎担从大门口一闪而过。她忙站起来穿好衣服,偷偷地跟在刘彦贵的身后。

54.村中日

刘彦贵担着担子低着头只顾赶路,却不小心和对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正好撞了个正着。

刘彦贵抬头一看,乐了,笑着说:真是冤家路窄,该没有把你碰着吧?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穿着一对花鞋?

刘媒婆一边揉脚,一边仰起头说:要是碰到讨吃的焦头棍上,我刘媒婆早就骂他不长眼了。你是货郎,碰上可就是好运气了。

刘彦贵:你这打扮得俏铮铮的,又打算到哪里去呀?

刘媒婆:人常说,三年等他个闰腊月,我就是等你着啦。

刘彦贵:你等我有什么事?

刘媒婆:前一向,你不是托我给你打问个女婿吗,这一回,我给你瞅下可心可意的女婿啦。

刘彦贵:刘大嫂,咱就端直说来,不要绕弯弯,你给我瞅的是谁?

刘媒婆: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他就是老庄湾的陈巷。

刘彦贵:陈巷?我说刘大嫂,你不是拿我开心吧,这陈巷跟我的年龄都差不多,怎能给我当女婿?

刘媒婆:看你听话都听到哪里去了。你有个女儿,陈巷不是也有个儿子吗?

刘彦贵:这还差不多。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陈巷不是闹鬼让八路军给抓起来了吗?

刘媒婆:抓是抓起来了,前几天给放出来了。

刘彦贵:为啥放出来了?

刘媒婆:不就是装神弄鬼那么点事吗,还能把他的头给砍了?

刘彦贵:这倒是个大实话,这神汉巫婆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谁也不能把这几千年的根脉就一刀子砍断了吧?唉,不说这些了,这陈巷的小子人长得怎样?

刘媒婆:这人样嘛,倒比不上张家窑子的李柱子,就是个子有点小。

刘彦贵:个子小一点倒不打紧,人嘛,眉不秃眼不瞎就行。我给啦,只要彩礼硬就行。

刘媒婆:好,你要问多少?

刘彦贵:陈巷是财主,我嫁女子到他家就是为了多问几个彩礼。

刘媒婆:说来说去,你到底要问多少?

刘彦贵:我要一百万边币、一百块响洋、绸缎两匹、市布两个、老布六个、米麦两石。

刘媒婆:我说刘货郎,我看你是不想把女子往出问,要得太多了。

刘彦贵:嫌多算了,近来一头好骡子好马也要卖它几百万,慢说还是一个大姑娘。

刘媒婆:刘货郎,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去试试,明天晌午给你见话。

刘彦贵:好,明天晌午见。那我就回去了。

刘媒婆:不到家里坐一坐了?我还打算给你杀鸡,擀白面呢。

刘彦贵:看把你多心成了个甚,不了不了,我就走啦。

小玲望着刘彦贵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愤愤地骂了起来:呸、呸,不要脸的东西,把女子当骡子当马卖,连畜牲都不如。

这时,韩起祥走来,问道:小玲,可找到你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骂谁呢?

小玲:我刚才看见刘彦贵了……

55.李自喜家夜

小玲进来,对李自喜说:大,刘货郎又把女子嫁给老庄湾的陈巷家了。

李自喜:你怎知道的?

小玲:我下午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李自喜:什么,他刘货郎竟敢见财忘义。我这就找他去。

说着,把旱烟锅子往腰里一别,跳下炕来就要找刘彦贵去理论。

乔艳梅说:你忙啥,是狼是虎奔身呀。我就不相信他刘彦贵背转咱们就能把个女子嫁到陈家了?到时候,咱再找他姓刘的也不迟。

李自喜:到时候,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就迟了。

乔艳梅:他能把生米做成熟饭,咱就让他把吃进去的饭再吐出来。

李自喜:你有啥法子让他吐出来?

乔艳梅一时却没了法子。

56.陈巷家日

陈巷坐在炕上抽闷烟。

郝美翠不高兴地说:我看你被关了半年禁闭,出来以后,人变得死蔫耷拉的了。

陈巷:唉,人活名声树活皮。我老了,儿子也大了,这装神弄鬼的事也不能再干了,得考虑着给儿子娶个媳妇了。

郝美翠:这有啥难的,凭咱的家产,哪家的女子还不乐颠颠地嫁到咱家来。

陈巷:哼,没有你想的那么美。我已经叫人打问了几家了,可人家都不愿来。

郝美翠:现在的女子都怎了,有嫌贫爱富的,还没听说个嫌富爱贫的。

陈巷:人都说咱的名声不好,靠装神弄鬼蒙骗人。

郝美翠:那你说怎么办?

陈巷:我看你还是再找一次刘媒婆吧。

郝美翠:我已经找过好几次了,可这一个多月过去了,刘媒婆也不见个踪影,难道这刘媒婆也在咱面前端起架子来了?

57.陈巷家屋外日

陈巷站在硷畔上东南西北地望着,突然,他看见刘媒婆摇摇摆摆地向他家这边走了过来。

刘媒婆看见了站在硷畔上的陈巷,脚步也就跟着放慢了,抿着嘴在那儿偷偷地笑。

陈巷站在硷畔上等得不耐烦了,低声骂道:这个老婊子,又拿捏起来了,想故意和我捣蛋。

刘媒婆来到了陈巷的跟前,嘴唇子一撇,小眼睛一眯,满脸的肉鼓起来笑着说:陈财东,你连喜至喜,喜得你跌倒站起,帽子戴得圪尖起,怀里抱着个老公鸡。看你今天喜不喜?

陈巷故意装糊涂:刘媒婆,你说来说去,到底有什么喜事?

刘媒婆:我给你打问了好几家,可人家都嫌你家名声不好,不愿意来。

陈巷:这算什么喜事?不愿意来就算了,我就不信我陈巷还娶不下个儿媳妇。一个一个都狗眼看人低……

刘媒婆:陈财东,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就急得噘起来了,听我说完你再噘也不迟嘛。

陈巷:还有啥好说的?

刘媒婆:有一户人家倒愿意把女子嫁到你家来,可就是财礼要得硬。

陈巷:谁家?

刘媒婆:柳树峁子的刘家。

陈巷:你说的是刘货郎?他家的女子不是从小就许给张家窑子的李自喜家了吗?

刘媒婆:退了,前一向刚退。

陈巷:为啥退了?

刘媒婆:还不是嫌财礼少?

陈巷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媒婆摸着后脑勺不解地问:陈财东,你笑什么?

陈巷戛然止住了笑声,得意地说:我以为现在的人都嫌富爱贫了,到头来还是嫌贫爱富嘛。古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你给我说,他刘货郎要多少财礼?

刘媒婆:哎哟,可是不少。他要下一百万边币、一百块响洋、绸缎两匹、市布两个、老布六个、外加上米麦两石。陈财东,你说这多还是不多?

陈巷一听,笑着说:那能用得了多少,不过是在我家的沙毡上拔了一根杂毛罢了。刘媒婆,你给刘货郎说,这门亲就成啦,再过半年,我就要抬上八抬大轿到他刘家去引人啦。

58.陈巷家日

桌上的酒菜已所剩无几。

刘媒婆美滋滋地站起身:这酒菜也吃了,你儿子的喜事也就成了,你们就等着吧。

陈巷对郝美翠说:把订亲的礼物也让刘媒婆带上。

郝美翠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陈巷:这是订亲的兜肚两个、干枣两升、24个点心、订亲衣服一套。都放在篮子里,你就给刘货郎送去吧。

刘媒婆:好,这些东西拿给巧娃一看,穷人家的娃,一见就喜乐了,还不欢天喜地嫁到你陈家来?你们坐着吧,天色不早,我就走了。

59.刘媒婆家晨

刘媒婆梳洗完毕,又拿起镜子上上下下地照了又照。

刘彦贵担着货担子进来:哟,真是的,打扮一下,就得俏铮铮的。

刘媒婆放下镜子,装出一副笑脸说:哟,刘货郎,你怎这么早就来了,不是我骂你,一头骡条子也走不过你。

刘彦贵:我起来一想,路老远的,上坡下洼,一来怕你脚小走不动,二来又心疼你这对花鞋。因此我就来了,省得你跑腿。

刘媒婆:没想到你还真会体贴人。我正盼你来着呢,你倒来了。快把货担子放在后脚地,炕上坐。

刘彦贵放下货箱,坐在炕上,他看见缸盖上放着一个黑油大盘子,里边放得满满的,全是订亲用的东西,分明不是穷人家能办齐整的。

刘媒婆站在锅台前面,偷着看刘彦贵,猛不防地说:幸亏没有先吃你的鸡肉白面,吃了就吐不出来了,人家陈财东嫌你要的价钱太大,不问。

刘彦贵:不问?不问算球了,那你还叫我来干什么?

说着,跳下炕来就要走。

刘媒婆忙挡住他,说:刘货郎,你不要难过,我是和你说笑哩。亲事已经给你说成啦,这盘东西就是给你的,不要怕,它又长不了翅膀,飞不了。

刘彦贵:这可是真的?

刘媒婆:陈财东起先实在嫌钱多,再三不肯掏。我替你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算圆裹成啦。人家陈财东财大气大,你要多少都给,就是老布少,人家讲迷信呢,忌讳四、六着呢,因此老布少给你两个。绸缎市布四个,老布四个,共算起来八个,八对八年年发,你该明白了吧?

刘彦贵一听,喜得哈哈大笑,放心地说:那是小事,咱这么大个人,还能争论那些。老布我只要两个,两个给你吧。这样就你好我好,咱们算是沾了巧娃的光啦。

刘媒婆:这样咱就算两免了,我也不留你吃饭了,怕耽搁了你的生意,我还要出去说媒去呢。快把你的箱子打开,把这些订亲的礼物装上。

刘彦贵跳下炕,小心翼翼地把礼物放进他的箱子里,高兴地说:我女子一见就喜浪了。今儿我忙得没工夫杀鸡,以后说什么也要请你,你知道我不是那号铁豌豆,那你忙着吧,我先走了。

60.路上晨

刘彦贵挑着担子,兴奋地走着,走着走着,嘴里就不由地哼起了顺口溜。

说富汉,讲富汉,

看富汉,管富汉。

大缸米,四方炭,

坐的椅子扇的扇,

抖的绸子穿的缎,

丫环伙计你使唤。

凉调猪肉捣辣蒜,

头刀韭菜二寸半,

软硬大米蒸干饭。

轿上来,马上去,

底下人,排成队,

你看这事美不美……

61.刘彦贵家日

刘彦贵喜滋滋地进了家门。

刘巧问道:爹,你怎没出去卖货,这么早就回来了?

刘彦贵:爹是回来给你报喜来了。

刘巧:我有什么喜?

刘彦贵:我以前把你嫁给了李家,你不是不想去吗?不去的好,李家是个穷汉,我女子过门,遭磨受难,穿烂衣衫,早上吃了些钱钱饭,晌午黑豆捣两瓣,晚上滚水把肠肠涮几涮,睡在炕上溜光蛋,吃了一顿没一顿,不是淘气就斗阵,老子看见也背兴。今天我又给你找了个陈家,陈家是个富贵人家,我女子过了门,门箱竖柜,油香喷地,顶天立地,欢天喜地。你看好不好。

刘巧:有钱没钱我倒不当紧,就看人好不好?

刘彦贵:陈家的小子今年刚刚18岁,实在是个好小伙子。

刘巧:只要人好就行了。

刘彦贵:巧娃,这么说,你同意了?

刘巧:同意不同意还不是爹说了算。

刘彦贵:好好,这才是我的好闺女。

62.张家窑子村外日

刘彦贵担着担子走来,老远就照见李自喜在一个山峁峁上耕地,于是,他就担着货郎担走了过去。

李自喜看见刘彦贵来了,笑着说:哎呀,亲家,见罢你多时了。你大老远来,走得熬了,快坐吧。

刘彦贵把担子往下一放,两个人同坐在路旁,绿荫荫的一棵槐树,正好乘凉。

李自喜:亲家,生意买卖还好吧?

刘彦贵:唉,好什么呢,动弹不如闲盛着,针尖上削铁哩,没多的冒钱。亲家,你的庄稼好吗?

李自喜:好好,这几年咱这里风调雨顺,年年是个好收成。今年再遇上个好年成,我打算美美地给咱娃办一场喜事。

刘彦贵一听,愣了半天才说:唉,亲家,早倒想和你拉几句话,贵贱见不上个你。今天见到了你,有一件事情就对不住你了。

李自喜:什么事对不住我?

刘彦贵:唉,亲家,不能说啦。你才提起办喜事,我听了就满肚子胀气。不提一肚子气,提起两肚子气。

李自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彦贵:当时,咱们两家结亲,是你看得起我,我瞧得起你,咱们做的是欢喜亲家。你有儿子,我有女子,年岁相仿,门户相当,周围的人都说咱们是好亲家,一儿一女,贵贵气气。唉,亲家,谁知道事情总不如想的好,雷雨下大,事情变卦,儿大不由父,女大不由母。我现在女子大了,不满意到你家来。为这事,我把我女子打骂了好几次,她就对我投死拿命,还说她头绾了绳子吊死也不到李家来。

李自喜:她为啥不到我们李家来?

刘彦贵:为啥?还不是现在的边区政府硬把个年轻人给惯坏了。她说咱这是包办婚姻,人家要自由恋爱呢。唉,现在这世道,年轻人的地位提高了,咱老年人就得跟着丢人败兴。这几天急得我是吃不能吃,喝不能喝,睡不能睡,眼里看得滴血,肚子里给我激起了一块疙瘩。亲家,你说这事该怎办?

李自喜:亲家,你把话说明白。是你不让来,还是女子不来?

刘彦贵低头不语。

李自喜:亲家,你也不要在这里拐弯抹角了,她不想来就算了。我是怕儿长不大哩,还怕我儿娶不下个婆姨,世上的女子该没死完吧。

刘彦贵:我知道了,你我咱两个亲家,都是个宁折不疙溜的男子汉,为人有名有姓,做事说一不二。可你说这话还不顶事嘛,我回去对巧娃一说,我说人家不要你了,巧娃指定不相信。要不咱去政府割个退婚证,我拿回去甩给她,看她到哪里瞅个好的去,我也就不管她了。

李自喜:你这人真是脱裤子放屁,多犯手续。咱俩当时订亲时不过就是一句话嘛,现在你女子不想来了,不想来就算了,我也不要了。

刘彦贵:可你这是口说无凭啊,到时候你要是反悔怎么办?

李自喜:我李自喜啥时候说话不算数来了。

刘彦贵:可是,亲家……

李自喜:你也不要再叫我亲家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刘彦贵:亲家,不,老李,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自喜:我老李不像你,把说话当买卖做呢,出口还要看个软硬高低。我们说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刘彦贵:老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你忙着,我就走了。

李自喜:我不忙也不跟你白磨这号嘴皮子。

刘彦贵刚走,韩起祥和小玲赶了过来。

小玲:大,刘货郎又来干啥?

李自喜没好气地说:他呀,他来能干什么,跑来跟咱家退婚来了。

小玲:我早就知道这个刘货郎不安好心,他偷偷地把女儿又许给了陈家,还不是贪图陈家有钱?

李自喜:可刘货郎说,是他的女子不愿意来了。

小玲:是刘巧不愿意来了?为啥?

李自喜:我也不知道为啥,大概是看不上你哥吧。

韩起祥:大叔,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俗话说,不拣秦川地,挑个好女婿。李柱子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刘巧怎么会看不上他呢?

小玲:可刘巧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哥。

韩起祥:问题就出在这儿,肯定是刘货郎在她的女儿跟前说了你哥的坏话,刘巧才不来了。

李自喜:不来就算了,三尺的石,五尺的汉子,不弯腰不得过去。亲事是个喜气、痛快,她如果不满意,咱要是硬娶过来,她不跟咱过光景,淘声斗气,一天没三顿饱饭吃,有三顿饱气受,咱图个啥呀。你们也不用再操这份心了,忙你们的事去吧。小玲,你也该回去干干活了,不要成天疯跑野逛的没个踪影。

小玲:我知道了。

李自喜又掉转牛头耕他的地去了。

63.村子里日

韩起祥和小玲走着。

小玲:韩大哥,你说这事就这么算了?

韩起祥: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一来这本来是一门好亲事,这样散了有点可惜。二来,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刘货郎。歪好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

小玲:怎样才能把事情搞清楚?

韩起祥:很简单,只要让你哥和刘巧见上一面就行了。

小玲:怎样能让我哥和刘巧见面呢?

韩起祥:你甭着急,我自有安排。

64.刘彦贵家日

刘巧坐在院子里纺线,冷不丁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摸摸索索地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她忙站起来问道: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就叫刘巧?

刘巧:我就是刘巧,你是谁?

那人高兴地拍着手,嬉皮笑脸地说:是刘巧就好,是刘巧就好。再过一个月,你到了我家,我给你穿绫罗绸缎,再不要穿这种粗布衣衫。不要纺线,不要织布,梳洗打扮,舒舒服服……

刘巧听得早就不耐烦了,打断他说:哎呀,你是谁,你给我说这些顶啥?

那人:你要知道,我就是老庄湾的陈坑,陈财东的儿子,你的女婿嘛。

说完,他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刘巧在“看”。

刘巧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人是个瞎子,就气得骂了起来:哎哟,原来是你,快撒一泡尿照一照,谁认你是我的女婿?

陈坑:可你爹把我家的财礼都收了,下个月我就要来娶你了。

刘巧一听,气得顺手拿起一把扫帚就往院子外赶陈坑,一边赶一边骂道:哪凉你凉快去,就你那副模样,还不知道想干什么?真是癞蛤蟆想吃个天鹅肉。

65.刘彦贵家附近日

原来这个“陈坑”是韩起祥装的。韩起祥一时跑得急,又看不见路,一不小心就从硷畔洼滚了下去。

躲在一座墙背后的小玲看见了,忙跑下去扶起了韩起祥。

韩起祥爬了起来,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尘,急切地说: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玲看到韩起祥的这副狼狈相,突然心里一酸,说:我不去了。

韩起祥:不去了,为啥?

小玲:我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贱你。

韩起祥:唉,我算什么,一个瞎书匠。

小玲:我不准你再说你是个瞎书匠了。

韩起祥:我本来就是个瞎书匠嘛。好了,快去吧,再一会儿就迟了。

小玲看着韩起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慢悠悠地向刘彦贵家走去。

66.刘彦贵家日

小玲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刘巧正趴在织布机上哭得伤心呢。她轻轻地走上去,扶起刘巧说:刘巧姐,你为啥要哭,谁欺负你了?

刘巧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小玲,呆了半天才说:你是谁?

小玲:我就是李柱子的妹妹,叫小玲。

刘巧:李柱子?

小玲:对呀,就是你半年前退婚的那个李柱子。刘巧姐,你为啥要跟我哥退婚呢?

刘巧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玲: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哥的坏话了?

刘巧:有人说这个李柱子又跛又憨,前腰弯,后背锅,又不会生产,又不会劳动……

小玲:可你见过李柱子没有?

刘巧再次低下了头。

小玲:你要是不忙的话,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刘巧:见谁。

小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67.路上日

小玲和刘巧匆匆赶路。

68.山上日

一群年轻人在劳动,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在唱信天游。

咱边区来太阳红,

有吃有穿好光景。

劳动英雄真不少,

开荒种地出了头。

一年打得两年吃,

天旱雨涝不发愁。

69.山上日

小玲和刘巧赶来,站在地畔张望。

有人指着小玲对打头的一个年轻人说:李柱子队长,你看,那不是你妹子小玲吗?

正忙着锄地的李柱子抬起头向这边看了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干他的活,说:不管谁来了,咱干咱的活。

那人说:柱子队长,要不咱们缓一缓,你也好跟你妹子拉拉话。

李柱子:想缓就缓一缓吧。

另有人问:队长,咱后晌锄什么?

李柱子:今天咱们锄得快,一会儿回家吃饭吧,后晌咱锄糜子,明天一天就锄完了。

刘巧站在一旁听见人家都喊队长叫李柱子,她就立刻明白了小玲领她来的用意了。她偷偷地把李柱子看了几眼,心里就不由动了起来,她想着什么,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小玲故意问她说:刘巧姐,你怎了,哪里不舒服?

刘巧感到羞愧难当,实在是站不下去了,便身子一溜,向山下跑去。

小玲见刘巧跑了,正打算去追,一抬头看见哥哥李柱子站在她的面前,就说:哥,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你认得她是谁?

李柱子:我不认识她。

小玲:她就是刘巧。

李柱子有点吃惊,说:她就是刘巧,她来干什么?

小玲:是我领她来的。

李柱子:你领她来干啥?

小玲:我让她看看你。

李柱子一听就有点生气:看我干什么,人家不满意咱,咱也不眼明她。

小玲:哥,她大又把他卖给陈巷的儿子了。不是她不满意你,是刘货郎把她给骗了。

李柱子:陈巷?就是那个装神弄鬼的陈巷?

小玲:还有哪个陈巷。

李柱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大为啥偏偏给她寻下那么一家烂肝花?

小玲:还不是为了陈家的钱。

李柱子:既然她大爱钱,那她就嫁到陈家算了。你领她来看我干吗?

小玲:听村里人说,刘巧是个好姑娘,一满年手不停地纺线,纺的线全都是头等,而且大都缴了公。

李柱子:就是再好,她大已经又把她嫁给陈家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小玲:刘巧让她大给骗了。刚才见了你,她肯定是后悔了,我看她是哭着走了。我们得帮她。

李柱子:怎么帮?

小玲:我也不知道。回去跟大商量商量,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70.李自喜家夜

李柱子、小玲和韩起祥进来。

李柱子一进门就问父亲:大,是你把我和刘巧的婚给退了?

李自喜:是人家不来咱家了,咱还能把人给缠住?

李柱子:这么大的事,你也不问我一声,一句话就退了?

李自喜: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当初订亲不过是一句话,现在退婚也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怎,你后悔了?

李柱子低下了头,也不便说自己后悔不后悔。

小玲:大,今天我把刘巧领到山上跟我哥见了一面,两个人都后悔了。

李自喜:照你这么说,刘巧愿意到咱家来?这个刘货郎也真不是个人,把个女子卖给个好人家我倒也不逞恼,为啥卖给陈巷这个老地主,这不是把自个儿的女子往火坑里推吗?

小玲: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听说再过半个月,陈家就要娶亲了。

李自喜急得直挠后脑勺,可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李柱子是个急性子,闷了半天,突然说:哼,他刘货郎不仁,也就别怪咱不义了。我要到政府去告他。

李自喜:告他,怎么告?

李柱子:我要告他骗人,一个女子嫁两家。

李自喜:可咱们已经跟人家退婚了。

李柱子:哎,看你这事做的……

正在大家一时没有主意的时候,韩起祥说话了:要不,咱干脆给他来个抢婚。

李自喜:抢婚?

韩起祥:我们横山有个习俗,就是在结婚的当天……

71.路上日

一支娶亲的队伍在赶路,一路上吹着喇叭赶着毛驴,好不热闹。

刘巧骑在驴背上,默默流泪,不时地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这个人就是李柱子。

翻过一个山梁,老庄湾已经历历在目。

这时,对面又来了一队娶亲的,两股吹手相遇,自然少不了一番较量:你吹《大摆队》,他吹《小开门》,你吹《西凤赞》,他吹《满天星》,你吹《狮子铃》,他吹《柳青娘》……直吹得天昏地暗忘乎所以。

72.路上日

两个娶亲的队伍都吹累了,尽兴了,双方才抱起喇叭,拱拱手,一方让另一方先走。

另一队毫不客气地先走了。

陈家的迎亲人马慢慢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有人叫道:新娘子怎不见了?

有人说道:是不是到哪里撒尿去了?

众人便分头到附近的山洼洼圪里去找。

73.刘彦贵家日

刘彦贵正在喜滋滋地翻看着女儿的财礼。

领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刘货郎,不好了,出事了!

刘彦贵:出啥事了?

领事人:新娘子不见了。

刘彦贵:新娘子不见了。哪去了?

领事人:刚才在路上碰到了一队迎亲的,双方吹了一阵喇叭后,人就不见了。

刘彦贵:还有这种怪事?那一队迎亲的是哪个村的,你知道吗?

领事人:好像有两个人是张家窑子的。

刘彦贵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说:哼,好你个李自喜,给我来这一手,我跟你没完。

74.乡政府晨

刘彦贵站在孙乡长面前,生气地说:孙乡长,人家把我给抢啦,你们管不管?

孙乡长:谁把你抢啦,抢了你什么东西?

刘彦贵:不是把东西抢啦,是把人给抢啦。

孙乡长:把人抢啦?

刘彦贵:张家窑子有一个李自喜,以前我把我的女子许给了他的儿子,后来,他嫌我的女子不好,没过门他硬和我的女子退了婚。以后,因为他的儿子找不下个婆姨,又要和我的女子复婚,我不同意。

孙乡长:那你为啥不同意?

刘彦贵:因为我已经把我的女子又许给老庄湾的陈家了。

孙乡长:哪个陈家?

刘彦贵:就是陈巷嘛。

孙乡长:陈巷装神弄鬼,刚从禁闭里出来,你不知道?

刘彦贵:那又怎啦?

孙乡长:你是不是看上陈家的钱啦?

刘彦贵:我看上陈家的人了还是钱了,那是我的事。现在的问题是,我的女子叫人给抢了,你们政府到底管不管?

孙乡长:我又没说不管。你先回去,等我们把情况调查清楚了再说。

刘彦贵:那有什么好调查的。昨天,陈家来娶亲,在路上遇上了另一伙娶亲的,两家的吹手比拼了一轮子,比拼完后,我的女子就不见了。

孙乡长:还有这样的怪事?那你凭什么说是李自喜把你的女儿抢走了?

刘货郎:有人认得,另一伙娶亲的人里边,好几个都是张家窑子村的。

孙乡长: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他李自喜的不对了。不怕,我们给你办。

75.市场日

市场上显得有几分热闹,有卖货卖饭的,也有赶集送粮的。

孙乡长漫不经心地逛着,无意中,他看见一个人坐在一角落里在说书,他来了精神,身不由己凑了上去。他不想惊动旁人,一个人悄悄地在一个圪里蹲了下来。

这个说书人正是韩起祥,他说道:刚才说的是新编小段《张玉兰挨打》,接下来,咱们说的是《刘货郎卖女》。刘货郎和李家退了亲,一路走来真高兴,养女子算我交红运,摇钱树栽到聚宝盆。从此他就伸开了手,指上女子哄骗人。头一次问到了杜家门,问得票子二十万整,以后又把心变啦,杜家花钱扑了个空。二一次又问到了陈巷家,得了票子一百万整……

76.市场日

书说完了,听书的人走散了。

孙乡长走到韩起祥面前:真是无巧不成书,早上刘货郎跑到乡政府来告状,晌午你又在这里说《刘货郎卖女》。可你们两个人的说法却是一个黑来一个白。刘货郎说李自喜抢了他的女儿,而你又说是刘货郎嫌贫爱富把女子卖给了陈家。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呢?

韩起祥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也说不清楚,你领上几个人到村里实地调查调查不就明白了吗?

孙乡长想了又想:也只能这样了。

77.张家窑子村日

孙乡长领着几个人来到村里。

孙乡长对李自喜说:村长,今天晚上召集一下你们村上的男女老少,18岁以上的,开个群众大会,男男女女都要参加。

李自喜:好,那我就去通知。

李自喜刚走出几步。

孙乡长又叫住他:等等,把冯光清的婆姨张玉兰也叫来。

李自喜:我这就去叫。

78.冯光清家日

李自喜刚进院子,他就听见冯光清两口子在吵架。

冯光清:不让你去,就是不让你去。

张玉兰:人家都去,你凭啥不让我去?

冯光清:就凭我是你老汉。

张玉兰:是我老汉,你也得讲理。

冯光清:我的话就是道理。

听到这儿,李自喜推门走了进去。

79.冯家屋内日

李自喜:冯光清,今天晚上开群众大会,你怎和老婆斗阵哩。今天开会,18岁以上的男男女女都要到会,你的婆姨也要来。

冯光清:男的去了就行了,女的去干甚?

李自喜:你这就不对了,男人有男人的意见,女人有女人的意见,男女平等嘛。

冯光清:村长,我老婆有点病,不能去。

李自喜:你刚才和老婆斗阵,她就没病,叫她去开会,她就有病了?

冯光清被问得没办法了,低下头说:这才叫麻烦哩,叫老婆去能干什么?

李自喜:孙乡长点名要让你老婆去的。

张玉兰:哼,我说要去要去,你就不让我去。

冯光清:去是去哩,可不准你说话,要是说上一句话,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张玉兰:不说就不说。

冯光清:是不叫你说,不是你不想说。

张玉兰:你叫我说我也不说。

80.李自喜家夜

屋里坐满了村里人。

孙乡长:今天,我们开的是民主会。各位同志,现在开这个会,男女都可以提意见,可以给乡干部提,也可以给村干部提,群众之间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我本人过去什么事做得不好,请大家多批评,我一定接受。

大伙都你看我,我看你,瞎嚷嚷了一会儿。

一个老汉站起来说:有一次,全乡动员修路,拿了我一把铁锨,不知是你们撂了还是搞坏了,没有给我拿回来。现在一把铁锨几万块钱,这该不能让我一个人吃亏吧?

孙乡长:这个事我还真的不知道。丢了就要赔嘛,过几天我们乡上买一把赔给你。

老汉:我不要,我只是要把话说到明处就行了。

王丕勤的老婆高兰英站起来说:乡长,政府不是有规定,移民不到五年不出公粮吗?乡政府为啥要我今年出二斗粮呢?

孙乡长:对,按规定你家不该出,这是评议员没有把事情搞清楚。

李自喜:老王这二斗粮不应该出,他刚下来,我们应当多帮助他。

孙乡长:对,把老王的二斗粮退回去吧。

王丕勤:我老婆那是妇人之见,她说的话不算。这个粮我不能要,我把它捐到乡上,谁有困难就借给谁。

众人都拍手欢迎。

孙乡长:老王,你能把粮捐出来,那是好事。可你也不能说你老婆说的话不算话,要是你老婆不同意,这个粮我们还是要给你退回来的。

高兰英就站起来说:我也同意把粮捐出去。

孙乡长:那就好,那就好。

看见大家都提意见,冯光清也一不溜站起,张了张嘴,又坐下了。

孙乡长:夜已深了,开会时间也长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明天晚上我们继续开。

大伙起身散去。

别人都走了,孙乡长突然问李自喜:听说你前几天娶了个儿媳妇,怎不见人?

李自喜倒也坦然,说:不是娶回来的,是抢回来的。

孙乡长:不管是娶的还是抢的,人呢?

李自喜:听说刘货郎把我给告了,我也感觉到这事做得不妥,就让她回娘家去了。

孙乡长:好吧,等开完了会,过几天再处理你和刘货郎这一疙瘩事。

81.冯光清家夜

张玉兰对冯光清说:今天开会,你为什么长吁短叹的,是不是病啦,我给你倒一杯开水喝。

冯光清:滚你妈的,悄悄睡吧,我是心上的病。

张玉兰:你心上有什么事你就说。

冯光清:说了屁也不顶。

张玉兰:为啥不顶?你看人家常老汉、高兰英提的意见不是都顶事了吗?人家有意见就提,你为啥不提?

冯光清:提个屁。

张玉兰:我知道你的心病在哪里。去年村长动员咱们修路,本来轮他村长家了,可他耍了私情,叫咱们去修路。今天的民主会上,你为啥不说?

冯光清:悄些,你懂个甚。人家是全庄人的领导,批评了他就得罪了人。

张玉兰:唉,你这个思想就不对。你只有管老婆的本事,对村长就不敢批评。你是今天不叫我说话,叫我说话我就敢说。

冯光清:你敢不敢说,那不由你,由了你,你还想上天哩。俗话说,针要线管,婆姨要汉管。你常说我管你,我不管你,你早跟人家跑了。

张玉兰:你就能管我,你对村长有意见,今天在会上连个屁也不敢放。

冯光清瞪了老婆一眼,说:我不敢说你说嘛。

张玉兰:你不叫我说,你叫我说我就敢说,他村长又不吃人。

冯光清:你敢,明天开会,你要是敢哼一声,看我不捶死你。

82.李自喜家夜

乡亲们又在这里开会。

孙乡长:昨天回家大家都想好了吗,谁还有意见就提出来吧。

张玉兰心中盘算了又盘算,一不溜站起来说:同志们,我有意见。

孙乡长:好,有意见你就提出来吧,你对谁有意见?

张玉兰:我对村长有意见。

李自喜一听,吃了一惊,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张玉兰:村长,有一次你动员修路,本该轮你家去修,你不去,却叫我家去修。你说,你这样做对不对?

李自喜:我这样做是不对,我耍了私情。

冯光清自语道:哎呀,我这个老婆还真有办法,比我强,把个村长给问住了。

张玉兰又站起来说:乡长,我对你也有意见。

孙乡长:好,有啥意见你就说。

张玉兰:你这个人脾气不好,催人家缴公粮吹胡子瞪眼睛的。有一天下大雨,你还硬催着我们打麦子送粮。雨还下着,我们没法打,你就噘嘴骂,你这就是官僚主义。

孙乡长笑着说:这是我的不对,你批评得对。

冯光清:哎呀,我这老婆说得还真有道理。

孙乡长趁势问道:听说你不让你老婆出门,也不让她说话,是不是?

冯光清被问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去。

孙乡长:是不是这样?

冯光清:乡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乡长:我是听韩书匠说的。他把你的故事都编成书了。

冯光清一听就来了气,他指着坐在一旁的韩起祥质问道:韩书匠,谁让你把我的事编成书的?你这是坏我的名誉。

韩起祥:我不是坏你的名誉,我这是教育你。

冯光清:你,你……

孙乡长:我认为韩书匠说得很对,他不是坏你的名誉,他是在帮助你。

韩起祥:冯光清,你常不让你老婆说话,你看她今天说得多好。

孙乡长:在咱边区,要讲究男女平等,谁打老婆谁就不对,你说呢?冯光清。

冯光清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打老婆了。

众人听了,都拍手欢迎。

孙乡长:韩起祥,既然冯光清愿意改正他的错误,不再打老婆了,我看你的书名也能改一改了。

韩起祥:是该改了。

孙乡长:你打算改个啥名称呢?

韩起祥想了想说:那就改成《张玉兰参加选举会》,你看怎样?

孙乡长:好,好,这个名字好。你反映的《张玉兰挨打》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过两天我们再解决《刘货郎卖女》的事。

韩起祥:好,我愿意跟你一起去。

83.柳树峁子村日

村口,柳树峁子村村长等人在迎接孙乡长一行的到来。

随同孙乡长的人中有韩起祥、李自喜和他的儿子李柱。

84.刘彦贵家夜

这里正在开现场会。

孙乡长就开门见山地说:李自喜,你作为一村之长,怎么这么不懂道理,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抢亲?

李自喜:孙乡长,抢亲的做法是我不对,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刘货郎对他的女儿说我儿子又跛又憨,对我又说他女儿不愿到我家里来,这个老东西两面哄我,哄得我在不明事理的情况下和他退了亲,可他却又把女儿卖给了老地主陈巷。

刘彦贵:我的女儿,我愿意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你管得着吗?

李自喜:你嫁女儿,也不问问你女儿愿意不愿意。后来我才知道,刘巧压根儿就不愿到陈家去,而是愿意到我家来。你把刘巧关住,寸步不离,刘巧走不脱笼,我们又不能去娶,你说我除了抢亲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孙乡长:刘巧愿意到你家来,你也愿意要,这当然是好事。我们边区讲究婚姻自由,你们完全可以到政府来讲道理。可你却聚众抢亲,扰乱社会秩序,这是违反咱边区法令的,你知道不知道?

李自喜听了,心里还有点不服,可又不知再说什么,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孙乡长:刘巧,你愿意到陈家去还是到李家去?

刘巧:陈巷这个老地主装神弄鬼苦害老百姓,我死也不愿到他家去。李柱劳动好,人品好,年岁相当,我愿意到他家去。

孙乡长:你既然愿意到李家去,可以到乡政府来讲清楚,办个登记手续就行了。可你为啥又要嫁到陈家去呢?

刘巧:我要到乡上来,可我爹不让,我要偷着走也不行,要是叫他撵上,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孙乡长:李柱,你愿意不愿意要刘巧?

李柱:我愿意。

孙乡长:你要她,为啥不领上她到乡上来办登记手续?你抢亲是什么道理,她怕她大,你该不怕吧?

李柱:我起初要到政府里来,可我大思想不通。劝又劝不下,我参加变工队不在家,赶我知道,我大已经把人抢回来了。我们抢亲不对,刘货郎骗人就对吗?

孙乡长:刘彦贵,他们抢亲虽然不对,可这事是由你骗婚卖女引起的,你也有很大的责任。

刘彦贵:我的责任我愿意承担。可我已把女儿许给了陈家,这事总不能黄了吧?

孙乡长:咱边区政府讲究的是婚姻自主,反对包办婚姻。你把女儿许给了陈家,那是包办婚姻,所以是无效的。

刘彦贵:天哪,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我拿了陈家那么多财礼,你要我怎么办?

孙乡长:还能怎办,如数退回去不就行了?

刘彦贵:退回去?那谁来弥补我的损失?

孙乡长:弥补损失?你买卖婚姻,我们还要惩罚你呢,你还想要我们给你弥补损失?

刘彦贵:惩罚我?怎么惩罚我?

孙乡长:罚你到乡上劳动改造一个月。

刘彦贵:什么?我这个被抢的反倒罚我劳动改造一个月,那抢人的呢?

孙乡长:抢人的当然也要罚了。

刘彦贵:怎么罚?

还没等孙乡长说话,李自喜主动站起来说:我情愿到乡上劳动改造一个月。咱两亲家在那里好好学习学习边区的法律法规。

刘彦贵:谁跟你是亲家?

李自喜:是不是亲家现在不是由你说了算,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吧。

刘彦贵还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孙乡长最后总结说:这事就这么处理了。刘彦贵卖女不对,李自喜抢亲也有错,两人各罚劳动改造一个月。李柱和刘巧自由恋爱,两厢情愿,应尽早到乡上去办登记手续。这事就这么处理了,你们都同意不同意?

大家都高兴地说同意,只有刘彦贵一个人黑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孙乡长:起祥,问题解决了,你的那本《刘货郎卖女》是不是也该改个名了?

韩起祥:改,改,可你说改个啥名好呢?

孙乡长想了想说:就改成《刘巧团圆》,你看怎样?

韩起祥:好,好,这个名字好。

85.延安日

延河的桥头上,韩起祥坐在那里悠闲自得地说着书,一些民众津津有味地听着。

人群后边,老贺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

韩起祥说的是他新编的段子《时事传》。

一轮红日照乾坤。

毛主席是个大救星,

老百姓个个都翻身,

有吃有穿好光景。

毛主席的恩情说不尽,

再说咱们的总司令,

总司令领导八路军,

吃苦耐劳为百姓。

八路军,新四军,

抗战八年立奇功,

军民合作打胜仗,

打得日本来投降。

今天编一段《时事传》,

《时事传》永远编不完,

时事好比长流水,

随着发展继续编。

老贺听完以后由不得连连叫了几声好。

韩起祥侧转耳朵听了听,突然指着老贺说:老贺,你啥时候来的,来了也不言传一声?

老贺走上去握住韩起祥的手说:小韩,你来延安,也不来找我?

韩起祥:我怎不找你了,我来延安就是来找你的。

老贺:找我?你就在这里找我?

韩起祥: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延安这么大,我到哪里去找?我就坐在这里说书,知道你一定会来听的。这就叫以书会友嘛。

老贺:好,好一个以书会友。小韩,你不来找我,我还真的要去找你呢。

韩起祥:找我,有事?

老贺:小韩,我给你报一个喜讯,毛主席要请你去说书。

韩起祥好像没有听清老贺说了什么,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谁请我去说书?

老贺:毛主席。

韩起祥:毛主席?

老贺:是毛主席。

韩起祥:老贺,咱俩可是好朋友了,你可别拿我们这些叫花子开心了。

老贺:我说的是真话。

看来,老贺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韩起祥一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他才担心地说:老贺,我是个陕北人,说话害怕毛主席听不懂哩。

老贺:你说慢点,字咬真,毛主席一定能听懂。你别忘了,毛主席在咱陕北已盛了十来年了。

韩起祥:那咱啥时候走?

老贺:现在就走。

这时,旁边一个小战士拉来了一匹马让韩起祥骑。

韩起祥:我从小受苦出身,走路走惯了。

老贺就问:你知道这马是谁的吗?

韩起祥:不知道。

老贺:这是毛主席骑的马。

韩起祥:那我就更不能骑了,让马好好休息,好让毛主席他老人家骑。

86.杨家岭傍晚

小食堂,桌上摆着四个菜,炒洋芋丝、蒜调西红柿、炒鸡蛋、炒肉丝。

老贺与韩起祥在吃饭。

老贺:这就是毛主席吃的饭,毛主席就吃这些。

韩起祥:毛主席辛辛苦苦为了全国人民,就吃这么点饭?

老贺:是呀,毛主席一直就是这样,四菜一汤。

87.杨家岭大礼堂夜

台上,老贺陪着韩起祥说着话,忽然,礼堂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贺:毛主席来了。

听说毛主席来了,韩起祥就不由站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毛主席走上台来,紧紧地握住韩起祥的手说:你就是韩起祥?

韩起祥:主席,我来给您说书来了,请您老人家多指示。

毛主席笑着说:好,你大胆地说,那我就听吧。

说完,毛主席就走了下去,在第二排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韩起祥问陪在身旁的老贺:我说什么呢?

老贺:你先说一段《时事传》吧。

韩起祥便拨了拨三弦,定了定音,说了起来:话说抗战八年,老蒋躲在四川。日本侵略者被打倒,他下了命令两道。要知老蒋下的什么命令,听我慢慢讲来——

头一道下给中央军,

赶快收枪往前进,

汉奸伪军不要动,

替我老蒋把住城。

第二道命令下给八路军,

缴获的枪不许你们收一根。

这个命令太不公,

人人听见把气生。

毛主席,总司令,

运筹帷幄下命令。

八路军,新四军,

赶快前进救百姓。

战士得到军事令,

个个勇敢打冲锋,

好像猛虎出山林,

八月打到九月中,

夺回了一百五十六座好县城,

缴获大炮二百还有零。

收回了步枪一万根

消灭汉奸、鬼子十万兵。

老蒋一见不能行,

就请毛主席来讨论,

赫尔利,张治中,

美国造的飞机把毛主席请。

毛主席,为人民,

坐上飞机到重庆,

提出条件有三个:

团结、民主、要和平……

毛主席听《时事传》的时候,神情一直很严肃。

88.杨家岭大礼堂夜

韩起祥正说的是《张玉兰参加选举会》。

我原来把你当成个朽木墩墩,

谁知道你是个金钟钟,

让我这土把你埋了,

现在我这土就不埋你这金钟了,

让你这金钟升在空中,

有光有亮有声有响……

毛主席听了这些风趣的陕北土话时,不由开怀大笑起来。

89.杨家岭大礼堂夜

说完了书,毛主席再次走上台来握住韩起祥的手说:你的书说得好,你这把三弦不行,过几天我叫他们好好给你买一把好三弦。延安是新书的发源地,全国解放后,新书要向全国推广。你的群众语言说得好,大概是你长期在农村的缘故。今后你还要长期在农村,了解学习工农兵,编写工农兵,演唱工农兵……好吧,我走了,咱们以后再见,还有见面机会的。

毛主席刚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对站在一旁的老贺特别叮咛说:他是从农村来的,住惯热炕了,咱们这里不烧火,晚上给他铺厚一点,盖厚一点,不要感冒了,感冒了嗓子就不好,嗓子不好书就说不好。

90.窑洞里晨

韩起祥正迷迷糊糊地睡着,被一声声清脆悦耳的三弦声给惊醒了。

老贺拿着一把三弦走了进来,说:是主席让我给你送三弦来了……哟,打扰你的早觉了吧?

韩起祥坐了起来:平日,早就起来了,谁知,昨夜里就是睡不着觉了。

韩起祥双手接过三弦,激动地摸着。

91.李自喜家日

门口,乔艳梅问李自喜:你为啥要把小玲关起来?

李自喜:我实在忍受不了村里村外的风言风语了,十七八岁的姑娘了,成天跟一个瞎书匠混在一起,迟早要干出丢人的事来。跟个什么人不行,偏偏跟一个书匠,书匠是干啥的,说的好听了是说书的,说的不好听了不就是叫花子嘛?

乔艳梅想了想,无奈地说:是呀,不能再这样由着女儿的性子来了,得给女儿找个投主了。

李自喜:可这个疯女子就像着了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听见三弦的响声就开始神魂颠倒,坐卧不宁了。

92.李自喜家晨

隔着窗子,小玲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三弦声,她再也坐不住了,使劲地摇着门,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蹲在门前抽着旱烟的李自喜说:放你出去可以,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再跟韩书匠来往了。

小玲:我喜欢听书,你为啥不让我听?

李自喜:你是喜欢听书还是喜欢韩瞎子?

小玲:我也说不清楚。

李自喜:那就等你说清楚再说。

三弦声越来越近,片刻,韩起祥弹着三弦来到了李自喜家。

李自喜满脸不高兴地说:我不是给你说了吗,不让你来我家,不让你来我家,你怎又来了。

韩起祥收起三弦,直截了当地说:我想给你说一段书。

李自喜:说书?我不听。

韩起祥:我把这段书说完了就走,以后再也不到你家里来了。

李自喜:当真?

韩起祥:当真。

李自喜:那你就说吧。

韩起祥一本正经地坐了下来,腿上绑好了竹板,手腕上系上了刷板,手弹三弦,说起书来。

太阳出来照山坡,

延河桥头上我把书说。

老贺走到我跟前,

说毛主席请我去说书。

我说我是一个陕北人,

方言土语恐怕毛主席听不懂。

老贺叫我把字咬真,

毛主席一定能听懂……

这时,听书的人挤满了半院子,听说韩起祥给毛主席说过书,一个个脸上都挂满了惊奇和羡慕,大家都议论纷纷。

“什么,毛主席请他去说书?”

“毛主席也爱听咱的陕北说书?”

王丕勤轻轻地拍了拍李自喜的肩膀说:你可不能再小看我这个外甥了,更不能小看咱的陕北说书了。

李自喜看了看王丕勤,想说啥但又说不出来。

韩起祥继续说书。

我把三弦定到了最高音,

放声歌唱《东方红》。

我说了《时事传》和《张玉兰参加选举会》,

我想把所有的新书都唱给主席听。

主席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激动得我半天说不出声。

主席问了我的生活和学习,

勉励我多多编写工农兵。

韩起祥说完了书,收起了三弦,向着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先是望着韩起祥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又回过头来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到了李自喜的身上。

李自喜被众人的目光逼得连连后退,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地问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吗?

退到了门前的李自喜再次听到了女儿小玲祈求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在众人目光的询问下,李自喜不得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被关了好几天的小玲,终于像飞出笼子的小鸟,箭一样地冲出了院子,她一边跑一边喊道:韩大哥,等等我,韩大哥,等等我……

93.尾声

韩起祥和小玲手牵着手行走在陕北大地。

字幕:在以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经常能见到,韩起祥和小玲手拉着手行走在陕北的山山峁峁沟沟岔岔,可谓是“铁鞋踏遍黄土地,金嗓唱彻碧云天”。他们把生活和艺术高度凝炼成一段又一段陕北说书——《柜中藏》《回乡记》《宜川大胜利》《翻身记》《窑洞医院实在好》《我心中的一盏明灯》《老俩口赶会》《夸媳妇》《一只老母鸡》……韩起祥也因此被人们亲切地称为“三弦战士”和“人民曲艺家”。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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