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01)

析“只好”与“只得”

黄俊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01)

从语法意义和显性标记两方面分析“只得”和“只好”，旨在解释二者的互换条件和区分二者。在选项合意性方面，“只好”的合意性源于选项的数量;“只得”的合意性则源于视点的变换。在情感凸显性方面，“只好”的情感量高，“只得”的情感量低。叙述客观性方面，“只好”无此用法，“只得”能满足客观语境的需要。显性标记使用频率差建立了二者的标记系统，并帮助区分二者的各项语法意义差异功能，分有心理委屈类，行为反常类。

“只得”;“只好”;比较

情态副词“只好”和“只得”语义和分布相似，人们习惯互为解释。常用工具书如《现代汉语八百词》(1995)、《现代汉语虚词词典》(1998)及《现代汉语词典》(2012)的解释大同小异，为“由于条件的限制，不能不这样做或只能这样做”。有些词典甚至直接互释。张谊生(2000)认为，“只得”和“只好”都属于评注性副词中的“将就态”类型。所以很多情况下，二者是能够相互替换，而保持原意不变:

(1)“姐，不理他们吧!你单位那人回来了吗?”万般无奈，小髻只好(只得)把话挑明了问姐姐。(毕淑敏《紫花布幔》)

(2)他开始常常违拗不过，只得(只好)红着脸由他去搓，把头勾得低低的，生怕熟人看见耻笑。这几年，由于他一再固执地拒绝父亲这一传统的宠爱，才算从那种尴尬中解放出来。(海岩《便衣警察》)

然而，有些时候二者是无法替换，如

(3)婆婆忍不住了，说:“你抱抱他。”……邹安只好(*只得)抱起孩子。婴儿的哭声由于身体位置的变换，暂停了一下。但根本问题没解决，他继续用所有的力量向世界表达不休的愤懑。(毕淑敏《天衣无缝》)

(4)……高纯试图让她恢复轻松，他笑着说道:“你妈在公司里做会计呀?……但周欣并不笑，她说:“我妈妈只是个记记账的小会计。……她病了，她回家养病去了。”高纯也只得(*只好)严肃下来，问:“你出来工作挣钱，就是为了治你妈妈的病吗?(海岩《舞者》)

词典释义限于篇幅，并不能给出二者替换的条件以及区分解释。

过去的研究，有丁雪欢(2005)，黄喜宏、方绪军(2009)，段博文(2014)讨论过“只好”“不得不”“只能”等相关词语。丁文认为“只能”“只好”可在主客观及蕴含义、所修饰VP的合意性及可选度、语用功能及语用环境等方面进行区分。黄喜宏、方绪军一文主要从句法、对行为活动选择的自主性差异、使用环境等方面对“只好”和“不得不”进行辨析。段文则从语义特征、句法功能、语用功能及等方面对“只好”与“不得不”进行了详细考察，并在偏误分析方面将二者详细区分。另有武樱(2013)的硕士学位论文设有专节比较“只得”和“只好”的语义差别。可见，前人的成果大多着墨在“只好”上，较少涉足“只得”。二者互换条件和功能分区方面仍然有很多地方值得挖掘。

一 语法意义

1.主观合意性。

丁雪欢(2005)，黄喜宏、方绪军(2009)，武樱(2013)都认为，只好VP表示在诸多选项中所选择的结果是相对合意的，即相对比较符合主观意愿的。

(5)因为刚刚说了要走，他便站起身来，贺表拉住他又说:“明天晚上你来，我们全家请你吃饭。”……他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来感谢，来推辞了，“不用了，不用了”……“不行，明天晚上你一定要来，小君在信里一再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主人盛情，实在是却之不恭了，他只好说:“我尽量早来吧。”(海岩《便衣警察》)

(6)写着字的这些废纸都被撕得很碎，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勉强地拼接起来……信上没落日子，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不出什么疑点，而且又没有信封，只好也放在一边，准备等将来审讯冯汉章的时候再做核查……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天。(海岩《便衣警察》)

例(5)中，面对主人家邀请吃饭，“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拒绝，另一个是接受。当主人家首次邀请时，他已经选择了拒绝，如上文的“不用了，不用了”。但由于主人家表现态度坚决，非请不可，他唯有“却之不恭”，选择接受主人家的要求，是缓解“拉着不让走”的尴尬困境较好的选择。例(6)中“他”已经把信“翻来覆去”仔细研究过，并没任何发现。这时，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观察，或许会找到些蛛丝马迹;另一个则是先搁一边，等“审讯马汉章”时再行翻看。他选择了后者，前后都显示他已经忙碌了一整天，选择“搁下”是当前较好的选择。

只好VP这种用法，即在诸多选项中所选择的结果具有合意性，可以从象似性角度加以解释:所有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特性，即便受到外界限制和制约，生物也会有“退而求其次”的心理，避开“强限制”，选择“弱限制”，而弱限制就是符合其意的选择。但是，“只得”无此用法，只得VP所受到的限制已经制约了供其选项的数量，一般情况下选项具有唯一性，不存在多个选项。

尽管只得VP的选项数量受到限制所影响，但由于主观者的视点转换，唯一的选项也可以是合意的选项，只是在当前情况下，为了某一目的所服从或选择某一行为。

(7)在相亲的晚宴上，欧阳兰兰接了一个电话就撇下众人跑了，搞得那位正在高谈阔论的年轻副教授和媒人郁文涣都有些下不来台。欧阳天只得用不停地敬酒和同样的高谈阔论，缓解着尴尬的场面，他想，能用一个电话就把兰兰勾跑的人，只能是那个一时没了音讯的肖童。(海岩《永不瞑目》)

(8)潘岗经常出差，自然没法按时接送孩子。简方宁忙得脚丫打后脑勺，也担当不了这历史的重任，只得雇保姆，照顾孩子。(毕淑敏《红处方》)

例(7)中，欧阳天关注“欧阳兰兰不辞而别”，并不在乎来宾们的感受，选择“不停地敬酒和高谈阔论”只是为来缓解这种窘境。这种选择看似是受到限制下不得已的行为，但句中的视点是“尴尬场面”，所做出的选择只是为了达到“缓解窘境”的目的，是一种合意的、非此不可的条件。例(8)中，当前限制情况是“潘岗和其妻子都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视点并在于工作忙的限制，而是照顾孩子，为了达到照顾孩子的目的，只能通过雇请保姆来完成这个任务。如此看来，合意性并不是只好的“专利”，“只得”也有合意性。但不同的是，“只好”的合意性是因为“退而求其次”的心理，拥有挑选“权利”而突显的;“只得”的合意性源于当事人将限制情况转换为他所甘愿承认的条件，所甘愿承认便是符合其意。“只得”的这种用法并不多见，这类句子都可以“只有……才”来进行不同句式的同义转换。

欧阳天只有不停地敬酒和同样的高谈阔论才能缓解尴尬的场面。

潘岗只有雇请保姆，才能完成照顾孩子的任务。

2.情感凸显性。

“只好”和“只得”属于情态副词，都承担由于受到某种限制，行为选择者的“不得已”“委屈”“不满”“遗憾”等主观情感。

(9)……周二保良左眼的肿晕未消，又让父亲替他请假，被父亲拒绝。父亲严辞命他立即回校上课:学第一年是打基础的一年，你无论身上哪疼哪肿，都要坚持，不能随便缺课。

于是保良只好上学去了。那几天都有擒拿格斗的训练课程，保良全身肿痛，勉为其难，每节课都被教官责骂。(海岩《河流如雪》)

例(9)中保良因为肿晕未消，不想上学，恳求父亲帮忙请假，但其父亲严词要求他坚持上学，不能缺课，他唯有带着身心的委屈上课。然而，从后文显示，他艰难地顶着难过和疼痛上课。尽管前文没有显示保良的不愿意和委屈，但都可以初步断定，“保良”的委屈是由“只好”来承担。例(3)中的，邹安因为烦恼生了一个兔唇孩子，把孩子直接丢在床上，来自乡下的婆婆提起勇气说了句“你抱抱他”，邹安嫌弃孩子，但又碍于婆婆的责怪而不得不把孩子抱起，“只好”表达了邹安对抱起这一行为的“嫌弃”和“无奈”。此处的“只好”若换成“只得”，原义的强烈情感便无处承载。

(10)马青本来被杨重倔得挺没趣儿，一见两位女士热情相邀，只得强打精神堆出一脸笑:“那好，我就捧你，准备好了没有，我可要开始了。”(王朔《你不是一个俗人》)

(11)经老林、老钱、资产管理公司与银行等债权人再三协商不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建议罗晶晶自动破产，把保春制药有限公司的资产交由平岭市中级人民法院主持拍卖抵债。

(海岩《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例(10)中马青本已自讨没趣，但见两位女士盛情邀请，不得不勉强摆出笑容，顾全面子。“强打精神”是描述马青的“不情愿”的摹状成分。(11)中，他们见因协商不成，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建议罗申报破产。其中，“万般无奈之下”是传达了他们的“不满和委屈”的摹状成分。“只得”在(10)(11)只负责表达现有情况受到了限制，摹状成分来承担行为选择者主观情感。如果删去这类摹状成分，句子的情感量会急剧下降。带有摹状成分的“只得”基本能与带有摹状成分的“只好”同义互换。摹状成分是它们同义互换的外在条件。

诚如上述，“只得”在句中有时候并没承担主事者的受限感受，只是单纯传达现有情况受到了限制，如例(4)中的“只得”只是表达现有的轻松的话语背景发生了变化，受到了事实“周欣的母亲生病了”，高纯需要改“轻松”的话语态度为“严肃”。这里不存在高纯主观意愿的问题，如果此句的“只得”换成“只好”，原义就会改变。

因此，“只好”较“只得”能够凸显行为选择者更多的主观情感。

3.叙述客观性。

一般情况下，不带有摹状成分的“只得”的主观情感不高，这种特征能够满足客观叙述的要求。由于某种变化或条件的限制，只能顺理成章地选择某个结果。

(11)冷面巨人俄罗斯队以3:1击败激情多于实力的美国队，从排名第五一下子跃升到第二位。意大利队虽然也是2胜1负，但是总得失分比率不如俄罗斯队高，只得从排名第二下降到第三位。(《新华社》2004年8月)

(12)上学时明知有雨，也懒得带伞，结果只得这样跑回家。(《读者》)

这项通常用于两种语言环境，一是概述赛况，如(11)因为总比分不如俄罗斯队，根据比赛规则，用“只得”来反映“意大利队排名下降”是顺理成章的结果。二是说教环境，如(12)，窘境地跑回家是因为没带伞，借以表达“阴天时出门须带伞”的说教目的。一般而言，概述赛况和说教环境都要求客观传达信息，尽量减少主观情感，因为信息在客观语境下展开更具说服力。

二 标记分析

表达一定心理或行为状态的摹状词语是衡量“只好”“只得”语义特征显性标记。通过观察大量语料，发现二者共现的摹状词语在意义类别上基本相同。从摹状部位来看，可以分为心理无奈类:“服从、屈居、听从、妥协、让步、尴尬地、没办法、无奈地、闷闷地、茫然地、局促地、硬着头皮、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等;行为反常类:“长叹、草草、讪讪、躬身、拘谨地、含糊地、胡乱地、眼睁睁、干瞪眼、笼统地、咧咧嘴、嘟囔着、捂着脸、红着脸、晦着脸、皱紧眉头、摇头叹息、强颜欢笑、发疯似地”等。

(13)她这一笑坏了，我一下脸红了，肚子里背好的词儿也全忘了，明知是俗套儿，也只好(硬着头皮)背诵似地说:“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王朔《动物凶猛》)

(14)汤豆豆正想回头仔细辨认，办公室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已经闻声而出，伸手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汤豆豆只得随着他的手势和微笑，(局促地)走进了房间大门。(海岩《五星酒店》)

请看二者与心理无奈类、行为反常类摹状词的共现情况:

表1_“只好”/“只得”与摹状词语共现频率表_________

从三位当代北京作家取样作品的情况来看，“只好”与摹状词语共现频率低，基本维持在总使用的25%左右，说明一般情况下，“只好”前后很少添加表示情感的摹状成分，侧面反映“只好”表达主观情感“遗憾和委屈”的能力较强;其次，“好”本来就具有强烈主观色彩，如“好吃”“好东西”等等，“只”仅对“好”有数量上的限定。因此，上述都反映“只好”具有主观情感。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只好”与摹状词共现的时候，句子表达的主观情感任务会落在摹状词，其凸显的情感性会大大减弱，所以此时换成“只得”，原义不变。

(15)北京吉普是初次到喀喇泉边防站，不认路，只好(只得)委屈地跟在水罐车后面。水罐车在几处低矮的石屋旁停下了。(毕淑敏《伴随你建立功勋》)

“只得”与心理无奈类、肢体反常类摹状词共现情况高于单用，基本占总使用的70%左右。“只得”前后添加这些主观情感摹状词，如(14)的“局促地”，因为“只得”本身的“不满和委屈”情感量不高，如(9)。有时候，“只得”单用是因为客观表达的需要，如(11)(12)。“得”的本义是“得到”，是普通的中性实义词，“只”对其仅有排斥其他和限制数量的作用。一方面“情感抑制”，本义让它有抑制情感外泄的倾向;另一方面“情感量少”，“只得”仅从“表示限制情况下，主事者不得不做某事”的语境吸收了“委屈”和“不满”，略带主观情感。

从二者使用频率比来看，“只好”的使用频率远高于“只得”，也即，在“受到变化或限制”的情况下，人们倾向使用“只好”，同时“只好”兼具语用(主观情感)和语义(限定结果或选项)的单位，包括了“只得”的语义，只有少量客观语境无法兼顾。在上述情况下，“只好”是无标记项，“只得”是有标记项。

“只得”与“只好”的显性标记帮助理解二者的各项语法意义差异功能，只有二者表义功能重叠是才能互换。

(16a)天仍然很亮，街上人很多，车也川流不息。我在拦不到空计程车，只好乘公共汽车。(王朔《橡皮人》)

由于受到情况“拦不到空的计程车”限制，“我”不得不选择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只好”已经帮助表达了主观情感。这时，并不存在所谓的优选、合意的问题，因为换成有摹状标记“没办法”的“只得”，意思并没改变。

(16b)天仍然很亮，街上人很多，车也川流不息。我在拦不到空计程车，没办法，只得乘公共汽车。

简言之，它们的在表达功能上分工相对清晰。在表达“限制情况下，主事者不得不做某事”时，语言经济性让人们倾向选择富有主观情感、无显性标记的“只好”，而较少使用须添加显性标记的“只得”。但是，毕竟语言的视角是多样的，在表达叙述客观性时，语言的准确性又优先强调因果客观性的“只得”，而不选择带有主观情感的“只好”。

三 结语

文章从语法意义和显性标记两方面分析“只得”和“只好”。在选项合意性方面，“只好”的合意性源于选项的数量;“只得”的合意性则源于视点的变换。在情感凸显性方面，“只好”的情感量高，“只得”的情感量低。叙述客观性方面，“只好”无此用法，“只得”能满足客观语境的需要。显性标记使用频率差建立了二者的标记系统，并帮助区分二者的各项语法意义差异功能，分有心理委屈类，行为反常类。

注释

①下划线的词为原句成分，括号内的词为替换成分。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 679.

［2］侯学超.现代汉语虚词词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749－751.

［3］中国社会科学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1673－1674.

［4］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63.

［5］丁雪欢.“只能”“只好”比较［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05(01):48－51.

［6］黄喜宏，方绪军.“只得”和“不得不”辨异［J］.现代语文，2009(06):98－103.

［7］武樱.对外汉语中“只好、只能、只得、只有、不得不”的比较分析［D］.河北师范大学，2013.

［8］段博文.“只好”与“不得不”对比研究及对外汉语教学策略［D］.吉林大学，2014.

Analysis of Chinese Words Zhihao and Zhide

Huang Ju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language，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Guizhou 550001，China)

Chinese words Zhihao and Zhide are discussed in the paper from two aspects of semantic characteristic and notable mark，aiming at explaining the inter－replace condition and differentiating the two words.In the part of desirability，the word Zhihao is the choices of amount，but Zhide focused on the change of viewpoint.The words Zhihao and Zhide are established by its frequency of use，helping to differentiate various functions of semantic significance.

Chinese word Zhihao;Chinese word Zhide;comparison

H146

A

1672－6758(2015)10－0147－4

(责任编辑:蔡雪岚)

黄俊，在读硕士，贵州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

Class No.:H146Document Mar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