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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过年

2015-11-22吴国荣

都市 2015年5期
关键词:老家回家

吴国荣

我要回家过年

吴国荣

过去的三十年间,回家过年都是我在年头岁尾必须完成的一个隆重的仪式。

刚离开老家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交通不便,通讯不便,物资匮乏,父母都在,我还是单身,回家过年当然顺理成章。一到腊月,我就开始考虑,如何托人买火车票,该给父母带什么东西,回家过年该准备些什么、能和谁做伴,下了火车能联系到谁接站……。这种纠结一直伴随着我回到老家的那一天。好在那时,既有年假,又有探亲假,工作上又不是骨干,一回到家就彻底放松了,完全沉浸到年节的团聚和愉悦之中。

九十年代左右,家里的几位老人都接连去世,回家仍然不方便,但是回家过年却成了更重要的仪式。因为春节除了需要祭奠祖先之外,对先父母的祭奠更成了最重要的内容。再加上要带妻儿一起回家,增加了隆重性,也增添了回家的负担,且减少了随机应变的能力。渐渐的,回家的交通方便了,通讯也畅通了,社会经济在发展进步,我的家庭情况也有所好转。但是故乡的那个家却衰败了。不要说房子是百十年的老房子,门窗都是走风透气,生上一个火炉子,根本抵御不了春节期间冰天雪地的寒冷。而且,一打开360天都不住人的院门,蒿草三尺、野禽飞蹿、枯叶遍地、尘土飞扬,整个状况恐怕连野店还不如。不要说过年,就是最起码的生活,也要一切从头开始。但是,我依然要回家过年!

其实我也没想明白过,激励我克服重重困难,坚持每年回家过年的动力到底在哪里。要知道过年回家肯定是寒冬腊月;肯定是挤春运的火车和汽车、还要步行几公里的路;肯定是农村不如城市,无论是取暖、水电,还是起居;还有孩子也有过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的经历,也需要趁假期请老师辅导补习;最重要的是,春节,本身就是一个访亲拜友、看望领导的传统节点和良好机遇。但是,这些因素在我每年回家过年的时刻,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而我打心底也就没把这座城市当成自己的家。我的心灵应该在故乡驰骋,我的魂魄应该到故乡去充电,我的形神应该回故乡去放松。我要回家过年。

我是过继给我的伯父伯母的,二老在世时我没有尽到孝,他们没有享过我的福,现在他们去世了,有谁能代替我在他们牌位前磕一个头,有谁能代替我在他们的坟头上烧一把纸?即使有人能代替,也不足以传达我的哀思和愧疚;还有我的生身父母,他们虽然还有我的兄弟姐妹几个孩子,但是随着社会的变革,追求的放飞,他们也已相继离开故乡。要知道一个子女一条心,他们虽然将我过继,但他们心里对我的牵挂仍然时时刻刻,不亚于在身边的其他子女。何况养父、生父本是亲兄弟,生父母在我远离养父母和养父母去世前后,不知替我费尽了多少辛苦,受了多少委屈。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在我非常困难的时候,为我的孩子——他们的孙子辈的成长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如今他们兄弟几位都长眠于地,有谁能代我向他们表达歉意、叩首谢恩呢?唯只有我。

我对故乡充满着爱意,故乡对我也充满着期待。当我在老家成长、生活的时期,我的发小、同庚、同学和同事曾给予了我大力的扶助和关爱,干什么事都一呼百应,包括年轻时我在老家的房子修葺、自留地耕种和婚丧之事,他们都伸出了无私的援助之手。特别是我的父亲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左右,因在甘肃西峰镇做生意受土匪打劫致残,解放后回到老家,不能干重体力劳动,一直受到乡邻乡亲的关怀和照顾并惠及于我。我在农村当干部时,凡是我承担的工作,都受到大家的抬举和支持,每项工作都受到上级的好评和表扬,工作成就了我,而辛苦和付出都由他们承担。如今他们都和我一样历尽沧桑,有的已步入老年,有的驾鹤西去,如果是个有良知和善心的人,难道不应该去看望看望他们,看看他们的后代以续情缘吗?

在我的老家,每一块土地上都洒过我的汗水,每一个沟沟岔岔里都留下过我的脚印,每一个巷道里农户家都萦绕着我和乡亲们的生活气息。小时候成长过程中的喜怒哀乐,长大后在生产队安排下的收割和播种,当了村干部后规划、检查和带领乡亲们的劳动突击和竞赛活动都是我美好的记忆。我惦念现在家乡生产方式的改变和科学种田的进程,我关心家乡村容貌的变化和新农村建设的步伐,我祈盼家乡历史文脉的传续和文化生态的保护,我希望我的父老乡亲在建设小康社会的进程中,都能享受到改革开放的成果和红利。我要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无论它的程序和内容都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前十年回家过年最关心的是车票和行程,中间十年最操心的事是如何安排好工作、自己能走开,最近这十年比较注重的是回家过年的程序和效果。不管是哪一个时期的考虑,我对回家过年的准备都是非常认真的。首先是吃。因为老家一无所有,我要把在老家停留几天的吃喝都要准备好,成品半成品,酒和饮品,包括给亲戚和邻居要送的礼品。当然细小的,比如葱姜薤蒜、萝卜白菜等有邻居给送。其次是衣服,虽然现在的衣服没有新旧之分,但毕竟是过年,要有个标志,所以里外的新衣都要准备好,特别是孩子的。然后就是生活用品,过年最主要的是对联、窗花、灯笼等,我连给土地爷和灶王爷的对联也准备好了,什么“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什么“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前十年我回家还给村民写对联。后十年由于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能回到家,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回去就带上现成写好的,给村民发送。现在年关商家都赠送对联,回家我能带尽带,用不了还赠送邻居,包括福禄寿喜,有地方就贴,图个吉祥和热闹。夫人考虑得仔细,甚至还把毛巾、抹布,甚至桂皮、大料等农村不易找到的东西也带上。带的东西多了不方便,就必须找车,这是后十年的事了。找的小车拉了东西拉不了人,就得再找面包车,这样也要回家的老乡们闻讯又要坐顺车。坐就坐吧,反正是车拉人不拉。早晨,天蒙蒙亮就出发,满满当当一车人,热热闹闹就回去了。只是走的时候,接了这一个、又拉那一个,一个多小时也出不了城。

回到家,就下午了。好在本家兄弟和邻居已把锁了一年的院门打开,把满院子的荒草铲掉。屋子已经初步打扫,炉子已生着,炕也烧了。熬了一锅米汤(稀饭),把带回来的馍馍拿出来,随便做一点菜,将就吃一顿,晚上就好歇息了。虽然炕是热的,但满屋子就一个火炉子,加上晚上还得封,不言而喻,睡下之后,身子下面发烫,而鼻尖、耳朵还是冰冷。尤其是上厕所就是一件麻烦的事。农村的厕所都在院子里,不是东南角就是西南角。腊月里院子里黑咕隆咚,晚上女儿一个人不敢上厕所,还得让我打上手电,站在院子中间,把手电光照在南墙上,就这样女儿还不放心,蹲下之后还一句一个爸,生怕我退回到屋子里去。当天就这样过去了。

每年回家过年基本上都是月尽的前一天。第二天就是过年准备工作的最后一天了,我比上班起床还早,因为天太冷,大家都不愿起床,还有就是回家过年好像他们都是给了我面子,能跟上回来就不错了。因此,夫人和孩子还继续享受着被窝之温存。而我先起来,首先把炉子打开,把水坐上,然后开始打浆糊,准备贴对联;然后,把供桌摆好,把香炉摆好,把祖先牌位摆出来。祭奠是春节最重要的仪式,敬畏是传统文化的本质。谁都知道,神灵祖先在自己心里是怎么一回事。但对祭奠仪式的重视,就是对心灵的敬畏,对心灵的敬畏就是对中华民族礼仪的传承和温习,就是对私欲的抑制和克服,就是对人间大爱的重树和再造。这样紧锣密鼓的预备,等大家起来,简单吃完早饭,正式筹备工作就开始了。给孩子们安排工作要具体,要有标准、有要求,比如:贴对联、打扫门前屋后、挂灯笼和完成其它营造氛围的事情,不然他们都不自觉,经常会应付。然后,我和夫人把所有带回来的东西以及封存的日用品和家具、灶具以及炊具都抹洗摆放好。最重要的是剁饺子馅、和面、包饺子,还有就是熬一锅大烩菜。因为月尽这一天,串门看望的、给我家送土特产和日用品的陆陆续续就要来,一方面我要接待,另一方面我还需要请他们帮忙干点活,接接电线呀、摆弄摆弄电视机呀,这些都是为了安抚家里人。最近十年来,为了过好春节,我还专门给老家买了电视机,从邻居家接了一个并联电话。我们村电视信号不好,手机信号也不好,如此我更有必要把这些能体现现代生活的精神文化生活安排好,以笼络家里的人心。干上一会活,有几个酒朋、烟友就该伺候了,然后拉出桌子、摆上现成的凉菜、再舀上几碗大烩菜,就是一场饭局。饭菜标准不高,但酒的热情和豪气足以让来者感动。到下午该干的活我要亲自检查,最主要的是看水缸的水添满了没有,垃圾都清扫完了没有,要知道,“破五”之前不能往家里带东西、也不能往出送东西。只有过了初五以后才能再干担水之类的家务事,叫做添财进宝。晚上,也就是黄昏,该接神敬祖了,把煮好的饺子和点心放在供桌上,点上香,磕几个头,然后全家再吃饭,或者再放几响炮、点上一串鞭,过年的仪式就这样正式拉开了序幕。

过年了。尽管晚上家里有拉家常的,但是大家还是坐在炕上(因为所谓的客厅很冷),把春晚看个差不多,在劳累中大家散去,我把大门关好,全家早就和衣盖上被子了,现在只不过是赶快脱衣服睡觉,因为已经午夜了。

初一早上,还在梦乡,勤快的家庭或者玩了一晚上的人家已经开始放炮了,我这个不远千里回家过年的人,也不能放过这个环节。尽管家庭其他成员,有的装睡,有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再叫也叫不醒。唯只有我,廉颇老矣,责任在身,无奈中咬住牙关,奋然起床,披上大衣,跑到院里,把事前准备好的旺火点着。我们老家的旺火其实就是一堆柏树枝,用干草一点就噼噼啪啪着了起来,然后把挂在树枝上的鞭炮再引着,红红火火的渲染,再衬托着新贴的对联、年画和灯笼,加上不断闪烁着的串串灯在白雪的映照下,整个院子就弥漫在一种节日的气氛中。然后,我再赶紧跑回房间,重新钻进被窝,再体味、享受一下黎明前过年的感觉。其实也是为了下一步的统一步伐,方便给大家做思想工作,然后条件成熟,和全家穿上新衣服一齐起床。早上起来,固然是抓紧洗漱、敬神、吃早饭,因为初一要拜年。小时候老家拜年是宗族统一先到祠堂拜年。“文革”开始,祠堂也拆了,宗族观念也被批判得淡化了,只有本家子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分别去给长辈拜年。我们家族有一个堂兄,在老家里生活,在乡里工作,注意礼节,而且勤奋,每年都是他早早起来召集人,先到我家,因为我处于长子长孙地位,既是第一站,又是招待者,每年拜完年,都要在我家吃饭,所以我很着急。在家过年比在单位搞活动还操心累人,否则会摊上农村家长里短的事。就这样,一步一逼,把全家都弄得很紧张,首先开门迎接大家,发压岁钱,再集体给祖先磕头,之后便全家出动,随上大伙,挨家挨户给家族里的长辈们拜年,免不了也要给长辈们送个红包。

第二天是初二,我老家乡俗是不出门,只是给三年之内的亡人送送纸、磕磕头,以表达每家每户对亡人的悼念和缅怀。除此之外,我的安排是组织本家族的孩子们到我家的坟地转一转,没有特别的仪式,只是看一看,磕个头。因为十年之前清明不放假,交通也不方便,参加工作后,从来没有扫过墓,只能顺便在春节期间到坟地转一转,以此来表达对先人的祭奠。然后,我会领着孩子们上我们村附近的孤山转一转。孤山不大,但是文化底蕴深厚,虽然原来的庙宇建筑都已损毁,但是遗迹尚在,而且山上松柏遍野、奇石叠立,大人为凭古,孩子们耍高兴。而且每年回家我都带着照相机,为大家照个相,参加的人都还是很乐意、并很受欢迎的。无意中,十几年我为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照了几十卷彩照,现在都成了珍贵留存。试想一个一辈子没干成正经事的人,歪打正着,这还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吧。

初三倒是有一件正经事,我要去我岳父母家。因为夫人也是本县人,所以丈人家也在本县。岳父母在世时,我们挺认真,只是交通不便,每一次去都要做充分的准备。后来岳父母都去世了,我们还是很认真,继续走初三,继续关照着老丈人家。盛名之下,总要让夫人无话可说。

剩下的时间,我哪里也不去,每天就是在家里接待乡亲们的串门和拜访。因为我和我们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因为我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几个在外工作的人,所以大事小事都找我,有为孩子上学的、有让找工作的、还有做生意让拉黑牛的,村干部找我是想让在上边要钱,能办了办不了都得应承,否则,乡亲们会说这人不办事。完了就是尽家里的条件,倾其能力,招待到家里的客人小酌便餐,来多少招待多少,水平不高,只要把廉价的酒和烟管足就能收到良好的效果。

时间过得真快,说话就到了初五,乡俗是初五不出门,再不出门,我们也该准备东西上路了,因为全国统一规定,每年初七要上班,所以初六就必须返程。回也匆匆,去也匆匆。回时带一大堆东西,走时老乡有的送一袋面,有的送一袋红薯,还有送柿饼的、送苹果的、送绿豆和粉条的,不收还不行,转送给别人好像是不领情,只有满满当当装上一后车,挥挥手上路了,自己高兴,乡邻也高兴。剩下的事就是把钥匙留下来,让本家兄弟把一摊场的东西收拾归位,等待来年回家。

转眼30多年过去了。而最近六、七年我不得已中断了回家过年的坚守。主要原因是女儿出嫁了,大家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要在婆家过年的,而且,当地的习俗,大年初二女儿女婿是要回娘家的,我们还要接待他们。因此,即使心里还有回家过年的狂热,也不能在大家追求团圆的时刻,自己一意孤行,自讨没趣吧?况且,我们这一把年纪,谁来陪我们?再就是,老家太老了,院子老得已经近20年没人住了,房子老得满脸皱纹,走风漏气,我如何是好。于是,这几年一到春节,我就打电话,让本家把我家几道门上的对联都贴好;把祖先、父母的牌位都摆好;把供桌上香炉里的香都敬上。不仅如此,我还要打听,今年谁回老家了,谁没回来;谁家有喜事,谁家收成好;村里有什么变化,春节有什么红火热闹。虽然身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可心仍然执着地牵挂着古老的小山村。我想回家过年啊!

后来,我又可以回老家过年了!这是因为我们村的变化太大了,我家的房子也修好了,孙子辈也长大了,我和夫人也退休了,儿女们也愿意跟上我们回家。首先是村里通路、通电、通水、通邮,街巷都已硬化,而且,古遗存的庙宇古建都修旧如故,便于人们的瞻仰和心理诉求。村里也建了小超市,不出村就可以满足各种生活需求。村中间还新盖了舞台,春节期间还请市里的剧团名角领衔唱大戏。并且各级政府送文化下乡,村里也有了自己的电影放映机,春节期间每天放映不重复的电影。这几年村里规模化种植水果——苹果、梨、桃、杏,每家都有十亩八亩,平均每年收入十万八万。生活富裕了,人们也追求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改善。除了家家户户普遍盖了新房之外,电气化的生活日用品和简单的交通工具也都有所增添和改善。并且春节期间,还恢复了过去的小戏、秧歌、锣鼓等非物质文化形式的排练,准备正月里闹红火热闹。除了这些之外,村里还建了小公园,道路两旁、村庄周围、空余闲置地块都栽上了品种繁多的树木和花草。在村子几处聚人气的地方,还建了亭台楼阁,一派兴文崇教的新农村景象。并且,村里还建有村民议事会、老年协会和红白喜事理事会,有什么邻里纠纷、矛盾调整、祭祀礼仪等,都可以通过这些组织解决和承办,在春节和其它节日开展文化活动,也都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我家的百年老院,通过不懈努力,在同堂兄弟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下,也修缮完工。“有水一池,有竹千杆,有堂有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灵鹤怪石,紫菱白莲”(白居易诗句)。置身其间:“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陶渊明诗句)。在这种环境里,回家过年当然是很舒心的。于是,我组织家族的兄弟和子侄们,认真履行着春节隆重而丰富的仪式,传承着春节古老而绵亘的礼节,完善和创新着春节欢乐和喜庆的时代形式,以孝老敬亲的姿态缅怀我的祖先、缅怀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当然,我和我的夫人,也会坐在我家正堂香案的两边,接受孩子们的礼拜,同时也忘不了给他们压岁钱。接着,便是迎接前来拜年的邻里亲朋,之后,就是早已准备好的宴请,杯盏之中,又是一个新年,呜呼!岂不快哉。但,这仅是一个我长期积攒的回家过年的梦,我期待着!

回家过年是一种感受。让心回家,是一种对父母歉疚的表达,是一种对祖先慰藉的祭奠,也是一种对故乡挂念的释怀。让心回家还应该是游子寻找归属的满足,是冲刷思想上的郁闷、洗涤精神上的污垢、寻找纯厚质朴的源泉、补充勤劳节俭能量的驿站。人这一生都是不断在回家的路上跋涉。

我要回家过年!

责任编辑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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