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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强只换来自伤
——读方方中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2015-11-17吴佳燕

长江丛刊 2015年5期
关键词:方方小说时代

吴佳燕

影响力

当自强只换来自伤
——读方方中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吴佳燕

读方方的小说,总让我想起一位大学老师对她的评价:“挥抹不去的知识分子情绪。”是的,她的小说总是充满对现实人心的观照与思考,对社会病苦的忧患与揭露,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与代言,她一再用小说的方式和各种公益活动彰显着作为一名知识分子的责任和担当。当大多数人慵然沉浸于太平盛世的万丈光芒中不能自拔时,她却能清晰地品读出光芒背后的阴影。这让她的小说总能击中时世之痛,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就是这样一篇关注社会底层的小说。与市面上诸多的励志作品不同,她写的是一名曾经贵为“天之骄子”并被乡亲寄予厚望的大学生在城市辛苦打拼贫病而终的悲剧故事。因为他的底层出身,因为这个社会的诸多潜规则及不公平,涂自强的个人奋斗与自强是徒劳的、无效的,而他的悲哀和死亡也注定只是个人的无声无息的,没有丝毫励志可言。然而,这篇小说却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出身农村的人,自强而没有出路的人,家庭变故影响到人生转折的人,孝敬父母而又有心无力的人,自认为生不逢时的年轻人……正是因为涂自强形象的丰富性和代表性,正是因为方方对新的时代语境下底层人群之痛真实细腻而又极具感染力的文学表达,它才击中了这么多人内心的柔软与忧伤,发人深省。

关于“脚”和“路”。这是小说一再提到的两个具有哲理意味的意象,正如涂自强上大学前与初恋女友分手时所收到的那首小诗中所言:“不同的路/是给不同的脚走的/不同的脚/走的是不同的人生”。在这里,“脚”指的是个体自身的一些因素,出身、性格、能力以及后天努力等;“路”指的是个体所面临的客观环境,自我选择之后所要经历的人生和命运。曾几何时,涂自强带着“山窝里飞出金凤凰”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地徒步走在从农村到城市、从现实到理想的奋斗之路上。他以为可以通过上大学走出与高考落榜的初恋女友不同的路,他以为可以靠着个人的勤奋和努力改变贫穷,改变命运。他坦然直面俭朴而备受挫折的人生,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活着是为了未来”。然而,假如连现实都没有,哪来什么未来?涂自强在这个背景、关系与人情编织的社会网里处处碰壁、举步维艰。他成了一个困窘不断的潦倒的苦逼的悲催的年轻人。他与上大学无望后企图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最后仍只换来不幸的初恋女友不过是殊途同归。涂自强遭遇的更大不幸是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当他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有限时日里,在寺庙里安顿好母亲,自己抱着母亲的菩萨循着来时路孤独地一步一步返回家乡并一再强调这只是他个人的悲伤时,是否也有感叹命运的捉弄与人生的无常?从最初失恋的个人悲伤到最后碰死的个人悲伤,这一小一大的强烈对比造成一种悲怆与反讽的美学效果,让我们看到了方方深入骨髓的悲悯情怀。也许,从涂自强上大学前做的那个在沙漠里无助挣扎的梦开始,他的悲剧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吧!当个人的奋斗之“路”已经被箍死的时候,再执着的有力的“脚”也走不出一种新的人生。

关于城与乡。随着社会转型期的城镇化、商业化大潮的席卷,随着各种考试制度的不断严谨和完善,大批的农民涌入城市参与着城市建设,大量的寒门学子可以凭着一己之力在城市求学、工作。原来传统的城乡二元结构看似在不断冲淡、消隐,然而,骨子里的城乡差别仍然根深蒂固,它存在于穷富两个阶层的现实遭遇之中,它更存在于人们积重难返的观念意识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从侧面揭示了这一社会现实。当涂自强到大学报到将布腰带里的钞票一张张掏出来缴学费招来同学鄙夷与同情的目光时,就开始了两个阶层的碰撞与分野。这种分野体现在涂自强与同寝室的富家子弟赵同学在学习条件与学习态度、生活理念与生活方式、恋爱境遇与心态以及工作环境、思想观念等方方面面的明显差异上,也体现在涂自强的母亲在融入城市生活过程中的诸多不适与麻烦上,体现在涂自强和母亲“病无所医”、“老无所靠”等乡下人的隐患上,更体现在城乡出身对同在城市里生活打拼的年轻人迥然不同的影响上——这是新的历史语境下的“出身决定论”。你出身富贵之家,就决定了你生下来就可过一种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生活;而你出身贫寒,就注定人生的艰难与坎坷,挣扎的无力和徒劳。这是涂自强们的“原始创痛”,也是杀死涂自强的幕后推手。这样看来,涂自强的那些奋斗与勤勉,那些热望与坚持,是多么荒唐而可笑!

关于个人与时代。毋庸置疑,一时代对一时代之人有着深切的影响。它可以供给人以资源和营养,它又常常裹挟得你动弹不得。涂自强可以算作是幸运的80一代,远离了战争与灾害,逃过了十年浩劫,他们沐浴着和平改革发展的美好阳光,他们却面临着新的环境人心和生存压力。这同样可以让他窒息。涂自强奋斗的无效性一方面来自他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他要在这个被各种权力金钱关系人情所充斥的时代里靠一己之力孤身奋斗;另一方面来自他的家庭变故——在人生的关键路口,他的农村家庭总是状况不断:因为父亲的去世他放弃了考研,因为老家房子的垮塌母亲在城市的不适让他的生活雪上加霜。而这背后,都有着广阔的时代面影:农村的暴力平坟,大学生的就业困难,社会主流价值观对富贵的崇拜与迷信,爱情婚姻有了更多的附加成分,关于同时代人的生而不等与活而不公……正如涂自强偶尔所困惑的那样:“这世界是于自己哪里不对呢?是哪里拗着了呢?莫不是,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我有原罪?倘若有,那是什么?是生在山里?是长在贫民之家?是在这世上无依无靠?这些难道本就是我的原始创痛?”如果一个人的命运从他的出身就已经决定,如果一个人的奋发向上不能满足他最起码的生存需求和生活愿望,如果一个时代不能给孤军奋斗的年轻人提供应有的生存空间和上升通道,如果一个人的默然自强换来的只是他个人的寂然自伤与自灭,那我们真要好好反思一下我们的时代了!

值得深思的是,涂自强的奋斗路上接触到的都不是坏人,恰恰相反,他们是热情的,赞许的,善良的,施以援手的,他们温暖着涂自强的身心。但在这样温暖的世界里却没有涂自强的一条活路。这背后有个大大的问号,这问号里寄寓着作家无比深沉的思考与无比深切的悲悯,那是一种大悲悯与大关怀。

《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方方通过草根一族的徒然自强把生活的另一种真相撕开给人看,用一种自然、节制而朴实的叙述方式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她要叩问毁灭美好背后的那只手,她要给奋斗中的年轻人一种痛定思痛的深层抚慰,她以自己的视角和方式提示和警醒着世人。由此我想到《青春之歌》里在革命战争年代里成长蜕变的林道静,想到《人生》里几经挫折实现抱负又被重新抛回故土的高加林,这三部作品中间有一条线,串着年轻的草根一族们在不同时代奋斗的有效性和改变命运的可能性,也串着不同时期的作家对所在时代的关注与思考。

附记:

方方的中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原发于《十月》2013年第2期,获第五届“茅台杯”《小说选刊》中篇小说奖;《中篇小说选刊》2012—2013年度优秀中篇小说奖;“第十届十月奖”的“最具影响力作品奖”;2014年老舍文学奖的“优秀中篇小说奖”提名奖等。

其评论主要有:曾于里《只是个人悲伤—对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一点批评》(《文学报》2013年8月22)、翟业军《与方方谈〈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文学报》2014年3月27日)、何志钧《蚁族大学生人生悲剧的文学言说—评方方长篇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张丽军的《这不是个人的悲伤—读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社会观察》2014年01期)、王雪瑛《也谈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文学报》2014年4月)、牛学智《关于〈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批评的批评》(《文学报·新批评》2014年4月24日)、《批评是否到了该有终极关怀的时候?——再谈〈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批评的批评》(《百家评论》2014年05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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