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 琦/著

碎纸机

我的办公室里有一台碎纸机

墓碑的尺寸。墓碑的颜色

有一张永远填不饱的嘴巴

每天都必须喂它点什么：

写废了的发言稿。夸大的数字

催人泪下的案件报道

某些隐秘的单据

它吃得下油墨。糨糊。钉书钉

上面的标签写着：

小心手指。小心头发。小心领带。小心孩子

如果不小心

它就连这些也吃得下？

偶尔破坏欲发作

我喜欢听它吃东西的声音

细小。匀速。平稳

不慌不忙地咀嚼绝不留下残渣

更多的时候它在我背后

阴森森的

是一块等待镌刻名字的墓碑

准备一口把我吞掉

死 亡

若干年之后

我决定要死在巴平村

并且埋在格桑花丛下

我决定那里的泥土依然松软

种子可以随意地在我的瞳孔里扎根

或者心房上也行

我决定当幼苗往上拔节时

我会静静地感受那细小的声音和痒

我会让我的血肉

一点一点地融入泥地里

滋养那些即将盛开的花朵

然后我将变得无比洁净

褪去这尘世所有的负累与沉重

让竖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被风声呜呜地吹响

一朵一朵格桑花缓慢绽放

直到开满所有的道路与山坡

不，其实我并不霸道

当你来时，花朵们会在你脚下闪出道路

花朵们会轻轻摇晃

就像我曾经在你面前轻盈地起舞

柔情似水

这么决定吧

我将死在格桑花的怀抱里

而你将活在花丛中

永远永远

爱 情

如果爱情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巴平村就是最好的舞台

格桑花就是最好的布景——

这简单的花朵喜欢扎堆聊天

窃窃私语一路从山脚到坡顶

王子可以选择开拖拉机，或者宝马

公主可以选择瑶族服装，或者纱裙

格桑花见惯了所有的幸福

见惯了那些细小的甜蜜，行走，凝视

一只蜜蜂眩晕的飞翔令人发笑

曾经有一个人

跪倒在花丛中久久不愿起身

唉！其实在巴平村

你没有必要纠结太多

水稻与花朵们比邻而居

如果有爱情，你就可以把家安在这里

秋凉时将有粮食满仓

而大海还在很远的远方

出 生

我决定把我出生在巴平村

一粒格桑花的种子

在柔软的泥土里生根发芽

我要选择一处缓坡上的人家

我要我的父亲，是一个严厉而温和的男人

他不常在家。但很疼我

喜欢把我举得很高

用他的胡楂扎得我咯咯地笑

我要我的母亲，是一个活泼而温柔的女人

她喜欢用背篓背着我行走

在巴平村的河岸。在格桑花丛里

在金黄的稻田边上

她把我轻轻抱在怀里

呢喃着唱起了瑶族山歌

我要他们总是恩恩爱爱

在饭桌上轻声细语，有说不完的话

在黄昏里顺着村道散步

他们牵着手越走越远

有时候会忘记我还蹲在花丛里看蜜蜂

于是我决定他们偶尔也会吵架

吵得最凶那次还提到过离婚

我要他们约好了时间去民政局

然后在巴平村的村口

他们决定不离了，转过身带着我回家

呵，我决定那时的格桑花开得漫山遍野

我要罚他们每人抱我一段路

直到我在他们怀里睡着

是的，我要决定我出生在巴平村

就像那个独具眼光的人

决定把西藏的格桑花

移植到这个幸福的村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