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亚历山大·仲马（1802-1870），又称大仲马，法国19世纪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大仲马一生各种著作达300卷之多，以小说和剧作为主。代表作有：《亨利第三及其宫廷》（剧本）、《基督山伯爵》（长篇小说）、《三个火枪手》（长篇小说）等。

大仲马自学成才，小说大都以真实的历史做背景，以主人公的奇遇为内容，情节曲折生动，处处出人意外。其异乎寻常的理想英雄，急剧发展的故事情节，紧张的打斗动作，清晰明朗的完整结构，生动有力的语言，灵活机智的对话等构成了大仲马小说的特色，大仲马也因此被后人美誉为“通俗小说之王”。

作品简介：

《基督山伯爵》讲述的是一个以阴谋和复仇为主题的传统历史故事。它讲述19世纪法国皇帝拿破仑“百日王朝”时期，法老号大副爱德蒙·唐泰斯受船长委托，为拿破仑党人送了一封信，遭到两个卑鄙小人和法官的陷害，被打入黑牢。狱友法里亚神甫向他传授各种知识，并在临终前把埋于基督山岛上的一批宝藏的秘密告诉了他。唐泰斯越狱后找到了宝藏，成为巨富，从此化名基督山伯爵（水手森巴），经过精心策划，报仇雪恨。小说具有浓郁的传奇色彩和很强的艺术魅力，本书也被誉为世界通俗小说的扛鼎之作。

前情回顾：

1815年，年富力强的海员爱德蒙乘“法老号”回到马赛，一下船即被船主莫雷尔任命船长，并即将与美丽的未婚妻订婚，可谓春风得意。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厄运正等待着他。因小人诬告，当唐泰斯举行婚礼之际，他被逮捕了。唐泰斯在死牢里度过了14年的时光，但在此间，他结识了同样被诬陷的老神甫法里亚。他从神甫那里学到了诸多知识，并推理出了自己的仇人。在法里亚的帮助之下，爱德蒙策划并成功地逃离了这个监狱，找到了法里亚留给他的宝藏，化名成为了一个神秘而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以他的机智和冷酷，巧妙地挤进了法国上流社会。

通过多方打探，他核实了唐格拉尔、费尔南和维尔福三个仇人陷害自己的实情，并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梅尔塞苔丝已经同费尔南结了婚，而自己的老父亲在病中抑郁而死，他的仇恨之火越燃越旺。但在复仇之前，唐泰斯决定先要报恩。法老号的船主是一个忠厚、勇敢而且热情的商人，他曾在唐泰斯落难时为他四处奔波，还帮他照顾年迈的父亲。后来莫雷尔先生因船只遭遇天灾即将破产，唐泰斯得知之后，暗中为莫雷尔排除困难。

选段批读：

第30章 九月五日

一

九月一日，莫雷尔回来了。全家人都极其焦急地在等着他，因为他们最后的希望就寄托在这次到巴黎去的旅程上了。莫雷尔想起了唐格拉尔，唐格拉尔现在非常有钱了，而以前他曾像受过莫雷尔许多恩惠，因为他那庞大的财富是在进西班牙银行服务以后开始积累起来的，而当时是莫雷尔介绍他去那儿工作的。据说唐格拉尔目前的财产已达六百万到八百万法郎，而且还有无限的信用。所以唐格拉尔如果肯救莫雷尔，他根本用不着从口袋掏一个铜板，而只在借款时说一句话，莫雷尔就得救了。（君子不怨，即使曾对对方有过莫大的恩惠，事到临头却遭到无情拒绝甚至羞辱，但莫雷尔仍对此淡然处之。不怨天尤人，自己的慷慨与善心只是自发而施，并不奢求任何回报，这是莫雷尔的人格魅力所在。）莫雷尔早就想到过唐格拉尔。但他对他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的反感，所以莫雷尔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去求救于他的。莫雷尔当时的想法是对的，因为他想到了拒绝，屈辱地回家来了。回家以后，莫雷尔既没有一声怨言，也没说一句刻薄的话。

当莫雷尔下楼去用午餐时，他外表看来却非常地平静。这种平静的态度比最大的忧郁更使两个女人感到惊惶。（静水流深，一反常态的平静映射着内心深处的动荡与冲突。在生活中，大喊大叫并不是发泄感情的最好方式，沉默而无法言说哀愁才是最压抑人心的痛。）夜晚来临了。两个女人没法睡觉，在房间里守着，希望莫雷尔在离开办公室以后会到她们这儿来。但她们听到他经过她们的门口时，故意放轻了脚步。

她们听见他已走进他的卧室，并在里面把门关上了。莫雷尔夫人叫女儿上床去睡。尤莉走后，她又等了半个钟头，然后站起身来，脱掉鞋子，偷偷地沿着走廊摸过去，想从钥匙孔里看着她的丈夫在做什么。在走廊里，她遇到了一个后退的黑影，那是尤莉，她也心中不安，比她的母亲先来了一步。（两个不期而遇的黑影不是巧合，正是彼此心中的关爱与放不下的割舍让她们在此处相遇。一个是丈夫，一个人父亲，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在这个男人面对困境却又无能无力时，默默守护与注视或许是她们唯一能表达爱的方式。）那年轻姑娘向莫雷尔夫人走过来。“他在写东西。”她说道。她们不必说话就都已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心思。莫雷尔夫人再从钥匙孔里望进去。莫雷尔果然在写东西，但莫雷尔夫人却注意到了一件她女儿没注意到的事，就是她的丈夫正在一张贴着印花的纸上写字。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了她的脑子：他正在写遗嘱。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可是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来。

二

这时，莫雷尔夫人已把发生的一切都讲给她的儿子听了。

莫雷尔一看见自己的儿子，就发出了一声惊喊，他根本不知道他会回来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地方，用左手紧按着一件藏在他衣服底下的东西。马克西米利安三步两步跳下楼梯，扑上去搂住了他父亲的脖子，突然他缩回了身子，用右手按在莫雷尔的胸膛上。“父亲！”他喊道，脸“唰”地变成死灰色，“你衣服底下藏着这对手枪干什么？”

（马克西米利安事先并未预料到事情竟会恶化到如此地步，父子多年来第一次见面便要面临生离死别的情景，这对任何一个人子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他势必要阻止父亲的所作所为。）

“噢，我也害怕这东西！”莫雷尔说道。

“父亲，父亲！看在老天的份上，”青年惊喊道，“告诉我，您究竟拿这些武器要做什么？”

“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回答说，“你是一个男子汉，而且是一个爱名誉的男子汉。来，我解释给你听。”endprint

于是莫雷尔跨着坚定的步子向他的办公室走去，马克西米利安跟在他的后面，一路走，一路发抖。莫雷尔走到他的写字台前，把手枪放在上面，手指一本摊开的账簿。这本账簿准确无误地记录着公司的财务状况。半小时后，莫雷尔就得付出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而他现在仅有一万五千二百五十法郎。

（作为父亲，莫雷尔在此并不对儿子有丝毫隐瞒，也丝毫不提造成这种困境的天灾人祸。不文过饰非，不为自己找借口，坦坦荡荡，几句话便说明了目前的困境。）

“看吧！”莫雷尔说道。

青年读着，感到愈来愈绝望。莫雷尔一言不发。“父亲，你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了吗？”青年过了一会儿问道。

“是的。”莫雷尔答道。

“你再没有可收回的钱了吗？”

“一点也没有了。”

“你在各方面都搜尽了吗？”

“都搜空了。”

“这么说半小时之后，”马克西米利安用一种阴沉的声音说，“我们的名誉就要蒙受耻辱了。”

“血可以洗清耻辱的。”莫雷尔说道。

“你说得对，父亲，我了解你。”于是他伸手去拿手枪，说道，“一支给你，一支给我，谢谢！”

（几句简短的对话后，马克西米利安的心态便发生了巨大转折。也许他并非是被父亲说服，而是被内心的道德准则说服。名誉重于生命，这便是莫雷尔家族数代以来信奉的信念。）

莫雷尔拉住了他的手。“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谁去养活她们呢？”

一阵寒战流过青年的全身。

“父亲，”他说，“你想好了是要我活下去吗？”

“是的，我要你这样做，”莫雷尔答道，“这是你的责任。马克西米利安，你有一个冷静坚强的头脑。马克西米利安，你不是普通人。

我什么都不希望，我什么命令都没有。我只想对你说，你设身处地仔细为我想一想，然后你自己来做出判断吧。”

年轻人想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种崇高的听天由命的表情，用一种缓慢的、悲伤的姿势扯下那表示他的军衔的两个肩章。“那么，好吧，父亲，”他伸手给莫雷尔说道，“安心地死去吧，父亲。我会活下去的。”

（儿子对父亲选择死亡表示理解，并将承担接下来的重担。生者并不比死者懦弱，死者也并非借一死来逃避责任，这两个伟大的灵魂彼此理解，顶天立地。）

莫雷尔几乎要跪到儿子的面前，但马克西米利安抱住了他，于是这两颗高贵的心在刹那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莫雷尔说道。

马克西米利安微笑了一下。“我知道的，父亲，你是我生平所知道的最可尊敬的人。”

莫雷尔双手捧起他的头，把他拉近了一些，在他的前额上吻了几下，说道：要去工作，去劳动，年轻人。要热忱而勇敢地去奋斗，要活下去，你，你的母亲和你的妹妹，都要克勤克俭地生活下去，这样，你的财产或许会一天天地增加，把我所欠下的债还清。到全部还清的那一天，你就可以在这间办公室里说：‘我父亲的死，是因为他无法做到我在今天所做到的事。但他是平静地死去的，因为他在临死的时候知道我会做到的。想想看，那一天将是多么光荣，多么伟大，多么庄严。”

“假如我活着，一切就都改变了;假如我活着，关心会变成怀疑，怜悯会变成敌意。要记得，马克西米利安，我的尸首是一个诚实而不幸的人的尸首。活着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会避开我的屋子，死了，全马赛的人都会含泪送我到我最后的安息地。活着，你会以我的名字为耻。死了，你可以昂起头来说：‘我父亲是自杀的，因为他生平第一次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没有履行他的诺言。”

（莫雷尔藉此阐明了自己非死不可的理由：活着只能背负污名残喘于世，死后则可为自己和亲人洗刷名誉，让后代仍能无愧面对任何人。）

三

他已把手枪的枪口放在了牙齿中间。突然他听到一声大喊，这是他女儿的喊声。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尤莉的枪掉了下来。

（在最极端的冲突时峰回路转，是写作的艺术之一。大仲马的技巧在于这一切偶然之间存在着必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果感兴趣的同学可以阅读一下前文的铺垫，领略一下大仲马伏笔的技巧。）

“父亲！”年轻姑娘大声喊道，她欢喜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得救了，你得救啦！”她扑到了他的怀里，一只手高高地举着一只红丝织成的钱袋。

“得救，我的孩子！”莫雷尔诧异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得救啦，得救啦！看，快看呀！”年轻姑娘说道。

莫雷尔接过钱袋，微微吃了一惊，因为他朦胧地记得，这只钱袋一度是属于他自己的。钱袋的一端缚着那张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的期票，期票虽然是已经签收了的，另一端则系着一颗榛子般大的钻石，还附有一张羊皮纸的字条，上面写着：“尤莉的嫁妆。”

莫雷尔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梦。

“可是，”莫雷尔大声说道，“这个钱袋不是你的呀！”

（在最绝望的时候获救，莫雷尔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考虑这笔钱财是不是自己的应得之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道”还在自己的性命之上。）

尤莉把早晨收到的那封信交给了父亲。

“莫雷尔先生！”这时楼梯上有一个声音喊道，“莫雷尔先生！”

“这是他的声音！”尤莉说道。这时艾曼纽已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色彩。“法老号！”他喊道，法老号！”

“什么！什么！法老号！你疯了吗，艾曼纽？你知道那艘船已经沉没了。”

“法老号，先生！他们发出的信号是法老号！法老号进港了！”

莫雷尔倒在他的椅子里。他浑身无力，他的理智无法接受这种闻所未闻、令人难以相信的、不可思议的事。

“来吧，我亲爱的孩子们，”莫雷尔站起身来说，“我们去看看吧，假如这个消息是假的，愿苍天可怜我们！”他们都走出去，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卡尼般丽街。这时码头上已聚满了人。人们都让路给莫雷尔。“法老号！法老号！”

每一个声音都这样说。

在圣·琪安瞭望塔前面，有一艘帆船的尾部用白漆漆着这些字样：“法老号（马赛莫雷尔父子公司）。”它简直和原先那艘法老号一模一样，而且是满载着货物，大概还是装着洋红和靛青。它抛了锚，收了所有的帆，甲板上是茄马特船长在那儿发号施令，而佩尼隆正在向莫雷尔先生打旗语。再也不容怀疑了！眼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是真实的。而且一万余人都在场当见证人。莫雷尔父子在岸上激动地拥抱起来，市民们望着这奇迹都在欢呼鼓掌。

（法老号重现，带着一些神秘与传奇色彩。这也是《基督山伯爵》的基调之一：有钱便可以实现一切，创造神话。在书中，基督山伯爵无论报恩还是复仇，惩恶扬善仰赖的都是他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富。对作者大仲马的这种财富观念我们可以见仁见智，重要的是财富运用应无愧于心，不为害社会。）

这时，有一个留着一脸黑胡须的男子，正躲在一处哨兵的岗亭里，望着这个令人激动的场面，低声说道：“快乐吧，高贵的心呀！愿上帝祝福您所做的和将要做的种种善事，让我的感激和您的恩惠都深藏不露吧！”

带着一个愉快的微笑，他离开那隐身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下一侧岸边的便梯。从那儿再回过身来望了一眼莫雷尔，只见莫雷尔正欢喜得热泪盈眶，正在极其亲热地和他周围的人一一握手，并以感激的目光望着天空，似乎想在天上寻觅那不可知的造福者似的。“现在，”那位无名客说道，“永别了，仁慈、人道和感激！永别了，一切高贵的情意，我已代天报答了善人。现在复仇之神授予我以权力，命我去惩罚恶人！”

（幕后的神秘人就是本书的主人公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他被人诬蔑，大好年华枯坐十四年监狱，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报恩。看似冷血的他对旧主却用火热的鲜血去感激去报答，并在后文中屡次帮他们渡过难关。复仇不是也永远不兮是人生唯一的主题，即使对仇人。唐泰斯最后也未赶尽杀绝。也许，爱的因素是此书流传于世的更重要原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