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荣

最怕人说“仇富”。摩登精英有云，没听美国人、日本人，或其他国家人民仇富，唯中国穷人刁蛮，穷困潦倒，不自找根源，却把仇恨倾注于富人，什么脏心眼儿呀。所以，为了不叫人恶谥“刁”而“蛮”，咱从不说富人一个“不”字，只在心里嘀咕：“俺家以前比你阔多啦”。当今富人的钱，是不是骗的、抢的、圈的、坑的、拿权租的、拿色换的，我没看见，没装摄像头照下，岂敢胡言乱语？我只能说，表叔房姐，才厚永康，神通广大，本领超群，好像一个个无不如比尔·盖茨和马云似的，甚佩。

咱承认没本事，这才是造成贫困的根本原因。这，一半赖爹妈，他们基因不良，遗给我的，是阿Q的弱智，要怪，就怪老天不公吧——可拿老天爷有啥办法？另一半呢，当然赖我。智力平平和下流者，勤谨好学，奋斗不息，也会聊有成就。有了成就，财富自来。然而我努力了，但“起跑线”不济，仍远远落在后面，终归于失败。财富于我，像结了深仇大恨，总是退避三舍。我只能说，我下贱，因为我的懒和不上进，我且在这土谷祠里，暂且安身混世罢。

因为拖了国家人均收入水准，我分外惭愧和歉疚。堂堂世界第二经济新富大擘，仅借给、送给、散给别国的钱，数以万亿计，富翁数量，几超旧富沙特、美国，全国总富，眼看跃过头号巨阔老美了，却因了像我这样不堪的穷汉，把一个国民平均收入，拽入全球一百多位——世上总共不到两百个国家呀。“王八有钱大三辈”。咱这下三辈，给咱富裕国家丢了多大颜面呐！然而，苦于无法在这方面给国家添点光彩争点面子，真是羞愧得连死的心都有。

每当电视播放中国富翁在曼哈顿置办汤浩斯，中国大妈在香舍丽榭横扫珠宝店，中国阔人谁谁买了飞机游艇……立马换台。这颗卑微的心，委实承受不了这般摧残。时髦鸡汤教授于丹说：“幸福与贫富无关。”太动听、太鼓舞穷人啦！但是，精神境界猥琐的本穷汉，咋觉得不无关系呢——当我蜷缩在土谷祠里，红着双眼，把眼珠瞪得圆圆的，偷窥荣华富贵之时，我多想挣点人民币，购得哪怕五十平米公寓呢——您说在漏风滴雨的土谷祠里幸福，还是住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五十平米幸福？马斯洛那老头，说什么满足了基本生理需求后，人还有安全、社交、尊严、自我实现等这些中高层欲求。但这于我，简直像地球到太阳的距离。心理学家说，这可怜的想法叫“焦虑症”;毋宁说，是“无奈”和“恐惧”。安全，连在土谷祠看个“毛片”，都叫“朝阳群众”举报，进了看守所;尊严，自是全无;社交，只能和穷哥们斗斗地主，沾得满脑门儿纸条飞扬，聊以自得其乐。至于“自我实现”，最大愿望，就是仁义的工头，别再拖欠我搬砖的血汗钱了，儿子上学还指着呢。说到儿子，因欠学费，校方拟除其名——我现在这赖样子，怕就是他这“穷二代”未来的“自我实现”。

咱没文化，不懂啥是“基尼系数”。泥里刨食，养几只鸡，是不是就是“鸡泥”？听说，这是洋词，指贫富差别。一国“基尼”在0.3，表差别适中;到0.4，凑合;到0.5，就大乱啦。咱国呢，世界倒数，0.47。危乎哉？不危也！超得不多。这“危”是怎么造成的，我不知，但改革的目的，是全民致富。如果两极极端分化，极少数人超富，抢得家产，抛却家教，穷奢极欲，大批像我这样的人，可怜兮兮，不能维持食住这类基本生存需要，总不能把分化原因，一股脑儿归于俺们的“不争气”吧？

穷人心理，病态;说出来，无他，聊供一哂……

【原载2015年7月26日《法制日报·社区版》】

插图/仇富心理/姜宣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