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后期90年代，我在某乡农村信用社工作。那些年有段时间我在的乡信用社就我一个人，整过信用社的主任、会计、柜员、信贷员、守库等等都是我一人全包干。

那些年，领导和管理我们信用社的是农业银行。我们乡信用社和全县各乡镇信用社一样均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为确保行社（农业银行、信用社）“一逾两呆（逾期贷款、呆滞、呆账贷款）”贷款（信用社贷款占绝大部分、农业银行贷款占很少部分）的收回任务完成，隔三岔五的年份，县农行都要抽一名或几名人员帮助各乡镇信用社突击收贷任务。

难得的“收贷专家”

记得大概是在1990年下半年，40多岁的老陈一个人被县农行抽派到我们信用社帮助收贷。

经过一周的共同工作后，我发觉老陈是个难得的收贷能手。为做好第二天的工作，我们头天晚上就要想、就要翻账本看作准备。在出发前、或走在路上，老陈就要我提前把要去的人家家庭情况，包括经济来源、家庭条件、家长的性格等都要提前告诉他，使得好采取一户一策措施收贷，做到每天都有的放矢，“空手出门、抱柴（财）归家”。

老陈生长在农村，且自参加工作20多年来多是与农村、农民打交道，经验丰富。他深知农民的疾苦、农村环境，知晓大多数农民的秉性、爱恨、习俗、谚言。他不抽烟，也从来不在清早和午饭间喝酒，只是在晚饭同桌吃饭时如有人喝酒时，他才陪人家喝过六七分的酒量就不喝了，因此，从来没有看到他喝醉过酒。他业务熟、精力充沛、口才特好、说话中气足、脑子转、记性好。说话又多采用哲理性强的当地谚言、比喻、幽默、拿理而让人信服。

每天清早，我们煮了点面条什么的吃了就出门。那时手机听都没听说过，信用社连个座机电话都没得，整过乡里只有乡政府办公室有一台电话。那时到全乡农户家去，包括乡书记、乡长来回十里、几十里路都是步行。很多时候，我和老陈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目标人家，不是铁将军（铁挂锁锁着门）把门，就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或小孩在家。如果要找的人不在附近，我们只好写张纸条或用口说，请老人或小孩把我们来的目的转告给儿子儿媳或爸妈，请他们在那月那日前必须来信用社还清贷款本息，如确实一手还不清也要来还部分，还清了有困难又借。完毕，我们又走下一个目标。如遇到要找的人在家，我和老陈都要坐上一会儿，首先是对其嘘寒问暖、拉家常了解喂养的牲口、庄稼长势等情况，然后再谈贷款的事。在谈到贷款的事时，老陈视情当事人的言行，如有马上还款行动，办完事我们就走人。如没有还款行动，他就要动脑子、磨嘴皮，讲法、说理、于情、于俗作思想工作。几乎所有他和我到过的“一逾两呆”贷款户家当天或在我们给其限定的还款时间内都有还款表现。

收回一户最难收的贷款带动一片踊跃还款

再过几天就是星期六了（当时各单位只休息星期日），老陈就要回行里不来了。本来上个星期六下午他就要走的，是我一再请求县行领导，要求老陈再帮我一个星期的忙他才留下的。我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星期的机会，要利用老陈“收贷专家”的优势，再帮我收一些较难收的贷款。其中最难收的贷款是响山村大岩组一姓陈的。陈某妻子前夫已病逝多年。前夫未死前，夫妻二人向信用社借有化肥、耕牛等四笔合计800多元的贷款。这些贷款已逾期15年有多，信用社虽多次催收但因其家庭较为困难一直未还。前几年，改扩建省际公路从响山村大岩组经过。公路修通后，由于交通条件的极大改善，给这里的村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陈家的条件也不断好了起来。去年，收贷组四、五人去收他家借的贷款，陈某说是他妻子前夫借的不关他事。收贷组要去牵他家牛，他拿着一根岩树硬木棒守在圈门口狂吼道：谁敢来牵我就打死谁！无奈，收贷组只好暂时放弃。陈某为何这么横？据寨子里的人说：陈某过去打打杀杀过，还会偷抢，因此，他几进几出“班房”。后来他改好多了，40出头结了婚。

针对陈某的性格，老陈说，“没关系，别怕，到时你就听我的。你是山（指我是当地人），不要过于得罪他，我是水（指他自己，从这流过而己），得罪他一走了之。你当红脸（做好人），我当黑脸（得罪人的人），我们红脸黑脸假戏真做，目的就是要收回贷款。你给我向乡长请示，请他明天派个乡干配合就是，再请响山村支书或村长个把参加。”

第二天上午近12点，我们估计陈某这时一般都会收工回家吃午饭，于是趁机来到他家，他也是刚从坡上收活路回来。我们坐在他家房檐下的板凳上，老陈和陈某及其妻子首先说了一些必要的题外话，谈风调雨顺、说农事、拉家常。还发香烟给陈某及大家抽，并笑着要过陈某正含在嘴里抽着烟的竹子烟杆，随便用手掌揩了几下烟杆嘴就含在嘴里抽了起来。陈某笑着说，“哎哟，我的嘴脏得很。你都会抽叶子烟不是。”同时向对客人端来茶的妻子说，“去拿叶子烟来发。”老陈说，“我不仅会抽叶子烟，还会种叶子烟、凉晒叶子烟。我做了好几年的庄稼，犁田打耙、栽秧挞谷，挖煤炭都干过。”老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吃皇粮、领俸禄、当官样的派头，与最普通群众打成一片的言行，使陈某及妻子一步步地感觉他是个好干部、亲切。慢慢地，老陈和颜悦色地把话转在了贷款上，“陈老弟、大妹子（陈某的妻子），今天呢，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进宝殿门。来的目的就是请你们把借信用社的贷款还了。”一提到贷款，一时间，气氛开始有些紧张，陈某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叶子烟烟雾，突然横着脸说，“那贷款又不是我借的，不该我还……。”老陈用手轻拍着陈某的背说，“兄弟你听我说完了你再说，看该不该你还？一是按古时候的规矩，男人死了你娶人家妻子，成亲之前还要请道士来给前夫做几天道场，你们夫妻二人还要在前夫坟前换衣、磕头发誓你要忠爱人家妻子、带好人家娃儿、继承好人家财产，同时有债还要替人家还。只有这样，前夫才能放心、瞑目安息，才会保佑你们好。二是又从现在来说，于理于法都该你还，如果你不还，我们就找大妹子还，大妹子不还，我们就处理她和原夫的财产还，包括分的田土。”老陈停了一会继续说，“兄弟你听我的，我也姓陈，我俩都是‘大门上挂枷单一家人，我不会害你的，只是为你好。如果你硬不还，我们处理财产来还了还要罚款。就即使今天我们不处理你家财产，明天我们向法院递张纸，法院就会来强制收，到时又要硬算又要重罚款，你太不划算了。如果你今天还了，我们不仅不罚款，还要按政策规定尽量少收。我们晓得你兄弟也不容易，40多岁才当爹。我们是‘歪歪坡、斜斜下，我们大家要‘牵的要会牵，走的要会走哟。再说你还了几天后需要借又可借，不要再给娃儿些留下烂账了。”一直抽着叶子烟、低着头在院坝里慢慢渡来渡去想事的陈某突然开口说，“陈领导，还了真的可以借吗？”“借不到你来泼我当哥的，”老陈肯定地回答。我也接着说，“还了就在我之点借，保证借给你。”“你们算算，看全部要多少钱才还清，我屋头有点钱，不够的喊婆娘（妻子）在寨上去借点合到还清算了。”陈某说。“我们昨晚就算好的，‘娃儿都大过背扇好几倍喽。”老陈说。“我晓得，去年那帮收贷款的人就给我说过的。”陈某说。当我把陈某家欠的全部贷款本息念给他听时，他笑了起来并说，“比有些人说的少了好几百，屋都有之点钱的，把它还了。”陈某还清贷款后，老陈又用手拍着陈某的背说，“之回子砍了树子老娃（乌鸦）就不叫了吗。”陈某说，“你们要说话算话，我需要贷款的时候要支持我唷。”我和老陈几乎同时回答，“只要你守信用按期归还，我们一定借给你。”

就这样，我们没有动粗、没有黑脸、没有拿张某家一分钱的财产，就凭老陈一张嘴，轻松收回了这逾期15年之多、前些年收贷组和我催收了若干次都没有收回的这户老贷款。

我们离开陈某家走在回信用社的路上时，一些村民听说我们把陈家欠的旧贷款收了后，大家都竖起大拇指恭维我们，说是往些年不时都有牵牛拉马打财产的收贷组来收贷都没收到他家差的贷款，你们却不费“一枪一弹”，仅凭个嘴壳壳就把他家差了多年的老贷款收回了，真了不起！

收了陈某家借的多年逾期贷款后，影响不小，这个村及附近村一些原等待观望的欠贷逾期户已主动到信用社还了贷款，一时还不清的己定了还款保证。

老陈和我俩人共同工作了不到50天，我们没有拉过那一户人家的牛、马、猪，也没有拿过那家财产。相比上年上面派来帮助收贷的3个人（包括我4人）干了两个月，而收回的贷款本息还没有我和老陈2人的一半。

这一年，在老陈的帮助下，我社收回的老贷款多、利息也就多，因此，我社当年盈余是近5年来最多的一年。

老陈随机应变、看事而行、一户一策、因事制宜、勤动恼、勤动嘴的收贷方式方法，是不是值得我们今天管贷员们思考和借鉴。

（文/宋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