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康宁

三十多年前选择教师这个行当有好几个原因，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被“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句名言所诱引。虽然当不了堂吉诃德，但作为人来说，多少还有一点对光荣的渴望。有光荣渴望，自然就很想选择稍微光辉一点的职业！而若能从事“最光辉的”职业，那将是何等的荣幸！

但近些年来，总觉得这句名言有点问题—至少有逻辑上的问题。

问题之一：既然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那为什么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在“文革”中，教师实际上并未如“天地君亲师”那般被尊奉，而是常常被贬损为“臭老九”呢？臭老九，这不就是“最不光辉的职业”的别称么？为什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许多乡镇对于优秀教师的一种甚为流行的奖励方式是将其“提拔”为政府机关办事人员或者商店营业员呢？这不等于说还有比教师职业“更光辉的”职业么？为什么这些年来一旦要提高教师工资，每每就会强调“将不低于”公务员呢？作为“最光辉的职业”的从业人员，教师的工资就不能“明显高于”公务员么？

问题之二：既然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那为什么最优秀的高校毕业生基本上不选择教师职业呢？为什么连许多免费师范生毕业时都要想方设法不兑现承诺而选择其他职业呢？这些青年人的“觉悟”怎么都这么“低”呢？

问题之三，也最麻烦的是：既然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那是不是意味着从“光辉与否”的角度来看，这社会中缺一不可的众多职业—盗窃行骗、赌博卖淫之类的“行当”自然不在此列—可区分为最光辉的、比较光辉的、基本光辉的、不怎么光辉的、最不光辉的三六九等呢？难道实施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职业就不光辉吗？难道为天下人安居、出行而风吹日晒挥汗如雨的盖房、修桥、筑路的建筑工人职业就不光辉吗？难道为我们排污掏粪、清扫垃圾、美化环境的清洁工职业就不光辉吗？即便是政府工作人员，难道这个致力于社会和谐、服务于民生民利的职业就不光辉吗？当然，如今的不少政府工作人员自私、腐败，贪得无厌，但那只是他们的个人德性问题，同政府工作人员这个职业光辉与否无关。就如同现在的不少教师对学生发展极不负责，对民族未来极不负责，甚至还有缺德教师、禽兽教师等等，但这同样只是他们的个人德性问题，同教师这个职业光辉与否不是一码事。

因此，“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一说不太合乎逻辑。逻辑上说不通，引领实践就比较难。可以理解说这句话的初衷是要提倡整个社会尊师重教，但究竟应如何提倡，话该怎么说，也还是要讲点逻辑。事实上，至少就笔者与许多教师—包括不少优秀教师—的接触来看，他们对于“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一美好称谓似乎并没有多少真切的“获得感”。如此来看，这句话就很有点口惠而实不至的味道了。

口惠而实不至的话，还是少说为宜。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全国模范教师，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学科组成员）

（责任编辑：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