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2015年7月初，在阿里巴巴的一场员工分享会上，有位与会女孩与众不同，她虽然也在认真记笔记，但记录本上却鲜有文字，取而代之的是井然有序的生动涂鸦。一看她画的图案，你就能明白会议内容。她叫毛泡泡，所从事的职业名为“图像同声传译”（Graphic Recording），通俗地讲，就是把声音“画”出来。目前全球从事这一职业的不到200人，毛泡泡是中国首位图像同声传译师。那么，她是如何进入这一领域并成为这种全球稀缺人才的呢？

“山间精灵”，19岁被公派留学

今年33岁的毛泡泡，经历颇有些传奇，一路上都是闯荡出来的奇遇。毛泡泡出生在美丽的云南楚雄，用她的话说，自己的童年是被“放养”的，那时她最常干的事就是爬树掏鸟蛋、下水捉鱼虾，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让她比同龄孩子更机灵更爱冒险。

5岁时毛泡泡迷上了绘画，觉得只有画画才能表达自己。上学后，课堂上同学们都认真地记笔记，她却在“画画”，老师发现后大发雷霆，把她赶出了教室。毛泡泡非常委屈，其实她是在用画画的方式记笔记。

在毛泡泡13岁那年，有位北京画家到云南采风，偶然看到毛泡泡贴在墙上的画，大吃一惊：她的画天马行空，虽毫无章法，但山林、鸟虫、溪水连同阿妈的嬉笑怒骂都活灵活现，充满童趣和天真。画家赞她是“极具想象力的山间小精灵”。

毛泡泡在讲课

在母亲的支持下，喜欢冒险的毛泡泡便跟随那位画家来到北京徐悲鸿美校学画。

2001年，毛泡泡考入大学。入学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她经过校园里的一个公告牌时，被一则招生信息吸引了。那是丹麦服装学院的老师来他们学校直接招生，有8个公派名额。

招生主要面向大二大三的学生，毛泡泡纯粹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去的，她觉得自己英语不错，但没怎么见过外国人，反正是海选，借这个机会练练口语也好。可能正因为心态平和，当其他面试的学生都毕恭毕敬地按面试套路回答问题时，毛泡泡无拘无束，尽情展现自己。当面试老师问她来自哪里时，她说：“云南。”可转念一想，老外也不知道云南在哪儿啊，她便随口说道：“这样吧，拿张纸来我画个地图给你看。”对方就给了她一张纸，毛泡泡很快画了一幅画，很有灵气，面试老师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学生与众不同。

其实，这次招生，面试老师更看中的并非学生的专业能力，而是情商够不够高，沟通能力、动手能力、自理能力够不够强。最终，在报名的大一学生中，只有毛泡泡被选中。

就这样，19岁的毛泡泡走上了背井离乡的旅程，到丹麦服装学院学艺术设计。这所大学在一个岛上，中国人很少，没有中餐馆。因为学习任务很重，其间毛泡泡一直都没去过丹麦首都哥本哈根，但她经常出去画画写生。

一天下午，毛泡泡出去游荡，在海边看到一栋很老的房子，她就照着画。突然房子的门开了，走出一个长着长胡子白头发的丹麦老人，他用英语对毛泡泡说：“你画完了就给我进来。”毛泡泡一头雾水，画完后就战战兢兢地进去了。她这才发现，屋子里有一帮老头老太太正喝着啤酒听音乐，音乐的声音很大。看了毛泡泡的作品，那位老人说：“画得太棒了，我的房子是镇上最老的，但从来没人画过它。”随后，他提出买下那幅画，给了毛泡泡一袋钱，说：“这点钱也许不够，但我实在太喜欢这幅画了。”毛泡泡点头答应了。回去后，毛泡泡数了数那袋钱，居然有1000多克朗，在当时相当于6500元人民币。一张画竟然卖了这么多钱，毛泡泡特别开心，觉得简直像做梦。

后来，毛泡泡还认识了一位名叫汉斯的农场主。课余时间她为汉斯摘苹果，每小时能挣170元。她在那儿做了近3个月，又挣了一笔钱，买了一台手提电脑犒劳自己。

欧洲归来，成为中国首位图像同声传译师

两年后毕业时，毛泡泡有3个月的签证有效期，她决定去旅游。她喜欢梵高的画，便一路游历来到梵高的故乡荷兰。

毛泡泡从来没有刻意追求过机会，但机会好像总是接踵而来。在路上，恰好有一个中荷文化交流的夏令营需要志愿者，毛泡泡在这个项目中找到了一份短期工。她良好的沟通能力让主办方之一的荷兰埃文斯大学有关人员印象深刻。毛泡泡因此成为该大学最年轻的一位老师，也是唯一的一位中国老师。

荷兰的生活真是顺风顺水，毛泡泡甚至拿到了教职工的终身合同。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每逢年底交教学报告的时候，她就难堪了。碰到写文章和查看大部头的学术书籍，她就头大。平常人看书是从左往右，可在毛泡泡眼里，书上的字呈放射状朝她飞来，她完全无法集中精力“抓”住它们。

在荷兰当大学老师，授课方式多为视频教学，上课时主要用图画阐述，毛泡泡没有一点问题，加上她口才出众，她的课很受学生欢迎。现在需要交年底教学报告，她一时间无法应对，只好找同事帮忙，最后总算过关了。但到了第三年，需要交学术论文，她彻底没辙了。虽然她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但她没办法用文字把这些想法写出来，她只能画，可画的东西怎么能做成论文呢？

完不成论文，各种负面情绪扑面而来，她感觉思维的闸门就像被一个无形的塞子堵住了，颓丧无力。郁闷了好几天，她不得已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为她安排了三次测试，发现她的大脑综合处理视觉和听觉信息不协调，确诊她患有阅读和拼写障碍症，主要表现为阅读时易读错字、书写时常搞混形近的字，注意力很难集中。但阅读障碍症患者也有常人不及的天赋，例如纵观全局，将不相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视觉发达，对色彩、形状非常敏感等。

“阅读障碍能让你看到不同的世界。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你应珍惜它。”医生建议毛泡泡去找系主任谈一谈，看是否能用其他方式来写论文。系主任说：“可以啊，你就用图像来表现吧，这是创新。”就这样，毛泡泡把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地画了出来。在考评大会上，系主任把她做的成果编成一个小册子送给她，让她很感动。

之后，毛泡泡一发而不可收，用大量的图案描述她对生活的理解，偶尔听到的一段音乐、路边的一棵植物、和猫咪玩耍的一个瞬间、与朋友一段有意思的对话，都会成为她画画的素材。渐渐地，她积累了几十本画画笔记。朋友看到她笔记的内容都赞叹不已：“你太有创意了，这么复杂的事情居然能用画简单地表达。”

在埃文斯大学待了7年后，2011年，因为男朋友想来中国，正好有一家荷兰培训公司提供了外派到上海的职位，毛泡泡回国了。但干了一年多以后，她发现自己很难适应中国的职场氛围，便索性裸辞了。辞职后毛泡泡开始思索，除了教书、培训，有没有更适合自己从事的领域呢？心血来潮，她上网搜索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意外发现了一个被称为“视觉传达”的职业新领域，其中有个被称为Graphic Recording（图像同声传译师）的工种，主要从事的是将演讲人的故事内容、意境神态以同步形式转化成手绘图画。图像同声传译师的大脑是一个高度浓缩的图像资源库，所有图像素材都需要在一两秒内抽取出来，一两秒快速绘制在纸上，包括构图、颜色等的安排。这是一个结合艺术设计、沟通理解、即兴发挥的跨界工作，一种高效的信息传递方式，更是未来表达与沟通的新趋势，世界500强公司在开会时经常采用这种图像同声传译的方式。

毛泡泡觉得，这种有创意的工作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进一步查阅资料后她发现，“图像同传”属于稀缺人才，全球从事这一职业的还不到200人。“这事儿，我也能做！”毛泡泡兴奋地开始找资源，买书、学习，然后找到了国际上最权威的美国机构“视觉会议之书”（ The Grove Consultant），于2013年春考取该机构认证，成为中国首位图像同声传译师。

图像同声传译师具体做什么呢？如果你参加过大型会议就清楚了，发言者在台上滔滔不绝，讲一堆冗长晦涩的理论，图像同声传译师会用打比喻的方式，画一棵树，或一只猴子，来解读会议——总之，毛泡泡画的都是简单图形，但含义丰富。她能在一段长篇大论里找出关键词，或者通过提问，得到这个关键词，然后转化为图像。说白了，就是把声音“画”出来。

“很多人在看大段文字时会分心，如果再碰上一大堆抽象词汇，弄不好就会打瞌睡，但如果把内容随手涂鸦画出来，你就会被吸引住，注意力就不太会分散。”毛泡泡认为，很多会议效率不高的原因大同小异，就是因为发言的人说了很多话，却没有被参会的人有效吸收。如果每次会议只是老板讲讲，员工听听，就这么过去了，留不下什么东西。就算拍了视频来记录，但是没有人愿意在会后再花几小时去看一遍。所以，“图像同传”起到的作用就像是一个图像化的会议笔记。这也是为什么“图像同传”通常会受企业邀请，出现在一些战略性的大型会议上的原因。

2013年6月，毛泡泡开始为参加第八届德鲁克论坛做准备，届时她将为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的女儿塞西莉做图像同声传译。年近六旬的塞西莉打算向观众演示一个PPT，老版本用了8年，她想求变，却思维枯竭。毛泡泡和她聊了两小时，挖掘到了许多小故事，比如领导者如何将理念传给团队，毛泡泡画出5岁孩子学游泳、中国太极的奥妙等隐喻，形象地展示了德鲁克的管理思想。在论坛现场，毛泡泡把理论和思想画给观众，大家看得津津有味，现场气氛十分活跃，塞西莉讲得也更带劲了。会后，毛泡泡与塞西莉成了朋友。目前，两人正在合作编写阐释德鲁克管理思想的亲子绘本。

2013年，毛泡泡被中美外交学会评为“中美十大杰出青年代表”。

开馆授徒，在中国孵化一个新职业

图像同声传译这个职业太新了，市场空间也非常大。国内一家大型IT公司召开产品设计讨论会，邀请毛泡泡现场做图像同声传译，目的是为了看看她的“解读”能否给参会者提供帮助。会议现场非常热闹，两套设计方案的团队正在“死磕”，谁也无法说服谁。毛泡泡听了半天，觉得有些争吵没必要，其实他们的想法有不少共同点，但互相都不知道。她根据PPT和双方的描述，加上自己的提炼，把两种方案的关键要素明明白白画了出来，摆在一起。图画很直观，比通过语言交谈更有助于沟通。争吵很快停止，两个团队合在一起，取长补短，拿出了一套更优秀的方案。老总非常满意，从那以后，只要召开大型商务会议，都指定聘请毛泡泡参加。

这家企业后来又请毛泡泡协助拍了一组宣传片。视频里，画外音讲述部门理念，毛泡泡的笔随之跃动，天衣无缝地配合诠释一个个抽象的名词——团结、上进……她在电脑里翻出了这家企业原本的部门介绍，近百页的PPT，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至今，毛泡泡从事“图像同传”虽然才两年，但她已多次出现在中国联通、花旗银行等诸多企业的大型会议现场，涵盖了保险、医疗、通讯等多个领域。身为国际视觉引导协会董事和中国区传播大使，毛泡泡还为全球很多大师级人物做过图像同声传译，如比尔·盖茨、麦当劳前总裁Paul Saber等。因此，“图像同传”对知识面的要求很高，相当于要成为一个百事通。比如毛泡泡曾给阿里巴巴做过一个以“大数据”为主题的会议，她说，如果你连“大数据”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不是搞笑吗？所以，在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除了平时的知识积累之外，她事先要备课，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毛泡泡会随身携带一本涂鸦笔记本，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图像笔记，笔记本上虽然没有按照类别做出细分，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井井有条。她自己对这些笔记绝对印象深刻，翻到哪一页她都能迅速对内容做出反应。

很多人好奇地问毛泡泡：“怎么做到边听边画的？”毛泡泡说：“我在听会时，迅速抓重点，再用简单图像表达。用图像隐喻描述复杂抽象的概念，对逻辑思维、空间感、画面感和讲故事的能力，都是一种考验和锻炼。通过专业训练，许多人都可以做到。”

于是有很多人找到毛泡泡学习，希望成为这个创意工作的同行者，或者通过图画的力量，成为生活中的高效沟通者。求学者五花八门，大学生、企业老板、寻求事业突破的培训师、渴望走进孩子内心的“90后”潮妈……

有人提醒毛泡泡：“你就不怕给自己培养竞争对手吗？”毛泡泡为此也确实挣扎过，一开始也很小心眼儿地认为这是独门绝技，但在视野更加开阔后她改变了认识，觉得这个事情必须要让更多人受益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价值。比如中央电视台对话栏目导演阿勋，现在是一个心灵开启导师，在参加毛泡泡的一次沙龙时，两人进行了半小时的谈话。他说，泡泡你人生中只要做到3个词，这辈子就值了：create（创造），share（分享），enlightening（点燃）。具体的就是要做和创造有关的事，同时要和别人分享，最后点燃别人也能点燃自己。

2014年初，毛泡泡开设相关教学课程，为企业培训更多的图像同声传译师，也通过图画的力量培养更多的高效沟通者。

眼下，这位海归女孩更加忙碌。她在上海、北京、广州等地开设的“笔尖上的创意工作坊”相继开课。有媒体评价，毛泡泡确实是在中国孵化一个全新的职业！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