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昌成

哒，哒，哒哒哒……

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时响起。陆弘和武君，两个老朋友在一个券商营业部的VIP房间面对面坐着。

这里时常被比喻为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显示屏中上蹿下跳的价格曲线，快速出现再消逝的数字，和飞速飙升的肾上腺激素，将他们和证券市场连通在一起。

这是2014年12月3日，星期三，证券市场上平淡无奇的一个交易日。但对于陆弘，却是一个收获颇丰的时刻：他以半仓资金持有的那只名为“宏源证券”的股票，一开盘就以21.07元的价位封住涨停板。这是宏源证券的第二个涨停日。

自从去年11月下旬以来，在多方面利好消息的刺激下，越来越多的资金涌入股市，券商板块开启了股价上扬的疯狂时刻，而宏源证券，则是整个券商板块中最先触及涨停板的股票。

此刻，陆弘的心情难得地轻松。如果硬要说有点遗憾的话，是他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在前天全仓买进宏源证券，否则他的财富很可能会再增加三分之一。

炒股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一方买入，另一方就会卖出，两者之间，肯定会有一方做出了糟糕的决定。这是一场永远都有50%失败概率的金钱决斗。

坐在对面的武君，在陆弘看来就在火热的行情中踏空了，他没有听从后者的劝说买入宏源证券。

“这次发财的机会跟他无关了。”陆弘一边快速地敲击键盘，一边在心里替他遗憾。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的脸，但各自面对的5个电脑屏幕，又将他们隔离开来。这是券商为这对既是好朋友又是相互独立的两个客户设计出的最为适宜的距离。

宏源证券已经涨停，陆弘本来可以落个清闲，但操盘手那勤奋自（tan）律（lan）的职业特性，让他专注地进行着转债交易，一次又一次地“扫货”“出货”。

因为转债实行T+0交易制度，且交易手续费不足成交额的万分之一，在陆弘看来，这简直就是上天安排给操盘手们的最为慷慨的赚钱途径。

“在生活中，我们每做错一件事，都需要付出纠错成本，而一笔一万块钱的转债交易，纠错成本只有几毛钱，”陆弘说，“更为重要的是，转债虽然利润不高，但如果感觉对了，每个交易日都在赚钱。”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其实做证券的，一年当中开心的时刻不会超过一个月，陆弘在2011年熊市的时候曾经坦言：“因为大部分时候，自己都是在寻找和等待机会，处于无钱可挣的状态。”

而现在，情况似乎越来越向好的方面发展，低迷了将近6年的中国股市，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就在陆弘专心做着转债交易的时候，11点24分开始，宏源证券打开涨停板，最低以20.82元/股的价格成交。

哒，哒，哒哒哒，啪……

这次声响的制造者是武君，在敲击完键盘后，他一拍双手，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搞定”。

“搞定什么了？陆弘抬头问。

“宏源证券打开涨停，我买进去了。”

陆弘连忙敲击键盘，看到涨停板在过去的8分钟内打开过两次。他马上抛掉手头上正在交易的40多万元的转债，买进了80多万股。他还想抛掉手头上的其他股票，但是来不及了，宏源证券上升到21.07元，再一次封住了涨停。

“打开涨停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阴暗！”陆弘满脸涨得通红，“这么好的扫货机会，你只顾着自己买，不告诉我。真他妈的气人！”

陆弘居然说粗口了，这通常只会发生在饭桌上喝多了的时候。

在此前的4个多月，陆弘曾两次郑重其事地叫身边的人买入宏源证券。但武君并没理会。而现在，当宏源证券的升值趋势凸显之时，他杀了个回马枪。

这可能是武君短短3年的股民生涯中，最光辉灿烂的一笔操作。

武君本是一名颇为成功的律师，多年前陆弘曾卷入过一宗金融纠纷，当时还是靠武君伸出援手，这也让他成为了陆弘最好的朋友。

而在证券市场上摸爬滚打超过20年的陆弘，在广州证券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操盘手。他财务自由的生活都是证券市场赋予的。

不过陆弘的炒股生涯并非一帆风顺。“他赚过大钱，但也有过很惨痛的亏钱经历。”陆弘的太太说，“在证券市场上，似乎很难将赚到的钱真正留下来。”

在2007年权证交易最为疯狂的时候，陆弘最为辉煌的业绩是一天赚近百万元。而在4年前和人合作打新股时，那只股票在他买入之后一路下跌，合伙人经受不住压力将资金撤走。几天之后，那个该死的股票一路上扬，屡创新高。但他只能一边望股兴叹，一边将自己的一套房和一辆车卖掉变现，作为承担亏损的代价。

即使有过惨痛的经历，但陆弘炒股的痴心不减。股市里，取之不尽的金钱和财富当然是重要原因，更令人心动的是，它可以让人避免一般公司里令人厌烦的办公室政治：那里没有老板的面色和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你只需做好你自己。

武君也想投身股市时，陆弘曾进行过劝阻。“做律师是在法庭上和有限的几个人在博弈，你可以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但在股票市场上，你每天面对的是几千亿的资金，你很难预测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警告说，“我见过许多在别的行业取得成功的人，都被证券市场给消灭了。”但武君显然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其中之一。

为了让武君尽快进入新角色，陆弘将自己在证券市场上的所有经验和人脉都倾囊相授。

陆弘小心谨慎，对待任何股票都会像燕子垒窝那样，分批分笔，一点点买入。他的座右铭是，在证券市场，你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在保证本金安全的情况下，赚那些你看得见的钱。

武君自从加入到证券市场之后，在很多时候成为陆弘的得力帮手。每当陆弘遇到资金瓶颈的时候，这名前优秀律师总是帮他出谋划策;而当他和资金合伙人因为利润分成而闹得很僵的时候，也总是武君左右斡旋。

在绝大多数时候，陆弘和武君这对搭档是绝配。

从事证券行业20多年来，陆弘见惯了太多千金散尽的人和事，一批一批股民奔向证券市场，然后又因为输个精光而被它抛弃。

当然，他也有一些一直在证券市场上生存到现在，且已经成为百万甚至亿万富豪的朋友。每隔一段日子，他们总会找个理由在饭局中碰面。

这些人中，大多数年近五十，年轻时都挨过苦日子，如果不是因为有证券市场，他们可能会继续是一个农民、木工、中高级技术人员，当然也可能会有律师和医生。

股票是聚会时的主要话题：漫漫熊市时每个人都喜欢回忆往昔的成功案例，行情好的时候，选哪只股票就成为他们争论不休的重点。

就像他们都喜欢喝白酒，只是每人偏爱的牌子不同。在每一次饭局中，有人会带洋河天之蓝，有人会带五粮液，也有人带的是贵州茅台、酒鬼酒和泸州老窖。

很多白酒都是上市公司，炒股的人分别在不同的白酒股票上赚过钱。陆弘请客的时候，他总是会带上五粮液，“既然在五粮液身上赚过钱，就应该用实际行动来支持这个企业的发展。”他说。

在这个圈子中，廖洪几乎带过上面提到的所有牌子的白酒来参加饭局，这意味着，在它们身上，他都赚过钱。

20年前，廖洪靠2万元在证券市场上起家，如今成了亿万富翁。陆弘现在还记得初识廖洪时的情景，那是1994年，陆弘在朋友间凑得200万资金，这个额度让他足以与散户区别开来，坐在了证券公司的大客户的交易席位上。但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的座位被一个原来在散户席上的人坐了。

“我当时想我一定要认识这个叫廖洪的人，他是自己一步一步做到大客户席上的。他可能是一个股票天才。”陆弘说。

廖洪将巴菲特视作神一样的偶像，沉迷于寻找风险低的套利途径。早在5年前，他就已经逐渐从股票买卖中淡出，着力培养一批能帮自己赚钱的操盘手。

就在不久前，廖洪去了一趟福建，在回广州的前一刻，他前往茶叶市场，给同行的10人每人送了一斤产自武夷山的福建大红袍。

“老武你看，廖洪在证券市场上做得这么成功，可是待人接物还是这么得体，这就是他时刻有着一颗感恩之心。”陆弘不放过任何一个对武君进行观念灌输的机会。

但武君却觉得廖洪在证券市场上太过保守了。“他们总是像蜗牛一样，走两步，退一步，赚钱的速度太慢，”武君说，“他的观念也落后了，对机器人、尖端科技等领域所知甚少，他不知道，如果选对股票，账户资本马上就可以翻倍。”

武君的知识面广，学习能力强，证券市场上的各种技术指标也已经烂熟于胸，对许多个股的分析都头头是道。

他将当律师时的习惯延续到证券市场中来，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且一切以“快”字为先。转型还没有几天，就花了10多万自费买了一台颇为新潮的交易电脑;习惯了总是在买入股票之后才通告坐在对面的陆弘一声。

“我让他买什么股票，他总是说等一等;但一个陌生的人打电话来让他买某个股票，他二话不说买进去，赚了钱之后还要分别人30%。”陆弘感到郁闷，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并没有引起武君的足够重视，“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去年7月份，在一个饭局上，陆弘将自己想买入宏源证券的计划和盘托出。他的游说的确起了作用。就连在座中在证券市场中成绩最好，性格最为谨慎的廖洪，也让自己的操盘手买入这个股票。

但陆弘自认为“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每个交易日都坐在他对面的武君却不为所动。就在那次饭局之后不久，他以3.35元/股的价格，全仓一个名为中国建筑的股票。

“宏源证券是个不错的股票，它的底部和顶部都看得见，但我认为它没这么快涨起来，我之所以选择中国建筑，看中的是即将推出的沪港通和它的低估值。”他这样解释。

当时，在股吧里就流传着“中国建筑是沪港通第一股”的说法，认为它是H股对A股溢价最高的公司。“它现在3块多，说不定再过一两个月就翻倍了。到那时，我再将本金和赚到的钱投入宏源证券，perfect。”他的神态，像极了一名胜券在握的律师在法庭上做总结陈词。

“他是一个之前在律师行业取得了很大成功的人，现在，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在股票上也比别的人优秀。”这是陆弘对武君的观察，“但证券市场上不需要你证明什么，简单点说，证券市场上，你只需要赚到钱。”

但很快陆弘就发现，要劝说一个曾经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人，比直接跟他借钱还难：“因为他没有将钱当回事，他需要的是成就感。”

经过多年的交往，陆弘觉得自己比一般人更能了解武君，有时候甚至超过武君本人。对于武君在12月3日宏源证券打开涨停时没有及时告知自己，冷静下来的陆弘也找到了很好的解释：“其实也不是他阴暗，而是他太想急于证明自己，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了，这样就会忘了其他人。”

武君差一点就证明了自己，在中国建筑这个股票上。

去年8月中旬，中国建筑在武君买入之后股价出现上扬，短短几个交易日，就让他有了30多万的盈利;而相比之下，自从陆弘买入宏源证券之后，这只被寄予厚望的股票就一直在徘徊中调整，这甚至让他的账户一度出现亏损。

如果现在回头再看去年的整个八九两个月，你会发现整个证券市场是站在行情逐渐回暖、交易量在逐渐攀升的一个中间点上。正是在这个难熬的阶段，陆弘决定寻找合作伙伴，引入更多的资金买进宏源证券。

在和合作伙伴谈判的之时，宏源证券的股票价格还徘徊在11.80左右。陆弘带上了武君。整个谈判过程十分顺利。

但整个方案确定之后，武君却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宏源证券未来的前景虽好，但是仍会下调，可能会跌到9元上下。“你们最好等它下调回来之后再进去。”他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那就再等几天吧。”那位财神爷稍微思考了一下，决定说。在股票市场，小心谨慎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陆弘意料之外。更为要命的是，随后宏源证券连续几天上扬。陆弘着急了，不断催促合伙人尽快地注入资金。虽然最终得偿所愿，但是每股的买入价还是上扬了将近1块钱。

“这让我的操作压力大了很多，好的买入时机是很难得的。”陆弘不止一次地抱怨，“再说，他为何要说我的股票会跌得这么惨？我可是压了重仓进去的。”

最后陆弘得出结论：自己的老朋友又想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才是对的。但他觉得，有这种心态本身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此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朋友们明显感觉到陆弘的性情变得焦躁不安。他话比以前少了，每次聚会，总是没喝几杯就醉，然后借着酒劲数落武君在之前的种种不是和失误。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廖洪分析认为，这是因为压力太大所导致的：“他的账户里面还有别人的资金，干我们这行的，亏自己的钱不要紧，亏了别人的钱就觉得不得了。”

但在清醒的状态下，陆弘还是没有放弃要说服武君，他甚至建议武抛掉中国建筑买入宏源证券。“你在这个股票上已经赚了，现在杀回宏源证券时机还不错。”他苦口婆心地说，但是意见没有被采纳。

随后中国建筑股价出现下调，先是蚕食了武君之前的利润，继而让他亏损了30万。武君终于承受不了，斩仓抛掉。但没过几天，中国建筑的行情开始出现上扬，每股价格一度达到7元之上。它终于翻倍了，但是和武君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2014年12月3日，星期三，证券市场上平淡无奇的一个交易日。

“宏源证券打开涨停我没告诉他，是我不对，”武君低声地嘟囔，“可他也有过不对的事，我们算是打平嘛。”

但这说法不可能平复陆弘的懊恼，他觉得自己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在宏源证券达到15元/股的时候，考虑到这个价格已经超过了原来预计的复牌价，他已经将账户内的宏源证券减持套利，那时他的账面资金已经盈利超过30%。

他本想等到宏源证券出现下调后再伺机买回来。但一直等到11月中旬，他心目中的价格窗口还是没有出现。他一咬牙，以14.80的价格再次全仓买入。

当天的收盘价为14.71元，账面上出现亏损。巧合的是资金合伙人正好来到他的操作房间，得知情况后面色凝重，说：“见好就收吧。”

陆弘马上打电话给廖洪咨询。廖说：“这个股票连续9个交易日出现高开后下调，名副其实的九阴白骨抓，我已经抛了100万股了。”陆弘感觉到压力，在次日又将股票全部卖掉。

“这个决定导致我少赚了一千多万。”直到今日，陆弘还难以释怀。

这可能真的算是失误，就在抛掉股票两天之后，宏源证券再次走高，每股价格超过17元。直到12月1日，在大盘走势基本明朗，牛市已经初见端倪时，他才以17.50的价格买进半仓宏源证券。他解释这是出于对自己持有的资金负责。

“如果我买入后股票跌了呢？我的合作伙伴可是叮嘱我见好就收的，”陆弘心有余悸地说，“我半仓以17.50的价格买入后，如果算上我之前赚到的钱，成本价可以摊薄到11块多，那这样跟我刚开始进入这个股票时的价格是一样的。如果下跌到我这个成本价我就清仓，这样我可以保证不亏本。”

而两天之后的12月3日，当宏源证券的走势已经非常明显，可以大胆加仓之时，他却没有及时地被告知打开涨停。到下午收盘时，上证指数冲到了2779点，沪深两市成交金额更是超9000亿。

面对如此热情的市场氛围，陆弘更加坚定了自己此前的判断，作为券商中的龙头股，在12月10日停牌前，宏源证券很有可能在剩下的4个交易日里再迎来4个涨停。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自从2008年在权证市场上狠赚一笔之后，如今6年过去，陆弘又一次迎来自己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起码本金翻倍的愿望是触手可及的了。

“不过，如果之后宏源证券再打开涨停，我们谁都不要追进去了，毕竟追高还是存在一定风险的。等到12月9日宏源证券停牌前的最后一个交易日，我们至少要抽一半资金出来，”他这样跟武君约法三章，“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劝告。毕竟，钱重要，但朋友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