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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旧坊

2015-08-06红孩

福建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李虎老丈人媳妇

红孩

你讲话

“你讲话”,准确地说不是一个人的人名。在北京东南郊,上世纪八十年代曾一度流行这样的口头禅。一个人跟着一个人讲话,为了能让对方对自己的说法表示支持,说话前常用“你讲话”开头。譬如,老张碰到老李,老张对老李说,你讲话,这六月里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对于这种比较认同的“你讲话”,村里人大都会说得很溜。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流动人口的不断进入,村上的人们见面就很少有人会说“你讲话”了。不过,偶尔也有这样讲的。特别是在“打的”时,如果有司机冒出一句“你讲话”,人们一定会知道这司机大概是北京东南郊的人。

马老四是红庄一带最爱“你讲话”的人。他一直讲了三十多年,至今遇到熟人说话,三句话总爱说上一句“你讲话”。在年轻人看来,马老四确实赶不上时代,有点过于土了。可马老四却痴心不改,用现在最时髦的话讲,他这叫做非物质文化遗产。

马老四在村里是个电工,年轻时因打架被劳动教养过几年。他这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悟性好,电工电器无一不通。即使村上的汽车修理厂遇到特殊的难题,也愿意叫马老四去帮衬。每当遇到有人相请,马老四就会得意地“你讲话”: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溜溜。

时间长了,村上的人们见到了马老四,已经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而是直接称呼他——“你讲话”。对于长辈、同辈人这样称呼他,马老四觉得很正常。要是比他小的晚辈,他就故做生气地说:“你讲话”是你叫的吗?没规矩!

“你讲话”马老四娶了个外地媳妇。媳妇在结婚前,只到他家见过一面。在简单的十几分钟聊天中,马老四一连用三个“你讲话”一下把姑娘弄懵了。他说的“你讲话”第一句是“男人是铁打的,女人是水做的。进门儿你什么活儿也不必干”。第二句“你讲话”是“自古红颜多薄命,你虽然长得比不上电影明星,但肯定长寿”。第三句“你讲话”是“早得儿子早得继,当年结婚当年娃,一切就图个顺风顺水”。一个女人进一个男人家,少干活,长寿,香火旺盛,这是再实际不过的了。而且,姑娘对马老四一口一句”你讲话“的语调也感到很亲切,言语之间有极高的认同感。

结婚后,媳妇发现马老四这“你讲话”是三句话不离口。时间长了,便有点腻味。一天,马老四跟媳妇正要“你讲话”时,媳妇拦住说,自从我进你家门,你就整天的“你讲话”,你能不能不说这个“你讲话”,听得我都闹心了。马老四被媳妇的话说怔住了,继而忿忿地说,你这个娘们儿怎么了,你讲话,新媳妇进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你是不想踏实过日子了。媳妇见马老四真急眼了,就说,做什么事可以再一再二,但不能再三,你可倒好,成毛病了。你想啊,假如你成天地老说“你讲话”,将来孩子如果进了城,张嘴闭嘴总是满口的“你讲话”,那会被人看不起的。

马老四虽然有点大男子主义,可对媳妇的话终究还是听得进去的。特别是媳妇说的如果孩子将来大了爱说“你讲话”会被城里人瞧不起,这对他还是产生了触动:

三十年前,“你讲话”的父亲马大权进城干临时工。他选择了到环卫局掏厕所,这活儿城里人不干,他去除了可以挣俩活钱儿,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往村里整农家肥。马大权对环卫局的管片队长说,你讲话,种地不使粪,等于瞎胡混。所以,每年的冬天环卫局怎么的也得给村上拉几车人粪尿。到了村里,他则对支书说,你讲话,这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村上派我去城里做临时工,我就不能光只挣个死工钱。

马大权爱说个你讲话,环卫局的人都知道。一般的工人都是临时工,大家都是农民,说说你讲话,倒也觉得亲切,顺耳。可要是城里人听了,就觉得别扭。局里有个女调度,是农业局副局长的女儿,四十大几了,一直未婚。有一天,马大权替队长去交一个报表,无意中碰到女调度的手,哪想女调度像触电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还狠狠地瞪了一眼马大权。马大权说,我说大调度,你别这样瞪我,你讲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向你递报表,你要是不接,我们的手就不会碰到一起,手碰不到一起,就不会产生误会,没有误会就不会让你生气。女调度原以为狠狠地瞪一眼这乡下的“你讲话”就算出了恶气,谁知道这家伙竟蹬鼻子上脸,说了那么多废话。于是,她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讲话”,你给我住嘴,不许你在这东拉西扯,赶紧给我滚!马大权见女调度真生气了,只好说:“你讲话”,好男不跟女斗,剩男靠凑,剩女靠揍!说完,他脚底下抹黄油一溜烟跑了。

马大权经常“你讲话”,既然知道好男不跟女斗,既然惹了女调度,他就得付出代价。这年冬天,女调度一车大粪也没让马大权拉走。女调度让人捎话给马大权,就说——你讲话,自作自受。

马老四听媳妇的话,坚持一个多月不说你讲话。可谁能想到,在春节前的一次严打中,派出所还是把马老四传了去。马老四问警察,我犯了什么事?警察说,马老四,你讲话,兔子不吃窝边草,狗改不了吃屎,我问你,半个月前你是不是和几个三河的人串通把偷的摩托车给卖了?马老四一听,马上说,报告政府,你讲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实话说,我真没参与这事,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啊!

警察看了看装作一本正经的马老四,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所有证据,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一会儿就有人指证你。平心而论,警察说这话时也并不是那么有底气。他们只是从三河市警察那里得知,他们那几个偷车贼和北京东郊红庄一带几个熟人经常在一起倒腾汽车,具体每个人叫什么名字他们也说不好,只记得其中有一个人说话总爱说“你讲话”。马老四说“你讲话”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他有前科,在派出所里有记录,属监察对象。这样,派出所便很快决定对马老四进行突击审问。

马老四知道警察已经掌握了他的证据,便一五一十地承认了自己的犯罪经过。当他最后说,“你讲话,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知道这事早晚得暴露,请你们再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时,警察笑了,说你什么时候不说“你讲话”了,你就真正地走正路了。马老四连声说,对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说什么“你讲话”了。可别人不这么想,马老四如果真的不说“你讲话”了,他该说什么呢?习惯可是成自然啊。

金利莱小姐

农村人称呼女孩向来是不叫小姐的,一般叫闺女、丫头,或者直接叫姑娘。可金家二姑娘金秀菇却在三里五村赢来金利莱小姐的雅号。

金秀菇家是满族人,祖上很富有,但到了大清皇帝退位,她们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尽头。秀菇的爷爷从小在京城里混,等到家里彻底败落了,他也还瘦驴拉硬屎,死撑着那股子贵族气。他是不主张种地的,他甚至认为种地是下等人干的事。他也不主张秀菇种地,他觉得女人就得是花瓶,要吃好穿好。

秀菇从小就比一般孩子吃得好穿得好,她爷爷怎么有钱,村里人至今无人知晓。人们也猜测,她们家底厚,也说不定先人曾经攒下不少积蓄,私下里放在什么隐秘之处。不然,经过三年自然灾害,四清,文化大革命,这样大的事情,她们家不会经常有肉吃,孩子从不穿补丁衣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秀菇上初二的时候,她爷爷一天起来打个喷嚏,回到床上睡下就再也没起来。秀菇放学回来,家里已经围了好多人,院里搭起了白幔帐篷,秀菇爸爸拉着秀菇跪在爷爷的棺材前磕了四个响头说,闺女,爷爷走了,以后再想爷爷就到坟前给爷爷烧纸去吧。少年的秀菇当然对于死还没有真正的理解,她而且不相信那个在棺材里睡觉的人就是她的爷爷,那个从小疼她养她惯她的爷爷。

爷爷走后,秀菇在感到寂寞的同时,也感到贫穷在渐渐地向她袭来。她不理解,为什么爷爷活着的时候,家里的日子是那样的好过。她问父亲,父亲说你爷爷本事大,他在城里认识许多有钱人,只要他到城里转两趟,准能带些钱回来。秀菇问,那你怎么不认识那些有钱人?父亲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你爷爷的造化,是他年轻时修来的。我没你爷爷的本事,只能做点小买卖,凑合挣点小钱过日子。

秀菇在班上的学习成绩很好,再加上从小家境富裕,吃穿不愁,等到上初三的时候,她在学校里已经出落成小美人,同学们私下里都亲切地叫她“真优美”。秀菇对这个日本电影里女主角的名字并不反感,她有时觉得自己就是真优美。可谁是男主角杜丘呢?

班上的男同学,学校里的男生秀菇想了一个遍,也找不到她心中的杜丘。相反,她看每个男同学都像横路。要说学校里真的有点像杜丘的,恐怕就得说是化学老师杨威。杨老师师范大学毕业,一米八几大个,头发是自来卷,浓眉大眼,最大的优点是能在黑板上写一手漂亮的行书。秀菇本来学习就好,还是学习委员,长得又好看,杨威老师当然会格外注意她。

秀菇喜欢上了杨威老师。上课时,她看着杨老师的眼神儿有些发呆。杨老师几次提醒她要注意听讲,可她还是想怎样跟杨老师的关系能更亲近一些。交作业时,她想给杨老师写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喜爱他,不,是多么地热爱他。然而,杨老师并不知道这个班花校花的心事。

秀菇的成绩逐渐下来了,几乎到了不及格的边缘。班主任找秀菇问怎么回事,秀菇只是说她经常心慌头晕,尤其到来例假的前后。班主任是女老师,她当然理解女孩的心事。她问秀菇是不是想谈恋爱,秀菇说,才不想呢。老师说,没说心里话。秀菇就想,老师真神了,她怎么知道我的心事呢?老师见秀菇不说话,就说,我也从女孩过来过,到这个年龄,发育开始成熟,女人思春是常有的事。秀菇见老师这么直接,就不再害羞,说我一想到男女在一起,就心里发慌,可不想又不行。老师笑了,问你看上谁了?秀菇脸刷地红了,不过她还是狠咬槽牙终于没有说出杨老师的名字。

快中考了,学校按例要对每个学生进行体检。秀菇体检那天告诉老师她生病了。老师说这可不行,如果没有体检合格表,学生是不能参加中考的。老师到村里找到秀菇家,秀菇父母很诧异,说老师怎么突然想起家访来了呢?难道秀菇在学校有什么事了?老师问,秀菇今天干什么去了?秀菇妈说,没有啊。老师想,秀菇没吃早饭,说明她还是想体检的。可她为什么又突然不去了呢?

秀菇是傍晚才回到家的。刚进门,父亲就冲她吼了一句,又死哪去了!秀菇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秀菇妈赶紧追进屋,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老师都来家里询问了。秀菇仍然不说话,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头顶上的灯泡,仿佛那灯泡里装着她所有的秘密。秀菇妈说死丫头你倒给我个话儿啊,老师在家还等着信儿呢。秀菇说,您别问了,明天我去跟老师说。

第二天,秀菇很早就来到学校,她直接走到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问秀菇,昨天你究竟为什么不参加体检?秀菇说我不想上高中了。老师说,你不想上高中也得体检,体检不合格不能颁发初中毕业证。秀菇说,那就不要了。见秀菇如此的决绝,班主任老师感到很震惊,说你过去曾经是咱们年级数得上的好学生,这一学期下来你怎么变得这个样子,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哎,前一阶段我问过你,问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你没有回答我。现在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秀菇似乎做了一切准备,她大声地说:有,而且不只一个!老师叫道,你告诉我都是谁?秀菇说,有歌星,有影星,还有学校里的同学,包括一两个老师。秀菇的话让老师感到很惊奇,她带有嘲笑般地说,嚯,这么多,告诉我你怎么个喜欢法?秀菇说就是跟他们拥抱、接吻,还睡在一张床上!老师听后,又气又恨,说金秀菇啊金秀菇,一天到晚你都想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不知道,当初我们所有老师都希望你能考上市重点高中,给学校争得荣誉,可你倒好,整天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别的都不说了,你实话告诉我,昨天你为什么没体检?秀菇把头低了下去,流着眼泪说,我怕——怕怀孕!秀菇的话着实让老师吃了一惊,她愣怔了一下,马上缓和了口气说,别怕,你告诉我,你究竟跟男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没有?秀菇说,我梦见跟化学杨老师拥抱过。“还有呢?”班主任老师很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秀菇说,有一次她到杨老师那里交作业,见没有别的老师在,她就大胆地拥抱了杨老师。“那杨老师都对你做什么了?”班主任老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杨老师什么也没做,他就是冲我笑笑,亲了亲我的额头,说了声谢谢。”“就这么简单?”班主任老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见问不出什么新鲜内容,班主任老师告诉秀菇,男女拥抱一下是不会怀孕的。她应该端正好学习态度,全力拼搏最后这一个多月,说不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秀菇听了班主任老师的话,她一个月后竟然考上了一所市属中专学校。

到了城里上学,接触了很多城市的学生后,秀菇才知道男女之间有许多的秘密她一直不懂。她曾听一个女生说,男人的特点就是喜新厌旧。你要想征服一个男人,就得让他永远得不到你。如果你过早地把自己献给了男人,男人就从此不再珍惜你了。

秀菇学的是商贸管理专业,三年后就被安排到中友大厦实习。那时的商场还属国营性质,职工挣多挣少差距不大。秀菇觉得在国营商场实习的意义不大,在征求学校同意后,她自己来到动物园附近的服装批发市场给南方的女老板打工。在那里的半年,秀菇学会了挣第一桶金,她也知道了产供销是怎么回事。临毕业时,她拒绝了到国营商场做正式工的诱惑,而是选择了到CBD一家新型商场租柜台练摊儿。

柜台的门面只有十几平米,可租赁费就要十五万。秀菇不好朝家里要,就找品牌服装老板要求代销,押三付一。本来,地区经理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可经理一看秀菇的俏模样就打消了念头。一年下来,秀菇净赚了四五十万。转过年来,她把柜台的租金提前交了,并得到香港金利莱的品牌代理。村里人有人到城里买东西,偶尔有人到CBD商场见到秀菇的金利莱专卖店,看着那熟悉的广告——金利莱,男人的世界,他们便不由得哑然失笑。

从此以后,秀菇就落了个金利莱小姐的绰号。至于秀菇的婚姻,谁也说不好。她后来的买卖越做越大,几乎不回村里来。即使回来,也只是开着豪车,打扮时尚,仿佛跟香港小姐似的。听人说,秀菇过去的化学老师早几年也已经辞职,做的也是服装生意呢,至于是不是与秀菇在一起,只有他们才知道。

手 感

县二纺厂工会主席老何下午到派出所一去就没了下文,直到工厂的大门上锁时,他才和保卫科长李虎乘着一辆厂里给派的破旧的桑塔纳轿车回来。下车时,李虎问老何,咱是到外面喝点还是就在食堂凑合?老何看了看西天的太阳,说,还是各自回自己家吧。李虎一听,忙附和着,也好。其实,他就等着老何说这句话呢!

二纺厂在县里是老企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有两三千职工,九十年代合资改制后,现在也就四五百人。老何过去干过车间主任,在一次生产事故中,他为了保护挡车女工胖丫把腰伤着了。从此,他就离开车间,先到工会当副主席,后来主席退休了就把他扶了正。李虎则不同,他原先是县里一个叫大洼村的村长,几年前赶上建高铁国家征地,便集体转了户口。由于在处理赔偿中李虎发挥了他的虎劲儿,县乡领导便承诺事后在县城里给他安排个像样儿的工作。

李虎一家在城里买了房,孩子在县一中上初二,媳妇在小区的物业公司做会计。这样的家庭,在县城里已经足以让人羡慕了。李虎是那种办事软中有硬的人,多年的村干部经历使他学会了跟各种人打交道。到二纺厂也就一年的时间,他几乎跟所有的人都能哥们姐妹的热络。他为人也大方,厂里发的三四千工资,他几乎都用在同事之间的吃吃喝喝上。

李虎的媳妇本是乡里一家企业的会计,自从全家人转了城镇户口,她也就很自然地跟李虎进城。小区里的物业公司原来有个会计,长得不太好看,说话干哏,让物业公司的经理常常很没有面子。李虎与物业公司的经理见面几次,就成了酒肉朋友。一天两人从KTV回来的路上,经理就提出让李虎媳妇到物业做会计的想法,李虎说,我们家拆迁费花不了,还是让你嫂子在家待着吧。经理说,哥啊,你得理解我,我那会计一天到晚黑着脸,实在看着堵心,你让嫂子到物业上班,那是在帮我呢。听经理这么一说,李虎才觉得脸上有面子,就说,既然你那么坚决,就让你嫂子试试吧。

去年底,李虎的丈母娘去世了。老丈人七十多了,身体很硬朗,不愿到四个子女家住。李虎说,您一个人要是有什么不方便,随时打电话找我们。开始几个月,老人倒也活得自在,自己做饭,在家里的小菜园干点农活。到了双休日,儿女孙辈从四处回来,吃顿饭,拔几把家里的土菜,老人倒也看着心里高兴。可是,转过年来,老人就变了另一个人,动不动就爱发脾气,园子里的菜种得也是青黄不接的。李虎的媳妇问父亲,您这是咋回事,我们是欠您吃还是欠您穿?您要是不舒服,我们陪您到县里的医院看看。父亲听后,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李虎的大舅子、小舅子也同样地问,老人还是摇头不语。这可急坏了李虎的小姨子,她跑到姐姐家问姐姐,你说咱爸是咋回事,一天到晚总爱发脾气。姐姐说,我问他,什么也不说。妹妹说,这可咋好,时间长了,他会怍出病的。姐姐说,谁说不是呢?

清明节到了,全家人到坟地给老太太去烧纸。临走的时候,老丈人突然说,你们先走吧,我再和你妈唠唠嗑。李虎说,您多唠会儿,我在旁边等着您。李虎和老丈人村里的干部都很熟,他就和管坟地的一个村干部攀谈起来。村干部说,虎哥,你们村占地拆迁你补了多少钱?李虎回答,和大伙一样。村干部又问,怎么个一样法?李虎说,按家里的人口、房屋面积统一折算。对于李虎的回答,村干部很是不满意,他最关心的是李虎家到底补偿了多少钱。李虎心里当然明白,可是实话他能说吗?如果说了,有人给捅出去,他的屁股估计能把监狱坐个洞。于是,李虎就岔开话题,他看着老丈人的背影对村干部说,这人啊,挣多少钱也没用,最终还不是这样。村干部说,是啊,谁死在前头谁合适,省得留下一个人活受罪。想到老丈人最近的反常,李虎就问村干部,老头最近在村里咋样?村干部说,还那样,不过比过去撅多了,说话有时呛人。李虎说,我们也感觉到了,看来真得找个法子给老人通通。

咋给老人通通,村干部没问,但李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六月初五,正逢星期日,是老丈人的生日。媳妇对李虎说,今年咱们怎么给老爷子过,得想法子哄他高兴啊!李虎说,你给我一千块钱,我有办法。媳妇说,你别给他钱,他有钱也没地方花。李虎说,干吗非得给钱,就不兴变个花样。媳妇嗲怪说,就你花点子多,看你能有什么法子。李虎说,我星期日和你们经理要到朋友那参加婚礼,这样吧,我明天就去老爷子家。对于李虎的本事,媳妇向来是不怀疑的。

转过天来,李虎一早到厂里把事情处理完,就开着自己的蓝鸟去了三十里外的老丈人家。见李虎来了,老丈人有点意外,他问,再过两天才是我生日呢?你咋提前过来了?李虎说,厂里在附近有个业务,办完事顺便到家里看看。爷俩儿在院子里喝了两碗水,李虎说,爸啊,您多长时间没进城了?老人说,有两三个月了。李虎说,我今天也没啥事,要不这样,咱们进城一趟,洗个澡,再请您吃顿大餐,乐和一下咋样?老人说,好啊,不过晚上得回来住。李虎说,没问题,天黑前我给您送回来。

郊区的路很宽阔,两旁的白杨树哗啦啦地响。坐在姑爷的车里,老丈人觉得很享受。他已经不是一次单独和李虎一起出去了。十几年前,在李虎追求他女儿的时候,他就享受过这种待遇,那时去的不光是县城,也包括到京城里的天坛、地坛、厂甸、琉璃厂、隆福寺,主要是去逛庙会。老爷子不是一般农村老头,年轻时在城里混过几年,熟悉城里的生活。现在的县城发展了,什么都有,他也就不怎么进京城了。

李虎摸得准老丈人的脾气秉性,他径自把老丈人拉到了东关里的一家名曰红海岸的洗浴中心。这地方他和小区物业公司经理经常来,里边的男女服务生都认识他。李虎对老丈人说,这地方我常来,您今天既然来了,就听我安排。咱们先洗澡,然后吃自助餐,下午您睡醒觉,找个女按摩师再给您揉揉,等六点再吃自助餐。吃完咱们就回家。老丈人说,一切都听你的。

由于不是双休日,洗浴中心的人不是很满,吃自助餐的也就三四十人。望着几十种吃食,老丈人吃得很美。等到吃到一半的时候,李虎的手机响了,是小区物业公司经理打来的。经理问李虎把老丈人伺候得怎么样了,李虎说正在吃饭,老人吃得很香。经理一听坏坏地笑了,说下午让老爷子吃得更香。李虎挂断电话,对老丈人说,他下午回单位要处理一起偷盗案件,他已经跟服务生打好招呼,吃完饭后先安排老人到休息室休息。一小时后安排足疗保健,如果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反正最后他负责结账就行了。

李虎中午回到厂里,他这个办公室转转,那个办公室转转,就来到工会。工会主席老何对李虎最初印象不好,认为一个农村土包子靠村里拆迁发财的人不会有多大本事,可在后来帮助厂里几次解决因为合资转制矛盾造成的纠纷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才真正地重新看待这个李虎。几次外出活动后,老何知道了李虎的能量,他甚至觉得李虎比他们厂长都强。

约莫下午四点多,老何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厂办主任问李虎在没在工会,老何说李虎就在我旁边呢。厂办主任说让李虎接电话。李虎接过电话,以为厂长有事找他,就问主任有什么急事?主任说,刚才东关派出所来电话,说你们家有个亲戚在洗浴中心惹事了,让你去处理呢。李虎一听就蒙了,他放下电话对老何说,我得去趟东关派出所,我老丈人惹事了。老何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东关派出所所长是我中学同学。

从二纺厂到东关派出所也就二十分钟。进得派出所后,老何就直接走到所长办公室。见是老同学来了,所长自然十分热情。老何一指旁边的李虎说,这是我兄弟,厂保卫科长。所长说,我们下午在洗浴中心例行检查,正赶上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姐打架。原因很简单,小姐说她给老头做的是正规按摩,谁知老头做到半截,手突然去摸了女孩的乳房,说好久没试试手感了,女孩不干,说你干这个你就专门找小姐。哪料想,老头来了脾气,竟给女孩一个大嘴巴,还把女孩的脖子咬了。听到这里,李虎心说我的亲爹啊,你疯狂也不能到这个程度啊。他抽出一支中华烟给所长,说所长大人您别说了,我这个老丈人也太不讲究了,想女人都想疯了。这样吧,您把他交给我,我回去好好教育他。所长把烟推到一边,说老人干出这事我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你这个姑爷怎么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孝敬他?李虎说,伟大的所长哎,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是党员,当过村长、保卫科长,我哪能干出这么荒唐的事?这都是老头自己把持不住,属于晚节不保啊!

所长被李虎的话逗乐了。他对老何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要是到了这岁数,可别干这丢人现眼的事。老何对所长说,你说得对着呢,咱什么时候也不能干这丢人现眼的事。李虎说,你们都说得对着呢,我回去就让老头死了这条心。实在闹腾,我就给他说个老伴儿。所长说,你这话说得不错,我看这样吧,人你领走,但是得交两千块钱罚款。另外,你们还得给人家小姑娘一些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多少你们跟洗浴中心老板商量吧。

李虎从拘留室里把老丈人领出来,见老丈人一脸的灰头土脸,他就说,让您在里边好好潇洒,怎么还能跟人女孩打架呢!老丈人说,是她先勾引我的,她按摩时胸脯直蹭我的后背,我不能不想啊。李虎说,你想了,得谈好条件,不能这么莽撞不是?看来您是老房子着火了。

老丈人不好再和李虎说什么,都怪他自己经验不足。他想要是下次再来,他一定会很圆满地完成一次男人的旅行的。见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李虎在街上拦到一辆黑车,把老丈人送到车里,说您啥也别想,回去好好休息。等有机会再出来。老丈人进得车里,呼地摇下玻璃,冲李虎喊道,你跟兰子什么也别说啊。李虎呢,早跟老何坐着厂里的破桑塔纳飞也似的走了。

回到家,媳妇兰子问李虎,你今天到老头那去没有?李虎说,去了。兰子问,你给老头买什么了?他满意不?李虎说,你打电话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兰子把孩子卧室的门关上,打电话给老父亲,说今天李虎让您高兴不?老头沉吟着没说话。兰子见老头不说话,就没好气地说,您这人上岁数也不能这样使性子,您哪不高兴您就说出来!过了十几秒,电话那端传来老人的抽泣声。兰子懵了,说老爷子您怎么啦?虎子惹您生气了?然而,兰子做梦也不会想到,老人激动地说,我养了你们四个儿女,一个都不懂我的心。还是李虎对我好啊!老爷子的话让兰子更懵了,她放下电话冲着男人吼道:你给我说实话,你用什么方法让老爷子这么激动?李虎笑了,说你问天吧,天知道。

兰子才不问天呢,她想,只要老头高兴,管他用什么法子呢,都行。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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