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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巷房客

2015-08-06傅建国

福建文学 2015年8期
关键词:唐河余香李涛

傅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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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巷是旧城改造中的一条漏网之鱼,它被四面豪华的高楼大厦、高档住宅小区及商业街包围着,成为典型的城中村;犹如一个被岁月遗忘了的风尘女子,在周遭繁华的都市一角,安静地享受着风烛残年。但如今在寸土寸金的鹿城,雪花巷这块处女地吸引着众多房开公司的眼球,成为开发商必争之地。

雪花巷为“风流巷”是公开的秘密。有那些打着理发的幌子却不会理发的发廊公开营业,也有天黑之后,巷中巷的路口。角落里。电线杆下,站着三三两两的打扮妖艳性感的女人,她们个个都善于察言观色,有选择地向过路男性行人招揽生意。尽管执法部门针对这条街每年都进行数次地毯式扫荡,但这里的色情服务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雪花巷因为要拆迁而变得日夜都不安静了。白天,以杜龙飞为代表的村民们聚集在广发仓库基地,喝茶。打牌、侃大山,与村委会叫板。仓库的墙上处处可见用红漆刷写着“还我土地,还我权益”、“农民兄弟要吃饭”、“坚决抵制村官腐败行为”、“请上级领导为雪花村老百姓做主”等标语。村民们在向政府有关部门抗议、讨说法,保护自身正当权益;晚上,小姐与嫖客在巷子里像野猫叫春一样窜来窜去频繁交易,因为这一带反正要拆迁了,民警基本上也懒得查了,小姐和嫖客们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广发仓库基地,其建筑物属于雪花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大兴村办企业时留下的固定资产。基地占地面积约二十亩,厂房共6排12幢,每幢均两层36间,每间楼上楼下合计46平方米。当年,雪花村村办纸箱包装厂没有办成功,印刷厂搞了两三年也因亏损而倒闭了。之后厂房空置了数年,直到1997年,附近瓯昌商贸城与江南皮革市场先后开业,废旧的厂房像一个落寂的寡妇终于迎来了第二春。上届村支书陈建旺将它们进行重新改造升级,在原有广化寺的地名基础上,成功创建了广发仓库基地,随后打包出租给江南皮革市场开发公司,该公司再转手出租给市场需要仓库的经营户。随着市场的兴起,广发仓库的租金一年比一看涨。

1

余香桃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房东唐河还躺在床上打呼噜。

记得去年冬天,余香桃刚搬进雪花巷14弄168号那会儿,房东的“阴阳脸”让她望而生畏,有种令人惊恐的感觉。唐河的左脸肤色黝黑,那是每天站马路风吹日晒的收获;而右脸却长着褐色的蟒蛇皮一样的斑痕,怎么看都像一个江湖侠客。尤其是当她得知房东也住这屋里时,她着实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考虑唐河也是单身一人,白天在马路上执勤,只是晚上睡一觉而已,并不妨碍她小店正常营业,况且房租相对来说也比其他店面便宜,再说年底小偷猖狂防不胜防,她一个女人家,夜间有协警做义务安保,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余香桃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暂且租住下来。

结果一段时间相处以后,她觉得自己算是找对店面找对人了!

五月的清晨,雪花巷冷清中透着一丝凉意,巷口的路灯依然通亮。余香桃来到附近的新桥头菜市场转了一圈,特意买了一条草鱼,一只乌鸡,还买了一些鸡蛋、青椒、豆腐和茄子。

当她两手拎着杂七杂八鼓鼓当当的塑料袋,从菜市场返回雪花巷14弄168号出租房时,房东唐河叉着一双大腿将摩托车压在胯下,正在往头上扣安全帽,看样子又要去上班了。她瞄了他一眼,见他今天协警马甲里面仍然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褂子,那黑不溜秋的领子像狗皮膏药似的刺眼,她忍不住说道:唐大哥,你把里面的衬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当警察的,总不能每天只穿一套衣服吧?唐河的“阴阳脸”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反正马路上一天到晚都是灰尘,穿不了干净衣服,还不如省点力气。说完,扭动摩托车钥匙,踩了踩油门,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冲出了小巷。

望着唐河离去的背影,余香桃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臭男人,一点都不知道爱干净……

余香桃走进屋子,放下手中的塑料袋,从中拿出一个馒头大口地咀嚼起来。余香桃身体结实胃口好,吃什么都津津有味,一个馒头三两口就不见了,一顿早餐就算解决了。接着,她将塑料袋里的菜一一倒出来,一边清洗一边分类存放,鱼、鸡蛋和乌鸡放在冰箱里;青椒、豆腐和茄子装进塑料篓子里。忙完这些,她便将那块灯箱式“香桃洗衣店”的广告牌搬到店门外,放在既不挡道又比较显眼的位置。然后清点一大堆客人的衣物,以防哪位客户一时大意将贵重物品落在兜兜里。余香桃每天的活儿就是将客人送来的脏衣服清洗干净,熨平,有时也帮客人改一下裤脚、修一下拉链、缝个纽扣啥的。跟其他洗衣店相比,她还会帮附近小区大妈们量身定做休闲睡衣什么的。

平常省吃俭用的她,今早之所以一口气买下这么多菜,不为别的,只为今天是她38岁生日,她想借此机会请房东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餐……

2

唐河每天在十里亭执勤,脚下的马路叫龙山北路,地处城郊结合部。

唐河上午接到远房侄子唐家辉的一个电话。说是侄子,只是辈分有别,其实叔侄俩年龄只相差3岁。唐河68年出生,属猴;唐家辉71年生,属猪。唐家辉早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如今却摇身一变当上了雪花村村长,有句话叫做“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谁也别小瞧了这位唐村长,他可是雪花村真正的土豪级人物。

唐家辉在电话里告诉唐河,说雪花巷那房子他不能再续租了,村里要收回了,请他务必在半个月之内把房子腾空。唐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说,家辉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凭什么说这房子是村里的呢?家辉说,是不是村里的,村委会将会妥善处理的,阿叔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不管怎么说,想当初我也是好心想帮阿叔一把才让阿叔搬进去住的,现在阿叔如果赖着不搬,那就不够意思了,这样的话不是成心跟晚辈作对嘛!

唐河一阵沉默,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前年冬天,干了三年零六个月城管队员的唐河一夜之间突然被下岗了,具体原因他本人也感觉莫名其妙。据说是局里有位领导在西屿鞋都工业片区“拆违”过程中,情绪一时失控,与一村民发生了肢体冲突,村民受了重伤,事情闹大了。为了平息事件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城管大队的相关负责人向媒体记者透露,宣称此次事件纯属意外,动手打人的队员是一名临时工……唐河就这样无辜地被解雇了。

唐河原本租居在城西外滩的廉租房,由于政策和户口等原因,他不属于廉租对象,他是从别人手里转租过来的,租金自然不便宜。自从被城管大队炒鱿鱼后吃饭都成了问题,哪有钱付房租呢?有天,唐河回到雪花村闲逛,巧遇当上村长的侄儿,家辉请堂叔在村委办公室里喝茶、聊天。家辉得知堂叔的处境后,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原来,雪花巷14弄168号房子原先那个做蛋糕生意的房客退租了,房子正好空着,为了防止村委会其他人钻空子,唐家辉就让堂叔先搬进去暂住一段时间再说,他想导演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目的是好为这房产将来的归属权转到自己名下埋下一个伏笔。为了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唐家辉假惺惺地说,现如今村里将对雪花巷空置房实行统一管理,所以房租是少不了的,但阿叔租住我可以私自做主便宜一些。唐河为了早日有个栖身之处,便不假思索地打了一张租期三年、暂欠房租租金六万元的欠条。手上握有堂叔的亲笔欠款字据,唐家辉满意地笑了。

此刻,唐家辉在电话里耍起了官腔:“阿叔,实话跟你讲,市里不是刚刚换了领导班子嘛,旧城改造、建设文明城市形势逼人啊!再说,我也是为你好嘛,你不会不理解我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唐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坏了心情,整个一上午,他一看见逆行或其它有意违章车辆就瞪着眼,使劲吹着口哨,打着手势,有几次,在争执中还差点与不讲规矩的驾驶员发生肢体冲突。

其实雪花巷要拆迁是早晚的事,只是唐河没想到这事会像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令人躲避不及。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身无住所,自从大前年与妻子林晓瓯离婚后,他就一直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他是在担心房客余香桃。她一个外地来的乡下女人,好不容易刚站稳了脚跟,现在却又要挪地方,她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关于雪花巷14弄168号的房子,实际上是唐河伯父唐乐天的房产。该房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砖木结构,两间两层,合计约120平方米。改革开放初期,伯父去世后,堂兄唐文成去了法国。因为房子闲置,什么时候被雪花村村委会挪用,一楼改造成村医疗卫生室,二楼兼作村委办公室,唐河也不知情。毕竟那些年他走南闯北四处奔波,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呆在村里。作为城里人,唐河混到今天这地步,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仿佛做了一场梦。早在1986年,唐河的母亲发现儿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从市红星印刷厂行政科员的位置提前办理了“内退”手续,然后找关系让不满十八周岁的儿子顶替,得到一个内部分配的员工名额。红星印刷厂是事业单位,隶属市报业集团旗下实体经济。唐河这小子一夜之间由一名农村青年成为印刷厂的工人,原先登记在父亲名下的农业户口也迁移到母亲单位的名下,一时让雪花村知情人士羡慕不已。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地处城中村的雪花村村民享受着市场经济带来的红利,而他落泊得只剩下一个鹿城非农业户口的虚名。离婚的那年,他因债务缠身,又要考虑女儿唐园园的前途,位于西城路商品房住宅只好拱手相让给了前妻林晓瓯。林晓瓯也算是一个有良心的女人,夫妻不成情义在,她帮他填补了他在武汉那边做电器买卖蚀本二十多万元的窟窿。就凭这一点,他对前妻也一直心存感激。更何况,女儿唐园园跟着她妈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如今在正省城上大学呢!

自从房客余香桃搬进雪花巷14弄168号居住以来,唐河感觉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他下了班,不知往哪里去好,心里空得慌——尽管雪花巷不缺寂寞,但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袭上心头。如今屋子里住进了一个女人,他下了班哪儿也不想去了。有时,他看余香桃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会主动帮忙。比如整理、拧干洗衣机的衣服,打扫、清理屋子里的垃圾。他的憨厚勤快,导致有些客人误以为他就是她的老公。当然,余香桃也不是那种贪便宜的女人,她常常一个人做两份晚餐。起初他感觉不好意思,后来,他提议晚餐干脆搭伙算了。从此,香桃每天晚餐就做两个人的饭菜。就这样,一男一女,同居一屋,共进晚餐,不是一家人,好像一家人。

3

余香桃今天不忙,可能跟季节有关,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一个外来女子,在城里开一间洗衣店,吃苦不是问题,一天到晚没有顾客上门才是问题。之前她在五马街“靓女坊”打工,如果不辞职,外加提成不算,保底月薪也有两千多元,温饱生活绰绰有余。但是打工久了,香桃心里总是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渴望,希望趁着年轻多给自己一些实现梦想的机会。她想利用自身擅长的裁缝手艺而尽可能的多赚钱,有了钱就可以实现回老家的买房梦,也就能够好好培养儿子阳阳,不让小家伙从小就输在起跑线上。

傍晚时分,一女子闪进店里,她手里拿着一条牛仔裤,要求将裤脚边裁短一些。余香桃认出女顾客在斜对门165号康乐佳足浴店上班,高兴地连忙为对方量了一下尺寸,顺手端出桌子底下的塑料骨牌凳让座,接着便开始干活。女子大约十八九岁,身材小巧玲珑,皮肤白皙,涂抹口红,时尚又性感,但眼角的褶皱分明与她稚气未脱的笑容很不协调。尽管香桃洗衣店与康乐佳是两个道上的生意,互不来往,但大家毕竟都是一个巷弄里的房客,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的陌生感中夹杂着无可言语的熟识感。女子性格开朗,主动与余香桃搭讪,说自己名叫左彩云,老家江西人。自称左彩云的女子问余香桃这房子租金是多少?余香桃说,每月一千五,左彩云说,那还是挺划算的,她说她的店面才四十几平方米,每个月却要三千五。余香桃笑而不答。事实上,她也不知说什么好。

改好了左彩云的裤脚边,仍不见唐河的身影。余香桃只好将青椒、豆腐和茄子先炒。高压锅里的乌鸡汤也熟了,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巷子里的路灯什么时候又齐刷刷地亮了起来。这时,余香桃终于听到了门口摩托车抵达后熄火的声音。唐河一进屋,摘下头盔,自嘲道:“这协警的活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现在好多车主开车任性,不讲文明,一点小事故双方谁也不肯让步,好人都活活给这些王八蛋气死了。”

余香桃说:“呵呵,肚子饿了吧,先吃饭还是等你烧酸菜鱼?”

“不着急,先烧酸菜鱼,我早就说过了,让我露一手给你看看。”唐河说着,径直走进厨房,看见砧板上摆着一尾洗净的草鱼,就操起菜刀将鱼肉和鱼骨一点点切开。接着打开煤气灶,锅子放油,预热,然后将鱼骨和鱼头倒进油锅热炒两分钟,放半锅水,将若干咸菜、黄瓜倒入锅中,再加少许食盐,等汤水烧开后,将煤气火苗关小,慢煮五分钟,当鱼骨烧熟时,再倒入鱼肉,一分钟后关闭煤气,试口味咸淡,加入少许味精。就这样,不一会儿,一盆酸菜鱼就端上餐桌了。

余香桃来了一个深呼吸,夸奖道:“嗯,味道不错,我都要流口水了。”

唐河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香桃,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舍得一下子买这么多菜?”

余香桃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说:“我请客不行啊?要不要喝点酒?”

唐河平常是不怎么喝酒的,怕脸部皮肤过敏,但今天心情不好,就说好。然后,自己跑到隔壁小买部端回一箱啤酒。反正夏天到了,啤酒多多益善。

三杯酒下肚,唐河吞吞吐吐地说:香桃,有件事我想跟你通个气,听说雪花巷马上要拆迁了,我这房子很快就租不成了……

余香桃瞅了唐河一眼,扑哧一声笑道: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点小事。你放心,鹿城这么大,还怕我租不到房子?

唐河尴尬地说:问题是连我自己也没地方住了啊,你说我活得有多窝囊!

余香桃说:不会吧,你是房东啊,这里拆了,你还怕政府不给你安排房子住?

唐河说:实话告诉你,我这个房东是冒牌的,顶多是个二手货……

余香桃说:你的意思是这房子你也是从别人手上租过来的?但你是本地人啊,难道你父母手上没有给你留下房产?

唐河一声叹息,貌似洒脱而又无奈地自责道:“别提了,当年我父母去世以后,我做生意没本钱,就将还是爷爷手上留下的唯一的老宅子卖掉了,塘河大酒店原址就是我家从前的老宅基地哦……”

余香桃安慰说:“别提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放心,蛇有蛇路,鳖有鳖路,螃蟹无路还会横着爬呢!”

唐河不胜酒力,干了两瓶啤酒就感觉头重脚轻,饭后坐在那儿懒得动弹。余香桃收拾餐桌,弯腰时胸口的奶子一颤一跳的,仿佛像两只兔子要逃出来乘凉。也许是生活的压抑和对情感渴望,使唐河有些寂寞难耐,他借着酒兴突然一把搂住香桃的腰身不放,“阴阳脸”上的两只眼睛珠子聚焦在香桃脸上,像老虎要吃人的样子。自从她搬进这雪花巷14弄168号住宅以来,唐河一直住在一楼过道的小房间,余香桃睡在二楼,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起先余香桃对房东还是心存戒心的,每天晚上临睡前,必将房门关严,并推上门锁保险按钮。近大半年相处下来,彼此相安无事,有了安全感的她对他也渐渐有了好感,门锁有时候也就不用按保险按钮了。可是眼前他的这个举动实在是有些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的她不免吃了一惊。

“干吗?你想非礼我?”余香桃挣扎着说。

唐河不作声,胳膊暗暗使劲,没有一点想松开的意思。

余香桃说:“你别忘了你是协警,不可以乱来哦。”

一听到协警两个字,唐河的胳膊一下子软了,自动松手了。是啊,协警也是警,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欺负一个女人呢?

余香桃一脸羞赧,说:“还不赶紧去洗澡,身上的汗不嫌臭啊?”

唐河自嘲地摇了摇头,怀疑自己真他妈的荒唐?人家是房客啊!

4

交警队长李涛每天上下午都骑着摩托车沿龙山北路至南向西山东路巡视一遍,沿途包括唐河在内的数十名协警执勤动态都由他监管。由于龙山北路南向五公里处贯穿温州东西大动脉的重点工程——瓯越大道开工在即,身为交警队长,李涛深感肩上的任务重,压力大。

一天傍晚,李涛下班后,应刘雁霞邀请到新丁香大酒店三楼B518包厢做客。刘雁霞以前在金色年华娱乐城做公关部经理,后来被娱乐城大股东娄局相中,做了他的情人。刘雁霞不仅用身体征服了娄局,而且口才与社交能力也使娄局大为欣赏,如今又被娄局提升为卓越房地产开发公司市场开发部总经理。李涛向来不喜欢参与生意人的饭局,但碍于刘总的面子,也为缓解一下工作压力,他不想得罪一个令他非常欣赏的女人。

李涛走进包厢,其他客人都还没到,只有赵敏和刘雁霞两个人在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等候客人。赵敏才四十多岁,长着一副“国”字脸,却拥有两份事业,一是宏升担保公司董事长,二是正在筹建中的蓝天电子商城开发公司总经理。刘雁霞见了李涛,立马高兴地站起来与之握手,打招呼。这是一双细皮白嫩的极有品位的手,但见手腕处一大串绕来绕去的深咖透亮的细珠子,就足以衬托女人与众不同的气质。李涛自然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象征性地握了握,并礼貌地向赵敏点头问好。

李涛尚未落座,手机忽然响了,低头一看,是家中保姆打来的,说大事不好,老太太在卫生间摔倒昏迷不醒……李涛心里咯噔了一下,母亲八十高龄,集心脏病、高血压于一身,怎么可以摔倒呢?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李涛迅速拨打了120,匆匆向刘、赵二人告辞后,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东下吕浦龟湖锦苑住宅区而去……

唐河再次见到李队时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李涛身着警服骑着摩托执勤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威武,但脸颊明显比以前消瘦了许多,工作比从前更加认真严厉了。人总是要死的,但母亲的不幸去世,李涛愧疚不已。如果不是交通路阻,救护车就不可能塞在半路上;如果救护车能够及时赶到,老母亲在卫生间摔倒后不至于那么快就一命呜呼……作为一名资深交警,面对城市越来越大的交通压力,他百般无奈,百感交集。他知道,像他母亲这样体弱多病的老人突然遭遇不测,因为交通堵塞而得不到及时抢救的现象,并非个案。前不久,都市报报道了一则新闻:市中心府前街小区,一名孕妇因为早产大出血,也是因为路阻,救护车迟迟抵达不了现场,导致不该发生的悲剧发生了。城市在无限制地扩张,车辆的数量比地上的蚂蚁繁衍还要快,但交通基础设施跟不上,不少驾驶员的文明素质差强人意,很多车主交通法规意识淡薄,对警察的执法不理解,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痛心母亲死于无辜。

李涛痛定思痛,决心要不惜余力彻底整治交通违法行为!

李涛对唐河说,你给我记住,今后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皇老爷,只要是违反交通规则,决不手软,一律照章办事,狠狠地处罚。

唐河与李涛是初中同学,两个人年少时的夏天有过一段经常一起泡在塘河里的快乐难忘时光。对别人来说想当协警并不难,然而唐河却不一样,他能够穿上这一身带有协警字样的马甲,如果不是李队关照,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这不仅是因为他的“阴阳脸”害了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被城管大队开除后,在公安网络系统里仍存在不良记录、是个犯有前科的人……

唐河苦笑了一下,协警的处境是尴尬的。不少驾驶员或行人根本不拿他们当回事,每天都会上演稀奇古怪的肇事者与协警之间的狗血剧。而一旦发生了交通事故,往往第一个抵达现场又是他们协警。

但,出于纪律与尊重,唐河仍然毕恭毕敬地应声道:是!

李涛骑着摩托车,整了整衣冠,马达一响,精神抖擞地一眨眼又消失在滚滚的车流中。

5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唐河每天顶着烈日,呼吸着弥漫汽车尾气的空气坚守岗位。由于南向瓯越大道高架快速通道工程已经全面进入关键时刻,加之原有的龙山北路拓宽工程也已经上马,沿线协警执勤的任务更加艰巨了。

唐河每天人在站岗,心却在为住房问题焦虑发愁。尽管唐家辉那边他可以敷衍一段时间,说难听一点他如果赖着不搬,相信家辉也不敢把他怎么样。问题是雪花巷拆迁迫在眉睫,而住房毕竟是人生大事。

这天下午,唐河突然很意外地接到前妻林晓瓯的电话。唐河曾经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十几年,他最早在长沙街头卖过皮鞋,后来又在武汉大街卖过电器。也许他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赚不到钱不说,最后连本钱也亏损得一塌糊涂。他的“阴阳脸”就是有一年在武汉向下家一经销商讨债时,冷不防被对方用皮革化学水(染色剂)泼成重伤而留下的后遗症。因为长着一副对不起观众的“阴阳脸”,后来他多次失去了合适的就业机会。为了生存与还债,唐河在城管大队上班之前还踩过一段时间的三轮车,对城里底层人群的谋生之苦他也因此深有感触。所以,他这个“阴阳脸”模样的城管队员每天在执勤过程中,都因善待那些小摊小贩而给他们留下比较和蔼的印象。

唐河隐约知道林晓瓯在雪花巷也有一套房子,那是她早几年用私房钱炒房时赚取的。林晓瓯不但知道一些房屋因拆迁而提前内幕交易的信息,而且还知道一些拆迁户因对拆迁补偿差钱存在质疑而迟迟不愿配合,成了相关部门眼中的“钉子户”。她清楚唐家辉是如何利用自身优势,让家属一个个悄悄做起了雪花巷部分联建房屋的大房东,趁机发财的。林晓瓯打这个电话就是叫唐河不要轻易随便搬离雪花巷。她知道唐河秉性憨厚,甚至是懦弱,她不愿意看到他萎靡不振一副窝囊废的样子。林晓瓯说,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和法国的唐文成联系上了,他说他秋季会回国一趟,你想啊,他也不会将房子带到国外去,到时候受益人当中肯定也少不了你的一份啊!

唐河有些疑惑,又很感激。凭他对林晓瓯的了解,这个女人决不会空口无凭说白话。她做每一件事都是计划周密,干脆利落。

唐河说:谢谢你,还会想到帮助我……

林晓瓯说:谢什么谢,现在的人谁不会往钱眼里钻?就是你还是那么傻,我是在替女儿考虑,如今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我怕她将来无法面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亲生父亲……

提到女儿,唐河心里不好受,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只好沉默不语。许久,见对方没有声音,便按了一红色键,然后将手机插进腰间的手机套里。

这时,一位酷似土豪的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开着一辆丰田越野突然出现在唐河眼前。他摇下了车窗,主动喊了一声“唐哥”。唐河眨了眨眼,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土豪男生气道:你看你,我是皮球啊。皮球是杜龙飞的乳名,年龄比唐河小六岁。唐河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模糊的印象有些清晰起来。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塘河边和村里几个孩子玩游戏时,他无意中将沙子弄到一个小个子男孩的眼睛里,男孩哭着说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为这事唐河还挨了父亲一顿揍,母亲拉着他上门向人家道歉。皮球这个名字就这样在他心里刻上了一道烙印。

杜龙飞马路上偶遇少年哥们,心里一阵高兴,说,唐哥,晚上我们喝茶去。唐河摇了摇头,说自己现在又不做生意了,茶也不会喝了。杜龙飞说,看你唐哥说的,我是有正经事跟你商量,你也知道,雪花巷不是马上就要拆迁了吗?我想听听唐哥你有什么高见?唐河知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再说在大马路谈这事也不大适合,只好答应赴约。

喝茶的地点在塘河附近的水心咖啡馆。杜龙飞曾经因打群架,坐过三年班房,后来开了一家洗车店,在歌厅里认识了一位川妹子,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就干脆娶了人家,也算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洗车店在老婆手上打理,生意做得顺顺利利。本来日子也过得挺滋润,可是杜龙飞不安心小富即安的生活状态,看到别人开宝马,住别墅,他的心躁动不安。人生爱拼才会赢,他也想搏一回,于是便私下里做起了高利贷的生意,不料被上海一个玩家骗了个精光,债台高筑的他做梦都想翻身,却苦于发财无门,眼下雪花巷要拆迁,而广发仓库基地地皮也将要被村里拍卖,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岂能白白错过?当然,问题也不仅仅只是这么简单,大前年杜龙飞在参与村长竞选时,被唐家辉暗箱操作请客送礼占了上风。如今唐家辉权力在手腰缠万贯目中无人,杜龙飞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

杜龙飞说:唐哥,广发仓库基地的地皮可是我们雪花村村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笔财富,如果让唐家辉这小子随随便便或暗中搞鬼私自变相低价卖给了政府部门和开发商,都对不起雪花村的子孙后代啊?!我现在既然是村民代表,我就有资格要求村里财务公开,招商引资要采取阳光行动,我们始终都有权利有资格参与。

唐河的“阴阳脸”苦笑道:问题是我早已是“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我现在哪有话语权呢?

杜龙飞理直气壮地说:唐哥说这话就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了,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但你从小是在雪花村出生长大的,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我的意思是,唐哥你也应该站出来,为雪花村的老百姓讨个公道,等将来拿到房开公司土地补偿款的时候,我皮球保证你和村里的人一样分红,绝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一份。

唐河心里有了起伏,说:我只是一名协警,无权无势,你要我怎么帮你们?

杜龙飞说:家辉不是你侄子吗?你就给他一点压力,叫他积德行善,不要做村民们的汉奸!

唐河又苦笑了一下,心想汉奸是啥意思?他谨慎地说:皮球老弟啊,雪花巷拆迁,包括广发仓库基地土地拍卖,应该是市里同一规划的项目,家辉他身为一村之长岂有不执行之理?你说你是村民代表,那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找他沟通,如果谈不拢,你们还可以走法律程序啊!

杜龙飞没好气地说:唐哥,你也太善良了。你认为打官司有用吗?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有拿命来死守空荡荡仓库,只要仓库房子不倒,谁敢侵占基地地皮?

唐河脑海里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当城管队员时,在一次“拆违”过程中,一位房主往自己身上泼汽油差点惹出人命案的往事来……他劝慰道:我说皮球老弟,这事你一定要冷静,千万可不要胡来哦!

杜龙飞嘿嘿一声冷笑,语气中透出一股杀气:那要看唐家辉这兔仔子是什么态度,如果村民们的合法利益最终得不到兑现,那我们只有把命拼了!我就不信,这小子的脑袋是铁打的?

唐河的“阴阳脸”一脸迷茫,感觉事态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只要遇到导火索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排除险情。

两个人的约谈,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

6

夏日的雪花巷躁动不安情色暗藏欲望疯狂。

康乐佳足浴店那圈闸门一天到晚总是开开关关关关开开,形形色色的男人进进出出。余香桃装着视而不见,但心里却感觉纳闷,有些男人夹着皮包,看上去标标致致,怎么也往那道门里钻?其中还有一些老头子,佝偻着腰背,难道左彩云她们也要?

左彩云自上次来改过一次裤脚,后来又找余香桃熨过两次衬衣。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得比较熟了。左彩云不仅人长得乖巧,嘴巴也甜,她管余香桃叫大姐,余香桃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骨子里也不想认一个风尘女子做什么妹妹。但时间长了,余香桃也习惯了。

其实左彩云称余香桃为大姐,那是她对她的信任。有一天,她悄悄告诉余香桃说,大姐,我恐怕这辈子完蛋了。余香桃吃了一惊,小小年纪怎么说出这种话?问她怎么回事?左彩云说她去年在一家民营医院做了丰胸手术,近来发现乳房里有硬块,手都不能碰,一碰就痛。余香桃说,那你要趁早去医院诊断治疗啊?左彩云说,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那天我去那家医院找那个医生,他说我这个情况纯属意外,必须要做两次手术,否则,后果不好说。可是,两次手术费好贵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余香桃虽说不是医生,但女人身上的痛,她是很容易理解的。她安慰左彩云道:小妹,别难过,说不定是医生误诊也是有可能的,你应该再去别的医院检查看看。还有,你既然叫我大姐,那么大姐就说句心里话,不管你爱不爱听,那碗饭既然也不那么好吃,依大姐看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还不如趁早找个正经事情做。

左彩云无精打采地说:道理我都懂,可是像我这种人难啊,我也想开一间服装店,本钱却不知在哪里,好点的工作自己没文化,做普工体力又吃不消。只能混一天算一天……

余香桃心里突然感觉有股酸涩的味道,为彩云,也为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夏至来临,天气越来越炎热了,香桃洗衣店每天冷冷清清。余香桃正愁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生意一旦淡下来,她又开始想家了,她往家里打电话,是儿子阳阳接的。她问阳阳学习好不好?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她问一句,儿子阳阳爱理不理地答一句。余香桃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你爸呢?阳阳说,爸爸到上海打工去了。余香桃不再说什么,只叫儿子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其实叫外公外婆更合适。

余香桃在婚姻上遭遇的苦恼,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余家没有男丁,余香桃是家中长女,妹妹春桃在池州医院做护士。当年,余老汉执意要留香桃在家顶立门户,邻村小伙子谢家贵做了上门女婿。婚后,两个人缺乏沟通,感情一直不大好。这些年,余香桃只身在温州城里打工,一年到头都盼不到丈夫一个问候的电话。前年腊月二十四,余香桃冒着大雪好不容易回到家,谢家贵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凑巧那几天香桃她大姨妈来了,家贵夜里想要做爱,香桃不给,家贵就耍酒疯打人,打过之后,逼香桃把存折交出来。余香桃心想,你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俺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交给你?给了你之后将来俺拿什么来买房子?谢家贵以此认定是女人变了心,便狠命地朝女人一阵拳打脚踢……从此,余香桃对男人彻底死了心!

这天上午,余香桃无所事事,就独自漫不经心地在雪花巷周边一带闲逛,一是散散心,二是看看哪里有没有合适的店面。昨晚,房东唐大哥跟她说,反正雪花巷要拆迁了,接下去的房租费就免收了。余香桃心里暖暖的。她说,谢谢,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好手好脚,不会饿死的;至于房租费嘛,该怎样就怎样,不用怜悯我,你每天站马路也不容易。余香桃前思后想,即使房租费免了,但赖在这里不走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尽管她一直觉得房东是个大好人,稳重,风趣,有责任感。如果搬走了,就意味着彼此从此拜拜了。但是,天天住在一起又能怎样呢?一个城里人,一个乡下人,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下一个浪潮打过来,还不是各奔东西?而且她还是有夫之妇,算什么呢?

余香桃来到瓯昌商贸城闲逛了一大圈,在一专售男士服装的摊位前,看中了一件白底红蓝相间的男式格子衬衫,她眼睛一亮,几乎没怎么还价就把它买下了。

晚上,唐河下班回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清清爽爽的菜肴,啤酒、碗筷和杯子也摆放整齐了。想到雪花巷很快就要拆迁了,房客为自己做饭的日子不多了,唐河突然心生感慨,他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你知道什么是幸福的味道吗?余香桃说你们男人花花肠子多,鬼知道啊。唐河说,比如说,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下班一回来就吃现成的香喷喷的饭菜,就是幸福的味道。余香桃说,你不会是电视剧看多了吧,哪来的油嘴滑舌?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就餐。

饭后,唐河洗完澡,光着臂膀从卫生间出来时,香桃拿着那件新衬衫,说:你试试,大小合不合适,不行我明天再拿去换。

唐河将衣服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心里甚是高兴,说:多少钱?

香桃说:三千块。

唐河说:三千块?你也太损了吧。

香桃说:怎么,又心疼了?

唐河说:我肯定心疼啊,你不也认为我天天站马路不容易嘛。这样吧,你先记个账,等我下次发了工资再还你。

香桃说:你这个人,真没趣……

唐河摸了摸光亮的脑门,笑嘻嘻地说:你是说我没有男人味?

香桃白了他一眼:有啊,臭味也是味嘛!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笑了,香桃笑得胸前的奶子一颤一颤的,唐河笑得眼泪溢出了眼角……

7

转眼季节进入七月,学校放暑假了。阳阳在家里还好吗?香桃牵挂着儿子,决定回皖南太平镇凤山村老家一趟。

唐河下班回来,见香桃闷闷不乐,知道她又是在为生意犯愁,便信口开河地安慰道:现在天气热,洗衣店没生意也是正常,我看你还是先熬一阵子吧,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嘛。我们鹿城人说开店起码要先守三年,轻易折腾来折腾去只能更糟糕。套用一句名言,那就是冬天来了春天也不再遥远了。但是,话一出口,唐河就后悔起来。雪花巷都要拆迁了,自己接下去都不知道住哪儿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话有什么意思呢?

余香桃郁郁寡欢地说:我明后天要回老家一趟。

唐河感觉有些意外:哦?停顿之后又说,是应该常回家看看,车票买了没?

余香桃说:现在是淡季,车票不紧张,早上到车站现买应该来得及。

唐河说:那我骑摩托车送你。

余香桃说:谢谢,不用了,不耽误你上班。

夜里,余香桃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忽然有人敲门,余香桃不用猜也知道是房东,但她还是本能地问道:谁?唐河在房门外弱弱地说:我……香桃说,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唐河说,我刚去外面买了一些锅贴饺,我一个人吃不下,我们一起吃点吧。余香桃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裙子,打开房门,唐河闪了进来,将一大塑料袋东西放在床头桌子上。

“这是什么?”余香桃问道。

“我买了一些鸭舌,它是鹿城的特产,你带回老家,让家人尝尝。”唐河说着,打开另一只小塑料袋,里面的锅贴还热乎着。

余香桃说,谢谢啊。唐河说,不客气。余香桃挪动了一下身体,示意唐河坐下。唐河望了望整洁的床单,觉得还是站着比较合适。锅贴饺又香又脆,余香桃一连吃了好几个,边吃边说,嗯,好吃。

两个人边吃边聊。唐河说:回家要几个小时?

余香桃说:现在高速很快的,六七个小时吧。我要么坐温州到贵池的车,或者温州到铜陵的,中途在陵阳镇下高速,然后转乘农用车就可以到家了。

唐河说:坐车很辛苦哦,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余香桃说:辛苦成为习惯也就不觉得辛苦了。生在农村只能是打工的命,哪像你们城里人,坐在家里收收房租都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唐河说:这年头还分什么外地人本地人?况且城里人也不见得都是有钱人。做人不要攀比,人比人,气死人。

余香桃说:那倒也是,不过我说句实在话,雪花巷拆迁跟我无关,但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你应该早做准备,免得到了那一天,你难道真的睡马路不成?

是啊,难道真的睡马路不成?这个问题,唐河心里比余香桃更清楚,可是,别说贷款买房子,就是租房子也要一笔开支啊,而他每个月两千八百元的工资,就要抽出一千两百元还银行里的债务。他深感压力山大。

唐河说:谢谢,我会尽早想办法的。

两个人聊得这么贴心,今晚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会儿,唐河好像忘了下楼回房间的意思,他的“阴阳脸”上流露出不大自在的目光。两个都是过来人,余香桃自然领会他那充满饥渴的眼神,坦率说,她并不讨厌他的这种带有非分之想的贪婪目光。她倒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已经离婚多年的单身男人,对异性如果没有充满幻想的话,其生理也许是不正常的。不过,她也不敢断定他身边到底有没有其他女人?换句话说,在城里,尤其是住在雪花巷里像他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不缺女人的。

余香桃感到一丝慌乱和不安……

唐河渴望的眼神捕捉到了女人的惊慌神态,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一把死命地将香桃搂在怀里。香桃推了几下,推不动,感觉他的手正野蛮地往自己的胸口里偷袭,余香桃挣扎着,眼看对方即将要达到目的的时候,她急了,狠命地骂道:姓唐的,你可不要乱来哟,你拿我当什么人?我又不是小姐?!

谁知,余香桃最后这句话真管用,唐河伸出去的手立马像触了电似的缩了回来,然后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着脑袋听候老师处罚。

余香桃不由得拉下脸,生气地说: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睡觉吧。

唐河尴尬无语,悻悻地转身走出房间,一步一声响地走下楼梯。

8

一个星期后,余香桃从老家皖南再次回到鹿城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眼下是七月中旬,正是盛夏时节,这个点太阳也才刚刚躲过塘河西边的山峰背后,天色依然十分明亮。

余香桃下了车,像背猪草一样背着只蛇皮袋,——里面装的尽是些干豆角、笋干,以及茶叶之类的土特产,另只手拎着一只帆布包自行走出车站,在鹿城大道公交站旁乘上了一辆带111字号的公交车。回到雪花巷14弄168号时,发现巷子外围相关的零星建筑已经开始拆除了。余香桃开门走进屋子,放下行李,顾不及疲劳,就忙着打扫室内卫生。离开才几天,满屋子皆是灰尘。卫生搞好了,屋子收拾干净了,这时天完完全全黑了,巷子里的路灯齐刷刷地亮了。她感到肚子有些饿,可是这时仍然不见唐河的身影。她想,难道他今天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又过了好久,一脸疲惫的唐河终于走进了屋子,而手中却拎着好几袋熟菜,有酱油牛肉、凉拌鸡爪、五香干、青椒炒肚片、腰果炒虾仁等,外加两瓶啤酒。

香桃说,你干吗?一下子买这么多菜,莫非晚上约了朋友?

唐河结结巴巴说:你不是我朋友吗?我估计你今天会回来的,这叫心灵感应。

余香桃说:你就吹吧!不过,一下子买这么多菜也太奢侈了吧?

唐河说:这也叫奢侈?吃光用光,身体健康。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余香桃说着,从厨房里拿出一些碗筷,将塑料袋子里的熟菜一一倒出来,摆放整齐。

唐河用筷子撬开啤酒瓶盖子,往自己碗里倒了大半碗,再往香桃碗里倒了大半碗。如果是以往,余香桃会推脱,可是今晚,她也想喝酒。不光是天气热口渴的原因,还有心里头藏着的从老家带来的莫名的压抑……

回到老家的那几天,儿子阳阳特别开心,老实巴交的母亲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唯有父亲余老汉整天绷着脸懒得与女儿说一句话。一天傍晚,余香桃鼓起勇气对父亲说,她要与谢家贵离婚。余老汉皱了皱眉头说,离婚可以,但必须是你走人,家贵要留在俺们余家。余老汉的理由是家贵是上门女婿,俺们余家丢不起这个脸,不能让别人说闲话。香桃说,无所谓,俺走就俺走,反正俺下半辈子死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余老汉气得将酒杯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顿晚餐不欢而散。次日,余香桃又去县城找律师,律师说,目前你在温州,你老公人在上海,如果男方不同意,那么离婚程序是比较复杂的。余香桃咬了咬牙,向律师交了两千元离婚诉讼代理费,说,不管有多麻烦,这个离俺是离定了!

这会儿,唐河就着酱油牛肉,一口就干掉了大半碗啤酒。余香桃吃了几口菜,忽地站起身说:唐大哥,香桃敬你一杯。

唐河愣住了,心想两个人喝酒还有什么敬不敬的。但,他还是大口地将碗里的酒干了。接着,又开了一瓶。

唐河谨慎地问道:怎么样?老家一切都还好吧?

余香桃自嘲地笑了笑,说:吃饭不谈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唐河猜她心里肯定有什么事憋得难受,便不再问了。

余香桃说:唐大哥,我走过以后最近几天,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

唐河回想起昨天下午,一个同事差点被一辆强行要走捷径的大货车撞死,而今天上午自己又被一位逆向行驶的法院领导专车的司机指着鼻梁破口大骂,心里着实既委屈又气愤。唐河无奈地说:喝酒不谈工作。

于是,两人只管喝酒、吃菜。许久,两个人酒足饭饱后都懒得动弹。一个不谈家事,一个不谈工作,气氛有些沉闷。余香桃无话找话说,唐大哥,听说楠溪江很好玩,什么时候带我去?唐河叹了一口气,说,主意不错,可惜我天天站马路,不知猴年马月才有空。余香桃觉得房东人很好,就是无情趣,她说,时候不早了,你去洗澡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唐河说,你先洗。余香桃说,我先洗,那我的衣服你帮我洗啊?唐河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余香桃说,那饭桌碗筷也都由你来收拾好了,今天晚上我就偷个懒享回福了。余香桃说着,就上了洗手间,然后就冲了个凉水澡。等她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餐桌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

余香桃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一套浅蓝色的睡衣后躺了下来,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睡了一会儿觉得口渴,就起身下楼找水。唐河听到声响,说,你是不是口渴啊,我这里有矿泉水。余香桃鬼使神差地摸进唐河的房间,借着灯光,看见唐河躺在床上,除了一条裤衩,上下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余香桃接过唐河递过来的瓶子,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房东的房间她平时也是有进有出的,那都是白天,唐河不在家,她看到房间很乱,就随手帮着收拾一下。她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是同在屋檐下的兄妹之情。今晚不一样,她身体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作为过来人,她知道自己此时渴望的是什么,两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都将近一年了,她从来没有过杂念,身体偶尔出现的不适,如大姨妈光顾后的那几天她都一直克制着。可是,今晚除了身体在作怪之外,主要是心理在作怪,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空荡荡的,肉体的空洞和心灵的空虚都需要男人一种特殊的材料来填充。

或许是酒精开始撤退的生理作用,这会儿余香桃脸色苍白,她身上的睡衣虽说是朴素的浅蓝色,但超薄的材料仍然遮不住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尤其是她胸前那对摇摇欲坠的奶子,在这夜深人静的晚上对离婚N年的唐河来说,其诱惑力如同一剂兴奋剂,杀伤力就像猎人在野外设置的陷阱,一不小心会自投罗网。就在她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唐河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了她。这一回,她没有被吓着,好像也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志。她就像一垞和了水的泥一下子在唐河粗壮的胳膊和烫滚身体揉搓之中变得任人把玩了。两人正当壮年,然而各自的寂寞却储蓄得太多太久,当一方进入另一方身体之后,好像两股泄闸的洪流撞击在一起,必定激起一阵阵欢快的浪花,那种融为一体的激情碰撞久久难以平息……

9

广发仓库基地厂房拆迁看样子要比雪花巷先行一步进行了。

唐家辉以雪花村村委会的名义向租赁户下发了一份通知,关键词是“到期不搬,后果自负”。大部分租赁户怕麻烦,乖乖地提前搬到双屿木材市场那边去了,接下来个别租赁户以观望的心理走一步看一步。杜龙飞作为村民代表动员承租人不要搬迁,承诺不收他们的租金。唐家辉怕夜长梦多,果断采取了断水断电措施。如此以来,租赁户自然不敢再相信杜龙飞了,一个个不得不痛痛快快地搬走了。昔日车水马龙的仓库基地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无人问津的垃圾场。唐家辉代表村委会已经与卓越房地产开发公司签约了“雪花村招商引资及土地转让买卖合同”,至于合同手续如何报送上级有关部门审批,能不能批下来?他唐家辉就犯不着操这个心了,一切事情由娄局去摆平——据说娄局是卓越房地产公司大股东之一。卓越房地产相关负责人信心满满,未来要在广发仓库基地打造成一座高科技电子商城。用娄局的话说,这是时代产物,大势所趋,任何人也无法阻挡。

为了顺利拿下这块地,必须给雪花村那些不主动配合甚至是“无理取闹”的村民一个下马威,宏升担保公司董事长、未来蓝天电子科技城招商办总经理赵敏给娄局出了个“先上车,后买票”的计谋。他建议娄局调拨几辆挖土机进入工地,故意制造土地已经被政府相关部门征用,并且开工在即的假相,只要村民服软,不再闹事,那么,下一步合同向上级报批手续肯定就会水到渠成。娄局在电话里夸赵敏有魄力,祝愿彼此合作愉快,成功大吉。娄局还特意嘱咐,如果有村民闹事,可以向李队寻求支援。赵敏说,他这个人靠谱吗?娄局说,赵老弟,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心中有数。

那天,当五六辆重型挖掘机压着滚烫的大马路开进广发仓库基地时,杜龙飞从家中操起家伙,将数十好几的钢棍、砍刀分给兄弟们人手一把,他自己则拿出一瓶汽油,对着开挖掘机的司机吼道,谁敢动这里一块砖头,老子今天就和他同归于尽,师傅们吓得坐在驾驶室里不敢动弹。接着,杜龙飞和一帮兄弟在路口拦腰挖开一道大约宽三米深两米的大豁口,挖掘机进来容易出去难,杜龙飞决意与唐村长及卓越房地产公司血拼到底,打一场持久战。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娄局大为恼火,上亿元的投资项目,岂能半途搁浅?他怎么向其他股东交待?他一气之下拨通了唐家辉的电话,怒斥道:唐村长,你不要给我讲理由,我要的是结果,我限你一个星期把所有事情摆平。否则,大家都会死得很难看……

迫于娄局的压力,唐家辉左思右想计从心来,他给唐河打了个电话,语气颇为诚恳地约阿叔晚上在塘河人家喝茶。唐河以为是家辉与他约谈雪花巷出租房的事,心想这样也好,彼此坐下来,各自摊出心中的底牌,事情总会得妥善解决。

塘河人家外表像时下流行的农家乐餐馆,其实是一家时尚型私人会所。它主体建筑是仿古砖木结构,坐北朝南,背靠景山,面朝塘河。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能够同时停放几十部轿车。这儿的优势就是挨着大厅顺着山脚“一”字型排着多间包厢。情侣们喜欢到这儿谈情说爱,坐在包厢里边吃饭边观赏塘河的景色。如果是白天,只要确定在这里用餐,客人们还可以到大厅后花园的人工湖边垂钓,享受免费的时尚有趣的休闲生活。

唐河下班后,连身上的马甲也懒得回家换,骑着摩托车直接赶到目的地。不用酒店服务生带领,唐河径直走进一间门牌为158的包间。唐家辉已经坐在上方,面前的烟灰缸有不少烟蒂,看来他已经坐了很久了。

唐河落座后,唐家辉将一包软中华扔在他面前,说,抽吧,自己来。

唐河摆摆手,表示不会抽。

唐家辉说:阿叔近来可好?如今车子多,路况交通秩序差,你们协警很辛苦啊。

唐河说:客气了,有事你就直说吧。

这时,一服务生端着四小盘凉菜进来,接着是一盘红烧牛排,再接着是一大盘剁椒鱼头。一扎冰啤放在一边。唐家辉说,这是千岛湖的鱼头,我特意挑了只大的,才半只,却有三斤八两。唐河笑笑。他知道,这顿饭对家辉来说那都不是个事儿,他也就不必客套了。

唐家辉先干了一杯,说:阿叔,常言道,拳头往外打,胳膊往里拐。今天请你来,一是想和你商量雪花巷出租房的事,不知你做好了搬迁打算没有?有没有遇到具体困难需要帮助?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最近村民在广发仓库基地胡闹,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村里应该如何采取对策?

唐河说:家辉,雪花巷的房子到底是谁的,你心里比我清楚。你都霸占了这么多年了,还想怎么样?至于你说的村民在广发仓库胡闹,那只是你一面之词。

唐家辉说:阿叔,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雪花巷14弄168号房子是文成叔的不假,但他人长期在国外,这房子早已不属于文成叔的了。

唐河说:这话怎讲?你什么意思?

唐家辉露出狡黠的神情说:阿叔,你也知道,这些老房子,文成叔根本就拿不出房屋产权证,更别说什么土地证了。从法律层面上讲,文成叔拿不出证据,说什么也没用。所以呢,早在三年前,我以村联建房的名义私自将这房子押给了银行,现在贷款到期,该房屋的拆迁补偿款自然由银行分配。不过,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今天找你来就是征求你的意见。

唐河想不到家辉竟然会玩这一手,严厉谴责道:君子爱财应取之有道,你这么无法无天,难道不怕遭报应?

唐家辉嘿嘿一笑:报应?这年头比我更贪心的人多了去!不过,阿叔你也别生气,我现在大小好歹也是一名村长,只要你我一条心,我保证不会亏待您。实不相瞒,这次广发仓库土地拍卖的事,被杜龙飞插上一杠子,简直是坏了我的大事。

唐河反驳说:怎么叫被杜龙飞插上一杠子呢?难道村民不应该有知情权吗?

唐家辉狡辩说:阿叔,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严格说来,广化仓库基地的厂房本来就属于违法建筑,老早就应该拆除了。村民应该要退出这些年来由该厂房分得的红利。可是,他们现在却得寸进尺,还想从中大捞一把,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唐河冷静地说:据我所知,违法建筑与土地拍卖应该是两个概念吧?现在村民要的是土地征用款啊!

唐家辉压低嗓门说:阿叔,这个你就不懂了。土地征用不是我说了算,是市场说了算,如今是市场经济,政府的职责就是要搞活市场,发展经济。至于土地征用款如何分配,有人建议成立雪花村股份责任有限公司,我倒觉得这个建议不错。问题是谁来当这个董事长?让杜龙飞当?我第一个反对!阿叔,你是自家人,我就实话实说吧,你以前不是城管队员吗,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依法严惩吧?我是这么想的,杜龙飞他们现在不是想闹吗?你就想办法挑拨他们闹个够,如果与我们雇用的保安拼个你死我活,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就用不着我操心了,公安部门的人会将杜龙飞他们绳之以法的……

唐家辉这一阴招唐河以前在城管上班时也从上级领导那儿领教过。这叫“间谍计”,也叫“红吃黑”,其“钓鱼执法”的手法是城管部门在“拆违”过程中惯用的伎俩。在一些重大拆迁工程过程中遇到“钉子户”时,开发商会同行政单位暗地里勾结社会上的闲杂人员渗透到涉事到老百姓中去卧底,设局引诱或教唆一部分人人为地挑起事端,然后再出其不意给以致命的打击!

唐河眉头紧锁,揭穿道:你想让我为你们充当内鬼,去煽动他们使用暴力与政府对抗?看不出来你这个村长还真够阴险的!

唐家辉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眯着眼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叫杜龙飞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得逼我出手?伟人不也说了嘛,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阿叔,不是我说你,你做人也太实心眼了,要不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刚才我说了,事在人为,等雪花巷的房屋补偿款划拨下来后,分配的指标不是不可以商量,毕竟主动权握在我手里。当然,就按你说的,这房产是文成叔的也没关系,我手上一不差钱二不差房子,你如果想改变目前的困境,机会就在眼前,请你考虑清楚。

唐家辉一连串的心理战术,使得唐河心里有了浪花,如果站在侄儿一边,他离发财梦就不远了,以后也用不着天天站马路了,但是,如果他这样做了,那么将来怎么有脸见雪花村的乡亲?

唐河沉默了半晌,最终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家辉,对不起,你叔已经是“阴阳脸”了,但良心是好的,我不想出卖自己的良心!

说完,便愤恨地走出了包厢……

10

李涛平时下了班,一般都喜欢窝在家里,很少出门溜达。交警队的工作压力容不得他晚上还有多少剩余精力去应酬。爱人向春微是滨海中学教师,平时都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儿子李航在合肥上大学。母亲去世后,保姆也被辞退了,平时晚上就他一个人呆在家里,享受清闲。不过,假如是刘雁霞的电话邀请,他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拒绝。她是娄局的情人不假,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像刘雁霞这种风情万种的女子在职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并非仅靠娄局的面子,说她具有明星气质是大众情人也不夸张。只不过有了娄局这把保护伞,明里讨好她的人有之,暗地里喜欢她的人有之。李涛就属于后者。他对刘雁霞的好感完全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心态。身为“灵魂工程师”的爱人向春微温文尔雅,是个有内涵有气质的女人,就因为爱人有文化,他从骨子里向来对爱人都是尊敬的,男女之间的恩恩爱爱也是规规矩矩的。而刘雁霞却不一样,她天生拥有一副好嗓音,曾经获得本地区官方举办的新民工歌手大赛特等奖。性感的她浑身上下充满着迷人的魅力与诱惑,就像一杯高品质红酒浓香而芬芳,不管哪个男人闻了之后没有不想品尝一下的。

这天,李涛正在龙山北路一带巡逻,突然接到刘雁霞打来的电话。刘在电话里嗲声嗲气地说,李队,晚上有空吗?李涛说,刘秘书怎讲,有何贵干?刘雁霞笑了:贵干?想不到李队说话也这么文艺,娄局又出差了,赵董今晚要宴请几位重要客人吃饭,你方不方便为我代驾啊?

“代驾”一词出自刘雁霞之口,听上去别有一番意味。李涛心领神会,身心荡漾,拍马道:能够为刘总代驾是我的荣幸,岂有不方便之理?

刘雁霞说:是吗?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可是,我的车在4S店做保养哦。

李涛说:没关系,那就开我的车吧,只可惜比不上你的宝马上档次。

刘雁霞说:李大人,什么意思嘛,你是怕我热还是怎么着,老是说这种风凉话?

两个人在电话里打情骂俏好一阵子,才挂了电话。

刘雁霞最近主动亲近李涛,自有算盘。虽说她现在是卓越房产公司市场销售部总经理,但只不过是一名所谓的高级白领打工者而已,她在商海里长期跟有钱的大佬们接触,眼界开阔了,志向高远了,她自然也想要拼搏一下。她明白,做人家情人吃的是青春饭,而青春是短暂的。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她必须要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这个人可以不是她的什么保护伞,但一定要在她身心疲惫的时候肩膀有个依靠;这个人还必须有素质有教养,又憨厚;换句话说,这个人不是情人胜似情人,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妨碍彼此正常的工作与私密生活。就这样,李队成了她最合适的人选。至于娄局为何多次暗示她主动与李队搞好关系,她不想深究,更不想一辈子为“老狐狸”卖身又卖命。

李涛下了班后,先跟爱人向春微打了个电话,通报一声说晚上有应酬。滨海中学靠近龙湾国际机场,距离市区八十多公里。向春微虽说住校,但有时候也会搞袭击,突然出现在家中。为防爱人查岗,提前打个电话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样说好像李涛有点怕老婆似的,其实不然,李涛真正在乎的人是岳父大人向局。向局与娄局是战友,上世纪七十年代曾一同在祖国边疆站岗放哨。向局曾是市税务系统里的一名老干部,即便是如今退休在家,江湖上甭管黑道白道,他只要跺跺脚,别说他这个女婿,就是人家娄局也得礼让三分。

李涛上下班的私家车是一辆马自达,上牌用的却是爱人向春微的名字。原本就是给爱人开的,可是向春微在一起事故中磕掉了两颗门牙,后来就再也不敢摸方向盘了。李涛白天骑着警用摩托车执勤的时候,它就停在交警队后院里。傍晚时分,李涛开着马自达在市区绕来绕去,最终在城南大道王子花苑南大门外侧停了下来,没见到刘雁霞人影,他就拨通了她的手机,先听一段“香水有毒”的铃声,接着听到刘雁霞娇滴滴的声音:李队,你到啦?好,我马上下来。

不一会儿,刘雁霞戴着一副墨镜,上身穿着件蓝红搭配细格子短袖低领休闲衫,一对性感的乳房若隐若现,下着超短型牛仔短裙,性感纤细白嫩的长腿显得格外修长,脚上穿着一双深红色的鲜亮真皮高跟皮鞋,整个人显得端庄、高雅,有气质。李涛打开车门,刘雁霞猫着腰钻了进去。

去哪?李涛问。

刘雁霞说,香格里拉。

香格里拉在江滨东路,从城南大道开过去,行程至少六十公里。李涛一边开车,一边听刘雁霞断断续续地向他诉说有关她在职场上的一些机密要闻——

刘雁霞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瞒你说,今晚的饭局非常重要,宴请的客人有市规划局的领导,为的是雪花村广发仓库基地土地拍卖转让的事。由于事态进展不顺,遭遇村民抗议,娄局目前只能在幕后操作,不方便出面,就派赵董打前锋。你也知道,娄局现在公开的身份只是卓越房地产公司顾问,所谓顾问就是既要顾又要问嘛。赵董不是开了家宏升担保公司吗,娄局要靠他们公司融资,而赵董要靠娄局卓越房产公司新开发的楼盘,打造成蓝天电子科技城,说白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李涛说:这么重要的晚宴,我去真的不合适吧?

刘雁霞诡秘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啊……

是吗?那我很幸运哦!李涛有些得意起来,但他也分明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外表迷人,内心也捉摸不透。

刘雁霞忽然试探性地说道:你对蓝天电子科技城的商铺有兴趣吗?

李涛说:我是公职人员,炒房炒股那是你们生意人的事情。

刘雁霞说:据我分析,蓝天电子科技城将来一定有市场,我想私底下囤积一部分商铺,你能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人挂个名额吗?她见李涛皱着眉头,解释说:这么说吧,我想利用自己在卓越房地产公司做销售的优势,先从赵敏手上拿到一些内部商铺招租的信息,赚一点差价,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想赚取一两间商铺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涛赞叹道:呵呵,厉害,不佩服不行啊,项目还在图纸上,八字不见一撇,你就想得那么远,看不出来,果然是生意人啊!

刘雁霞说:别尽说好听的,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帮我吗?赚了钱大家一起分享嘛!

李涛突然想到了唐河,他说:我有个兄弟倒是比较合适,到时候你真的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他谈谈。

一路堵车,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结果两个小时才抵达。李涛跟着刘雁霞走进酒店三楼包厢的时候,饭局已经进入高潮,也就是拼酒的时刻到了。

“各位领导,晚上好!我来介绍大家相互认识一下,这位是市规划局的胡主任,这位是城管局的王队长,这位是雪花村的唐村长,赵董嘛,我想就不用我介绍了,我身边的这位呢……”刘雁霞介绍到此故意停顿了一下,“这位警察同志是我的好大哥,交警队李队长……”

唐家辉立马站了起来,说:刘秘书有所不知,李队长也是我大哥!涛哥你说是不?

李涛点头微笑。

刘雁霞说:这样啊,那都是自己人嘛,真是缘分啊。

两个人落座后,刘雁霞端起酒杯,说自己迟到,愿意主动罚酒,便一杯接着一杯地打了一个通关。唐家辉要跟李涛碰杯,李涛摆了摆手,刘雁霞连忙站起来身护驾,说李队要开车,她代他向各位敬酒好了。接着,这位川妹子又打一圈通关,喝到最后,胡主任和王副队长也不知不觉被她灌得晕晕乎乎。末了,唐家辉借着酒劲,提议去K歌。此举正中赵敏下怀,晚餐是他请客,那么等会K歌就由唐村长埋单了。今晚的主要任务是要把胡主任和王副队长他们喝好,玩好。

李涛对K歌不感兴趣,主要是不想与这帮人为伍,他便借上洗手间之机故意落在最后,让赵敏和唐家辉一行人乘电梯先上楼。刘雁霞站在电梯口,等他从卫生间出来走到跟前时,她醉眼迷乱暗送秋波,李涛扶了她一把,两个人钻进了电梯,李涛按了按带减号的1字键。他的车子停在地下车库里。

在车上,李涛问她想去哪?刘雁霞沉吟片刻说,天气这么热,不如去江边兜兜风吧!李涛驾车行驶至江滨大道时,找到一处较为僻静的绿化带将车子停下。车子并没有熄火,李涛也没有下车,而是从驾驶室爬到了后座椅上。路边的花坛和一截行道树给了他们一丝隐秘的感觉,而北面瓯江上江心屿闪烁的霓虹灯又将这个闷热的夏夜增加少许浪漫的气息。刘雁霞浑身酒气,发烫的嘴唇咬着李涛一阵狂吻,他趁势双手情不自禁地在她浑身上下漫游起来……男人到了这一步,大脑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尽管此时的李涛大脑异常清醒,但摆在眼前的色欲还是令他情不自禁地放倒了座椅,将呻吟着的荡漾着的热乎着的裸露着的女人的胸脯当成了温柔梦乡;两具汗津津的肉体在强烈的互动中很快搓成了肉疙瘩,将不可抑制的欲望一泄为快而疯狂地玩着成年人的游戏。

燥热的夏夜,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路边的樟树叶纹丝不动,像是要降雷阵雨的征兆;远处有三五行人在兜风,偶有车辆行驶而过,近处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自达轿车在肆无忌惮地震动着摇晃着……

11

半个月前的一天傍晚,康乐佳足浴店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警灯在不停地闪烁着。五六个穿制服的民警守住关闭的圈闸门店外,起先用手敲,后来用脚踢,再后来用锤子砸,折腾了老半天,圈闸门被毳开了一个大裂缝……许多人站在旁边围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余香桃一看这情形,忽然担心起左彩云来。当然,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左彩云那天终于撞上枪口上了,被暗中守候多日的民警抓了个现行……

半个月后,也是傍晚时分,一个蓬头垢面目光痴呆的女人走进香桃洗衣店。余香桃起先以为是乞丐,定睛一看,原来却是左彩云。余香桃来不及细问,连忙拿出衣服让她洗澡,换上,左彩云突然嘤嘤地哭泣起来:大姐,我现在没地方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余香桃安慰说,别急别急,暂且就住大姐这儿吧!

晚上,唐河九点多钟才回家。季节进入八月份后受瓯越大道工程影响,龙山北路沿线协警的交通疏导和管制的任务愈加严峻。唐河以前每天上班是8小时,现在每天上班12小时,即早上八点至晚上八点。当然工资待遇也得到相应的增加。看在钱的面子上,唐河觉得辛苦一点不仅是值得的,而且也是必须的。谁让他居无其屋呢?

唐河发现屋子里突然多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面孔,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余香桃将他拉到一边,悄声说:这位小妹名叫左彩云,以前就在对门康乐佳上班。

唐河心想,怪不得这么眼熟。他说,她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余香桃说,她前阵子被民警弄进去了,今天下午自己跑过来的,看样子好像身心遭受了严重打击,精神不大正常,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

唐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怪她多管闲事?好像也没道理。他说: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吧,改天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余香桃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出门在外,能照应就照应一下。她本来还想说,她白天已经在翠微新村找到了一间店面,只是原房客还有半个月的租期……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反正雪花巷拆迁已经拉开序幕,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处境尴尬的他更加烦恼。

是夜,唐河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既惦记着香桃的体香,又愁着住房的难题。他分别将自己与杜龙飞和唐家辉两个人的约谈,又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只是一个局外人,既没有能力扮演江湖侠客,替雪花村村民分忧,也不想贪图钱财,做唐家辉的爪牙。但,现实的困境似乎又在逼迫他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否则,这辈子恐怕再也别想咸鱼翻身。

午夜时分,余香桃却悄悄遛了进来,唐河窃喜,赶紧挪动了一下身体,床位空出一大半,余香桃很疲惫地躺下来,一声叹息。唐河迫不及待地又要她的身体,余香桃有些生气:你这个人怎么得寸进尺,说说话不行啊?唐河歉意地笑了笑,双手也老实起来。

窗外,雷声轰鸣,电光闪亮,接着“噼里啪啦”下起了一阵急促的雷阵雨。

余香桃情绪低落,弱弱地说:但愿今晚是最后一次,我不能再和你这样下去了,要不然我像个什么人?你看人家左彩云,竟然落到这样的结局……

唐河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与左小姐的遭遇是两码事。

余香桃说:话虽这么说,但我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你在一起,再说我现在毕竟还是一个有丈夫的女人,身后还有一个我需要的家,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而你也不能这样乱来,你应该正大光明地再娶一个女人,重新好好过日子。

唐河沉默了,心里很是自卑。是啊,他应该要再婚,但是人家凭什么嫁给他呢?

许久,他腾出胳膊欲再一次拥香桃入怀,想从她的温柔乡里找到一丝抚慰,哪怕是昙花一现。这回香桃没有拒绝,而是流着泪水,在空虚的快感与现实的荒谬之中喃喃自语:唐大哥,其实我也很爱你,真的很爱很爱……

这一刻,唐河也是醉了。

就在两个人缠缠绵绵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唐河放着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静之夜,处在如胶似漆的亢奋中的两个人被悦耳的铃声吓了一跳。唐河心想肯定是骗子,拿起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李队的号码,不会吧,这么晚了,李队在搞什么鬼?唐河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一听,果然是李队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李队语气沉着冷静,轻描淡写地讲了一起夜间刚刚发生的车祸的来龙去脉,唐河听得一惊一乍的。最后,他听李队用恳切的语气乞求说,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这事传出去了,我这辈子也就真的什么都玩完了……

唐河有个毛病,就是听不得人家喊他兄弟,当年生意场上,就是被许多口口声声称他为兄弟的人害惨了。但是,李队不一样,避开少年伙伴初中同学的关系不说,李队毕竟在他人生最落魄的时候有恩于他,尽管协警的工作很辛苦,待遇也一般,但唐河觉得人生在世男子汉大丈夫,幸遇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唐河望了一眼余香桃,一字一句地说:李队,请放心,你不用多说,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是,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可以吗?

李涛在电话那头紧张地问道,什么条件?请讲,是不是需要钱?兄弟你就开个价,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唐河说,钱倒无关紧要,你也知道,雪花巷马上开始拆迁了,我进去了以后,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是在担心我的房客,人家是一个外地女人,开间洗衣店,多么不容易,她需要重新租房子,你务必帮忙安顿一下,就这个事。

李涛在电话里松了一口气说,小事一桩,兄弟放心,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如果还不把你这点小事情安排好,那我们就不配做兄弟了。

唐河放下电话,连忙起床穿衣,说要出去一趟。

余香桃谨慎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唐河说:没关系,一点小事!

余香桃感到纳闷:小事?我怎么分明听到说什么人开车把人撞死了?

唐河说:香桃,请记住,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当什么也没听见。

余香桃说:不行,哪有这种事,别人开车撞死了人,让你去背黑锅?

唐河说:你不懂,李队是我好兄弟,背黑锅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余香桃一脸的困惑:听你刚才口气,好像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你傻不傻啊?

唐河淡淡一笑,心情格外淡定:我不傻!这些年,工作也好,生活也罢,我都一直很努力,但是结果往往却是事与愿违,现在我真的疲惫了。如果这次是因为帮李队而坐牢的话,我倒觉得还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今后马路也不用站了,朋友的感情债也还了,而我在监狱里也照样可以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活着……做人嘛,就这么回事!

余香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动情地说:你没必要管我,真的,没必要,我们之间好比露水夫妻一场,但是你不能不为你女儿想想,她如果知道你坐牢了,却又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对她来说岂不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与伤害?

说到女儿,唐河忽然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拥抱香桃的双手也自然松开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去冲个澡,换件干净的衣服,怕是进去了,不知要多久才能享受洗澡的待遇了……

清凉的自来水顺着唐河光滑结实的肌肤往下淌,余香桃悄悄从身后死命地抱住了他。不管他的举动究竟为了谁,然而他就突然这样离开,她心里百感交集。他扭过身来张嘴咬着香桃的嘴唇,一股从未有的力量在他体力横冲直撞,那是雄性动物最原始的动力,香桃在男人强有力的仿佛是人生最后一次的冲击之下找回了久违的女人的奔放与狂野……

一阵短暂而疯狂的相互慰藉过后,两颗孤独的灵魂才不得不分开来。

余香桃说,肚子饿了吧?我去下碗面条。

唐河说,算了吧,我没胃口。

余香桃忧心忡忡地说:我看这事你不要冲动,还是先冷静一下,免得后悔都来不及。

唐河满不在乎地说:不用考虑了,既然答应了人家,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说完,打开抽屉,在一个半新半旧的牛皮手提包里拿出两张银行卡来,将它递到余香桃的手心里,说:这张农行卡里总共有两万六千块钱,都是你给我的房租,我一分钱没花,现在还给你;这张交通银行卡是我的工资卡,也是银行贷款代扣卡,估计里面只剩几千块钱了,麻烦你先替我保管着。两张卡的密码都一样,654321,很好记。

余香桃迟疑道:这怎么可以?

唐河满不在乎地说,我说可以就可以!香桃,就当我求你帮我一次忙,行不?你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到哪里去寻找比你还要可靠的人?

余香桃眼角又湿润了,声音有些颤抖:唐大哥,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但你要答应我,不许有事,你要记住,我会一直等你的,我还想吃你亲手烧的酸菜鱼呢……

唐河伸手抹去香桃脸上的泪水,故作镇定地说:别难过,又不是上战场,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完成李队交给我的任务了。说完,他便一把推开她,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雪花巷炽热的刚刚被雷阵雨洗刷一新的夜色之中。

12

李涛始终没有在雪花巷14弄168出现,为了自身安全,他失言了。

余香桃虽说不见唐河说的什么兄弟,但她左思右想最终打消了马上搬离雪花巷的念头。其实,她在翠微新村新找的店面都已经向房屋中介交了500元的押金了,现在是她毁约在先,那五百元押金只能是打水漂了。她还特意跑到银行,将唐河农行卡里的钱转到他名下的建行卡里。

余香桃想要等待唐大哥的事情有个水落石出。她把两间屋子楼上楼下打扫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干净,以前忙于生意,屋子比较凌乱。搞好了室内卫生,她又把唐大哥的床单,以及他的协警马甲洗得干干净净,折叠整齐。为了生计,她白天让左彩云守在家里,自己跑到西山工业园区一家服装厂打临工。每天早去晚归,来回奔波,苦不堪言。

这年头,男女在路边玩车震不算新闻,但李涛不一样,他是交警队长,新闻媒体只要逮住蛛丝马迹自然不会轻易罢休。那天晚上,他和刘雁霞在车内激情燃烧的时候,几个治安队员坏了他们的好事。治安队员猛力敲打车窗玻璃,吼着让车里的人拿出相关证件,李涛死不开门,然后于慌乱之中猛踩油门驾车逃窜。毕竟是一名老交警,他逃窜的路线基本上都是监控盲区,车子七弯八拐,终于甩掉治安队员,就在他感觉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天空雷电闪鸣,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雨,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看见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急促地逆行迎面奔跑而来,李涛来不及刹车,伴随着一声惨叫只听“咣当”一声,车头玻璃碎了一地……李涛知道这下闯大祸了,他让刘雁霞下车,自己再从副驾驶室猫着腰遛走来,然后拉着刘的手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本土某知名网站“清风”论坛一位名叫“夏天的风景”的网友发表了一篇博文,标题是:“本市某交警队队长酒后玩车震,仓皇逃跑中撞飞夜班回家的小姐。”当天的晚报也跟进了一篇报道,大致内容与网站有些出入,说有一对情侣深夜在路边玩车震,遭治安队员盘查时,仓皇逃窜中致一名在KTV上班的小姐回家途中被撞身亡。据说其中的男情侣是交警队的一名工作人员,具体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次日,相关消息出现大逆转,首先是“清风”论坛网友“夏天的风景”删除了前一天的博文,并申明博主只是道途听说,对某交警队有关负责人造成的身心伤害,表示真诚的歉意。晚报也对昨天的新闻给予澄清,以正视听。其中一段文字如下:

经过有关执法部门深入调查,路边玩车震并撞死KTV小姐的是一名协警,并非之前传说的某交警队负责人,只不过肇事车车主是某交警家属而已。案发当天,车主有足够证据证明自己不在现场。而该名涉案协警还涉嫌无证驾驶,迫于压力,已于事发后的凌晨到城西派出所投案自首了,有关案情将会由死者家属提请上拆,将肇事者移交司法部门作进一步调查处理……

以上网络与报纸上的新闻,余香桃当然是一无所知。她天真的以为,唐大哥也许就像左彩云一样,在拘留所里关个十天半个月,自然也可以回家了。

这天,一位穿着时尚怀里抱着一只宠物狗的自称名叫林晓瓯的女子找上门来,她问余香桃是谁?香桃说自己是这里的房客。林晓瓯感觉纳闷:房客?老唐怎么从未提起过呢?她问香桃老唐的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余香桃本想说他到派出所替人顶罪去了,但想到唐大哥吩咐她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林晓瓯原本是来看房子的,因为唐文成在法国一时回不来,而雪花巷原有的几位“钉子户”正被城管执法部门一颗颗地拔除,拆迁已经正式全面启工,她打电话找唐河商量,电话一直打不通,只好亲自走一趟,不想,仍然一无所获。

那天,林晓瓯前脚刚走,唐家辉恰好也亲自上门来了。他问余香桃为什么还不搬走?余香桃一看来者不善,便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什么要搬?我与房东签订的租赁合同还有半年没到期呢。唐家辉说,你被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房东,说难听点,他就是一个无业游民!我劝你还是早点搬家,要不然你将会自找麻烦的。余香桃说,这房子的钥匙还在我手上,我有责任要亲自交到房东手上。唐家辉说,你是成心赖着不搬是吧?你不要后悔哦!实话告诉你,这里马上就要断水断电了,看你小娘们怎么活?

余香桃没有再去西山工业园区服装厂打临工了。她四处奔走,打探房东的消息,她清楚自己留在雪花巷14弄168号等待的时间非常有限了。左彩云整天神经兮兮的,一个人坐在缝纫机旁自言自语,余香桃只好带她去附近的医院就诊。医生说,病人极有可能受了高度惊吓,造成大脑神经紊乱,心病需要心医,要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

那天,余香桃领着左彩云从医院回到雪花巷时,看见14弄168号门外站着几位穿保安制服的人,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地预感袭上心头。

余香桃自顾开门,这伙人也跟着她身后走了进去。领头一个高个子阴阳怪气地问香桃是哪里人?余香桃灵机一动,借用了电视里经常出现的一个时髦词语,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新温州人!怎么啦?高个子“哦”了一声,问她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还赖着不搬走?余香桃蔑视了对方一眼反问道,你不会是青光眼吧?这么大的洗衣店还用得着我介绍?至于为何不搬走,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找房东呀。高个子冷笑一声,洗衣店?依老子看跟野鸡店差不多嘛。傻逼一个,还在这里说什么房东,你他妈的还是想想你自己明天的活路吧。说完,一挥手,作了个砸的动作,他身后一帮凶悍猥琐的保安就开始动手了,一场打打砸砸的突击行动在余香桃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皮底下展开了。屋子里的洗衣机、裁缝铺、烘干机等物器眨眼间被这帮家伙捣毁,连抽水马桶、防盗门窗也砸得稀巴烂。

香桃欲哭无泪,像个木偶人似的立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姿态。这时,左彩云突然扑上去要跟这帮家伙拼命,高个子迎面抬手叭叭给她两个耳光,接着又朝她肚皮狠狠踹了一脚,左彩云吓得神经病发作,抱着头在地上直打抖擞。余香桃见彩云小妹遭受欺负,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愤,她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高个子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求饶道:求求你,别打我小妹,她有病,我们马上就搬,我们马上就搬还不行吗?

高个子脸上露出得意而诡秘的笑容,他一脚踹开余香桃,转身朝手下作了一个“撤”的手势,几位面无表情身手不凡的保安这才扫兴似的扔下手中的器械跟随高个子扬长而去。

余香桃紧紧拥抱着彩云,终于忍不住号啕起来……

第二天,余香桃和左彩云在雪花巷消失了……

不久,雪花巷变成了一片废墟……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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