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的考试传统一项重视笔试，这与中国传统重实干轻言语的传统有一定的渊源。而西方文化一向重视语言的功能，等同于“演讲术”的“修辞学”贯穿着整个欧洲的教育史。俄罗斯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考试机制普遍重视口试。笔试和口试虽各有优劣，但是如何取长补短，让我们的教育体系培养出既能写又能说，既重视知识结构，又重视能力培养的顺应现代化发展并与世界接轨的复合型人才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作者简介：史书（1979－），女，贵州贵阳人，讲师，哲学博士，从事宗教学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高教学会“十二五”高等教育科学研究规划课题《“当代哲学前沿”课程建设研究》（14Q028）；黑龙江大学博士启动基金“民国知识分子之宗教观”的阶段性成果

考试是人类教育活动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其目的是为了检验一个人的知识储备量以及考察一个人是否具备某方面的技能和资质。在每个人的一生当中，会经历无数次的考试，而考试结果往往也会影响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虽然在形式上考试是一种人才检验的工具。然而，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考试本身已然形成一种文化。而不同的语言文化和人才观则会发展出不同特质的考试文化。

在众多的考试形式当中，最主要的考试方法分为笔试和口试两大类。口试和笔试虽然只是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是即使是相同的考题，笔试和口试却能呈现出不同的效果。笔试所呈现的是一个人通过文字书写来表达思维的能力，而口试则体现了一个人通过言语表达思维的能力。一个受过完整教育的人，应该是同时具备这两种能力的人。但是往往一个教育体系对某一类考试形式的偏重也会影响这两种表达能力的偏差。如果在一个教育体系中偏重于笔试，学生对文字的应用和书写能力就会得到很好的培养，不过，口述能力往往会被忽略；反过来，如果偏重于口试，那么学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思维反应速度以及沟通能力就会得到增强。一个人有时候善言辞，却不一定善书写，而一个文采飞扬的人，可能却又因为性格内向而不善言表。因此，侧重于哪一种考试方法往往体现的是这个教育体系所特有的语言文化和考试文化。重笔试的中国和重口试的俄罗斯就是两个鲜明的对比。

一、中国重笔试的传统因素

中国的考试文化具有重笔试的特点。从古代的科举制度开始，都是以笔试为主。现代教育中，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笔试几乎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比例，除了外语类必须的口语考试，其他的任何学科几乎很少采取口试，无论是试卷还是论文或设计，都是以书写的方式进行的。

注重笔试的特点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行轻言的语言文化具有一定的渊源。我们来看中国文字中那些与口才有关的成语如“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巧言令色”“信口雌黄”等基本上都带有一定的贬义。中国文化属于大陆文化，是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因此非常注重实干，农业的生产方式注定了，口才好并不是美德，而往往滋生懒惰与虚妄，依靠“耍嘴皮子”吃饭的人并不一定受到推崇。中国传统文化中“言出必行”和“言行合一”的精神突出了言与行之间“行”的重要性，仅仅依靠“华而不实”的“花言巧语”是不可靠的，必须以实际行动为依据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德性。儒家的语言观就强调这种“行”先于“言”的关系，“君子寡言以成其信”（《礼记·缁衣》）就是这种精神的体现，孔子强调“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理仁》）。木讷往往代表一种诚实。老子在《道德经》中也强调“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仅凭能言善辩并不能达至“道”和“德”的境界，真正的有德之人是靠实际行为来表现的。

中国重笔试的考试文化还与重隐喻的模糊语言观有密切联系。语言的主要功能是思想和信息传递的一个重要途径和方法。“知”是信息传递的最终目的，但是中国的语言文化强调的却不是语言“知”的功能，而是“悟”的意义。重要的不是语言所直接表达的信息，而是语言背后的深意。真理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在模糊不清，欲言又止的隐喻中去揣摩其中之深奥，是中国传达思想的最高境界。道家提出了一种“无言”的观念，认为言不及自然，语言是人为的，非自然，是无法道出宇宙本质的。而佛学中“禅”的精神也是一种须要摆脱语言的束缚通过“顿悟”而达到的境界。充满意境的中国古代诗词正是这种重隐喻的语言文化的重要符号。也许正是这种重“悟”而轻“知”的语言观所追求的“无言”境界，影响了中国传统文化对言语表达能力的忽视。

中国传统文化对言语能力的轻视还造就了中国考试文化中重视写，不重视说的传统。纵观历代的科举制度，虽然其目的是为了选拔德才兼备的国之栋梁，然而一直以笔试为主要形式的科举考试却形成了一种“知识本位”的人才观，因为仅仅通过笔试只能体现考生的知识结构，而无法直接了解一个人的能力和德行，而“知识本位”的价值取向又很容易造成考生死记硬背的应试思维。这也是中国应试文化的一个传统特征。中国的教育体系虽然几经改革，但是却一直深受“知识本位”人才观的影响。这也是笔试横行考场的原因之一。即使在提倡教育改革的今天，口试已经被纳入教学方案中，成为考试方法选项之一，但是，教师对口试的采用仍然是微乎其微。

二、俄罗斯的口试机制

相反，与中国重笔试的考试传统不同，西方的许多国家都有一定比重的口试传统，俄罗斯就是一个口试极其普遍的国家。在俄罗斯，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除了部分必须采用笔试的科目（如理工科），其他主要文科类一般都是以口试为主要的考核方式。

在俄罗斯，教师一般都会提前把试题公布给学生。教师会根据教学内容定制口试的试题列表，试题数量的规模由老师根据自己的需要定制，一般是从20到100题左右不等。试题的答案除了在平日老师课堂所讲的内容中能够查找之外，往往还须要查阅大量的参考资料，老师一般会把参考书目与试题列表一起发放给学生。这样能够促使学生去阅读更多的相关资料，使学生所掌握的知识具有延伸性和拓展性。虽然俄罗斯学生可以提前获得试题，但是有时候数量上百的试题，就算提早知道也并不会有幸福感。老师会提前将所有的试题按照一定的逻辑搭配形成以三个试题为一组的题签供学生考试当天抽取。

在口试过程中，大部分学生都需要在考场外等候，考场内一般不能超过10名学生。每位学生在抽取题签之后，回到座位上进行准备，然后按顺序到老师面前根据题签回答问题，回答完毕后，学生离开考场，而他刚回答完的题签又会被随机插入所有题签内供后来的学生抽取。

俄罗斯对口试的重视与西方的文化传统有着紧密的联系，西方文化非常重视语言的功能。古希腊的政治文化推动了辩论术和演说术的发展，并由此而产生了专门研究语言艺术的修辞学，这与中国重文辞的修辞学不同，由古希腊所发展起来的修辞学几乎等同于诡辩术和演说术，主要研究的是言语表达的艺术。我们会发现“修辞学”作为基础学科一直贯穿着整个欧洲的教育史。这与中国“慎言”“寡言”“无言”的语言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今全世界所通用的学位机制，其最关键的论文答辩环节正是西方重视语言艺术的重要体现。

从社会基础来看，西方文化起源于岛国文明，岛国物资缺乏需要与岛外的世界进行商品交换，因此，与农业社会的农民一辈子主要跟土地打交道不同，他们必须学会与人交流。西方文化非常强调语言“知”的功能，语言的最终目的就是把思想和信息传递清楚，从而使受听者能够认同并受到感染。因此，西方文化非常讲究语言的艺术和对语言表达能力的训练。这与中国语言文化中重“悟”的隐喻思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同的地理环境和社会基础形成了不同的语言文化。同样，也会造就不同的教育理念和考试文化。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俄罗斯，其考试机制就是以口试为主。这与重笔试的中国考试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口试和笔试之优劣

口试和笔试其实各有自己的优劣。口试与笔试相比，虽然缺乏笔试的规范性，但口试最重要的特点就是灵活性强和多维度的评判标准。

在口试当中，学生主要是以语言交流的方式向老师作答，因此不须要像笔试那样一板一眼，死记硬背。老师在与学生的交流和沟通中，可以灵活地检验学生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和系统性，老师还可以通过追问、延伸性论述等方式验证学生是否真正掌握所学知识。同时，老师还可以检验学生的思维逻辑性和语言表达能力，并根据学生的平时表现给出相应的分数。在口试当中，老师对学生的评判标准并不是一维地根据卷面回答，而是多维的评判标准，包括学生的理解能力、思维逻辑、表达能力、反应能力、心理素质等多方面的因素来给学生打综合分数。

口试的目的是通过口头表述检验学生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方式，更重要的是锻炼学生迅速整理自己的思维来反应老师的提问和追问。同时还能锻炼和考验学生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沟通能力；而笔试往往只能起到检验知识结构的作用，思维的反应能力和言语的表达能力却容易被忽略。这种重笔试的考试机制甚至影响到对口语要求很高的外语类学科。很多中国学生在学习外语的时候，更多地会写，而不会说，就是这种重笔试传统的结果。重视写而不重视说，培养出来的学生虽满腹经纶，但却不善于阐述和演讲，同时也忽略了对学生思维反应能力的训练。

当然，口试也不是没有弊端。口试的弊端就在于不具备规范和规模效应，无法达到标准化形成统一的评分制度，在学生与老师的对话当中老师的主观因素在评判过程中会占很大的比重，包括老师对学生的印象和个人偏好等。如果老师更多地按照主观因素来评分，就容易产生不公平的评分标准。因此，老师的严谨态度和公平意识往往会影响对学生的正确评判。因此，具有一定规模的统一考试，采用笔试可能会比口试更容易达到标准化测评的效果。这也是俄罗斯近年来在高考制度改革中增加了笔试统考的主要原因。

笔试的优势是在评判上具有一定的规范性，在操作上具有规模效应。但是，由于笔试所秉承的是“知识本位”的评价体系，比较强调根据标准答案和采分点的评卷方式，这种标准化测评体系虽然能够保证评分的规范性和公平性，却容易遏制考生具有突破性和创新性的应考思维。因此必然造成考生对标准答案的硬性记忆，而忽略了对问题引发具有个性化的思考。这样培养出的往往属于规范型人才，而不是个性化的人才。而在口试中，学生与老师灵活的对话方式容易引导学生说出个性化想法和创新思维，而老师也不用拘泥于标准答案和采分点，对学生的独立思想给予合理的评价。这对于个性化人才的培养会起到积极的作用。特别是人文学科的考试，采用口试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口试在操作上很困难，也是中国大部分教师不选择口试的原因之一。由于中国人口众多，但是教学资源始终无法和人口基数形成正比，每个老师平均所承担的学生数量很大。而口试需要每一位考生一对一地面对老师作答，在时间和体力上都会负担过重。因此，口试更适合小班授课的课程。

无论俄罗斯的口试，还是中国的笔试，虽然其背后所传承的语言观和考试文化截然不同，对人才的要求也不同。但是今天的社会发展，让我们必须与世界接轨。在保护我们各自优良的传统和价值观的同时，我们在教育理念上更需要与时俱进，与世界接轨，相互取长补短，培养真正能够适应现代化并为之所用的世界型人才。然而，要真正发展教育，改革教育，笔者认为，首先应该深切地意识到教育者自身往往被传统意识所影响和限制，这会导致许多的“理所当然”来阻碍更深层次的教育改革。例如，在今天很多高校的教学方案中，有多样的考试形式供老师选择，其中就包括“口试”和“笔试”的选择，然而，“口试”基本上就一直停留在选项上，而无人问津。这是因为，中国的老师本身就是经过“知识本位”的应试传统教育出来的，因此缺乏口试的直接经验。

现代的教育理念和教育目的都是为了培养德才兼备，知识结构多样化，能力突出的全方位人才。而“知识本位”的考试观已经不能满足现代化新型人才观的要求。注重“知识本位”的笔试，除了了解考生的知识结构之外，是无法直接了解学生的实际能力的。然而，通过口试则可以直接面对面了解学生实际的思维能力，反应能力，言语表达能力等。因此，我们应该突破原有的传统意识，根据不同的科目和课程设置，将口试与笔试联合起来应用，将“知识本位”与“能力本位”的价值取向在考试文化中有机地结合起来，让学生的文字和言语两种思维表达能力同时得到训练。这样才能从根本上为教育改革迈出一步，否则“教育改革”就会像“口试”一样只会变成教学方案上的一个选项，却始终没有人会去选择它。

编辑∕岳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