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仙

她是商界公认的铁腕人物。有人说她走过的路不长草，有人说她霸道强悍、六亲不认。她却说：“我的性格如果变了，那就不是我了！”36岁时她还是一名基层业务员，2011年，她成为“中国最佳商业领袖奖”的第一位女性获得者，而她获得的其他荣誉更是数不胜数。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人必须对自己狠一点。然而，就是这个被誉为“铁娘子”的女人，谈起儿子来也会潸然泪下。下面让我们走近董明珠，近距离分享她的“铁血”与“柔情”……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是商界传奇人物，作风强悍，从不服输，早年也是这样的性格吗？

董明珠（以下简称董）：中国有句俗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小我就养成了不服输的性格。12岁时，班主任说要大家都去游泳。我觉得游泳还得穿上泳衣，很难看，就不愿意去。老师知道我的性格，就激我说：“你这么大个子，不会是怕淹死不敢去吧？”老师的话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说：“去就去，难道我还怕水不成？”老师说：“我挑3个能够横渡长江的人教你。”当时老师找的那3个人陪着我到江边，对我说：“你站在岸边等一会儿，我们游一圈回来再教你。”说着，他们都跳下了水。我没听他们的话，独自在岸边嬉水，没想到一不小心栽倒在水里。旁边一帮会游泳的人看见了，把我救了上来。经历过这次危险，大家都认为我不敢再学游泳了。我想，如果我学不会游泳，有一天很可能会被淹死。所以，我让家人帮我找游泳好手教我，一个暑假几乎天天下水，很快就学会了游泳。

记：您骨子里有种不服输的精神，这种精神也成就了现在的您。

董：是的。有一次放学我骑车回家，在一个路口拐弯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公交车。为了避开公交车，我赶紧靠边骑，身体拼命地往后仰，但公交车还是擦着我的身子开过去了。我一下子摔倒在外侧的路边。我倒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爬起来，扶起车就跑，当时觉得特没面子。不过我并没因为这次骑车摔倒而害怕骑车，反而坚定了信心，以后不但要骑车，更要骑好车，一定要好好总结经验，车子为什么会倒，在路上怎样才能更安全。一个人不怕摔跟头，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摔跟头。从小我就爱总结、反省自己，这样路上才能走得更稳。

记：您初到格力公司是从业务员做起的，当年您为公司追债的故事颇为传奇，能说一说吗？

董：刚到格力公司当业务员的时候，空调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当时我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我的上一任留下了一笔40多万元的债务，我得把它追回来。很多人劝我说：“你别去追了，这跟你没关系。”我觉得我是格力公司的一名员工，我接替了上一任的位子，就要对公司负责。我在那个欠债的经销商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然后去找那位经销商。一开始，那个经销商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就在他办公室待到下班。后来，那个经销商干脆对我避而不见，这激起了我不服输的犟脾气，我就天天去找他。终于有一天，我把那个经销商堵在办公室，大声警告他：“你要么还钱，要么退货。否则从现在开始，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没办法，那个经销商终于发话了：“你来拿货吧！我把货给你。”我说：“好，明天我来拿货。”

记：第二天如愿拿到货了吗？

董：第二天我去找那个经销商，结果他又不见了。我特别生气，找到他手下的员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能够理解我。员工们听了很感动，说：“明天老总一到，我们就偷偷通知你。”第二天，那个经销商一到公司，我就堵住了他。那个经销商只好说：“那你把货搬走吧！”后来，我租来货车，一个人把空调搬上车，搬不动了就往车上拖。等装完空调，车子发动的时候，我一字一顿地对那个经销商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种人做生意了！”说完，我哭了，因为追债太难了。

记：当业务员时，您一个人独占公司销售额的八分之一，是如何做到的？

董：我做生意从不靠关系，更不理会那些潜规则，靠的就是真诚。那时格力在空调界寂寂无名，“先款后货”几乎不可能，我靠的还是不服输的劲头，一次次地游说经销商。我承包的是安徽片区，当时淮南的一个经销商口碑很好，我游说他同意我“先款后货”的经销方式。起初他顾虑很多，但我没有泄气，一次次地上门游说。在多次碰钉子之后，那个经销商终于被我的诚心和韧劲儿打动了，答应进20万元的货试试看。再后来，格力空调在淮南的市场打开了，并陆续在芜湖、铜陵、合肥、安庆等地打开了局面。1992年，我在安徽的销售额突破1600万元，一个人的销售额占整个公司的八分之一。

记：在原则面前，您从未妥协过，连老板的人都敢动，能说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吗？

董：一个企业如果没有严格的制度做保障，就会产生腐败。比如在空调销售旺季，一个搬运工就有先给谁上货和不给谁上货的权力。如果不用制度约束，客户还得想法贿赂一下他们，这样该有多可怕！我当经营部长的时候，老总从广西带来一个人，安置在经营部。因为这个人是老总的亲信，无论他做错什么事，都没有人敢说他。我觉得不能让这样的人败坏了风气。当时还没收钱他就给一个经销商发了货，违反了规定。后来，尽管货款追了回来，但我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事情，就对他进行罚款、通报批评，还降了他一级工资。同事们都替我捏把汗。有人说：“董明珠胆子真大，连老总的人都敢搞。”其实我并不是刻意和他过不去，就是想在部门树立一种正气。老总知道这件事情后，把我叫过去说：“你罚款、通报批评都可以，为什么又降他一级工资呢？”我说：“我手中的权力只能降他一级工资，如果我的权力再大些，我就直接把他开除！”对此，老总也很无奈。不过我也要感谢我的老板，因为他给了我足够大的空间。

记：据说您当经营部长时，连亲哥的面子都不给，弄得他恨了您很多年？

董：有这回事。当年空调销售还有淡旺季之分，到了旺季大家都来催货。有个经销商找到我哥，说：“你帮我拿100万元的货，我可以给你两三万元的提成。”我哥一听很高兴，就打电话给我。听了他的请求后，我说：“这事绝对不行！”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我又打电话给那名经销商，说：“你是不是要通过我哥要货？”他说：“是啊！”我说：“我现在通知停你的货！”那个经销商很不理解，因为通过我哥拿货，公司不仅没有任何损失，我哥也能得到实惠，对双方都有好处，为什么不干呢？后来，他跑去找我哥，问：“你这个妹妹是不是亲的啊？”我哥也不理解我的做法。但我认为，那样做虽然不违法，但会失去合作伙伴对企业的信任，这对企业来说是致命的。为了这件事，十几年我哥都不肯原谅我。

记：您规定女员工不准戴耳环、戒指上班，长发必须盘起来，上班时不准吃东西，这样做是不是太苛刻了？

董：当时我刚升任总经理，企业管理比较松散，我要让员工树立起集体观念，就要从行为上约束他们，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不能松松垮垮。我还规定内勤人员上班不准吃东西，不准窃窃私语，没事可以看看书。这些制度刚制定的时候，一些人认为我只是说说而已。有一天，我走进一个办公室，大概再过5秒钟下班铃声就响了。但是在这几秒钟之前，我看到几个员工在吃东西。当时我就罚了他们的款。其中有个员工说：“这些食品是某某带给我们吃的，你要罚不能罚我们。”我说：“那更好，你们罚50元，他罚100元！”现场罚款的时候，那个罚100元的员工家庭条件非常困难，当时他的工资一个月只有800元，100元对于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下班后，我从自己口袋里掏出100元给他，对他说：“罚款跟这100元不是一回事，罚款已经上交了，这100元是因为你家庭困难才给你的。”这样，一个小小的惩罚，让大家意识到应该怎样遵守制度。

记：有一年您把年终总结会的地点选择在军营，是出于什么想法？

董：我们集团的干部每年年底都要进行一次培训或年终总结。往年大都是在五星级酒店进行，大家辛苦一年了，吃吃饭、泡泡温泉放松放松。但我觉得家电市场竞争越来越残酷，年底需要的不是放松，而是总结检讨。去哪儿总结选择地点很重要，到五星级酒店或找个地方泡温泉，太宽松的环境会让大家失去风险意识和危机意识。于是，我就想出了去部队军训的方式。当时派去踩点的下属汇报，说军营条件很差，没有办公室供我们开会，住宿也是十几个人的大房间。我听他们讲得这么恐怖，就亲自去了一趟。我到部队的营房一看，就乐了：这么好的环境为什么不行？战士们能席地而坐，我们为什么不能？随后，我带着几百名集团干部，到军营进行了3天军训。我和大家一样穿着军服，过了3天军营生活，还请部队的战士、政委给我们上课。这样的形式让大家耳目一新，所有参与年终总结的人都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次年终总结会是历年来最好的一次。

记：您到格力公司已经25年了，为了事业和儿子聚少离多，您觉得亏欠他吗？

董：有时我觉得，只有在远离格力的时候自己才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这么多年，我对得起公司，对得起客户，也对得起自己，唯独对不起家人，尤其是儿子。离开南京南下时，我儿子才8岁，我让我妈妈帮着看管。只有到南京出差时，我才有时间回家看看儿子。每次回到家，儿子总是不说话，像小猫一样紧紧依偎着我。外婆让他早点去睡觉，他就拼命地摇头说不困。但只要我说一句：“快去睡吧，妈妈一会儿去陪你！”他就会一下子蹿到床上去。有一次，出门后我发现有东西落在家里，就赶紧返回去拿。经过儿子的房间门口，我想再看儿子一眼，就走进去撩开儿子的被子，却发现儿子在被窝里哭得满脸鼻涕和眼泪，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给予儿子的太少了。看到我又回来了，儿子赶紧把眼泪擦干，还挤出笑容说：“妈妈，你快走吧，我没事的，我没事的！”这一幕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成了我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痛。

记：亏欠儿子这么多，有没有想办法弥补他，或者说溺爱他呢？

董：尽管亏欠儿子，但我觉得爱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学会坚强自立，懂得自我奋斗。儿子从小学到大学毕业，我从来没有到学校接过他。有一次，我开车从他校门口经过，看到他正好放学，当时真的想停下来接他。后来我想了想，一定要让他自己走回家，就没有接他。那天，儿子很晚才回来，我问他路上干什么去了。他说一直在等车，有空调的车是2元钱，没有空调的是1元钱，他为坐1元钱的车等了半小时。你说我们家缺这1元钱吗？肯定不缺，但我觉得能够让他有一种艰苦奋斗的精神很重要。现在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几年了，也参加了工作，但是他没在我身边。大学毕业时，他对我讲了一句话：“妈妈，您能从零开始，我也可以。”他在外面给别人打工，工资一个月5000元，干得很开心。我觉得只有经过奋斗、拼搏的人生，才是有价值的。

记：您叱咤商界多年，被外界称为“铁娘子”，流泪的时候多吗？

董：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人必须对自己狠一点。生意场上无论多难，我都很少流泪，偶尔流泪也多是被儿子感动。儿子从小坚强自立，学习一直很努力，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他曾抗议说：“报纸上不能老表扬妈妈，也要表扬一下我，没有我这么懂事，妈妈怎么能安心工作呢！”1995年，我因车祸住院连做了两次CT，心里开始发慌，认为问题肯定比较严重。那时候我考虑最多的是，自己走了儿子以后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失声痛哭。儿子来了，抓住我的手，什么也没说，陪在我身边，我才放宽了心。2007年1月，我获得“2006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奖。颁奖典礼过后，我收到儿子发来的短信：“老妈，我为您感到骄傲，儿子爱您！”看完短信，我当时就流泪了。

记：冒昧地问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您一直单身，是不是很多男人看到您如此优秀，都会自卑地远离您？

董：这个我倒没有经历过。我觉得在过去，可能女人对男人的依赖程度比较高，所以夫唱妇随的现象比较多。改革开放以后，女性的独立能力越来越强，可能女性强一点男人就会自卑。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问我一直单身有没有感到遗憾。我觉得没什么遗憾，人最终到老的时候，一定有一个人先去，剩下另一个人孤单地活着。我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了。

记：您已经61岁了，杨澜曾说您嫁给格力了，没想过退休后的生活吗？

董：2001年，我当总经理的时候就做好了退休准备，从那天起就开始培养接班人，我要对格力负责，要对股民负责。3年前，我成了格力公司的董事长，就不断地传递声音，让年轻人意识到一种紧迫感，要他们每个人都有这个意识。谁能来接我这个位子非常重要，一把手的综合素质要很高才行。如果我现在退休，可能对他们会有很大的影响，这是我最担心的。但现在我还在位子上，无论在单位、家里还是出差在外，脑子里每天想到的都是“格力”两个字。别人说我是工作狂，现在我只是干自己该干的事，是应尽的责任，并不是我主观上想做个工作狂。其实我也向往着退休的那一天。退休后，我可以把管理的经验写出来跟大家分享，也可以当义工，或像别人一样周游列国，也是不错的选择。我更想守在儿子身边，帮着带带孙子，把孙子带好也是一种快乐。我非常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