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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与永恒的双重变奏
——对余华长篇小说《活着》主题的文化探析

2015-07-13李铁青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河南三门峡472000

名作欣赏 2015年9期
关键词:福贵余华哲学

⊙李铁青[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 河南 三门峡 472000]

苦难与永恒的双重变奏
——对余华长篇小说《活着》主题的文化探析

⊙李铁青[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 河南 三门峡 472000]

苦难与永恒既是人类存在的真实状态和价值所在,也是长篇小说《活着》以文化的视角所用力展示的主题。余华以此二者为主线对于生命、死亡、乐观、现实和人生等进行了认真思索和探讨,体现出其对人之生命存在的哲学拷问和终极关怀。当下,更需要在观照二者双重变奏的基础上以浓厚的人文精神和博大的文化胸襟对其主题进行深度探析。

余华 《活着》 福贵 苦难 永恒

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西方文化哲学的深刻影响下,余华的小说《活着》以第一人称“我”的叙述方式和口吻讲述了主人公福贵以及他的家庭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社会变革中所经受的苦难历程以及在此过程中对于生命、人生和生存价值的永恒追索和思考,反映了以福贵为代表的一代人在面对死亡、磨难时所展现出的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和生存智慧,成就了《活着》作为文学经典而深受中外读者的心灵震撼和文化认同。正如2003年10月12日出版的美国《明星论坛报》所说的:“《活着》是一部经典。主人公福贵和他的家庭与西方读者似乎相隔千里,又仿佛近似邻里,最后甚至成了一家人。”同时,《活着》的经典性还在于以文化的视角展示了苦难与永恒作为其鲜明、深邃的主题:苦难不仅是人生的常态和活生生的社会现实的真实写照,也是文学艺术作品中借以反映现实人生的重要媒介;人之生命是短暂和有限的,是人之为人存在的一种形式,但其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则是永恒和无限的,随着社会历史、思想等的发展而具有无限可阐释性,是人因何存在的一种哲学回答和内涵昭示。

一、苦难人生的艺术展现和人文关怀

现实是残酷的,人生是苦难的,《活着》展示了太多的残酷与苦难:主人公福贵及家族的生活由富足丰厚到没落穷困的转变,身边亲人的相继死亡(父亲因气而死,母亲因无钱治病而死,妻子因贫穷无钱看病而死,女儿因难产而死,女婿二喜被水泥板砸中而死,外孙苦根因长时间饥饿吃了太多豆子被撑死等),遭受算计、冷漠以及战争和政治运动所带来的苦难。但《活着》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以艺术的方式对这些残酷与苦难进行对抗和超越,展现出作者深切的人文关怀和浓厚的人文精神。一是坚持为内心而写作,认识自己和认识世界。余华在《活着》序言中曾说过:“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为此,余华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来表达其思想情感和内心思考,在真实、亲切和未知中探寻苦难人生的艺术魅力,充分展示了作者为内心写作的艺术原则。例如,小说一开场就以“我”的视角描述了“我”十年前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和福贵一起坐在“那棵茂盛的树下,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听福贵讲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故事,以及接下来“我”爹、“我”娘、“我”女儿的故事等。二是注重现实叙述与艺术展现内在张力的平衡。活着的福贵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亲眼目睹亲人的相继离世,对此他无能为力、孤独无助,但余华在将福贵推向苦难“炼狱”的同时却以超然、高超的艺术方式向读者展示在痛苦的生活中灵魂是如何向心灵彼岸靠近的,受到如此重击的生命还是这样坚强地活着,仅是为活着而活着,不是为活着以外的其他事情而活着。这样看似荒谬,却平衡了紧张、残酷的现实生活所带来的恐惧、无奈和无情,证明了对生命价值的认可和对人文价值的关注,强调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生命的生活真谛和艺术灵魂,恰如小说的题目所说的,要“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表现出一种希望和能力,表现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重量和价值,表现出主人公福贵对苦难人生的坦诚和欣慰——坦诚的是虽然没有过上风光的生活但还活着,欣慰的是好在亲人们都是自己亲自送葬的,了无牵挂,没有遗憾。就如俗语所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活着就是在苦难来临时要斗争地活着,要自强不息地活着,这也正是《活着》给我们展示出的艺术魅力以及对于人生苦难、人性复杂和残酷现实深入探寻中所蕴含的崇高人文关怀。

二、永恒生命价值的本真描述和哲学考量

生命是短暂的,但对于生命价值和意义的追求、扩充和完善却是永恒的。对生命永恒及其价值的探问既是《活着》的深刻主题,也是对中国传统生命哲学和西方生命哲学的承续和创新性阐述。美国短篇小说作家艾米丽·卡特在评价《活着》时就曾说:“如果现在要读一些东西,显然你应该读一些永恒的东西。《活着》就是这样一流的作品。”①由于中国传统文化中讲究天人合一,要求处理好人与自然宇宙、社会、自身生命的关系,对生命的产生、发展和终极意义的追问就一直是传统生命哲学的主题,余华的小说创作无不深受其影响。《活着》通过深入阐述乡村人民的生活状态,展示了以福贵为代表的人们对于生命价值的理解。小说开头所描述的乡村生活的自然和谐、顺理成章的男耕女织、清澈见底的河水等都给人一种舒适的感受,如诗如画,但随之一一讲述的人物的悲欢离合,却演绎着对于永恒生命价值的深度思索。福贵爹娘生命的逝去、儿女生命的到来和最终离去乃至曾经算计过自己的如龙二等人的生命结束,都让福贵感到只有活着才是永恒的,即便他的生命也终将逝去,但至少现在是存在着的。虽然福贵并不清楚活着的具体价值和意义,也没有进行激烈的抗争,但他在悲伤痛苦、面对仇恨的同时总能以平和、宽容之心去淡然处之,让读者无不为之动容,激赏他对于永恒生命的坚守和向往。于此福贵可谓是一个智者,他没有被悲痛和仇恨打败。他热爱生命,眷恋生命,始终乐观地活着。例如,在面对因抽血导致儿子有庆死亡的县长春生在“文革”中被打倒批斗时,福贵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苦求不要打他,并劝春生说“你要答应我活着”。生命脆弱,命运无情,福贵没有如其名字一样大福大贵,而尽是生活的穷困和人生的不如意,人生中的诸多不幸,他几乎都占全了。即便这样,一连串的打击也没有打倒他,他仍然顽强地活着,虽然现实生活十分艰难,但活着才会有希望,活着人生才完整,才能发现生命的真谛就是活着。《活着》没有讲述宏大的历史事件和波澜壮阔的显赫人生,而着眼于一些琐碎、平凡的事情,通过讲述如福贵这样一个个小人物的命运起伏,向读者展示了普通民众的苦难和对永恒生命的追求,透发出他们的勃勃生命力,这也是小说能够赢得读者青睐而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所在。

由此,我们通过《活着》看到了余华对于生命能否永恒、如何永恒以及如何生存的哲学考量。能否永恒涉及到生命价值的问题,而如何永恒则关涉到生命方式的选择、生活态度的转变和哲学意味的解读,这就是活着。活着承载了人类对于苦难的忍受能力,体现了人类本性当中坚韧的品质;人类为了“活着”忍受了苦难,克服了痛苦,完成了自我超越。余华用“活着”这两个字体现了他本人对于人生的哲学思考,其实,这也是自古至今人类一直不断探索的课题。正如《论语》中所说的“未知生,焉知死”,对于生都不了解,又何谈死呢?只有体悟了活着的重要价值和意义,才能对死亡有一个深度的理解。而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却提出“本真地向死亡存在”,精辟地指出“这个自己就在热情的、解脱了常人的幻想的、实际的、确知它自己而又畏着的向死亡的自由之中”②,正是有了对死亡的畏惧和对本真存在的自由向往,人才能在面对自我死亡和经历他人死亡的时候,“向死而生”,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意义,这样才有可能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活着》中的福贵在经历了众多亲人的死亡以及自身几近死亡的现实之后,才逐渐体悟到活着的生命意义就在于“这个自己”是活着的,只有活着才是对死去亲人的最好尊重和关怀,才可以藐视和抗争终将死去的生命。毋庸置疑,《活着》对这种生命哲学进行了深刻的阐述和痛快淋漓的表现。小说开头“老人以粗哑却令人感动的嗓音”唱出的两句歌词(“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以及结尾同样是以“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所唱出的歌词(“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则是以近乎戏谑和平实的语言展示了这种生命哲学的伟大和永恒,前后老人粗哑的嗓音和歌词就是对死亡的控诉和对来之不易的鲜活生命的珍惜和保护,怎能不“令人感动”?

三、中外文化交互影响下产生的《活着》

作为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余华的小说创作既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沃土之中,又深受外国尤其是西方文化、哲学和文论的影响,《活着》的产生就是对这一创作模式和理论的有力例证。通过文本细读,不分国度、性别和年龄,每一个接受者都能从《活着》中得到沉思、感悟,并解读出自身对于活着乃至为什么活着以及如何活着这些重要人生问题的理解。对此,余华在《活着》的英文版自序中说:“老黑奴和福贵,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然而有时候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人。这是因为所有的不同都无法抵挡一个基本的共同之处,人的共同之处……人的体验和欲望还有想象和理解,会取消所有不同的界限,会让一个人从他人的经历里感受到自己的命运,就像是在不同的镜子里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形象。”③由于余华在创作中吸收和借鉴了中外文化思想的养分,使得他对于中外文化中所包蕴的“人的共同之处”有着深刻的理解,使得《活着》广为中外读者、学者所喜爱、关注和研究。一方面,《活着》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释的思想:儒家思想中不可为而为之、宽容、仁义、忍耐、平和、乐天安命等在福贵身上得到完美的展现;道家思想中的自然、无为、不争、虚无、平常心等都使得福贵在面对苦难时能够顺气自然,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像他说的“做人还是平常点,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佛教思想中的“缘起”“放下”“心性和谐”等使得福贵在遭遇无奈、无情和无望时想到的不是加剧仇恨和愤怒,而是要敢于放下,感念活着的美好。另一方面,《活着》展示了余华对于西方文学的叙述方式、写作技巧的自觉探索和运用,尤其是对深邃、系统的西方文化、文论思想的借鉴和吸纳。小说序言中谈及的对于美国作家福克纳成功解决自我和现实紧张关系的赞赏以及序言末尾说到的美国民歌《老黑奴》对于作者本人的“深深打动”,进而“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此外,川端康成、卡夫卡等作家都深深影响了余华的小说创作,如他本人在接受采访时说的:“第一个是川端康成,他小说写得很细腻,他影响了我的细部。第二个对我影响大的应该是卡夫卡……他解放了我。第三个是威廉·福克纳……他教我如何对付心理描写。”④

四、对当下的启示

文艺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接受者在解读作品时必然会结合自身的人生和种种生活经历、感受等,当下对于《活着》的解读亦如此。《活着》以对生死矛盾、苦难人生和生命价值永恒等的深刻揭示和阐述,使每一位接受者在感受作品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时,不觉也会体悟自我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一方面,面对竞争激烈、价值多元的社会现实,文艺工作者要能够坚持用内心去写作和生活,摆脱复杂残酷现实的羁绊,去体悟生命的真谛和伟大,进而创作出符合时代发展、反映广大接受者心声的优秀文艺作品,使其作品拥有像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所谈到的熏、浸、刺、提那样重要的功用;另一方面,《活着》也提示我们能够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和意义,“生命的领域里没有一件东西是无意义的,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意义”⑤,死亡虽然是在所难免、令人畏惧的,但必须要学会如何活着,尽心丰富生命体验,尽力放大生命的意义,珍视生命,珍爱生活,释放出人生的精彩,做一个敢于出彩、能够出彩的大写的人。此外,从当下的文学接受和批评来说,对于文学作品尤其是一些经典文本或名著的解读,需要接受者在主动结合现实情境、用力还原历史情境的基础上给予入情入理的阐释和理解,而不是抛弃或背离曾经鲜活的历史生活,远离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去“为文而造情、造理和造文”。由于“名著中包含了人的心智赖以获得洞察力、理解力和智慧的最好材料”⑥,因而对于《活着》这部经典,同样需要我们常读常新,带着强烈的问题意识去“为情而造文、造理”,体味作品所带给我们的精神熏陶和人生激励。

① 兰守亭:《〈活着〉是一部永恒的家庭史诗》,《中华读书报》2003年12月10日。

② [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熊伟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319页。

③ 余华:《活着》(第2版),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3页。

④ 作家余华简介,网易文化:http://culture.163.com/06/1013/ 13/2TANR87Q00281MU3.html。

⑤ 黄克剑、钟小霖编:《方东美集》,群言出版社1993年版,第88页。

⑥ [美]罗伯特·M·赫钦斯:《美国高等教育》,汪利兵译,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64页。

作 者:李铁青,文艺学硕士,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论、文学及文化研究。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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