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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呼吸

2015-07-09柴然

山西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狄金森女诗人艾米莉

柴然

初识郝密雅

去年,一次和潞潞谈诗,他特别提到了郝密雅。他说,郝密雅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诗,当年他在《山西文学》时读过一些,留下的印象尚好。特殊的是,这几十年来,她始终在坚持诗创作。前些时间,郝密雅又送给他一些诗作,他读后“有一种惊异与欣喜”。

随着郝密雅新诗集《掌心里的河》的出版,潞潞又写了名为《追求专业的诗歌写作——读郝密雅诗集  〈掌心里的河〉》的评论文章。

我们是同龄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歌大潮里都曾起起伏伏,但到了2000年后,当年的诗歌弄潮儿大都沉寂了,诗歌也日益被社会边缘化。环顾四周,一起写诗的同道能坚持下来的屈指可数,没想到,郝密雅竟是其中之一。当然,这不是让我对郝密雅感到惊异的原因,而是多年之后她竟拿出如此不同凡响的诗作,她的进步超出我的想象,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郝密雅有灵气,对美的事物很敏感,她的诗曾经是唯美的……

而我要说的郝密雅的进步,就是她这本诗集里出现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诗,也许她自己并没有理性认识,她只是靠直觉,是她凭借多年创作经验形成的“量变到质变”,即使如此,也是值得令人探究一番的。

无独有偶,那时李杜又在几个场合提到郝密雅,要大家关注她的创作。女诗人并不在场。潞潞和李杜的夸奖,无论口头还是形成文字,都是由衷的,是对创作者怀有真诚的敬意。

所以,那日在天街小雨人文会馆,我在得到郝密雅相赠的这部新诗集时,一个,有即阅之心;一个,似也更审慎,更挑剔。潞潞、李杜对她的推介,提升了诗集的阅读期待值。另外在我看来,作为一个“50后”或“60后”的女诗人,能渡过我们今天经常谈及的中年创作危机,则十分不容易。这道很难逾越的界线,就是制约诗歌写作者青春期过后的创作瓶颈,非常残酷。举我本人的例子,那是近15年时间未置一词。个中的失落,不言而喻。而在我们有限的视域里,所谓坚守下来的女诗人,却有不少属于青春期创作的延续,并非升华到怎样一个高度。其间最大的困惑,则是明显缺乏原创精神。这种女性诗歌的部分弱化,包括网络诗一哄而上,难得崇尚艰深的创作,某些时候,确乎能把这样静水流深的创作遮蔽了。

郝密雅诗中的字词句,初看上去,极其简单。你甚至可以说,它们都有些其貌不扬,与这个奢华浮躁的时代格格不入。倘若我们不能深看、细看,打开诗集浮光掠影地翻那么一下,她这里的好诗,完全可能与我们擦肩而过。

为更好理解《掌心里的河》,我和郝密雅有过一次深谈,并拿到了她于1999年出版的个人第一部诗集《天堂有约》(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天堂有约》整体读来,优美,清新,不乏思索,艺术感染力也有;单首上看,如《家族之中》(后更名为《家族中,我是第一个写诗的人》)《钥匙在门上》《盲歌人》《你燃着香烟》《受难日》(后更名为《诞生日》)等,都是不错的创作;其中《受难日》《家族之中》等几首,她还又收入《掌心里的河》中,编订后入集,亦显得均衡,仍保有浓郁的诗情,与后来的多数创作,似不相上下。

然则,我是通读过几遍《掌心里的河》之后,才接触《天堂有约》的,这里不排除有先入为主的问题,认为《天堂有约》与《掌心里的河》有一个比较大的差距;实际情况,也是女诗人后来有一个很大、很明显的进步——这种站在她大大进步的基础上,返回头去考察她前面的创作,那种能造成强烈阅读冲击力的作品,自然感到不会有许多。

总体来看,郝密雅早期诗歌创作是寂静而执着的。这正如某位评论家所指出:看似单纯的诗歌文本,却发现亦存有坚实的内核;“有一种总是想投入到语言的最向往的工作中去的意志与毅力。”她会走得很远。

忐忑之心

郝密雅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写诗;1990年发表处女作;从1991年起,连着两期参加诗刊社的刊授学习,得到过刘立云、邹静之、梅绍静这样有影响的诗人的指导,并在《未名诗人》上发表作品;与此同时,在省内外的一些诗歌刊物上也时有所获;其他的一些诗歌活动,如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笔会,听取西川、唐晓渡等名家的讲座,亦围绕着这么一个时间段,未能引起省内诗界的更多关注,实因举国一度的文学热正处于退潮落潮之时。

必须说,成就诗名,也总是和所处时代不能分开。

还在1989年的时候,张锐锋便和我们几个这样讲过。分析来分析去,我们的末班车误了。若成名心切,这就是问题。后来,我们都看见了,经历了,文学再带不来什么。写诗,那更是什么也带不来。而此前,那能改善人的命运:调工作、提干、农转非,诸如此类。

郝密雅大致在那一时间,便没有了那种隐隐成名的冲动。

郝密雅上世纪50年代末生于天津;祖籍山西阳城;自小随父在部队长大。“文革”初年,随父转业定居太原。

郝密雅能走上写作之路,亦和父亲的鼓励不无关系。她自小学习成绩优异,作文在学校总是名列前茅。喜爱音乐与文学的父亲,很喜欢看她的作文,常和她进行讨论,指出中间存在的问题。当年父亲重病在身,脸色蜡黄,依然在昏暗的灯光下读她的作文,历历在目。她的诗好些地方力排碎屑具象和纷乱叙述的干扰,尽量将文字中的水分挤干净,能抽象则抽象,就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提示她最多的即:有些句子可以省略。这句话始终伴随着她的创作,随着年龄的递增,愈显得重要、深刻。我们不能说郝密雅是一个极简主义者,但简约却是她的一种风格。她曾这样形容自己改诗的情形:“从那里瘦下来,被时光之手剔成一根鱼骨。”

因是家中的老大,郝密雅高中毕业即参加了工作,凭着能写,调入厂里宣传部,开启了自己的文字生涯。

初学写诗,郝密雅手抄过多部诗集。这里有《泰戈尔诗选》,有随后出现的一批朦胧诗人的诗作。1987年,她在省图书馆读到过一首《连长的夫人来了》(诗名待考),认为诗写得很新奇,很细腻,几个场面,几句叙事,画龙点睛,也让她初悟:原来诗也可以这样写。不禁想起马尔克斯读卡夫卡: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

郝密雅的诗歌阅读涉略广泛。外国诗人,她潜心研读过瓦雷里、里尔克、艾略特、博尔赫斯、惠特曼、阿赫玛托娃、萨福等诗人的主要文本;当代中国诗人,她则多喜爱西川、潞潞、李琦、翟永明等诗人的诗作。

与我们这一代大部分山西诗人不同,郝密雅没有过哪怕是很短暂的一段乡村生活。乡土中国,这个多年里我们诗意抒写的主题之于她,无非如她诗中《祖居》《热土》这样一些泛农耕文明老概念。我们说,中国始终是一个农民国度,诗坛并不例外;而言太原这个山西省会城市,却也不具有北京、上海、天津、广州那样的大都市文化氛围,我们自个儿也讲她是一个“扩充了的大镇子”。有这样整体文化背景的诗坛,她想置身进来,并非容易。其间的隔膜,首先是她心上的一段距离,无法消弭。

她是知性的,身上城市化的浸染更多一点;尤当归入“50后”“60后”这一代山西女诗人,身边的同道中人,亦可说寥若晨星。

因此,初读郝密雅,免不了会感到她有点儿“另类”。起先以为,这是女诗人性格使然,也难能思考这么深:诗人同时是自身文化的总和及“诗意的栖居”。

挺有意趣的一事,是我第一次和她通话,忽然间就喊出来艾米莉·狄金森这个名字。我竟把她们放在了一起。

她们当然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个“阿默斯特的女尼”可以把自己关在“盒子里”埋着头一直写诗。郝密雅却有忙碌的行政工作,尤当她于1988年前后调入电力部门,那时常是忙着加班加点弄材料,写诗仅能抽业余时间。郝密雅家庭幸福,爱人支持她的创作。她因沉潜在诗中,多次把稀饭熬干熬煳,爱人不仅不曾怪罪她,反在她写诗时多叮嘱:“注意喝水,别忘记关火。其他的,忘就忘了。”

就艾米莉·狄金森,她们主要的是精神上多有相一致的地方。特别是对诗的深深的眷爱与持之以恒。对于社会意义而言,写诗则根本不图什么。不只是我们周边的诗友,实情是山西大多数写诗的朋友,并不大知道身边有一位郝密雅,诗写得很不错。

自1830年艾米莉·狄金森诞生,将近两个世纪以来,诗歌的内外部变化无论国外到国内都是巨大而深刻的。但是一些不变的东西:如创作道路上的孤寂,反过头来往往成就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多数好诗的产生,都是排斥那种浮名追逐和欲望喧闹的。正因为此,我们也可以说,这何不就是缪斯的天意垂怜呢?郝密雅则在诗中写道:

忽然觉得

上帝来怜悯我

眼泪就快流下来

——《美》

你是自己的宠儿

你是万物的知己

            ——《你》

一枚经典之果

不容偷换

——《正如希望那样》

好好过日子,就是一心一意

沉默不语,写诗,没完没了

——《好好过日子》

这也符合山西人的最大特质——表里河山。作为一个诗人,唯有把诗写好,才是最终目标。

郝密雅的第一部诗集取名《天堂有约》。可能是一个巧合,这个“天堂”,则为艾米莉·狄金森平生用得最多的一个关乎死亡的意象,艾米莉·狄金森挺有名的一首诗即《去天堂》(简版):“就像羊群夜晚一定回家\给牧羊人来关照\假若你要先到那里\就请为我保留一小块空间\靠近我失去的两位亲人。”郝密雅则把《天堂有约》这首诗放在诗集的倒数第二位置上,有一点压轴之意。这类唯美作品,在她的创作中占有一定比例,《掌心里的河》中亦有呈示,音乐、舞蹈、绘图成为书写主体,展现出她的一些天质与修养。这类诗一般都写得较优雅,注重音韵美、画面感、节奏性和旋律的缠绕。有姊妹篇题为《画中的美人》,收在第二部诗集之中,也是她这一部分作品的代表:

画中的老墙

长满了唐朝的

青苔

那是谁,在宫苑里

弹琴

声声急,声声慢

从洁白的衣袂上

跌落了一地的

桃花

画中的美人,是埋在

红尘中的

美人

埋藏在谁的心上?

任凭滚滚日月

埋过膝盖,堆上云鬓

风在吹着古老的月光

宛若你在吹箫

以上种种,包括社会与生活的荒谬,诗人与女性的双重敏感,生性好静,不好交际,多倔强,“非根基而根基”,都是她成长的“基石”。写作,积累,形成自己的风格,直到写出《轰响之橙》《疯狂》《蛇》这样的优秀诗篇。

我们说,诗人往往简单之无限简单,复杂又无限复杂。

“我常常被诗歌中蕴含的艺术之光深深吸引着。我体会的艺术,是无私而纯粹的,有其自身的原则与轨迹,反之,错误会十分明显,根本掩藏不住。唯有虚心地承认,修正再修正,或者是从头再来。对于诗歌的写作,我只有认真地把握,不敢有丝毫的含糊与偷懒。有时候,我认真而反复地寻找一个点,将这个点,谨小慎微地延伸为一条线,就像是走钢丝,不能有一点差池。找准一个点,向下方探寻,搭建起高处的屋顶;找准一个点,向前方铺开,拓展开一片空间。当空间展现在你眼前的时候,天空就是上升的大地,在远方,相聚于一点。唯有这样,你构建的空间,和书写的诗歌,才可以正确地展开与完成,当然还有许多精雕细琢的细节不能忽略。”

这也是对她整体写作文本上的自我诠释。她大多数的诗都非一挥而就,反是慢慢写、慢慢改、深思长思的结晶。一如文火煨中药,看似波澜不兴,内中却浸透着一颗诗心。她善思考,爱琢磨。反过来,好些诗也抓住她不放。有的纠缠她几年,有的甚至于纠缠她十几年之久。

郝密雅说:“爱诗,可以说是我唯一的嗜好。”“诗为我打开了一条通道,把我带进一片阳光之地,引领着我,去努力靠近心中的那一份期盼。为此,走到天涯尽头也不辞遥远,厮终守生也不言厌倦。”“当诗歌出现的时候,也正是真善美出现的时候。”“与诗歌相伴,我不懊悔,乐在其中。”“面对诗,我可以袒露自己内心的一切。”“我被她引领着,恍若走入世界的心脏,抵达了生命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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