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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书

2015-07-09玄武

山西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晋祠

玄武

古木

在晋祠听那风声,望大树顶端在风中摇曳;草木众多,置身树间,往来游人就在旁边不远处的行道喧哗,但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树木将人发出的卑微声响悉数消匿。只听到风声,风掠众木而去,萧萧的声音波延而去,那萧萧声博大而寂寞,让人莫明地感动和敬畏。站在树下,人如此矮小,树的高大令人羞惭。人的思绪波动,如树木在风中的微微摇曳,如树木发出的萧萧声,而人的思考那般微不足道。人的年龄也微不足道,树已三千岁,人不过只有三十多岁。那树冠直指苍穹,像渴望什么,又像在聚拢着什么;上面的天空高远,蓝得透明,云一抹一抹若有若无。再抬头看时,天已低了下来,朝那些大木的顶端俯下身去。浓云正在聚集,像那些大木在以萧萧声召唤它们,像那些大木朝天空伸展的枝干,将云朵汇聚起来。人在树下行走,听到树叶间若有若无的沙沙声,像是雨来的声音,空旷处的石板桥,雨点已经一滴一滴溅落,在白色的石块上一片一片晕开,竟成深紫色。人在树下疾走,站到祠堂檐下时雨已如瀑,檐前雨线密集,湿气随着风的卷动,向人一阵一阵扑来。人向远处眺望,一切在雨中,那些掩映在树间的红楼绿阁变得渺茫,仿佛对久远往事日益模糊的记忆。

雨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去了。开始走动时似乎能感觉到雨意正在远逝,偶尔掉落在脖子后的雨滴越来越少,后来就忘记了。映入眼帘的,尽是绿意,那绿盎然勃然葱茏然,如此生动,人心生类于欣喜的情绪。那绿映得衣服都微含绿意。人以为是草木的绿,但不然,原来是青苔。雨洗之后的祠院高下,青苔覆漫,冉冉然、绵绵然,或浓紫或青绿,处处皆起,人仿佛能嗅到青苔幽香的气息。路边、墙壁、祠堂阶边、大殿的根基,在屋顶的瓦片檐柱、在窗台、在门槛,在水池的石壁上,青苔甚至爬上大树主干,伸向树杈上经年已久的鸦巢;蔓延入室,殷显在祠堂高大的神像底座。

苔又叫玉女鬟,还叫做绿钱和水垢。在水边的青苔叫水衣,这是一个何其浪漫的名字,是水的衣裳;在石上叫石发,是石头的头发。在墙上叫垣衣,在屋子里叫屋游,在屋顶叫苦邪或者瓦松,在山上又成了卷柏。它无处不生,古人太喜爱它,它每长一处就给它取个名字,而这些名字有趣的青苔殷满晋祠。人不知这青苔已有多少年龄,它们平素暗朽,与土色混淆难辨,而如今借了雨意四下延伸,人仿佛能听到它们生长的声音,仿佛人一边看它们一边向四方延伸。

我在晋祠就遇到这样一场大雨,乘车离去时暴雨又至。车行到离晋祠三四里处,已无下过雨的一星半点痕迹,地面干彻,尘土飞扬。我在车上,想那些晋祠的树,此刻它们仍然沉浸在雨中,为雨润泽。几千年了它们都这样,为那一方山水钟情和庇护。古时人们相信,木老则有灵,成精成魅,或正或邪,人肃穆地记载下有关树灵的种种诡异事件。曹操在洛阳附近跃龙祠伐梨树,那是东汉末年的梨树,当时已有数百年之久,高十余丈,不曲不节,直冲霄汉。曹操挥剑斫树,砰然有声,血迹从树的伤痕中四下里喷溅而出,在他的脸上、衣袍上、他身边焦躁不安的马匹身上。这一夜二更,曹操从噩梦中惊醒,他不断地梦见一个皂衣人挥剑向他砍来、砍来,他将从此患上著名的头疼病,将要请来著名的华佗,而华佗说须砍开他的头颅病才能治愈。他望那古怪而又固执的老头儿,那飘逸的胡须,高耸的额头,清奇的相貌,令疑虑重重的他在一刹那间想到了盘根错节的树根。蒲松龄也要从噩梦中醒来,就要被他状写的事物侵入他的梦,那些事物在他的幻觉里,总是高于现实的真实。他要写到一个树魅,霸占埋骨于树下的少女魂灵,驱使她以色相勾引男子并取其性命。蒲松龄次日醒来,写下那个幽怨的名字聂小倩。还有众多的树久而成妖,在江南尤甚,一般而言,桃李杏石榴等开花植物化作妖艳女子,寻男子困觉采其精华,令人奄奄欲毙和终于毙命;松柏等树则化作男人,它们在高高的闺阁中寻找待嫁而怀春的少女,已嫁而春心荡漾的少妇,在暗夜里缠绕她们身体,令她们在白昼也发出销魂的呻吟和尖叫。

但以上的树不是晋祠的树,在晋祠没有这些。这里是北方,浑厚博大,苍凉深远;这里供奉的是祖先的神灵,缄默、威严、自尊,他只负责人们在光中的生活,那些阴暗处的缠绕、那些罪孽,于他不值一提、可忽略不计。他以所谓的浩然正气压住这一方水土,育化这一方水土,以致那些古木,在数千年里竟没有发生一例有涉偏邪的故事。其他故事也少,偶或有之,则是树如何如何严厉地惩戒恶人。

晋祠草木郁郁苍苍,一千年的大树,在晋祠几乎还可以称得上年轻。据晋祠研究古木的一位先生称,今日上千年的古木尚存二十株,有槐、柏、松、楸等种类,现在逐一述说它们。

圣母殿两侧,原有两株周柏,名双柏,右雄左雌,浑然而巨,又分别名为龙头柏、凤尾柏,北侧的又名齐年柏。齐年柏树冠庞大,曾高凌于晋祠所有楼阁之上,树顶向下勾曲,如飞龙在天、偶一回首;凤尾柏树根延伸于地面,枝繁叶茂,有如凤凰振翅欲起的一瞬。两树遥遥相对,树顶的枝叶在空中聚连为一体。它们年代久远,据说是西周初年的生灵。现仅存雄树,即圣母殿北侧的一株。

站在鱼沼飞梁望去,一株巨树自北而南横亘,斜斜伸向圣母殿,它老迈而依然凶猛的气势立刻令你震惊。这便是齐年柏了。它的倾颓状也让人自危,仿佛它压向的不是圣母殿,而是你自己。空中伸展的枝干,已经不算繁茂,多数的枝干秃然无叶,但感觉不出败落,那秃枝仍然保持着向四面八方开拓的强劲姿态。而事实上,如利刃一样在四季挥舞、砍掉众多树木枯枝、甚至将一些幼树连根拔起的北地大风,也不能奈何它。那些秃枝置身其中,若无其事。也许树的灵在里面睡着了。也许它已经不屑于绽放太多的叶片,不屑于那般招摇。招摇是年轻的树的事情了。它将绽放的力量积攒下来,深藏不露。谁知它哪一天,会突然绽放无以数计的嫩绿叶片呢。

大树的主干向前奋力扭动着,蔓延而上。它将强烈的动感凝聚在身躯之中。在三千年的时间里挣扎、与时间搏斗的痕迹,显露无遗。在我的幻觉里,它在眼下仍然扭动着,我仿佛就看到了树身适才向前扭动时一个轻微的战栗。树身上有纵横的树洞,洞宏阔,小孩子几乎可以容身。想必在久前,鼠、壁虎、蚂蚁等纷纷引以为巢穴。它们在树洞间咬啮,大树可曾感觉到疼痛、树枝在空中痉挛?而现在,树身上的洞竟是被水泥逐一砌死。

大树隐去了太多的伤害。也许年少时的李世民在树下游玩,曾手持锋利的匕首,在树上刻下自己名字,那名字已经深深长入了大树的中心。或者那名字刻上去后形成的斑驳树皮,早已在风中脱落。对树而言,这只是一个微小的事件,但却足以令拥有天下、远征高句丽归来旧地重游的天可汗李世民,手抚大树百感交集。

我们对大树曾经历的斧斤一无所知。谁曾举斧砍伐它的枝叶?谁在黑暗里拿着锯子要伺机而动?但树终于逃过了劫难,它会记着它南侧的凤尾柏惨遭砍伐时的轰隆声,记得它在顶端与凤尾柏缠绕交错的树枝被强力拽断的疼痛,和肢体撕裂的咔嚓声。

凤尾柏于清道光年初,被晋祠当地土人所诛。

同一时间,庙僧于原地植一新柏。现也已近二百年了。

齐年柏高21.9米,树围5.6米,主干直径2米。欧阳修见到它并写下“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的诗句时,它是挺拔的,是晋祠最为高大的树木之一;清初的傅山见到它并写下“晋源之柏第一章”的句子时、傅山之子傅眉写下《古柏歌》时、傅眉病故而傅山在丧子之痛的煎熬中溘然长逝时,它依然挺拔,只是时间沧桑的气息愈来愈浓重。这以后不知从何时起,它一天一天倾颓下去,直到今天,向南倾斜了45度。

也许是自凤尾柏被砍伐的时候起吧。有如一个失却爱侣的人,心头仍然萦绕着她的身影笑貌,他无时无刻地想起她。那树一点一点向凤尾柏存在过的地方靠拢,但那里是虚空。虚空,仍然是虚空。它就那样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渴望找到一点曾经熟悉的气息。

一株柏树在它的南侧成长起来,像怜悯一般,撑住了这棵颓然的大树。它被叫做撑天柏。

柏树阴历二月开花,九月结果。属阴木,从字白,白为西方正色,在五行为金。古人盛赞柏木,认为其性坚贞,得天地之正气,而守之弗失。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煮柏树枝叶来酿酒可以治疗风湿病,说道家用柏叶做柏叶汤。

晋祠古柏颇多,高可十仞,大可十围;有周柏,有汉柏,有隋柏唐柏,有宋金元明柏,或数千年,或千年,或数百年,不一而足。其中生长于晋祠关帝庙右侧的长龄柏,是几乎与齐年柏同样古老的巨树。

长龄柏树高17米,主干直径1.64米,树冠笼罩着周围300多平方米,齐年柏倾斜以后,它成为全祠最为高大的柏木,以至于它旁边的神祠,都显得矮小许多。晋祠博物馆和北京园林科学研究所、北京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专家一起,采用现代高科技测定方法——碳14交叉定位法对古柏进行测量,得出的结论,是长龄柏已届2992岁了。

长龄柏相貌极为苍古。我举相机拍下它一截枝干,那枝干竟仿佛一只什么兽类,正跃跃欲动;更为诡异的是,树干上的斑驳树皮被风吹日晒雨淋,细碎而蓬松地绽开,像极了那兽身上的皮毛。其他的枝干,亦形态各异。树下偶有落叶,我捡起一枚收起来。这可是三千年古树的落叶啊。

回去后查阅资料,原来这古柏因其生动形貌,在民间久已有说法。人们从它一枝一态的枝干上,相应找到了十二属相中的形象。

关帝庙另有隋槐,是晋祠诸槐中最为壮观者;高16.7米,树冠笼罩地面420平方米,树围6.3米,要6个像我一样的人才能合抱。隋槐于今已有1300多年,却依然枝叶繁茂。著《女神》也著打油诗如“人民公社就是好”的郭沫若老先生,生前曾在这里留下诗句,说“隋槐周柏矜高古、宋殿唐碑竞炜煌”。我在树下多次听闻年轻游人对郭先生的不屑之辞,看鄙夷的神情在他们脸上一掠而过。这些游人中有一个,是十余年以前的我。

槐树是晋祠最为普遍的树,而我以为唯槐树可以代表晋祠,代表可远溯至苍茫时代的太原古城。这是一种桀骜不驯的树,它的皮表粗糙皲裂,遍生有如黄土高原上纵横沟壑一般的折痕。它的枝叶间生满尖刺,枝丫苍黑遒劲,傲然在空中延伸。那延伸的姿态折曲,不见一处优柔弯曲的弧度:或陡然上指,或决然平展,或向左向右猛烈刺出,或向下方斜冲。北地的大风敲击它,它的枝干,发出古铜古铁撞击般的声音。这是一种不知妥协为何物的树,一种暴烈的树,它无所畏惧,有着巨大的原动力,像大地之神安泰一般,它的根须向下、再向下,于不可知的深处用力推开黑暗泥土,探索、前进,得到那些神秘力量。它甚至不屑于遮掩什么,空中的枝干,尽现力量之美。

而如此苍古的树却皆具了妩媚之态。枝干极坚却易折断;小小的椭圆形叶片鹅黄,几乎透明,薄而多汁,可以在光中清晰地看出脉络。摘一枚在手中,置于嘴边,可以轻易地吹响,发出稚嫩的尖细的声音。槐树枝叶茂密,在微风中所有的叶片微微振动,那些小而密实的叶片轻微地反射着光,叶子有如水上的粼波一样闪动。而即便盛夏,也时有金黄而潮湿的叶片振落于地。

在暮春,槐树绽放有如葡萄串一般的洁白花朵,一嘟一嘟,密集于树。花香浓烈,它毫不吝啬,慷慨到近于挥霍。傲然而沉重地举着一树繁花,花束的白色与黑得深沉的枝干对比,产生强烈的张力,树那般雄悍,花朵那般柔嫩。这样一种树,皆具了暴烈与优柔之美,像是双重人格化的太原古城。它恰恰也应该是对某一人的象征。

在水镜台两侧,生有高达15米的唐槐,久前人们看水镜台演戏,便荫于其下。有顽童上下其手于树枝间爬窜。他在夜间感到困倦,幼嫩的身体自树杈间跌落,压到树下观戏的人群身上。多年以后,昔年的顽童胡须已泛白,他在台下观戏,他的儿子或者孙子在往树上爬,他会在一个瞬间里想到自己的童年。

祠内的隋槐唐槐还有很多,以致相形之下,那些宋槐、元槐,或者明槐、清槐,使我懒得述说。在清末民国初,祠里还存有汉槐、北齐槐,一些老槐经久成异,发生惊人之变。三株汉槐,分别位于东岳庙东、圣母殿东北、公输子祠之前。忽起的暴风,在清同治年间孟夏某日正午的圣母殿汹涌;巨树莫可名状地扭动,如在空中狂舞的巨兽,似暴风借它来模拟自己的形态。巨树陡然向一侧趔趄,它感到轻松和失重,因另一侧一个巨大的枝柯脱离树身而去。断枝在半空中呼啸而下,树下躺着两个乘凉的人,他们前额的头发被断枝挟携的风猛然掀起,风令他们感到窒息。那这是短暂的一刻,他们的眼睛永远保留了最后一刻的恐惧,那眼睛望着断枝向他们砸下,他们前额为风掀起的头发,被砸入很深的泥土中,与巨树的根须缠绕在一起。这两个人不再是人,成了一件事,成了被官方急匆匆派人来处理的一件事;验尸人从他们身上发现了金心银胆,那是某个庙里神像肚腹里的物品,失窃已久。

这事同时道出了人们对树灵的敬畏;他们称道着巨树对恶人的惩戒,没有人认为是纯属巧合。人们的注意力很快要转移,他们看到另一处异象:位于台骀庙东南的老槐。

那槐树太过老迈,根须伸展有一亩多地,树身疤瘿累累,有的疤节像太阳那么大,有的疤节像星星那么小。它皮脱柯秃,树身上有巨瓮一般大的树洞,洞里可以躺进好几个人。清光绪年间七月中旬某一天,午睡的庙僧为浓烟所呛醒。他揉着流泪的眼睛从禅房里跑出来,他看到台骀庙东南的老槐浑身冒着浓烟,从树顶到树身,树暴露在外的根节也在冒烟,根节深入的泥土,烟缓缓地清晰地一点一点冒出。轰的一声,大树周身起火,火焰冲天,映照着在很远的地方举头仰望火光的人们的惊恐万状的脸,映照着朝自焚大树跪下祈祷的黑压压的人群。下跪祈祷的人们越来越多,一直跪到晋祠的入口;后面的人看不到大树自焚的模样,火势自最前面的人一点一点往后传达。跪在最后面的人望不到了火光,这已是第三日,他要跪到最后才能看见大树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它像一座巨大的坟冢。一阵怪风刮来,像一把巨手抓起那灰烬,铺天盖地飞扬下来。

人们揉眼睛的时候另一件事正在发生,同样是光绪年间,同样是七月。昊天神祠里的一株老槐,在昏暗的夜里,树身每每隐约发出红光。疑虑重重的人们担心它又要着火,庙僧们就有了额外的任务,挑水灌完菜园子,须再挑些水来泼在树上树下。这一天雷电交加,整个天空的雨水,朝晋祠浇灌下来。这时候庙里有赛会,人们纷纷躲在祠堂里、祠堂檐下。人们望见一个月亮般的红色球体围绕着巨树旋转,一声巨响,晋祠摇了几摇。人们从恐惧中惊醒的时候雨已全消,云已俱散。昊天神祠的巨槐下面躺满了蝎虎,大的有三尺长,腰围达一尺多,一尺多长、几寸长的蝎虎不计其数。

以上是晋祠古槐发生过的异状,今天我们记述下来;还有很多曾经存在过的奇异古槐,如位于胜瀛楼北侧的北齐槐,它在民国时虽已残败,却依然柯繁叶茂,宏大的浓荫下可集千人;如位于静怡园的集鸦槐,它太过高大,上万只鸦常栖于其上。据说它的南枝集鹎鶋,北枝上飞临和飞走的鸟,其名字在电脑上都打不出字,其名字是以害与葛为左偏旁、以鸟为右偏旁;东枝集鬼雀,西枝集慈鸟。这些名字古怪的飞鸟,我们已不知它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又发出怎样的鸣叫声。

位于奉圣寺的古槐,它久已枯死,树身布满斧斫的痕迹。乾隆年末三月的一天,晋祠赛会上来了一位老道人,他坐在枯槐下面,叫卖狗皮膏药。他高喊低喝,说我的膏药太好太好了,死人贴上去也要翻个身,谁有福气谁来买呀。他喊了一整天,把太阳从东面喊到西面,没有人买;他把太阳喊得落下山去,还是没有人买。老道士咬牙切齿地站起身说,我靠,这么好的药你们看不到,反正你们中快要死的人也不配活;他娘的,我就让这老槐树活一活吧。老道士拿出一张膏药,啪一声贴在槐树上扬长而去,他没有看见人们在朝他的背影吐舌头咧嘴。过了一个多月,枯死多年的老槐树居然长出叶子,那些吐舌头咧嘴的家伙又开始吐舌头咧嘴,一直要这样好多年。这株槐因此被叫做复生槐,现在它又死掉了。但是近年老槐根部,又萌发一株小槐树;微风吹拂,那细皮嫩肉的小槐树摇摇摆摆。

晋祠其他种类的古树我们也要说一说:昊天神祠的皂荚树、唐叔虞祠后的两株古桐、王琼祠的雌雄银杏树,以及奉圣寺的楸树杄树。皂荚树大可合抱,高与三清洞齐,应该也有数百岁的光景。树枝多刺,刺一簇一簇如狼牙棒;叶子瘦长且尖,绿得森森然。夏天时开细碎的黄花,结的果实像猪牙,又长又肥又厚实。旧时妇人们用皂荚果实来洗衣服。皂荚树又叫做乌犀,还叫悬刀。李时珍说皂荚树太难采摘果实,妙法是用篾箍树身,如果这样做,那么一夜间果实就全部自己掉下来。他还说若树不结果实,就在树身上钻窟窿,往窟窿里塞三五斤生铁再用泥封死。他的说法奇奇怪怪,我们还是省省吧。

唐叔虞祠后原有两株桐树,一紫一白。紫桐皮理细腻,叶片像手掌那么大,花朵像百合花一般芳香,但是树身矮细,不及白桐。白桐皮色灰白,叶片巨大,有一尺多长。它二月开花,结的果实形如巨枣。

古人说桐树有六种:紫桐花紫,纹理细但不如白桐易活,果实可以煮着吃生嚼着吃,他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味道;白桐花白,先开花再长叶。唐人李颀诗句“桐花未落枣叶长”,我怀疑他指的就是白桐;膏桐就是油桐,可以用来压油;刺桐文理细密,叶间生巨刺,可以用来制作琴瑟,但是唯山石间生的刺桐所做琴瑟,才可以鸣响;赭桐皮白叶青,花红如火,叶圆大而长,不结果实;最后一种,是最为常见的梧桐。

清乾隆年间唐叔虞祠重修扩基,祠后的紫白二桐被伐掉。

晋祠桐树似乎原本也寥寥无几,自二桐被伐之后,一直到民国时候都无再生。生于上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刘大鹏,对晋祠周围是古唐国最初封地这一点深信不疑。但同时他在《晋祠志》里留下他的百思不解:晋祠既是桐封之地,何以桐树这么稀少?

而我的家乡、真正的古唐国初封地、北宋时候曾建起唐叔虞祠的翼城,多少年来桐树遍野,枝叶披离。此时此刻,它们也在我曾生活的那村子里、那院落里摇曳,在夜露中舒展它们宽大的叶片。

王琼祠的雌雄银杏树,有400多岁。雄树开黄花不结果,雌树开绿花结果实。雄树高23米,树围6.5米,树荫面积达620平方米,这个数字让人吓一大跳。相形之下,雌树犹如女子弱质,依依临风。两棵树好似一对好夫妻,它们见过多少结伴而来的男女少年起初情切,看到他们在树下亲昵,而他们终于分道扬镳;也看到他们中某一个重游此地时身边偎依的新人。雌雄银杏树在空中交错的树叶婆娑,仿佛在私语,在感慨。

奉圣寺里的楸树和杄树,相传与松树、柏树一起,为唐初的尉迟敬德亲手种植。据说尉迟敬德常把盔甲挂在松树上,故松树称做“挂甲松”。杄树挺拔,竟高达50米,可惜上世纪全国解放初它就死掉了;现存的楸树高30米,主干直径为0.7米。楸树叶如碗大,厚而坚硬。每逢夏秋之交,楸叶满地。那叶片全然不是飘落——它们几乎垂直地自空中砸下,坠地时砰然有声。在地面、房顶上、矮树上栖息的鸟群,不时地、不约而同地惊飞起来,周而复始。

流水

轻盈的流水、古老大木,它们是晋祠最古老的事物,像时间本身一样不可测知,像时间本身一样,凌于万物之上,却又清晰可见。先说到山,是圣母殿背后的悬瓮山,它是晋水的所有源头,难老泉、善利泉和鱼沼的源头,及一些在唐时宋时或明时亲喜可人、如今已经消失的小水的源头。悬瓮山海拔800到1700米,南北而陈,属于庄子曾提到的吕梁山脉一系。它又叫做结绌山、汲瓮山、龙山。《山海经》里称它悬瓮山,说它上多玉,下多铜,山中有叫做“靡闾”的野兽,晋水自山中喷涌而出。悬瓮山总面积1500平方米,原本草木森森,李世民在他的时代,夸悬瓮山横天耸翠;到上世纪末,悬瓮山几乎秃顶,水源几近断绝,山间巨石裸露,有如人伤痕累累的嶙峋内心。春季的大风中,沙尘呼啸而下,晋祠的一切掩在风尘中,风像要将这一座数千年古祠彻底葬送。近年人们注意绿化,漫山又随处可见嫩弱树木,它们小心翼翼地摇曳着,似乎唯恐受到伤害。目前据官方所称,悬瓮山绿化面积已达95%。这话有点虚玄,我们大家都明白,那么定它绿化面积达60%吧,即便60%,也已大大好过以往。

关于这座山系,后面要秉笔大书一章,这里只说它何以叫做悬瓮。悬瓮山据说在古时,山腹有一瓮形巨石,山因此被称做悬瓮山。没有古人描述其状的文字曾流传下来,刘大鹏在《晋祠志》述及,用到“其石高悬”的称法。在我的想象里,这石周围是悬崖裂缝,其石浑然而巨,如古瓮状上下略细,而最粗的中部,为两侧悬崖夹住。此古当为悬空而立,它下面的空隙,长起小树,石上面爬满藤蔓类植物,还有着百年千年深绿的苔痕,水淅淅沥沥自巨石上滴下。又或者巨石被山夹住的空隙中还可透光,人走近时,偶尔栖息于巨石上的鸟群呼啦啦自另一侧飞走,它们种类繁多,其中多数种类我们已经永远见不到。我们今天说到这些,简直像是痴人说梦;但古人的确就曾在这样的梦中生活。

悬瓮山现在紧衔于圣母殿之后,但原初并非如此,山与殿原距五百余步,其间有一条宽阔大道,可供车马通行,无论是高欢高洋疾奔的骑兵团,还是唐太宗唐玄宗乘坐的龙辇凤辇,那四匹马六匹马拉着的华丽龙辇凤辇。但是山站久了难免寂寞,偶尔它就要动一动,连晋祠的铁人也想动、它们还只是人造的物,不似山这般生命天然。据说悬瓮山在历史上曾几度挪动,它朝圣母殿的方向走、每次走几步,仿佛好奇地要看看圣母殿里是什么。它这样一直往东走,直到今天彻底压住原来殿后大道。

我们在此同时记下悬瓮山曾经发生过的异象:唐中宗嗣圣二十年,悬瓮山震动,晋祠水赤红如血、久后复清。相信天人感应的古人惊恐地认为,天象的征兆是大唐女祸的象征,时值武则天当政,不久她几乎杀尽大唐宗室及唐开国元勋。北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发生强烈地震,悬瓮山移步半里,山腹的瓮状巨石轰然脱落,埋入山中、从此不复再现,北宋改国号为“崇宁”;元朝大德七年(1303)八月,大地晃动,太原毁掉房舍建筑十万以上,地裂成渠、泉涌黑沙,地震一直延续了三年,元朝改太原路为“冀宁路”。明正德元年(1506) 六月悬瓮山向东移动,明世宗嘉靖四十五年(1566) 悬瓮山向东移动,《太原县志》载:“晋祠山移,既而市楼火。” 接下来山体的移动分别是明万历四年(1577),康熙四十二年(1704) 四月初六。据说每次山移动时土石奔沸,前土倾陷、后土覆压,所经过的地方,树尽入地中。嘉靖末年的悬瓮山移,很多土人远远望见,惊恐不已,有人飞马向县里报告,官员即刻带猪羊等前来祈祷。但山移不止,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走,从被人发现其移动的寅卯时,一直到未时才停。

历史上的悬瓮山,就这般晃来晃去,乃至今日,我们已见不到山与圣母殿之间的通道,山已紧挨圣母殿,看上去殿宛如以山根为基。而悬瓮山由之得名的山间瓮状巨石,也早已荡然无存。

山如此变迁,水也有连带的相关变化。最显著的,是因自然及人为缘故,晋祠水不断瘦弱下去。

晋祠流水悉数源于悬瓮山间,主要有难老泉、善利泉、鱼沼泉。在东周时,这里的水势浩大,以致可以被引去淹一座坚固城池;宋时水势已减,北宋的开国者淹城,须并用汾河大水。唐时这里的水可以行舟,明时水上仍然行舟,而我们今天看到的难老泉、善利泉及鱼沼泉,已经不能够设想在它们水面行舟的模样。难老泉曾在1994年断流,差一点就断了气,如今水流虽小依然昼夜不断。善利泉却已经彻底咽了气。

我们一条一条地说那些曾真实存在过的美好的流水,及其上的建筑、风景:先是难老泉,它在晋祠诸泉中流量最大,声名最显,素有晋阳第一泉之称。泉源于悬瓮山间一丈深的石岩,潜行而下;在圣母殿左侧几十米远处,我们可见一座小亭,小亭里是俗称“南海眼”的难老泉井。俯身下视,可见难老泉水在约一丈深处喷涌流动。水色碧绿透明,却不见底,那绿色在更深处变得幽暗。水面不可或止,波光粼粼闪烁不断,不计其数的金鱼随涌泉上下游弋。我们要暂停一下,说那井上的难老泉亭。难老其意,出自《诗经·鲁颂》“永锡难老”之句。难老泉井亭初建于北齐天保年间(550—559),明代重修。亭上悬有众多名联匾额,中以傅山所书“难老”最著。当年李白、白居易、元好问、范仲淹、欧阳修都曾在这里俯身观看难老泉井,而扶着李白倾身下视的,也许还有李白写在诗句中的歌伎。她要比李白胖一点儿,往井里探头时打一个趄趔,我们似乎能听到她当时发出的一声夸张惊叫。

难老泉水恒温17度,但据说难老泉井中的水半温半寒,井中靠南的泉水踏之如寒冰,靠北的泉水,触之暖意袅袅。这意思大概还指,泉井里一共有两个泉眼,流出井外时二泉方冷暖混淆。井东不远处便是石塘。泉水自井底穿出、如于瓮底倾漏而出,潜行十多米,自石塘西岸半壁的石雕龙口奔涌而下,水声溅溅,夜深寂寂时听来,水声愈响。

石塘原名清潭,又名金沙滩,初为北宋一名叫陈知白的县尉所建。西向站在水中石梁上,遥望西面半壁龙头喷水汩汩滔滔,泻于波面,碎珠飞迸。石龙头下一汉白玉僧人立于水中。水经年溅落在他的身上,他身着的黄褐色僧服,他的光头,显得那般洁净。而他的表情诡异,一手高举一如兽状的物,未知做何解。他像在固执地举行什么仪式,锲而不舍,如流水一般锲而不舍。而他手举兽状物终不肯放下,任由那物在泉中荡涤,我看了总觉于心不忍。但也许我看错了,他手中所执或许并非一兽。

僧人的旁边是不系舟亭,一座建于舟状石舫上的小亭。斯为1930年时人附会所建,语出自《老子》:“泛若不系之舟。”民国年间的冯玉祥曾于此题字。水从舟下汩汩流出,南连石塘六曲桥,北接人字堰。

人字堰即水中央的石堤,水自石堤下的洞眼穿过。石堤上置一低小的塔,名为张郎塔;塔北七孔洞眼,塔南三孔。 据传北宋年间土人争水灌田,争械不休。官府出面调停,于泉边置大油锅一口,油沸腾后锅中置十枚铜钱,以示十股泉水,南北两方乡民各出一名代表,当众赤手捞取铜钱,捞一枚得一股泉水。北河花塔人张某争水心切,竟纵身跳入油锅捞出七枚,当即毙命。后人为纪念张郎,将遗体埋在难老泉源头,雕石塔为标志。为使十之七分的泉水向北流,特置人字堰,为南北分水界。从此千年之内,北河渠长,始终为花塔张氏世袭。

纵身入锅的张郎,有没有发出嘶哑的、非人的尖叫?油锅热浪蒸腾,映显他扭曲的脸。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刻,却真实过目睹者无数个平淡琐碎的日子。张郎掷出的铜钱冒着轻烟,在地上滚动,相互撞击,所有人屏住呼吸。铜钱闪着油光,撞击发出的微小声响清脆而寂寞,让所有的与闻者惊心动魄。一共七枚,没有人会数落下其中一枚。千年以后,我们仍然记着这个瞬间,并凝重地书写下这个瞬间。

石塘中有名为“长生蘋”的水草,根连水底,丰茂飘摇。春夏浓青,至冬翠绿欲滴。唐人喜之尤甚,采之食之。段成式著《酉阳杂俎》云:“太原晋祠水底有长生蘋不死,食之甚美。”我们生活的时代,人们衣饰、饮食、审美皆失却品味,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长生蘋可以吃、何种吃法,又是何等美味法了。

石塘碧水汪洋,但不生蛙类。偶有也为数寥寥,且不闻其鸣叫。水中亦不生鳖类。有好事者养之,终不见长大。石塘水上生蚊虫类,有黑白两种,其中黑色较大,入秋后其喙增长,锋锐如针,叮人时疼痛与奇痒一并发作。

历代晋祠祈雨者众,祈雨仪式中的一项,要在石塘和难老泉举行。在石塘上演了不少荒诞的闹剧。光绪丙午年夏天下大旱,连续八个月天无滴雨,晋省大吏派员到晋祠求雨,左磕头右磕头没有反应。官员竟找来虎骨,扔进难老泉中,说泉井内有龙,投入虎骨则龙虎交斗,而雨自降。当时的《华商中华报》刊登此条新闻,一时传为天下笑柄。

此事却仍然未了。投虎骨之后大旱仍然不减,偶尔云起,便大风毕至、风卷云散。晋省大吏大怒,命巡警队数营出城到西北方,面朝西北排成队伍,向天鸣枪射击,叫作“打风头”,一日三次。一直打了半个月,狂风如故,滴雨未至。

鱼沼是晋祠第二条泉水,它隐于圣母殿底,我们不可测知它在暗处的缓缓流动,而现在它就彰显在我的笔下。它不似难老泉水激情一般涌动。我们看不到鱼沼的飞溅,它将自己完全置于黑暗之中。在光中时,它汇聚成名为鱼沼的圆池。沼深丈余,水深约两米。沼直径约23米,上面的飞梁呈十字型,将鱼沼分割成四个小池,而四池实则相连。鱼沼又称做呼鱼池,顾名思义,池中养鱼众多,历代又禁止捕钓,故游人投食,鱼闻声跃出。沼中生倒披莲、连钱荇等水草,参差摇曳,或随鱼群左,或应泉流右,与鱼乐相映成趣。

鱼沼之鱼,古时大者长四五尺;以铁网罩住出水口,以防鱼逸走。清末时国家混乱,国外势力纷纷染指中国,晋莫能外,晋祠莫能外,晋祠鱼沼之鱼也糟横祸,竟入洋人腹中。古人讲万物皆有其劫,称鱼沼遇鱼劫。时值光绪丙午夏,有洋人举行婚礼;他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娶的哪国太太,是本国人氏还是中国某家小姐,我们一概不知,反正看来此人风雅得紧,选中晋祠水光山色来作为成亲场所。而我们晋祠古老的祖先神灵们眼睁睁看着,那些泥胎木偶眼睁睁看着,晋祠地方上的土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洋人很快要做大煞风景的事,他命人取来鱼沼的大鱼,烧烧烹烹做成美食,给前来恭贺的人们吃。没有人敢阻拦,晋祠的泥胎木偶没有阻拦,晋祠地方的土人无人阻拦。鱼沼里的水面泼剌剌地响动,宴席上的红烧鱼、清蒸鱼、鱼汤鱼羹一道一道地端上来。洋人们笨拙地举叉叉盘中的鱼,中国人优雅地举动筷箸,优雅地吐出一根一根的鱼刺。没有人说什么;看上去一切平静得很,一切幸福,欢快,安详;就像泉水在黑暗的岩壁里奔涌流动,我们从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看庙的老僧在念阿弥陀佛,他越念越快,一只手里的念珠越转越快;他用另一只手敲木鱼,木鱼越敲越快。幻觉中他看到木鱼上洇出血迹。他起身出门,躬身走过婚礼上喧闹的人群、席宴,穿过那些楼台亭阁,无人注意这谦卑的老僧。他返回禅房端坐在蒲团上,继续念阿弥陀佛,他发出的第一声像长吁出的一口气。他继续敲木鱼,数念珠,无人知他刚才做过的事,而今天我们记下那一刹那:他打开鱼沼出水口的铁网,任鱼游弋而去,让它们各自逃生。当晚他将在禅房中忏悔,忏悔自己的失职和怯懦,对在身边进行的杀戮莫可奈何;他将在禅房里为那些丧生的鱼做一场小小的法事,超度它们早日投生,他也要做祈祷,祈祷那些逃亡的鱼终得平安。

这些是往昔发生在晋祠的事;而我们至今,得不到那些洋人关于在晋祠游历的只字片语。而我有责任记下他们曾经的无耻欢快,记下他们对晋祠山川风物、生灵人民的伤害。

鱼沼池水如同难老泉一样恒温17度。水在出水口分流,向北的方向流径八角莲池。莲池又名放生池,是旧时善男信女于此释放生灵以求积德的场所,这里也是当年老僧放掉的鱼沼诸鱼前往逃生的第一站。八角莲池约半亩大小,不圆不方,似池似沼。其中种莲,其意为劝人宁方毋圆,勉为君子。或许因池中为温泉水的缘故,在寒冬季节,池中莲花仍会开放。

我们也记下曾经存在、如今消亡的事物,记下另一条流水,晋祠的第三泉善利泉,它也要流经八角莲池,而泉水久已枯竭。善利泉又名北海眼,得名于《老子》:“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它与难老泉相似,但未枯之时,水量也仅为难老泉十分之一,此外它的水位高于难老和鱼沼。善利泉井上有亭,与难老泉井亭仿佛,同时初建于北齐时期。二者一南一北对峙,有如圣母殿的左右陪侍。

善利泉未枯时,潜流至水镜台西北方聚水成池,时人名之曰“双沼”。双沼一南一北,相距丈余。沼各东西长八尺余,南北长五尺余,深约三尺。泉水在靠近北沼的上游显露,形成“石泉”:周长五六尺的石河床状如小磨盘,底部凿一小穴,善利泉自穴下翻上流出。其间烟水明媚,丽景纷披。水镜台一年四季赛会演剧不断,或昼或夜,人们丝幄翠帱,密匝匝围于沼边临流叹赏。低头见流水波动,举头望水镜台上演的戏剧中人事变迁,锣鼓铿锵,观戏人不觉身在何处,水镜台上演出的戏剧是真,还是自己此刻正在剧中?

现如今善利泉丽景不再。但也许它正在积聚,某一日便突然自暗中彰显出来。造物神奇,谁又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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