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希单增

在内地，唐朝还没有兴起，是隋炀帝时代。在西藏的色普山谷中，一队人马在行走。

他们不是跑，但走得很快。走前的两名年轻男子，显然是武士打扮。高耸的圆盘帽子，灰色氆氇藏袍，单皮筒靴。身背硬弓，还有装满袋子的箭，腰前是一把长刀。跟后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衣着锦袍，目光发亮，头戴圆盘遮阳帽。并肩的是一名妇女，头上也是遮阳帽，裙袍天蓝色，脸上涂有一般牧羊女喜欢涂的褐色蜂蜡，上面还有黑色斑点，肤色究竟怎样，只有洗了脸才清楚。此妇女身材很好，好像健壮，五官端正，眼眉多有灵气。老头也好像不俗，不过他只是南林女王大管家手下的一个管事，今天出来是执行大管家给他的任务。老头叫奇达。女的叫觉若拉姆，年近四十。奇达知道的情况是，觉若拉姆是南林波母女王的女侍官，这次派出来，是跟奇达一块到农牧区去探望女王亲戚们的子女。之后，要把情况报告给南林波母女王。据说，南林波母女王是天上的女神，她继承的是父王留下的王位。此二人身后又有两男两女都是武士打扮。

山谷弯曲而长，路边流着一条小河，河里有不少黑色闪动的鱼，看着让人激动。山两边有褐色叶子的几种灌木，灌木丛中有野兔也有野鸡，还有一群野羊。奇达让走前的武士射猎一只野羊。觉若拉姆说：“今天不能打猎，杀生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消息！”平时奇达自主的权力很大，今天他只好听觉若拉姆的。奇达说：“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知道你是玛瑙天女。啦索，我不打猎，听你的！”

“不。”觉若拉姆说：“大叔，我听你的，这就件事，你顺顺我好啦！”

“啦索，啦索。”奇达唯唯诺诺，表示尊敬。

他们上坡后，来到一片草地上。草地有些泛黄。景色是秋天。四处有山，高低不一样。远处有黑色的牛毛帐篷。奇达指指远处的一座大帐篷说：“看，就是那里，快到了。”

几只大型藏獒狂叫着跑过来，帐篷主人拦住了几只藏獒，把觉若拉姆和奇达迎进帐篷里。帐篷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不高，样子朴实。奇达叫他索甲，索甲叫奇达大叔。十一年前，奇达把一个两岁的小女孩交给索甲，说：“这是我亲戚的孩子，你不用问。你当养父，她叫格松。长大后，我会来领走她的！”

索甲是牧区的一个富裕户，奇达是这一带的牧主，索甲自然不敢不收留。奇达给索甲三十头牦牛，一百只绵羊，三十只山羊。这些是作为养育格松的本钱。武士和随从们都在帐篷门外，下马停住脚步。

索甲没有文化，这个时期西藏的文字还处在人人难懂的古藏文。松赞干布王统一西藏，吞米桑布扎创造新藏文的时代还在二十年后。佛教也是在二十年后传入西藏的。不过，索甲还算是一个精明的牧人，他请来了山洞修行的苯教义士给格松教藏文。五年的时间里，格松懂得了古藏文的所有写法和念法，并且用拼音法组成词汇和藏语，成了近村闻名的小姑娘藏文专家。索甲又请来了武功好的老人，给格松教训弓箭术、长矛术、长刀术，以及骑快马杀敌术等。这些事情都是奇达口头交代过的，索甲不敢遗忘，也不敢不执行。十一年的时间里，奇达来过三次，跟格松见面时，奇达总是说自己是格松的大叔。因此格松也把奇达叫成“大叔”。

大叔来了，格松很高兴，走进帐篷时，跟在十三岁格松身后的是刚才想咬人的大黑藏獒，不过这时藏獒很听格松的话，按照格松的口令藏獒趴在了帐篷门口的地上，向帐篷里的人摇尾巴。格松被奇达拉住，坐到了奇达的怀里，奇达行牧区礼节，脸贴脸，格松爽朗地笑起来。格松长得很乖，浓黑的头发，端正的五官，尤其眼睛大而明亮。一身简单的褐色氆氇袍裙，一双简单的单层皮底筒靴。女侍官觉若拉姆叫格松坐过来，格松不认生，大胆坐了过去。觉若拉姆一下子喜欢上格松说：“如果女王让你继承王位，你愿意吗？”

格松说：“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觉若拉姆问。

“我不是女王的女儿，我怎么能当王呢？”

觉若拉姆说：“格松，你太聪明了，你回答得真好！”

奇达奇怪地盯着觉若拉姆，他觉得觉若拉姆的胆子也够大的，一个女侍官怎么能代替女王来说话呢？

觉若拉姆要来了藏纸和竹笔，还要来了藏家墨水，在纸上写出了古藏文的几句话，意思是“小女子懂多少民间故事，故事的名字叫什么？”格松在纸面上写出：“我懂九个民间故事，都是阿古登巴的！”阿古登巴是民间智慧的人物，他的故事多得上千种，不过聪明格松只写了九种。

觉若拉姆一下子抱住了格松，亲了又亲。

觉若拉姆说：“我喜欢你，我做你的干妈你愿意吗？”

格松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奇达，奇达的样子是自作主张。格松回过头来对觉若拉姆说：“我愿意。”

觉若拉姆把格松带出帐篷，叫一个武士让出马来给格松骑，格松骑马奔跑，像男孩子一样。觉若拉姆又试了试格松的弓力和箭法，格松人虽小但箭法很好，九箭射出去，都中了靶。六十八步的距离，都中了靶，觉若拉姆抱住格松，又喜欢地亲了好几次。

……

走前的又是两名武士，走后的还是两男两女武士打扮的佣人。奇达和觉若拉姆告别了索甲和格松，告别了索甲的妻子和索甲的两个女儿和一个男孩子，骑马上路来到一个边境口岸。

走过边境镇的市场后，来到边境外围西边的一个石堡跟前，这是一座完全由石头砌起来的尖顶屋子，下一层的里面，有石板砌成的床、桌子和凳子。迎住他们并请进屋子的是一个叫尼玛的二十岁男子，身材高大，长像勇武，目光炯炯。尼玛好像很豪爽，让奇达和觉若拉姆坐下来，身边有年轻女人打酥油茶，招待来客，并拿出风干牛肉放在桌面上。

尼玛介绍说，就在几天前，我们当地人跟象雄国的人打了一仗，当地人胜利了。我们杀死了抓住的五十多人。打胜仗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站在石头墙后面射箭，骑马冲杀过来的是五百多象雄人，他们的主要武器是腰刀和长矛。象雄国人非常勇敢，可惜都成了我们的靶子。象雄人死了一百多人后撤走了。当地人捕获了六十多名受伤的象雄人，除了十多个逃走外，其他的都被我们用腰刀砍杀了，尸体扔进了一个山洞里，把洞口封死了。

听到这个情况后的侍女官觉若拉姆半天没说话，她在沉思。尼玛称呼奇达为“舅舅”，这是奇达十八年前送尼玛到此地来寄养时规定下来的，收养人是这个边境镇的镇长，几年前去世了，尼玛继承了镇长的职位。

“如果你不杀被俘的五十多人，会怎样呢？”觉若拉姆说。

“不杀就是包袱，不杀留着他们是孽种，他们一天要吃上百斤糌粑。有人算过，我们负担不起！”

“如果留下他们，把伤养好，他们可以种地，放牧牛羊，增加五十几个奴隶有什么不好？”觉若拉姆说。

“你是妇人，说话轻巧。他们不会忘记仇恨，总有一天他们会反过来杀我们，那时后悔就根本没有用了。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了！”尼玛说。

奇达说：“少杀人少作孽还是好，我们是信奉苯教的，少杀生，这你该懂！”

“如果你当镇长，可以照你说的去做！”尼玛说。

觉若拉姆说：“我看，可以把人放了，告诉他们别再来了！”

喝酥油茶，吃风干牛肉。尼玛身边不止是一个女人。觉若拉姆数了数，好像是五六个。里里外外好像都在忙，烧柴的、背水的，晾晒衣服的，做针线活儿的。这些女人都很年轻，最大的也超不过三十岁。觉若拉姆说：“尼玛镇长，这些女人都是你的吗？”

尼玛好像习以为常，说：“是的，我跟她们都睡过，她们都是我的女奴隶！”

觉若拉姆说：“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不知道。”尼玛说：“我只知道我有个叫奇达的舅舅！”

“我想做你的干妈，你愿意吗？”觉若拉姆故意说，她想试探一下尼玛的反应。

尼玛好像没注意觉若拉姆一样，把目光投到觉若拉姆的脸上和身上。“你的样子还算可以，不过老了一点，如果让我跟你睡觉，我还是不太情愿。你是奇达舅舅的情妇吗？如果是，我可以叫你干妈。”

奇达骂起来：“你这个小子，怎么会养成这种嘴脸，成了野小子！她是女王身边的女侍长，你要尊重她！”

“对不起舅舅，我是野惯了，也许是杀人多了心变硬了，说话没分寸！”

觉若拉姆说：“看样子，你是一个强悍的男人，也许你生来就是为打仗的！”

奇达考问：“你学藏文了吗？”

“学了，不过不太好，古藏文实在是没有用，谁懂呀？谁也不懂，只有几个老学究才懂一点。”

“你的武功怎样？”觉若拉姆说。

“我能只手把一头壮牦牛搬倒在地上！”

石堡外面的草地上，有三条战壕，这些战壕就是本镇武士们对付外来入侵人马的，他们在三条壕沟的背后用三百人射出的箭，击杀五百名骑马冲过来的古象雄人，让他们的马都倒在了战壕里。一个年轻女人牵来一头壮牦牛，尼玛拉开架式，不几下就把牦牛搬倒在地上。

“你是大力士，好样的！”觉若拉姆说。

“如果你是女王就好了，我谋求一个将军的职位，带领一万兵士去打仗，灭掉象雄国！”

奇达说：“你当将军不行，有勇无德，上万仇人会找你算账！”

“舅舅，只有你才敢这样说，若是别人，我会把他杀了！”

“也许你能当一个霸道的将军！”觉若拉姆又说。她走过去把倒在地上的牦牛牵起来，拍拍牦牛的背。“这头牦牛老实，成不了将军的对手！”

奇达和觉若拉姆没住在镇上，而是在镇外的草地上搭了三个小帐篷，一个帐篷里睡的是觉若拉姆，一个帐篷里睡的是奇达和两名男武士，还有两男两女睡的是一个帐篷，他们紧挨着女侍长觉若拉姆。包括奇达在内的七个人，并不是熟悉觉若拉姆，他们是按照王宫里大管家的吩咐出来做事的。大管家要他们绝对保证女侍长觉若拉姆的安全。不过，这七个人都感到觉若拉姆是有一身武艺的。他们刚认识时，见到过觉若拉姆掷飞刀，四把短刀飞出去后都扎到了树干上的靶标。

几天下来，大家都很快活。第六天，他们又上路了。觉若拉姆和奇达并排走着，都在马背上。觉若拉姆说：“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追问父母在哪里，你说，这是为什么？”

奇达说：“人小的时候想父母多，大了就不一样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是大管家从宫里抱出来的小孩子，他们都是两岁。”

觉若拉姆说：“宫里女仆多，男仆也不少。女仆是不准结婚的，有谁生了孩子，按宫律必须处死，但是女王让他们活着，这就是这些孩子的父母来源。”实际上，觉若拉姆说的并非事实。女王生了三个孩子，分别是他们已经探望过的格松、尼玛，还有一个叫雅珠的男孩子。凡是女仆们生的孩子，没有一个活下来。出生的当日，就会有人抱走后来到野外的山沟里，把孩子活活埋掉。女王生出来的孩子，要冒充是女仆的，让指定的仆女当奶妈来养，养到两岁，由大管家抱走交给奇达，奇达再去找养家。女王为什么自己不能够养育子女？这是女王的父王规定的，女王自己也说不清。父王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别的人无法代替父王来跟女王说话。二十多年来，女王统帅的南林王国基本上是安定的，不幸的是几年前发生的天灾，干旱加突然暴雨雪把南林王国的农业几乎完全摧残了。还好，第二年迎来了个丰收。现在是灾害后的第四年，西藏南边松赞干布王的军队在扩大，在征战，基本上征服了西藏大部分地方。女王手下的右相，主张与松赞干布王的军队对抗，拼个死活。左相反对战争，想议和，想归顺松赞干布王。右相权力比左相大，女王只得依了右相，派出了王国唯一的五百人的军队上前线与松赞干布王的前锋作战。

离开牧场，到了农村。奇达勒马缰绳停在了一个村庄的大楼前。这个土木结构的大楼是三层，看上去豪华气派，二楼一排窗台上，摆放有几盆花卉。鲜花多半是黄色的，花开得很茂盛。

楼门是锁住的，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走过来，对奇达等人的来访，表示新奇。经过一番对话，小男孩跑去叫人了。

一名背着柳条筐的年轻男子从地头走了过来。他一见到奇达就叫起“奇达叔”。此人的样子像一个朴实的农民，衣裤很简单，还光着一双脚。奇达说：“你的养父呢？他到哪里去了？”

年轻男子说：“养父到集市上去了，他很快回来。”

奇达对觉若拉姆说：“这个就是雅珠。我给你说过的，他很老实，也很实在。”

“你是叫雅珠吗？什么意思？”觉若拉姆问雅珠。

雅珠说：“是的，大嫂。雅珠是小牦牛的意思，是小时候奇达大叔给我起的小名。”

“没有别的了吗？”

“别的还没有。养父也是这样叫我的！”

“牦牛是比较野的，你野吗？”

雅珠笑着不答。刚打开门锁，不远处来了一个骑着马的中年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下马后向奇达弯腰施礼，并伸出敬畏的舌头低下头。

奇达说：“扎西庄主，好久不见，女王的女侍官来看看雅珠！”

扎西马上允诺：“啦索”。雅珠拉开楼门，把奇达等人迎进大楼。客人坐下来喝茶吃糌粑吃干肉。武士和男女仆人在另一间房里也吃东西。

雅珠始终在做事情，好像是一名家仆，打茶、端茶、端食物盘子。扎西使唤他，他很温顺。觉若拉姆要雅珠坐下来，坐在自己身边，觉若拉姆跟雅珠聊天，知道雅珠学会了藏文，学会了射箭、刀术，还学会了种庄稼。一问一答，轻松愉快。觉若拉姆说：“你学会了这么多，将来你想做什么？”

雅珠说：“学藏文是为了懂得历史和世界。世界并不是仅仅只有我们这个女王国。有许许多多国家，我们的邻国是印度。我们的西藏至少还有三个女王国。学武功是保护家园，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种庄稼是为了生存，就像牧人一样，他们养牛羊，我们种庄稼。”

“你还没告诉我，你将来想做什么？”

“做一个守本分的百姓，做农民。”

“不想干别的？”

“没有多想，想了也没有用。”

“当将军呢？如果让你当将军，你能干吗？”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需要，我就当将军。不过，当将军是强人的事情，我不想做强人。”

“什么叫强人？”

“能指挥百人以上的就该是强人吧！”

觉若拉姆笑起来说：“如果让你进庙去当喇嘛呢？当苯教徒，你会怎样？”

“苯教徒？不，我自己不会去，如果主人扎西硬叫我去，我也会去的。”

“扎西养父对你怎样？”

“扎西是个好主人，我没见他打过人，也不骂人。不过，有人想夺他的财产。他会些武功，他的两个儿子也会武功。”

“你能帮他什么？”

“除了种庄稼，我帮不了什么。”

“你想不想找女人？”

“现在还不想，不过，有女人喜欢我。”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觉若拉姆问雅珠。雅珠注视着觉若拉姆说：“你是一个有学问的妇人，我觉得你不像一个佣人，不应该是侍女官。”

“那我应该是什么？你大胆说。”

雅珠的样子认真，说：“你应该是一个女指挥官！”

奇达说：“你小子说得还算好，觉若拉姆女侍长手下有二十几名女骑士和女仆，她每天都要指挥她们！”觉若拉姆说：“雅珠，我做你的干妈你会怎样想？”

“女侍长做你的干妈，是给你好处，你当然应该愿意！”坐在旁边的扎西说。

“既然养父说话了，我服从就是了。”奇达说：“要学好不容易。还好，你没辜负我！”

雅珠说：“大叔，你给我几块土地吧，我想自立！”

觉若拉姆眼前一亮，说：“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我赞成！”

奇达说：“你再过两年吧，两年后我给你土地！”

扎西说是：“雅珠，你的机会来了。以后，你要想办法到王宫里去坐一坐，让觉若拉姆多给你一些好处！”

雅珠说：“我不应该去麻烦干妈。”雅珠看看身旁的觉若拉姆，觉若拉姆那么漂亮，叫她干妈不太合适！

“你想不想见到女王？”觉若拉姆问。

雅珠说：“我知道自己是个小农民，见女王是不可能的。”

觉若拉姆说：“如果干妈带你去见女王，你高兴吗？”

“我能有这种好运吗？”

觉若拉姆说：“让你到王宫里去做事，你会高兴吗？”

雅珠没有立即回答，他需要想一想。

奇达说：“这位女侍官是看上你了，如果女王真的下命令，你就得去！”

“女王要是下命令，我会去的！”雅珠说。

第二天上午，在女侍官觉若拉姆的要求下，到庄稼地里去看庄稼。大部分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还有部分，正在收割。村子里有近百名男女，都在为扎西庄主的庄稼地收割青稞。把收割完的青稞绑成捆，堆在地边。雅珠的动作很快，他跟几个男人在一起，很快收割了几垄青稞。侍女官也来参加收割，她始终在雅珠的身旁。

“天下有不少穷人，如果你是一个大领主，你怎样去救济他们？”觉若拉姆问雅珠。

雅珠说：“除了分粮食给他们，还应该给他们土地。我觉得，我们王国的荒地很多，可以开垦出来！”

“水，解决水源就可以开荒地。”觉若拉姆说。

“修渠，引水，需要很多劳动力。”雅珠说。

第三天，村子里集中了上百人，进行骑马、射箭、刀术、摔跤比赛。雅珠只参加了摔跤，他得了第一。

第四天，奇达跟女侍官离开村庄。离村前，女侍官吻了一下雅珠的前额说：“我会抽时间来看你的。说不定，我还会带你去见见女王！”

……

雅鲁藏布江边的一个河谷地带，烟尘滚滚，厮杀声震天。两支骑马射箭和挥长刀的队伍在混战，有一支队伍还能扔出自制的灰土包。遮迷了对方的眼睛。最后扔灰土包的队伍胜了，他们是南林女王的五百人军队。输了的一方是松赞干布王的一支军队，他们撤出厮杀阵营，朝江边退去，大部分人坐上牛皮船，过江而去。他们的人不多，只有三百多人。松赞干布王还没有派大批军队来攻打南林女王的军队，事前还派来了议和的使者。

胜利的一方，大呼喊叫、兴奋异常。他们就地跳起了圆圈舞，当地村民弄来了酒和肉，慰问自己的军队。

女侍官觉若拉姆跟领军的将军接触，将军并不认识女侍官但他尊重女侍官，经过奇达的安排，女侍官与将军一起坐在场地一旁的房间里，共同饮青稞酒。晚上，场地上燃起了篝火，人们又一次跳起了手拉手的圆圈舞。女侍官和奇达参加到大圆圈舞里，不但跳舞，还唱起了民歌，一性感男子盯上了觉若拉姆，主动拉上她的手，并跳起舞，男子的意思很明白，他希望觉若拉姆跟他一起走出圈外，找某个避风的地方亲热。奇达看出男子的企图，推了两把，把男子推出场外。男女亲热在王国里是很自由的，只要男人愿意，女人就得陪送。将军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不爱跳也不爱唱，他拒绝来到跳舞场地上。他的副手三十多岁，长得英俊潇洒。他喜欢女侍官，想跟女侍官亲热。表面上女侍官并不拒绝，但她巧妙地把副帅灌醉了，直到第二天，女侍官走后他才醒过来。

将军骑马送了一段路，女侍官和奇达也同样骑马跟送他们的将军聊天。走前的两名武士和走后的两对男女仆人仍然跟出来时一样，保持一定的距离。

将军对女侍官说：“没想到，我们还能打胜仗。拉萨的苏毗女王已经跟松赞干布王议和了，苏毗女王不再是女王了，她的去向无人知道！”

“不会是让松赞干布王给杀掉了吧？”女侍官觉若拉姆说。

将军说：“不会的。据说松赞干布王是一个喜欢做善事的人。他清楚，杀掉苏毗女王，女王国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为女王报仇的！”

“但愿如此！”觉若拉姆说。

奇达问：“拉姆，如果我们的王国被松赞干布王的军队征服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到远山古庙去当尼姑！”

“女王怎么办？”

“我跟她一块儿去。”

“女王会听你的吗？”

“我想会的。女王平时叫我姐姐，她会听我的！”

“还是嫁人吧！”将军说。“你那么性感漂亮，当尼姑可惜了女人的身子！”

“我嫁人，谁敢要我？”觉若拉姆把马停下来注视着将军。

将军说：“我的副手哇，就是被你灌醉的那个。”

觉若拉姆笑起来说：“他如果愿意，我可以让女王见见他。不过，女王只能用他一次，一次后他可能就要消失！”

所谓的消失，就是去死。这一点，奇达听说过，但他不十分清楚。而将军以为女侍官说的消失就是指副官不再见到女王了。

……

厚的石头墙立在一座小山上，整齐而刀切一般的建筑，真是让人赞叹。长约五十米，宽约四十米，高约十米的宫殿，全是石板石块砌成的，不分层，但是它高过一般的三层楼房。大门朝南，一排高约三十米的石阶上去，来到一个平台。门两边站着手持长戟的卫士，一共八人。

大门进去，王宫里有近三十间各种大小房间，整座大楼的中间是一个大大的长方形天窗，可以把部分阳光照进来。外墙上方，都是各房间的窗户，有大有小，想爬进窗户没有高二十米的梯子是不行的。就算爬到窗口，想进去还得打掉数根青杠木制作的栏棍。没有强有力的工具，打掉青杠木栏棍就会是一个吹牛。想从王宫里爬上宫顶，需要在天窗口安放一排木梯，否则无法到达王宫顶部。

王宫的地面全是石板，平整而大方，接缝很紧。王宫的正中央是苯教经堂，供有苯教创始人辛绕米沃的木雕像，像前是一排圣水碗和一排燃烧着的酥油灯碗。佛龛四周是一些彩色的布条和哈达，显得灿烂多彩。女王被人们称之为护法女神班丹拉姆的化身，她的寝室是王宫中唯一几间房连在一起的秘宫，进门后想直接找到女王是不可能的。王宫的天花板，基本上是木棍排列成的，涂有红绿黄蓝几种颜色。房顶上铺有厚厚的荆条，有阿嘎土。所谓的阿嘎土是白色的黏土，有黏性，平整后，可防雨水渗漏。

王宫里的部分房间，是用来住女奴们的。除了六七个老年的男仆和管事外，其他二十几名全是女仆。女仆里，还有近十名武功手。她们不仅会使用刀、枪、剑、戟，而且还会抛飞刀。射箭、骑马是最普通不过的技能了。不过，宫里的人平时很难见到女王，没有几个看到过女王的真实脸面。女王出门都是高帽垂下来的纱巾面罩，而且仆人们都需要跪下来低头，女王走过之后才能把头抬起来。王宫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给佛敬献供果、念经、练武，杂工烹饪各种肉食和茶，洗衣服、整洁清扫、收支计算各地来报，发布命令，军队调动等等，都会在王宫特定的几个房间里进行。左相、右相、大管家、大管事、将军都不住在王宫，而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专门画了圈的庄园或大楼里，他们各自都有武士和佣人，还有各自经营的土地、牧场、森林和河流等等。左相、右相、大管家、大管事、将军这些人，平时也难见到女王，常常是女侍官觉若拉姆出面传达女王的旨令。旨令有时是书面的，有时是口头的。左相、右相、大管家、大管事、将军这些人，也从来没见到过女王的真正面目。女王的面目是神秘的，出门总是罩着黑色面纱、而这个面纱很难透风，女王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她的脸。能经常看到女王面目的只有贴身女侍长觉若拉姆，还有另一个女侍长达娃卓玛。

女王的私生活，交给女侍长觉若拉姆。如果女王满意，会让这种男子变成哑巴活在世上，寄存在寺庙里。

凡是王宫里的事情，女王的事情，不许有文字记录，也不准有人传出去。发现有人记录或口头传出去，此人必死无疑。

……

走前的是两名男武士，走后的是两对男女佣人。中间的两个仍然是女侍官觉若拉姆和小管事奇达。觉若拉姆要回王宫，眼看就要到了，不过，还有一段距离。他们这队人马行进在王宫下面的庄稼地之间的路上。

觉若拉姆拉住马让马停下来，自己下马，让奇达也下马。其他人自然也停下来，不过，他们仍然保持着距离，不敢到女侍长身边来。

觉若拉姆说：“奇达大叔，我们坐下来歇一会儿吧，反正，很快到王宫了，我们也该分手了。”

一路上，本应奇达做主，可是事事好像自己必须听女侍长的，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这样。但不管怎样，只要女侍长满意，自己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既然女侍长是女王身边的侍女，她肯定会把出来访查的事情全部报告给女王的。

“女王会见我吗？”奇达说：“我非常想看到女王。”

觉若拉姆说：“你不可能看到女王，这是父王生前的规定，女王必须遵守。”

“忙了半天，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奇达说：“难道我只能见到大管家！”

“我很想把你带到女王跟前，可是我也怕犯了规矩得到杀头的结果！”觉若拉姆说。

奇达深深叹了一口气。

觉若拉姆说：“大叔，你看，三个孩子哪个更好些？假如女王来用，你认为女王该重用哪个？”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三个孩子肯定是宫女生的，怎么用法，我觉得应该是你说了算！”

实际上这三个孩子都是女王亲生的，这个秘密只有女侍长觉若拉姆知道。觉若拉姆这次出来查访，是按照女王的指令来进行的。女王要选出一个继承人，就是在这三个人当中。

“不过，说实话，”奇达说：“女王的继承人肯定是女的，所以，女孩子格松倒是应该接回到王宫里！”

觉若拉姆说：“女王说过，时代要变，拉萨的苏毗女王当不了女王，我们的南林女王也有可能当不了女王。所以应当选一个男孩子来当王，继承女王的事业。”

“如果要选个男孩子，我觉得像庄稼汉的雅珠不错，人老实本分，看事情看得也比较远。”奇达说。

“我也觉得是。”觉若拉姆说。“尼玛这个人有点霸王道，你觉得呢？”

奇达说：“这是他的养父镇长影响的结果，老镇长也喜欢霸道！”

“如果女王用他，他做什么事好？”

觉若拉姆深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让他改变一下，他会吗？”奇达说：“成形的东西很难改变，不称职的人，还会坏了大事！”

觉若拉姆说：“尼玛当军队中的先锋还可以，当统帅不行！”

奇达说：“他要好好历练才会让女王满意！”

二人聊了很多，觉若拉姆休息够了，二人又都骑上马继续上路了。准备踏上去王宫的小山时，大管家出现了，因为觉若拉姆身边的一个男佣人事先跑去通知了。大管家对奇达表示感谢，赏给他一布袋银子，让奇达回家了。大管家把觉若拉姆送上去王宫的山路后，自己也回家了。

十多天后，大管家又叫奇达出门把三个养子女叫到王宫来。奇达领命而去，几天后十三岁的格松，二十岁的尼玛，十七岁的雅珠都来到王宫大门外的台阶下。迎接三人的是女侍官觉若拉姆。觉若拉姆把三个子女安排在王宫内的几间房内，并分出三名女仆为三人服务。

三人很想见到女王，觉若拉姆说：“是女王叫你们到这里来的。女王会找时间见你们的。”

曾经说出去的话，并没有改变。所以，王宫里曾经生过孩子的三个女仆，都来悄悄认领自己的孩子。生孩子时，她们并不知道孩子的性别，因为刚一生下来就被人抱走了。要查只能到山野里去查他们的尸骨。然而，生过孩子的三个女仆，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亡。

一个女仆突然抱住十三岁的格松，流下眼泪。格松莫名奇妙，这位女仆说：“我是你母亲，你知道吗？”事情发生在过道的阴暗处，觉若拉姆知道了，她并没有责罚这位女仆，而是说：“你弄错了，这个不是你的女儿，是女王亲戚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她的日子过得很好！”

这位女仆说：“我的女儿就该这么大，她在哪里，我要去见见她！”

这个女仆固执地认为自己生的就是女儿，她日思夜想。

尼玛和雅珠，也有女仆来认领。不过，他们二人并不去亲近她们，反而躲避她们。

三个子女似乎在过道里见过女王，那是一瞬间的事情，女王衣袍华贵，面罩高帽垂下来的黑纱。三人都跪了下去。不过这时，三人并没有见到女侍长觉若拉姆。而是另一个女侍长达娃卓玛跟在女王身后。

秋收后的一个重要节日就是赛马，王宫山下的一块场地上，集中有上万人。奇达夹在其中观看。女王坐在两边有武士的帐篷中央，左右的其他帐篷里坐有右相、左相、大管家、大管事、将军等人，还有几大寺庙的活佛和主持。女王头戴高帽，面罩黑纱巾，袍裙闪闪发光。身边有女侍长达娃卓玛。据说，觉若拉姆女侍长在王宫里，她的身体有些不适。

十三岁的格松小姑娘，十七岁的小伙子雅珠，二十岁的年轻人尼玛，都来参加比赛。赛马前，寺庙喇嘛吹起了号角，号声隆隆，震撼人心。接着烧香祭天，香烟滚滚。十年前，还有祭活人一事，一次祭杀五六名身强力壮的男子。不过，这种祭杀，三年前就取消了，女王下令取消的。拉萨的松赞干布王现在还在祭杀活人，但是也在说快取消了。

骑马比赛的人，大约有三四百个。首先进行的是预赛，赛出一百多名复赛选手，复赛又选出四十名决赛选手。格松得到决赛的第一名。女王十分高兴，抱着格松亲了一下，格松觉得女王黑纱罩里透出来的面孔好像是觉若拉姆。但格松不敢肯定就是觉若拉姆，非常守规矩地表示谢意了。女王给格松一头牦牛，二十只绵羊的奖励。实际上格松骑的马是觉若拉姆事先给格松配好的一匹王宫里的马。雅珠得到摔跤头名的称号，女王也发了奖，但没有做出表示亲近的举动。尼玛参加赛马，可惜马摔倒在半路上，没有任何名次。

在人群中的奇达，很想见到女王的侍官觉若拉姆，但他左看右看总是没看到觉若拉姆。他挤出人群，来到女王附近的帐篷旁。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奇达叔叔，奇达叔叔，觉若拉姆病了，她在王宫里休息。”奇达按照传来声音的方向去找，只见不远帐篷门口站着面遮黑纱的女王。他不相信这个喊话声是从女王嘴里出来的，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完全跟觉若拉姆一样！奇达激动起来，但又不敢去接近女王，几个武士把奇达赶走了。

奇达在想，女王南林波母是护法神班丹拉姆的化身，而供在寺庙里的护法神班丹拉姆总是用黑布遮住脸面的，不给观仰的善男信女露面。因此，在世的执政女王南林波母也应该是不露面的。这符合宗教道理，没有什么不好去想的，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女王出帐篷骑马而去，走在女王身前身后的，有十多名男女武士和佣人。不见了达娃卓玛女侍长，而来到奇达跟前的是觉若拉姆。拉姆招呼奇达，并说她刚下山来到场地上，女王要她召集一个会议，因为松赞干布王派来的使者，提出几个议和的条件。奇达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多停留而走开了。

右相中等身材，有些胖，他拉着雅珠的手，在说些什么，他是准备集中到女王帐篷里去议事的。左相年轻，三十多岁，身强力壮。他手拉着格松姑娘的手，朝女王帐篷走来。还有大管家，一个中年人。大管事，一个老年人，两名将军，两个壮年人。都朝女王帐篷走来。站在女王帐篷跟前召呼这些人来议事的是觉若拉姆。她面带笑容，频频点头。这些来议事的人都清楚，又是女王让觉若拉姆来主持工作的。觉若拉姆见到格松后很高兴，一下抱起来亲了一下，说：“我的女儿，你好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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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