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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是幸福的晚年哎!”

2015-06-01

传记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两弹一星航天事业人生

“真正是幸福的晚年哎!”

上达与丽珍一直跟儿子铁成一家共同生活。2004年春我结识姚老先生时,他们住在儿子工作单位内的一幢老公房,面积不算小,但当年建造比较简陋,加上老旧,给我留下黑漆漆暗滋滋的印象。当时,上达已因摔过一跤后行动不便,需要扶着支架缓慢移动。那次,我是为写《老镇旧家》一文,经他的亲戚阿七介绍,登门了解他们塘栖致和堂姚家的历史,还在他家吃了一餐便饭。

他和许多老人一样,喜欢怀旧,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都还沉淀在上达的记忆里。特别在他整天只能坐在靠椅上之后,除了有时翻翻书、看几眼电视,更多的时间,便是沉浸在自己人生经历过的一幕幕往事之中。只是,当他主要的听众和交谈对象——妻子丽珍离世,儿子媳妇,以及逐渐长大了的孙子葆润因为工作和学习忙,更因为对那些并无切身体验的陈年旧事,早已听得耳熟能详,都失却了兴趣后,我便成了他最好的倾诉对象。隔些时日就会打来电话,要我去坐坐。

我对家乡的人文历史情有独钟,加上又在做收集记录的事,在我眼里,如上达这样文化经历丰富、脑子好使的高龄老人的记忆,就是一座富矿,即便为此花去不少时间,也乐而为之。

享受幸福晚年的姚上达先生(摄影/蒋豫生)

有人说,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挥之不去的郁勃之气盘结在心头。个性敏感,经历浮沉,上达的积郁自然较之常人多些,加上老来身体上的不适:腿脚不便,血压高,皮肤过敏……以及精神上的孤寂,心情便容易浮躁和纠结。

他告诉我,梁思礼先生曾三次来杭作有关我国航天事业发展的报告。我问,您可曾去看望过他,或者请这位曾经关系不错的老上级来家里坐坐,甚至吃顿便饭?你们的重逢,一定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与感叹。上达说:“没有。”我不好意思再追问原因,或许是怕这位著名航天专家来去匆匆难有空闲,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这般模样,又住在这样的陋屋,也羞于启齿……

几年后,姚家搬到大关西六苑,住房条件改善了,却是六楼,面积也太小,祖孙俩挤在一个小间。五六年前,约摸是上达90岁这年,他们家又换了新房子,居住条件明显上了档次。这是二三十层高楼中的一套,一百五十多平米,大客厅敞亮通透,采光极好,装了大玻璃的阳台上视线开阔,装修摆设简洁大方高雅。老先生多坐在近阳台处的大靠椅上,身边小几上放着刊有他“质量子”文章的《论文集》,有他早年在国防部五院时用以进出的《工会会员证》,还有一沓用夹子夹着的旧纸,那是他自荐论文的几个单位回函以及《平反通知》等。看得出时不时被主人拿来翻看、抚触。那些纸上的字迹多已褪得很淡,有的已经模糊,边角也多已起皱破损……

大前年年初有次去他家,一见面上达就对我说:“这下,我亏大了!” 神情颇为激动。我愕然。原来,他在报纸上看到,中央刚宣布重奖两位2009年度的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每人奖励500万元。胡锦涛总书记还和他们握手祝贺。其中的孙家栋院士是当年上达在五院时的后任,是在他所做导弹研制工作的基础上接着干的。我后来仔细看了孙的业绩成就,贡献非常大,1999年还曾获国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当时,我只得宽慰老人:“哈,想得通,想得通!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规律,是好事情啊!”

我记得2010年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师昌绪院士总结自己近一个世纪的人生的一段话,他认为,“人的一生要有所作为,智慧、体魄是基础,勤奋、进取是动力,素质、品德是保证,环境、机遇是条件。”此话在理。

只是,我嘴上这么说,也是大实话,可心里却在为他的才华智慧未能更好施展惋惜和遗憾。眼前这位完全可称“中国导弹之叔”的老人,原本可以为国家的“两弹一星”航天事业做出更大更多的贡献。自然,那绝不只是他个人的损失。

我不敢评说自己的劝解与疏导有多大作用和功效,或许,时间才是人类真正的良医,可以最终抚平伤痛,可以让人趋于平和。随着年岁的增大,这两三年来,上达明显平和许多,脸上常见笑容,连一直照管他的医生也惊奇老人的身体反而比先前硬朗多了。

隔些时日去看他,他就会告诉我,有早年的哪个哪个学生从国内或者国外给他寄来贺卡了,有先前的同事谁谁谁大老远上门来看望过他了……我也为他高兴。这些都是老人最好的精神抚慰剂,我们都是凡人,到了这样的岁数,谁都需要。

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正在热播连续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一集不落,看得心潮激荡。此剧首次揭示了我国发展航天事业的艰辛历程,那一大批科技工作者的献身精神让人久久难忘。我打电话给铁成,让他们别错过收看,尤其得让老父亲好好看看。不过,电话那头说,知是知道在播这个剧,偶尔也看过一点。至于父亲,晚上八点,是他洗洗弄弄上床睡觉的时候,他的耳朵已经听不清电视上说的话。而且,现在他对这个已远不如早先那样了……

回望过去了的20世纪,我们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老人们正一个个逝去,或者行将走完各自的人生,他们经历的、演绎的那些个事情已和我们渐行渐远。姚上达先生只是他们中的一位,他的名字也许不会被载籍,我记述他的人生,是想记录和充实故乡的人文历史,也让年轻人知道一位自学成才者的努力,让大家从一位个体一个侧面,了解和体味人生路途以及社会、国家发展过程中曾经的艰辛与曲折、辉煌与沉重,留下那段历史。

有人说,很多事情可以被忘记,但历史是不能被忘却的。

后话:这篇文章写出来后,我在征求他本人及相关者意见的同时,开始动手写我自己的父亲,后来扩展成了家史。今年(2013)年初的一天,我又去已96岁高龄的姚老先生家看望,提起前不久报纸上整版刊载屠守锷先生(清华大学航空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航空工程系毕业,系我国航天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两弹一星”元勋之一、洲际导弹总设计师。他曾经说过:“第一枚导弹搞得最艰难。”)的事迹,问他是否认识?

老先生告诉我,熟。屠是我们浙江湖州人,先前在北航,搞薄壳结构的,他俩是同时被抽调去五院的。在那里还未建成宿舍楼的两三年间,他俩同坐一辆接送小车,每天都是先去北航接了屠,再来铁道学院接的姚……

姚老问我:“伊有点啥个事体?”我说:“伊走了。”姚老接口道:“我也快了。”我忙讲:“哪里哪里,侬起码可以活过一百岁!”

(完)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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