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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绍彭收藏交往考

2015-05-30杨家伟

中国书法 2015年8期
关键词:金盆米芾书画

杨家伟

北宋薛绍彭,不仅是一位书法家,同时也是一位收藏家、鉴赏家。他的收藏往往被书名所掩,而他的书名又被『宋四家』所没,但他對古书画的收藏、鉴赏,对这些珍贵古迹的流传和北宋私人书画收藏风气的盛行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本文从薛绍彭绘画收藏、赏玩及他与米芾的交往着手,探究这位往往被人们忽略的『重要人物』,希望对薛绍彭的研究起到补充完善的作用。

一、蓄藏

清钱冰在《履园丛话》中,按照收藏动机的不同,将书画收藏分为三等,『一日赏鉴,二日好事,三日谋利。米海岳、赵松雪、文后山、董思翁等为赏鉴;秦会之、贾秋壑、严分宜、项墨林等为好事,若以此为谋利计,则临摹百出,作伪万端,以取他人财物,不过市井之小人而已矣。何足与论书画耶!』从薛绍彭的收藏特点及其绘画藏品来看,应为赏鉴之属。薛氏所收绘画作品,鲜见于史料记载,目前所见共有五件,下面分别考述。

1、唐曹霸《九马图》

据米芾《画吏》载:『世俗见马即命为曹韩韦,见牛即命为韩滉戴嵩,甚可笑,唐名手众,未易定。惟薛道祖绍彭家九马图合杜甫诗是真曹笔』。《山西通志》亦载:『曹将军霸九马图,后藏薛绍彭家。苏轼曾为《九马图》作赞。曹霸,魏曹髦之后,官至左卫将军。天宝末每诏画御马及功臣,杜工部有丹青引赠之』。《国绘宝鉴》称其『画马得骨肉停匀,法传染入缣素,弟子孔荣颇得其法』。《宣和画谱》有『写唐九马图』。《御定佩文斋书画谱》也录有此画。

2、唐《三天女图》

薛绍彭家《三天女》,谓之顾恺之,实唐初画。《贞观公私画史》右十一卷『戴逵画隋朝官本』条载有『三天女像』。曾载《宣和画谱》《御定佩文斋书画谱》。

3、《吴王斫绘图》

薛绍彭又收吴王图,江南衣文,金冠右衽红衫,大榻背擦两手,吴王衣不当右衽。《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九十七『顾恺之《吴王斫鲙图》,纸画,后有「元祐戊寅]四字卦印。』《广川画跋》对此图有较为详细的描述。

4、《金盆鹁鸠》

薛绍彭道祖有花下一金盆,盆旁鹁鸠,谓之金盆鹁鸠。岳珂在《宝真斋法书赞》有详细描述:

余家旧有花下一金盆,旁一鹁鸠,谓之金盆鹁鸠者是已。顷在都城,为元章借去久不肯归余。比得巨济书,闻元章已下世,大可痛惜,此画今亦不知流落何处,使人嗟叹之不足。绍彭顿首。右薛道祖金盆鹁鸠帖真迹一卷,是帖实与山谷汤方蔬法同,有小玺款。予尝考《宝晋山林集》云:道祖有花下一金盆,盆旁两鹁鸠,谓之金盆鹁鸠,岂是名画,可笑。是固以为不然矣。而今帖乃谓,顷在都城,为元章借去久不肯归,何耶?赞日:朋友之宿草未黄,眷眷于旧藏。画史之诋訾未忘,断断乎弗偿,鸠抢枋而下垂,鹤唳天而高翔,谁能游九垓以问太虚,其必有以别二子之短长也。

5、宋·李公麟《白描阳关图》

后有所题诗及书王右丞一诗及[河东]并「三凤后人]等印。此图后为郝清浦清臣所藏。《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九十九『李检法白描阳关图一卷,后有亲书诗跋及薛绍彭识尾并[三凤后人]等印。又有二印,一日[忠恕而已],一曰[关西伧父],不知何人印也。』此图原系赵兰坡故物,后归郝清臣,所见之《云烟过眼录》中。今在澄湖陆氏。李公麟,字伯时,舒州人。『雅善画,自作山庄图为世宝传,写人物尤精,识者以为顾恺之、张僧繇之亚。襟度超轶,名士交誉之。黄庭坚谓其「风流不減古人,然因画为累,故世但以艺传]』。

二、赏玩

赏玩,即对文物、艺术品的欣赏、把玩,与其他的收藏家一样,薛绍彭常在自己所赏鉴过的书画作品上题跋、钤印,以为珍玩留念。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了收藏之人的通病:

夫识书人多识画,自古蓄聚赏玩之家,固亦多矣,则有收藏而未能鉴识,鉴识而不善阅玩者,阅玩而不能装裱,装裱而殊亡铨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

薛绍彭意识到了这一点,引以为鉴。但留有薛绍彭题识、押署的作品并不意味着他曾收藏,也可能是他在友人处或其他场合所看到的。据史料记载,薛绍彭赏玩过的绘画作品共有五件,下面逐一介绍。

1、韩斡《双马图》《圉人呈马图》

《画史会要》卷一:

韩斡,京兆人,官至大府丞。天宝中召入供奉,上令师陈闳画马,帝怪其不同,因诘之。奏云:『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之师也。』斡盖初师曹霸,后自独擅。杜甫赠霸画马歌云:弟子韩斡早入室,亦能画马穷珠相。斡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则斡不及霸远甚。

《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三十一将其列为神品下,擅画『鞍马鬼神、高僧人物、佛像花竹』。张丑《清河书画舫》卷八对此画有详细记载:

绢本韩斡双马图,旧藏曹泾杨氏。前题马中神骏,後有米黻等题名并东坡绝句,皆真迹妙绝。余近收松雪翁摹本,题云一韩生双马图,子昂为晋之临,神采飞动,宛然韩公笔也。丑按,斡尝画下生嗔弥勒,精妙入神,则斡又善为道释像,不独工畜兽也。韩斡双马图真迹神品,马中神骏,元祐戊辰正月获观于才翁之子洎,米黻记。太平兴国翰林苏氏。宝宁赐第观,绍彭。太原王尧臣,杜绾辙从观,秦观,黄宗元。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余姿,眉山苏轼题。

2、李伯时画《归去来辞》

宋·周密《思陵书画记》:『高宗御题李伯时画归去来辞。薛绍彭逐段书陶词且跋其后』按,李伯时即李《麟,伯时为其字也。北宋著名画家,号龙眠居士。除擅长山水花鸟题材外,更擅长人物、鞍马,还发展了『白描画法』。

3、李公年《竹石吴牛》

张丑《清和书画舫》:

采薇图、贺监游湖、雪溪停棹、卢仝煎茶、李公年疏林晚照、竹石吴牛。薛绍彭跋。李公年,宋代画家,生平不详。

《宣和画谱》卷十二载:

文臣李公年,不知何许人。善画山水,运笔立意风格不下于前辈,写四时之图,绘春为桃源,夏为欲雨,秋为归棹,冬为松雪。而所布置者甚有山水云烟佘思。至于写朝暮景趣,作长江日出,疏林晚照,真若物象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正合骚人诗客之赋咪。若山明、望松、雪寒、日出、雾迟之类也。公年尝为江浙提点刑狱公事,今御府所藏十有七。

4、苏东坡《竹石图》

清·吴其贞《书画记》:

苏东坡竹石图绢画一小幅,气色尚新,画一拳石,有数竿修竹,用笔秀嫩风韵高标,绝无画家气味,显然为文人之笔,诚旷代逸格上画也。无题识,有东坡居士一图书,上有薛道祖题曰:『玉局翁所作岩桧竹石皆极天巧,出乎规矩之外,胸中丘壑随寓造微,真一代名笔也。』

按,玉局翁指苏轼。《元曲》中说: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沫总相宜],玉局翁诗也』。

5、宋徽宗《秋塘山鸟图》

《石渠宝笈》:宋徽宗秋塘山鸟图一卷,素绢本著色,画款识云:秋塘山乌图,丁亥御画。上铃御书一玺下有押字一拖尾有薛绍彭王冕题句二。

刘小铃认为《秋塘山鸟图》上的薛跋从字体、结构、运笔和薛氏存世墨迹相比,无一相似处,可谓疑点重重。笔者也认同这一观点。

三、『薛米』之间的交往

有宋一代,米芾与薛绍彭可谓是莫逆之交。米、薛之间的往来交流,多有赖于米、薛之间的诗歌酬唱与米、薛传世墨迹及米芾文章所记而存。其交往包括諸多方面,日常的寒喧问候、聚会雅集,当然主要还是集中在书画收藏与品评方面,如对法帖真伪的品评,对书画收藏、鉴赏方面的交流切磋等。米芾在得知薛绍彭收得钱氏子敬帖后,便赋诗一首寄与薛绍彭:

《寄题薛绍彭新收钱氏子敬帖》:

萧李騃弟子,不收慰问帖。妙迹固通神,水火土更劫。所存慰问者,班班在箱笈。使恶乃神护,不然无寸札。(原作恰,据四库本、涉闻本、河山本改)自此趣画相,使人眼徒眨。(按,《宝晋英光集》作『眼徒睫』)

有这么好的收藏条件和机会,却对王羲之的《慰问帖》置之不理,米芾认为那些贵族弟子的举动是十分可笑和荒谬的,同时也体现出米芾对『二王』法帖的肯定和认同。再来看下面这首诗:

欧怪褚妍不自持,犹能半蹈古人规。公权丑怪恶札祖,从兹古法荡无遗。张颠与柳颇同罪,鼓吹俗子起乱离。怀素犸獠小解事,仅趋平淡如盲医。可怜智永研空白,去本一步呈千媸。(自注:法帖所载『可怜』为『可见』)已矣此生为此困,有口能说手不随。谁云心存乃笔到,天工自是秘精微。二王之前有高古,有志欲购无高赀。殷勤分付「四库本作『语』,涉闻本作『贻』]薛绍彭,散金购取重跋题。)

在诗中米芾毫不客气地把唐代书家贬斥一通,并坦诚布公地向好友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唐人之书不可学,『二王』以前的书法方有高古之气。虽然薛绍彭的收藏作品中亦不乏唐人之作,但他在取法上还是采纳了米芾的建议。共和诗云:

《和米芾李公炤家二王以前帖宜倾囊购取寄诗》:

圣草神踪手自持,心潜模范识前规。惜哉法书垂世久,妙帖堂堂或见遗。宝章大轴首尾俱,破古欺世完使离。当时鉴目独子著,有如痼病工难医。至今所收上卷五,流传未免识者嗤。世间无论有晋魏,几人解得真唐隋。文皇鉴定号得士,河南精识能穷微。即今未必无褚獠,宁馨动俗千金赀。古囊织襟可复得,白玉为躞黄金题。

《和米芾为梁唐不收慰问帖寄诗》:

圣贤尺牍间,吊问相酬答。下笔或无意,兴合自妍捷。名迹后入贵,品第分真杂。前世无大度,危乱相乘蹑。白发如莲帽,騧马似瓜贴。触事为不祥,凶语弃玉躞。料简纯吉书,乃有十七帖。当时博搜访,所得固已狭。于此半千岁,历世同灰劫。真圣扫忌讳,尽入淳化箧。巍巍覆载量,细事见广业。唐人工临写,野马成百叠。硬黄脱真迹,勾填本摹搦一拓一。今惟典刑在,后世皆可法。

魏晋之书方为正宗,而真迹却不易得,倘能得到,『宁馨动俗千金赀』也在所不惜,薛绍彭也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即使是拓本,他也视为临摹取法之『典型』。米芾晚年在涟水时,还写信给薛绍彭劝其一同退隐,共享翰墨之乐:

《自涟漪寄薛郎中绍彭》要:

老来书兴独禾忘,颇得薛老同徜徉。天下有谁推鉴定,龙宫无术疗膏肓。淮风吹戟稀讼牒,典客闭阁闲壶浆。吟树(《宝晋英光集》卷三『古诗下』作『迎树』)对山风景聚,墨池濯砚龟鱼藏。珠台宝器每贯日,月观桂实时飘香。银淮烛天限织女,烟海阔地生灵光。俊儿乃是翰墨侣,侠竹不使舆卫将。象管钿轴映瑞锦,玉鳞架几铺云肪一原缺,据四库本、涉闻本补一。依依烟华动勃郁,矫矫龙蛇起混茫。持此以为风月伴,四时之乐乐未央。部刺不纠翰墨病,圣恩养在林泉乡。风沙涨天乌帽客,胡不东来从北荒。

薛、米交情之深,从『老来书兴独未忘,颇得薛老同徜徉』一句足以得到印证。即使到了晚年,相隔千里,他们还是书信往来不断。米芾在诗中也充分肯定了薛绍彭的鉴定水平。由题目可知此时米芾在涟水军使任上,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应为哲宗绍圣四年丁丑(一0九七)。

米、薛之间不仅在书画鉴藏方面进行讨论,而且在古文字的取用上亦有探讨:

《答绍彭书来论晋帖数字》:

何必识难字,辛苦笑一四库本作效一扬雄。自古写字人,用字或不通。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意思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这是何等的率意和洒脱,这其实也是米芾『尚意』理论的一部分,不为法所拘束,直抒胸臆的书法创作观。相比之下,薛绍彭就显得有些固执和较真儿。

即使是应米芾之邀前去赴宴,薛绍彭也不忘携带晋帖同行,并欲交换米芾手中的『宝贝』。我们来看薛绍彭的两通手札:

《元章召饭帖》:

元章召饭,吾人可同行否?偶得密云小龙团,当携往试之。晋帖不惜俱行。若欲得黄筌《雀竹》,甚不敢吝。巨济不可使解。绍彭又上。

《昨日得米老书帖》:

昨日得米老书云,欲来早率吾人过天宁素饭,饭罢阅古书。然后同访彦昭。想亦尝奉闻左右也。侵晨求见,度可偕行,幸照察,绍彭再拜。

米芾在使用了越州竹纸后感觉效果不错,便将自己的心得体会告诉薛、刘二人:

《硾越竹学书作诗寄薛绍彭、刘泾》:

越竹万杵如金版,安用杭油与池茧。高压巴郡乌丝栏,平欺泽国清华练。老无他物适心目,天使残年同笔砚。图书满室翰墨香,刘薛何时眼中见。

薛绍彭也和诗一首:

书便莹滑如碑版,古来精纸惟闻茧。杵成剡竹光凌乱,何用区区书素练。细分浓淡可评墨,副以溪岩难乏砚。世间此语谁复知,千里同风未曾见。其论笔间物云砚,滴须琉璃锁纸须。金虎格笔须白玉,砚磨须墨古。越竹滑如苔,更须加万杵,自封翰墨卿,一书当千户。

米、薛皆是收藏大家,又是挚友,互换藏品自在情理之中。其中不仅包括书画作品,还有砚台。在明,陶宗仪的《辍耕录》卷七《宝晋斋砚山图》中谈到米芾有南唐的研山,今被道祖易去,米芾作诗一首抒发了自己的郁闷之情:

研山不复见,哦诗徒叹息,惟有玉蟾蜍,向余频泪滴,此石一入渠手,不得再见,每同交友往观,亦不出示,绍彭公真忍人也,余今笔想成图,仿佛在目,从此吾斋气秀尤不复泯矣,崇宁元年八月望米芾书』。

米芾《箧中帖》中也提及驸马王诜向其借砚一事。帖文如下:

芾箧中《怀素帖》如何,乃长安李氏之物。王起步、薛道祖一见便惊云:『自李归黄氏者也。』芾购于任道家,一年扬州送酒百余尊,其他不论。帖公亦常见也,如许即并驰上,研山明日归也。更乞一言,芾顿首再拜。景文隰公阁下。

薛绍彭在其《鹁鸠帖》(行书七行,《宝真斋法书赞》卷十三有载)中这样写道:

余家旧有花下一金盆,旁一鹁鸠,谓之金盆鹁鸠者是已。倾在都城,为元章借去久不肯歸余。比得巨济书,闻元章已下世,大可痛惜,此画今亦不知流落何处,使人嗟叹之不足。绍彭顿首。

当薛绍彭得知米芾下世消息,为失去一位挚友而痛惜不已。蔡天启曾作米芾墓碑云:

君与西蜀刘泾巨济、长安薛绍彭道祖友善,三公风神萧散,盖一流人也。又云冠服用唐规制,所至人聚观之,视其眉宇轩然,进趋檐如,音吐鸿畅,虽不识者,知其为米元章也。

综上所述,薛绍彭所收藏、赏玩的绘画作品多为唐宋名家之作,也从侧面反映出他本人的收藏意愿和审美品味,虽数量不多,却妥善保存了这些稀世之宝,使它们得以流传有绪。正是因为有许多像薛绍彭、米芾这样的书画收藏家、鉴赏家,宋代书画收藏之风才得以兴盛不衰。『米薛』与『薛米』之间,不仅仅只是年龄的差别,也表现出了米芾在薛绍彭面前的自信与诙谐,同时还隐含着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和在书画道路上的交流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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