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法特征的西南官话分类

2015-05-29林天送

语言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官话方言湖北省

林天送

（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福州 350118）

西南官话分布于四川、云南、贵州、重庆、湖北、湖南、广西、陕西、江西等9个省区，人口约有27,000万人，是汉语中使用人口最多、分布地域最广的方言，其特点是入声归阳平（李荣1985、李蓝2009）。

本文引入词源统计学的计算方法，依据语法标准对西南官话进行分类，然后借鉴特征词理论尝试提取语法特征，并与李蓝的分区方案进行一些比较。

一材料和方法

（一）材料。本文所用材料来自曹志耘（2008）的《汉语方言地图集·语法卷》。

曹志耘（2008）共涉及93个西南官话方言点，其中“安乡”和“宁国”不在李蓝（2009）中，其余91个点除了李蓝（2009）的“鄂西小片”和“康藏小片”外，均有分布。这91个方言点分布于云南省、贵州省、四川省、重庆市、湖北省、湖南省、广西省、陕西省。

曹志耘（2008）在地图上标示出102条语法项目在汉语各方言中的表现。这些条目涉及语法词、词法和句法，包括代词、副词、介词、连词、助词、词缀、重叠、体、补语、语序、句式等。其中，有 9条语法项目在上述西南官话点中的表现完全一致，这些项目为（数字和项目名称来自地图集，下同）：

014 只鸡死了＜方＞量词定指、025 又他～来了、038 是他～老师、039 “是”表“在”的用法、046 圪＜方＞前缀、049 头＜方＞名词后缀、051 囝＜方＞名词后缀、079 我有去＜方＞“有”用于动词前、089 “吃一碗添”的“添”＜方＞“添”是后置成分，表示追加。

这些完全相同的语法项目没有分类意义，下面的分类依据其余93条语法项目。

曹志耘（2008）对语法项目在各个方言中的表现归纳出大类和小类，大类由“形式、意义、用法、作用、来源等方面或其中某个方面具有共性的小类”归并而成。因此，本文依据大类进行计算，下文的“语法项目表现相同”指的是大类相同。

（二）计算过程。包括三个步骤：（1）先计算各对方言点93条语法项目相同的次数，除以样本总数93，得到相似矩阵。（2）将相似矩阵转为距离矩阵。转换的公式为：d＝－log s（d表示距离，s是相似矩阵的数值）。这些计算在MS Excel中进行。（3）最后，用PHYLIP 3.69软件包中的Neighbor-joining法进行聚类，生成无根树，然后在MEGA 4.0中显示树。

Neighbor-joining法得到的是无根树，树上的距离表示分类单元之间差异的程度。理论上，树根可能位于任意一条路径之上。一般使用外群（outgroup）或中点生根法确定树根，我们使用中点生根法。中点生根法是将树根植于树形图上距离最长的一条路径的中点。本文的目的在于分类，依据语法条目无法像词源统计法利用核心词那样显示亲缘距离。我们使用中点生根法只是将91个方言点划分为若干组，而非实际的树根。

（三）特征提取。李如龙（2001）指出，不同的方言之间有不同的语音特征、词汇特征和语法特征，方言特征词是“有一定批量的，在本区方言中普遍存在，在外区比较少见的方言词”。我们认为，语法特征的提取可以借鉴提取特征词的方法。

已有的方言分区由于主要根据语音或词汇标准，涉及方言语法特征的描述时，一般只举出个别项目。本文根据语法标准对西南官话进行分类，在分类的基础上，尝试提取“一定批量的、本类中普遍存在，而外类较少见”的语法项目的表现作为语法特征。

二结果

（一）相似度分析。93条语法项目，有两类表现的26条，有三类表现的28条，有四类表现的24条，有五类表现的12条，有六类表现的1条，有七类表现的2条。可见，多数项目是2～4种表现。

表1按照某条语法项目有多少个方言点表现相同进行分组。例如，第一条语法项目为“我～姓王”，《汉语方言地图集》分为五个大类，93个西南官话方言点有三类表现，第一类有88个方言点；第二类有1个方言点，第五类有2个方言点。因此该条目取值88，分在最后一组“80～90”中。

93条语法项目在西南官话方言点中的表现情况表1

表1显示，93条语法项目中，最低的是有19个方言点表现相同，最高的是有90个方言点表现相同。有71条语法项目，每条语法项目均有至少60个方言点的表现相同，占全部语法项目的76.34%。这说明，西南官话的各个方言点之间的一致性较高。

将91个方言点进行两两比对，共得到4,095对数值。这些方言对之间，最少有38条语法项目表现相同，最多有90条语法项目表现相同（见表2）。

91个西南官话方言点两两之间的语法项目表现情况表2

表2显示，方言对之间的表现相同的语法项目，大多在54～73之间，共3,324对，占全部方言对的81.17%；74～90条以上语法项目表现相同的有335对方言，占8.18%；38～53条语法项目表现相同的的共436对方言，占10.65%。

（二）树图分析。91个西南官话点的聚类结果见图1（无根树）和图2（有根树），图3是这些方言点在地图上的分布。

图1 无根树

由图2（见下页）可见，91个方言点按省份（直辖市）看，可以分为11个分支：

a 湖北省I：恩施、鹤峰、（临澧）。

b 湖南省I：郴州、靖州、中方、凤凰、通道、芷江。

c 广西省：河池、柳州、鹿寨。

d 湖南省II：常德、桃源、汉寿、永顺、张家界、龙山。

e 湖北省II：钟祥、潜江、石首、洪湖、武汉、秭归。

f 贵州省，包含两个小支：贵州省f1：安顺、贵阳、晴隆、天柱、都匀、荔波、大方、镇远、铜仁、黎平、威宁、安龙、（新晃）；贵州省f2：德江、习水、遵义县、余庆、正安、（盐津）、（綦江）。

g 四川省，包含两个小支：四川省g1：成都、乐山、长宁、米易、屏山、西昌、青川、宝兴、汉源、古蔺；四川省g2：平昌、北川、旺苍、盐亭、华蓥、遂宁、资中、富顺。

h 陕西省：佛坪、镇巴、（泸定）。

i 湖北省III：宜都、远安、枣阳、老河口、郧县、房县。

j 云南省，包含两个小支：云南省j1：建水、昆明、永胜、临沧、思茅、文山、华宁；云南省j2：保山、大理、楚雄、马龙、富源、昭通、会泽。

图2 有根树（方言点前的符号为李蓝（2009）的分类（见引言））

k 重庆市：大足、武隆、云阳、忠县、秀山、重庆①此处的“重庆”为重庆市北碚区。。

除了湖南、湖北外，位于同一省内的方言点一般处于同一分支内，例外的方言点只有5个（上面用括号表示）。云南省的盐津和重庆市的綦江，和“贵州省f2”处于同一分支里。四川省的泸定，与“h陕西省”的2个方言点处于同一分支里。湖南省的临澧和“a湖北省I”位于同一分支里。湖南省的新晃与“贵州省f1”处于同一分支。

有根树显示了这11个分支之间的层次关系。从图2可见，11个分支分为两组。第一组包括广西、湖南及湖北省的一部分，共有24个方言点，其层次为：(a湖北省I,(e湖北省II,(d湖南省II,(c广西省,b湖南省I))))。

第二组包括贵州、四川、云南、重庆、陕西，以及湖北省的一部分，共有67个方言点，其层次为：(k重庆市,(f贵州省,(g四川省,(h陕西省,(i湖北省III,j云南省)))))。

总体来说，本文的上述分类和行政区域较为一致。从图3可以看出，第一组主要分布在东面，包括广西省、湖南省的西部和南部的郴州、湖北省的东部和西部，即地图中加框的地点；第二组先分为两个层次，首先是重庆，位于中部；其次为陕西、贵州、云南、四川及湖北省北部和中部，分布在北面、西面和南面。

除了湖北和湖南外，其余各省之内的方言点都在同一分支中。湖南省均分布于第一组，在第一组内一分为二，其中湖南省南部（b湖南省I）和广西省较为接近。湖北省的内部分歧最大，可以分为3支：东部的恩施、鹤峰（a湖北省I）与西部的武汉、钟祥等地（e湖北省II）位于第一组内；中部和北部的宜都、老河口等地（i湖北省III）分在第二组内，与云南省的方言距离较近。

图3 11个分支的西南官话的地理分布

（三）语法特征。要提取方言特征，需要进行内外比较。由于我们并未比较整个汉语方言，因此无法提取西南官话整体的语法特征。据李蓝（2009），西南官话共有549个县市区（方言点），而本文仅着眼于91个方言点，因而我们将“一类内较为一致，类外相对殊异”的提取原则放得较宽松。上面我们将西南官话分为两组，这个分类所涉及的93条语法项目中，有11条可以作为提取两组特征时的参考。

【017什么这个是～字】。第一组14点为第三类表现，有“么子”、“么-”、“么”等。第二组没有一个方言点为第三类表现。

【057源自亲属称谓的后缀】。第二组有60个方言点为第八类表现（“无对应后缀”），第七类表现的7个点；第一组则第八类表现的只有4个点，第七类11个点①该语法项目在许多其他的官话方言中也是第八类表现。。

【059单音节名词重叠＜方＞】。第二组有46个方言点为第一类表现（“NN”），16个点为第二类表现；第一组只有5个点为第一类表现，第二、四类表现分别有8个点和10个点。

【063我吃了一碗饭完成体】。第二组有59个方言点为第一类表现（在动词后使用“了”），第二、三类分别只有3个点和5个点。第一组有9个点为第一类表现，14个点为第二类表现，1个点为第三类表现。

【081打不过他宾语和可能补语否定式的顺序】。第二组有58个点为第一类表现（“打不过他”），有9个点为第二类表现。第一组则只有7个点为第一类表现，第二类表现有12个点。

【019怎么这个字～写？】。第二组有33个点为第二类表现（即“咋”），第一组0点为第二类表现。第一组分别为：第一类表现10点，第三类表现11点，第四类表现1点。第二组除了第二类表现外，第一类表现12点，第三类表现22点。

【053小称形式】。第二组有46点为第一类表现（“变韵”），其余21点为第四类表现。第一组有10个点为第一类表现，14个点为第四类表现。

【064他来了三天了了1和了2】。第二组有41点为第一类表现（“他来了三天了”），第一组有11点为第一类表现。

【080打得过他宾语和可能补语肯定式的顺序】。第二组有61点为第一类表现（“打得过他”），第一组有10点为第一类表现。

【083叫他一声宾语和数量补语的顺序】。第二组有40点为第一类表现（“叫他一声”），第一组有8点为第一类表现。第一组其余16点为第三类表现（“叫一声他～叫他一声”）。第二组其余有26点为第三类表现，有1点为第四类表现。

【097“给-把-被”说法的异同】。第二组有60点为第五类表现（三分：给≠把≠被），第一组有11点为第五类表现。第一组有10点为第二类表现（二分：给＝把≠被），第二组有3点为第二类表现。

（四）和李蓝（2009）的比较。同李蓝（2009）相比，本文第一组的方言点都在李蓝“E湖广片”和“F贵柳片”之内，涉及这两大片除E1鄂北小片、E7黔东小片、F3黔南小片外的所有方言点（本文没有E2鄂西小片的方言点）。本文第二组的方言点在李蓝的六个大片中均有分布：包含A川黔片、B西蜀片、C川西片（本文未涉及康藏小片）、D云南片的所有方言点，以及E湖广片中的E1鄂北、E3鄂中、E6怀玉、E7黔东、E8黎靖等小片，F桂柳片下的F3黔南小片。

换言之，李蓝的E湖广片和F桂柳片在本文的两组方言中均有分布，李蓝的其余各大片则都在本文的第二组中。具体说来：

李蓝的A川黔片分布于四川省、贵州省、陕西省和重庆市。其中，李蓝的A1成渝小片，本文主要分在k重庆市和四川省g2中，另有部分在贵州省f1和四川省g1中；李蓝的A2黔中小片，本文均分在贵州省f1中；李蓝的A3陕南小片，本文分在h陕西省中。

李蓝的B西蜀片分布于四川省、贵州省、重庆市及云南省。其中，B1岷赤小片主要在贵州省f2中，还有部分在四川省g1里；B2雅甘小片的汉源、宝兴在四川省g1中，泸定则归入h陕西省；B3江贡小片，本文只涉及富顺，分在四川省g2中。

李蓝的C川西片（本文只涉及C2凉山小片），本文都划在四川省g1中。

李蓝的D云南片除了威宁外，和本文的j云南省的范围一致。本文将威宁和贵州省f1分在一起。李蓝将D云南片分为D1滇中、D2滇西、D3滇南三个小片，本文则分为两个分支。

李蓝的E湖广片包括8个小片，主要分布在湖北省、湖南省和贵州省，与本文差异最大。其中，E4湘北小片和E5湘西小片的方言点均在本文第一组里，E1鄂北小片和E7黔东小片均在第二组里，E3鄂中小片、E6怀玉小片和E8黎靖小片则在两个组均有分布。

李蓝的F桂柳片分布于湖南省、广西省和贵州省，本文只涉及其中的6个方言点。属李蓝F1湘南小片的郴州，本文归入b湖南省I中；属李蓝F2桂北小片的河池、柳州和鹿寨3个方言点，和本文的c广西省一致；属李蓝F3黔南小片的都匀、荔波，本文分在第二组的贵州省f1中。

从层次看，李蓝的分类方案划为两层：第一层包括六个大片，第二层是小片；本文的11个分支（不考虑同一分支内的层次）则先分为两组：第一组下面有4个层次，第二组下面则达到5个层次。

基于93条语法项目，我们对91个西南官话方言点进行重新分类。分类结果显示：91个方言点可分为两组，共11个分支。这11个分支与行政区划基本一致。这个结果也许同权威方言的存在与否有关。众所周知，处于有权威方言的地域里，方言点之间往往表现趋同。总体来说，第一组的方言点所处省份的权威方言不是西南官话，或者处于和权威方言不是西南官话的省份的交界地带；第二组则所在省份主要通行西南官话，向心力强。

在分类的基础上，我们提出11条语法项目作为将来提取两组方言的语法特征时的候选项。同样，第二组方言点在这11条语法项目中的表现较为一致，第一组则分歧较大。由于比较的范围有限，这些项目在提取时标准放得较宽，它们能否成立还需要在更大范围内进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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