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飞

号贩子的顾客几乎都是进京求医的患者和家属，长期下来甚至积攒了不少“VIP”，他们每次来北京看病都会提前打电话给他，打听医生出诊、停诊等消息。但也有一些人不愿意妥协，宁愿与他们展开排位战

五一节前夕，空军总医院的正骨科专家还有最后两个出诊日。4月29日早上五点多，医院挂号大厅外的排号队伍中发生一起争吵：来自吉林的刘雪梅（化名）在连续两天的挂号失败后，愤愤地与一起排队的号贩子发生争吵，并最终报警。

这样的场景，对于医院来说，既习以为常也无可奈何。医院门口的保安介绍，很多早起来排队的患者常常会因为号贩子不断让别人插队而与他们发生口角，但更多的时候即便警察来了也很难解决问题。

“你从外地来不了解情况，想自己挂上知名专家号那是不可能的事儿，排上一个月甚至一年也未必能轮上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余姓女号贩子带着几分得意的语气说道，“排在最前面的都是我们的人，总共那么几个专家号，你想想还会有你的份吗？”

一场打不赢的排位战

刘雪梅儿子的背部软组织损伤在当地已经经过多家医院治疗，却一直没有多大的效果，平时只能趴在床上，连走路都成了问题。在老家经人介绍说空军总医院正骨科有权威专家发明了“新医正骨疗法”，仅用双手推拿就能帮助大多数组织损伤患者得到有效治疗后，刘雪梅急匆匆地不远千里带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来到了北京。

然而，让刘雪梅没想到的是，为了挂一个专家号，她费尽周折却连续两天未能如愿。这两天排队的时候，旁边总会有号贩子直接告诉她这样挂不到专家号，只要给一些服务费就能把她安插到队伍的前面，并保证能挂上专家号。

但刘雪梅是个认死理的人，4月29日凌晨，她觉得自己排在第3的位置肯定能挂上专家号，尽管她的前面已经有号贩子早早地铺上了棉被来占位置。因为按照这家医院的规定，当天门诊大厅的挂号结束之后，保安会把10个号码牌放在门口，然后等候排队的人可以选择排到10个队伍当中（第1队是取预约号的，第10队是70岁以上老人才能挂号）。但是在排队的过程中，刘雪梅发现身边一些人给了号贩子钱后就被安插到自己前面。她开始急了，大声向排在前面的号贩子叫嚷着提出不满，却无人理会她。“再大声地吵也没用，我们也不跟你吵，无冤无仇的，只管往里面加人，当没听见就行”，这样的场景号贩子王某已经见怪不怪了。

到了早晨五点多钟，刘雪梅这个队伍中前面的人已经增加到近二十个人。在情绪激动之下，她拨打了“110”，想让警察来评评理。可是当警察到达现场后，却发现前面确确实实排的都是患者或者患者家属，手里拿着的都是各自的病历本和身份证。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插队了？面对警察的提问，刘雪梅觉得有理说不清，只能无言以对。而看着自己越来越靠后的排队位置，当刘雪梅最终来到挂号窗口时，她需要的那个专家号自然而然地早就没有了。

“她想挂的那个专家号每天只有半天出诊时间，总共也就十来个号，我也曾劝过她花300块钱买个号，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排队，可她就是舍不得这个钱。”王某清楚地知道刘雪梅这些天排号的经过。

刘雪梅决定再搏一次，29日下午5点，还没等空军总医院挂号大厅的大门关上，她就早早地搬了一个马扎准备继续挂30日的号。此刻，刘雪梅心里更是着急：如果明天再挂不上号，加上接下来五一三天假期，儿子的病就会总共被耽误一个星期。因此，白天在旅馆稍微休息了一下，她决定从下午就开始排队与号贩子抢挂明天的号。

这一次，尽管刘雪梅已经排在队伍中第2的位置，然而排在第1位仍然是号贩子的专业排队人员，可想而知，等待她的又将是一次针锋相对的排位战。“她坚持自己排队，可是不出意料的话，结果应该还是一样的。”同为东北老乡，王某对刘雪梅有着几分同情却也有几分无奈。

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外地患者

刘雪梅的挂号经历是很多进京求医者也经历过的锥心之痛。

记者佯装患者家属称需要挂这里一个最贵的专家号，引起了王某的很大兴趣，他自称是一个挂号小队队长，管理队伍的闲暇之余蹲在这里“喊人”。

“喊人”是号贩子的行话，意思是站在路边联系要买号的患者，通常也是入行最先锻炼的基础工作。为了拉住客户，王某告诉记者：“我有自己的挂号队伍，你只要提前一天告诉我想挂哪个专家的号，我都可以帮你搞定。”

王某混迹于这个行业多年，手底下有五六个“队员”，他的主要目标都是外地患者。“外地患者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王某开始了经验之谈，“从我们这里买号的几乎都是外地患者，接触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来。你看，那边拿着大包小包的两个人，应该是刚从火车站过来，其中一个走路塌着腰的肯定就是得了腰椎间盘突出。”果然，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号贩子上去搭讪，但这对中年人似乎并没有心思搭理他，而是打听着走向挂号大厅。“这些外地患者中大多数非得自己去挂号大厅，看到乌泱泱的人并且排半天队也没有挂上专家号后才会回来成为我们的客户。”

“刚才那两个特征明显的外地患者大多数人都能看出来，而喊到那些真正需要挂号服务的顾客才是最重要的。”王某说，来这里看病的一般都是患者家属先来排队挂号，这些人与本地患者最大的区别是因为不熟悉这里的情况，通常都在打听地点，询问需要带什么证件，或者逗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样子，根据这些特征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外地患者，而本地患者或者有关系的人都是直接去取挂号、看病，根本理都不会理我们。

聊天的间隙，王某突然凑到一个刚刚打完电话的中年男子跟前，给他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因为这个人一听就是东北口音，而且在抱怨挂不上号”，王某很灵敏地发现了这位外地患者家属。

一笔等不起的经济账

久而久之，像王某这样的号贩子手中就积攒了不少老客户。王某介绍说，有几个内蒙古、黑龙江的客户每次来北京看病都会提前打电话给他，打听医生出诊、停诊等消息，比如这次皮肤科专家蔡瑞康停诊一个月，有些外地患者就是奔着这个专家来的，如果直接贸然来了很有可能白跑一趟。

在记者前期采访中，来自黑龙江的齐大妈就被迫成为了票贩子的“常客”。齐大妈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每隔几个月就会因为旧病复发而来到空军总医院找专家进行推拿治疗。因为给她治疗的正骨科专家每周只出诊半天，而且只有五个号，所以齐大妈每次进京之前都提前打电话向号贩子预定专家号，并从他们手中花2500元购买。“没办法，我自己身体不好排不了号，又急着看病。在家疼得受不了，经过这个专家一捏就管用。”与此同时，齐大妈向记者列出了每次进京求医的费用：食宿平均250元一天，车费1000余元，挂号费2500元，而真正花在治疗上的钱是100元一次的推拿费。

在王某的眼中，最能说服外地患者购买专家号的理由是他们有“一笔等不起的经济账”。每个患者住在周边的旅馆至少需要100元一天的住宿费，如果两三个人陪同的话还需要在吃住上面花费更多，而每天来这个医院看病的成百上千的外地患者都想看专家号，是医院为数不多的专家不可能满足的。

“知道挂不上号多等一天意味着什么？一两百块的食宿费，病人还得多受一天罪。多花几百块钱买个号，早看完病早回家应该比什么都强吧。”此时，王某又提及了刘雪梅，像她这样的也是少有的，可能是家庭条件实在困难吧，不过她这几天的开销也差不多够买号的了，要是耽误了孩子的治病就更划不来。

号贩子的业务不止于挂号。很多进京求医的患者挂上号看上病之后，需要住院但却没有了床位，而医院的建议通常都是等待有床位再说。可是到了号贩子这里，住院似乎也不能成为什么难事。王某说前几天刚刚帮一个内蒙古的患者办理了住院，服务费8000元。“你去看看骨科病房，哪一个房间不是人满为患，本地人等两天没事，外地患者那肯定是等不起的。”关于如何能让床位空出来的办法，王某只是委婉地说，“肯定要撵人走，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一个简单的存在理由

在边走边聊的过程中，王某时常对周围走动的人保持着警惕。因为昨天两个同行在“喊人”的时候被便衣民警带走了。“今天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们两个，应该还在局子里面，不过也不要紧，顶多五天肯定就出来了”。

行至医院附近的京密引水渠边上，王某才略显得轻松了起来，也坦言今天一天的收获是卖出去三个专家号，自己得到了300元的分成，这样的收入也是长期盘踞在空军总医院近百个号贩子每天收入的平均值。而王某却觉得这份工作“太辛苦、不好干”。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挂号队伍中总少不了自己来排队的患者身影，每天都会有人对他们的做法进行斥责和谩骂。

号贩子手中的专家号没有固定的价格，“一般是看这个专家的名气和出诊次数”，大体上可以划分知名专家号和普通专家号。前者如齐大妈的挂的专家一周只有5个，所以高至2500元，不仅患者觊觎号贩子之间也争抢；而后者紧缺的程度不算夸张，也就300-500元。在医院内的候诊区，从河北带着父亲来看病的刘强告诉《方圆》记者，他们提前一天来到北京，早上五点多来排队也挂上了一个专家号，“听说专家号有三百多个，即使号贩子挂走了一半，也至少还有一百多个呢”。刘强有些庆幸。

4月30日上午十点，记者再次来到挂号大厅的时候，每队近30人，整整8个队伍组成的等候挂号的方阵让这些为数不多的专家号早就被抢挂一空。这种知名专家号稀缺、普通专家号紧张和号贩子泛滥的局面并不仅仅是空军总医院一家独有。王某介绍说，他还有朋友在北医三院、儿童医院等大医院负责挂号，“那里的生意比这儿好多了，知名的科室更多，所以各地急着来看病的人就更多了”。

与此同时，记者通过北京市网上挂号统一预约平台查询，空军医院骨科专家号到6月22日之前都已显示为“约满”状态。“即使现在实行了网上挂号、电话挂号和微信挂号，只要有大量的外地患者来北京就会有我们存在的理由和空间”。对于政府、医院出台的种种打击号贩子的新举措，四十多岁的王某却并没有多少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