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歌

因为一场口角，林美霞倒地死亡，而挑起争端的周兴梅却就此销声匿迹。林美霞的女儿张丽娜痛苦不堪，不仅失去了腹中不足三个月的孩子，还和本来情投意合的丈夫分道扬镳，而父亲张伟健更是一夜白头，身染重疾。在这丧母的悲哀中，一蹶不振的张丽娜霍然醒悟，拼尽全力，用了四年的时间，终于将周兴梅揪了出来，以告亡母在天之灵。站在母亲的坟前，张丽娜泪如雨下。当年种种，一一浮现眼前……

1986年，张丽娜出生在南昌，是家中的独生女儿。父亲张伟健和母亲林美霞都是公务员。她大学毕业后进入中国石化江西分公司下属企业工作。2010年，她与公务员王磊幸福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2011年年初，张丽娜怀上了宝宝，一家人都非常开心。

2011年3月17日上午，张丽娜在母亲的陪伴下，到江西省妇幼保健院做孕检。当她前面只剩下两个人时，一个年轻女孩突然插队排在前面。林美霞当即提醒那个女孩不要插队。孰料，女孩反唇相讥：“我插队关你屁事！”林美霞一听变了脸：“你插队还有理了？我今天就管定了你这事！”可女孩并没有善罢甘休，反而高声骂道：“你这个死老太婆，多管闲事，我就要最先看，怎么样？”见她如此嚣张，林美霞就去拉她的手臂，女孩反身一推，将林美霞推倒在地。

刚做过心脏手术不久的林美霞顿时口吐白沫，晕了过去。张丽娜连忙过来扶，而正在内室诊病的医生立即跑出来对林美霞进行急救。

和林美霞吵架的女孩名叫周兴梅，时年23岁，是丰城人，当时是南昌市新建县一家制衣厂的职工。就在她准备逃跑时，被张丽娜在走廊上拉住了。周兴梅轻蔑地说：“谁叫你妈骂我啊，她死了活该！”

见周兴梅如此嚣张，张丽娜紧紧拉住她，不让她走，医院保安赶过来将周兴梅控制住。

然而，尽管医生进行了及时抢救，林美霞还是没有再醒过来……得知噩耗，张丽娜哭昏在了急诊室门口。等到张伟健和王磊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只看到林美霞已经冰冷的尸体和哭昏卧床的张丽娜。张伟健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血压瞬间升高，当即晕倒。王磊立即报警。民警将周兴梅带到苏圃路派出所，王磊则守候在医院，等待妻子和岳父稍微清醒，再做打算。

当天晚上，三个人回到家，张丽娜将自己反锁在房中痛哭，她自责而悲痛，如果今天母亲不陪她去医院，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张伟健根本无法接受妻子的离去，在他眼中，妻子就是这个家的核心，家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妻子在操持，特别是女儿出嫁后，妻子更是与他相依为命！张伟健一夜白头……

可无论这个家庭是多么悲伤痛楚，他们还要面对那个和林美霞吵架的罪魁祸首周兴梅。

第二天，苏圃路派出所民警告知王磊，如果他们要追究周兴梅的刑事责任，就必须将林美霞的尸体送去进行尸检；如果不追究的话，警方就必须解除对周兴梅的拘留。但是他们依然可以通过向法院起诉的方式，追究周兴梅的民事责任，要求民事赔偿。

张丽娜从丈夫那里得知，做尸检并不是简单的开肠破肚，而且还要取身体内各个器官的组织，甚至是脑部组织，以便确定死亡原因是否与周兴梅的行为相关（如无关则不能追究其刑责）。可这也就意味着，林美霞最后将体无完肤。张丽娜根本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最后，她和父亲商议后，决定不做尸检，直接到法院起诉，追究周兴梅的民事责任。

鉴于张家人所做的决定，派出所将周兴梅放了出来。当她从张丽娜身前走过时，还非常嚣张地说：“你妈死了就是活该，不关我的事，我不会对你妈的死负任何责任的！”张丽娜火冒三丈，却也无可奈何。

3月24日，林美霞的尸体被火化后埋葬在南昌市瀛上公墓。母亲之死，打击太重，葬礼当天晚上，张丽娜就见了红，到医院检查发现孩子已经流产了。

这对张丽娜来说，无异于毁灭性打击，她捧着母亲的遗像哭了一夜又一夜，精神近乎崩溃。

2011年4月4日，张丽娜向南昌市东湖区人民法院起诉周兴梅。可法院给周兴梅打电话，发现其关机。调查后发现，周兴梅已经退掉租房，辞去工作，并与男朋友分手了，不知所终。其父母也不肯打理此事。万般无奈之下，法院只好通过邮寄传票到周兴梅户口所在地和报纸公告的方法，送达了传票。

可一切都像泥牛入海。鉴于这种情况，2011年8月2号，东湖区人民法院下达了缺席判决：基于林美霞自身有心脏病，是她死亡的内因，而周兴梅推她，与她发生冲突是外因，法院认为内因是林美霞死亡的主要原因。周兴梅必须为林美霞的死亡承担40%的责任，承担死亡赔偿金149984元。尽管判决下来了，可找不到周兴梅，这判决无异于一纸空文。

无奈之下，张丽娜只得向法院请求执行。但法官手中的案子成百上千，一时也顾不过来去帮她找人。可周兴梅销声匿迹了，这让张丽娜和父亲更加悲愤。张丽娜要照顾病中的父亲，所有案件的处理，都依靠丈夫王磊。而因为找不到周兴梅，王磊觉得压力很大，夫妻俩经常发生争吵，婚姻开始摇摇欲坠。

有一次张伟健给了女婿王磊3000元，让他去请周兴梅的一个老乡吃饭，托其打听周兴梅的情况。王磊却拿着钱跟朋友去酒吧解压。张丽娜得知真相后，跟丈夫大吵一架。王磊委屈地说：“你们父女俩能消停一下吗？找人找人找人，就算找到了又怎样？你们这样下去，找人花的钱比判的数额还高，有意思吗？就算找到了又怎样？你能把她怎么样？”

这样一声声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张丽娜的心上，让她的眼泪决堤而出。因为，她追讨的不是钱，而是要给母亲讨回个说法，否则母亲死不瞑目。

张丽娜思索良久，平静地说：“算了，我们离婚吧，你去过你的新生活，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少力，一年不行两年，哪怕花几十年，我就是要让她给我妈道歉！这是她欠我们的！”

离婚后，张丽娜一个人跑法院，找朋友帮忙找人。法院也对周兴梅的财产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她在南昌没有任何存款，在南昌居无定所，手机号码也换了，然后这个案子就进入了终结本次执行程序。

2014年，终于出现了一个新的契机，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和银行系统联网，开了一个点对点银行查询系统，发现周兴梅用身份证在新建县开通了11个银行账户，但只有一个金额较大，推断她可能在新建县居住过一段时间，这个账户已经被法院做了冻结。

可是，尽管现金账户被冻结，周兴梅却仍然没有现身。法院认为，她就是在逃避执行，把她纳入了失信名单，也向社会公布了。被纳入失信名单，生活会受到很多限制，比如银行不能贷款，交通出行不能乘坐飞机和卧铺，子女教育不能上私立贵族学校，也不能出国留学。可尽管如此，周兴梅还是没有出现。

2014年6月，张丽娜通过朋友调查得知，周兴梅的哥哥在新建县某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张丽娜觉得，周兴梅也许可能会到哥哥家做客呢？

于是，张丽娜经常向单位请假到周兴梅哥哥家楼下蹲守，结果发现其父母也住在这里。那么就更能肯定，周兴梅一定会来这里。于是，每个黄昏，她就到小区门口蹲着，风雨无阻。可目标并没现身。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5年春节前的一天晚上，寒风刺骨，天空飘着小雪，周兴梅终于现身了。东湖区法院执行庭的法官闻讯赶到，将她带回了法院。

4年的躲躲藏藏，让周兴梅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嚣张。她神情黯然地对张丽娜说：“你妈妈死了我也很难过。”听了这话，张丽娜十分生气：“你难过，你跟我道过一句歉吗？你也是有妈妈的人啊！我告诉你，这个事不解决，你一天都不要想平静地生活下去。”

周兴梅却委屈地说：“我现在的生活本来就不平静，天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安宁，天天难过死了。”

周兴梅的话，连法官都听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法院都在找你，你为什么不来把这个事情了结？你现在还欠人家15万块，你说怎么办？这也是对人家的一个安慰。”可周兴梅却表示，她没钱。而且，她还说出了一个不利于执行的情况——她怀孕了。

法院本来准备，如果周兴梅这次不赔钱，就先将她拘留十五天，可她怀有身孕，就无法对她进行拘留，法院只好调整执行方案，让周兴梅将父母找来。而在等待她父母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周兴梅终于说出了她为什么没有积蓄——她患有不孕症，先后做了三次手术才怀孕成功，所有的钱都花在治疗上了。

听了周兴梅的话，法官当即斥责她说：“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你所做的事情都是在考虑你自己，考虑你自己以后生活得更好，想自己做一个幸福的妈妈，你难道一次也没想着人家妈妈没有了，不想着送一点钱安慰人家一下？你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案子，有债务，你不说把钱还上，还有钱去做手术？你这不是自私不是躲避是什么？如果今天不是把你抓住，你有钱还是只会想到自己。”

原来，周兴梅先是在朋友家躲避，后来嫁到抚州，直到怀上了身孕才回来见父母……

让张丽娜和法官震惊的是，周家父母来到法院后，不是来还钱的，而是当场就躺在地板上撒泼。法院只好将周兴梅的父母先请了出去，再次做周兴梅的工作，希望她能找来可以好好商谈的亲戚。

最终，周兴梅找了在南昌开金店的叔叔过来。鉴于周兴梅已经怀孕的特殊情况，执行法官也跟张丽娜做了一些工作，希望她能够接受分期付款，并且适量减少赔偿款：“她怀孕了，我们也不能关她，她这一走，又躲起来，而且从她怀孕生孩子到哺乳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不能采取强制措施，到时候再找不到就麻烦了，你考虑少要点钱，早点把事情解决算了。”

张丽娜苦苦寻找周兴梅，就是要让对方承担责任并表示歉意。听了法官的意见后，她表示可以变通。协商后，她同意将赔偿款降到8万，在三天之内付清4万，剩下的4万分两年还清，由周兴梅的叔叔签字做担保。至此，事情得到了相对妥善的解决。周兴梅也向张丽娜郑重地道歉：“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我就是性格不好，从那件事之后，我性格改了好多。”

2015年2月12日，张丽娜带着周兴梅来到了母亲的墓前。周兴梅献上鲜花，向林美霞郑重道歉：“对不起，阿姨，我真不是有意的。当年是我太暴躁，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安息！”

看着这一幕，张丽娜悄然落泪，塞在她心间的那团火也悄然消散：“妈妈，我终于给了你一个交代，今后我会好好生活，开始我新的人生，你安息吧……”

（文中周兴梅为化名）

编辑/肖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