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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盲妻变疯妻,残忍的善良归于残忍

2015-05-14安一

知音·下半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弟媳李德谎言

安一

这是一个读来让人肝肠寸断的大悲剧,它始于世间最纯美的爱情:妻子瞎了,不是问题,我不嫌弃你;你看不见我,不是问题,你知道我爱你就够了;别人欺负你,不是问题,我替你报仇;我坐牢了,不是问题,你等我;16年刑期不是问题,瞧,我已经回来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看不见我;而是我穿越了16个春秋来见你,你却疯了,不认得我了。他不是归人,他只是爱情的过客。

为盲妻出气酿命案,

恩爱夫妻望断天涯

那一锄头下去,李德仁就后悔了,但他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我媳妇被人欺负了,我必须为她出气,否则我还算什么男人。”这是一个平凡男人表达爱情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尽管鲁莽,却叫人无法不生出几分感动来。这天,李德仁夺走了弟媳梁英的性命。

那已是17年前的事了,李德仁对那个改写他和妻子命运的日子印象深刻。1998年8月17日,梁英在自家院子里给一排花木松土施肥。李德仁静静地出现在她面前,赤手空拳,眼睛却红得像要流血。待梁英抬起头来,他逼视着她的眼睛,以不容辩驳的语气说:“你又偷我家东西了,你总欺负桂英,可她是个瞎子,还是你的嫂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要脸!”

梁英不承认,也不否认,甚至都没怎么搭理他。她的傲慢,瞬间点燃了李德仁的愤怒: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已经打听过了,左邻右舍都说你偷了,明目张胆地偷,你太欺负人了!他揪住她的衣领,咆哮着威胁她不准再欺负自己媳妇。梁英不能容忍他跑到自家来撒野。两人开始抓扯,他夺过她手中的锄头,照着她的脖子猛挥下去,鲜血从弟媳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那一年,李德仁已48岁,按说早已过了冲动的年龄,是他对盲妻深沉的爱,让他闯下了大祸。在李德仁的家乡四川省巴中市南江县,很多人都知道李德仁和盲妻的故事,都知道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盲妻名叫岳桂英,比李德仁小2岁。李德仁27岁那年娶了她。刚嫁过来时,岳桂英的视力虽然很差,却并不影响生活,但婚后不久她的视力就又急速下降,看过很多医生都不管用,直到双目失明。

妻子成了瞎子,李德仁并不嫌弃她,倒是岳桂英很悲观,觉得自己成了丈夫的拖累,李德仁安慰她:“你看不见没关系,你就在家里,我出去挣钱,我养你。”男人的话,将盲妻的心烘得暖暖的,岳桂英不能允许自己真的就一辈子做个拖油瓶,她渐渐习惯了在黑暗里操持家务,洗衣,做饭,让李德仁放心地在外挣钱。

李德仁一开始在县城做建筑,每天晚上必须回家,盲妻做好了饭,就倚在门口等他。他伸过手扶她回屋,尽管他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扶。这一扶,就将在很多人眼里已经倒下的爱情,扶了起来。生活在黑暗中的盲妻,并不觉得缺少了什么,等待劳累一天的丈夫回来共进晚餐,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岳桂英渐渐感受到了自己之于丈夫的重要性,尤其是当她先后给丈夫生下两个儿子后。她是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小儿子李岳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让丈夫到巴中去打工:“巴中城市大,机会肯定多一些,工资也会更高。我知道你一直是因为担心我,才留在家。不怕,我能照顾好两个孩子。”孩子大了,花销也更大了,这个家需要李德仁挣更多的钱,他听从盲妻的建议去了巴中。这样,离家远了,回家就不那么方便了,常常要一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让李德仁高兴的是,他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两个儿子又长高了一头,而且总被妈妈照顾得白白净净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只是有一件事情,让他非常生气,家里总是丢东西。上回给孩子和妻子买的衣服才穿了一次晒在院里,就不见了;桂英做的腊肉,满满的一竹竿,挂在屋檐下,突然就少了一大半;甚至亲戚送来的水果,放在家里,一个没吃,也不翼而飞了。

“是梁英干的,我怀疑。”桂英对丈夫说,理由很充分,“咱家有狗,外人来,狗要叫。熟人里,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干出这事来。”梁英是李德仁的弟媳,这让他感到悲哀。按说,自己不在家,她应该帮忙照顾一下嫂子才对,怎么能欺负嫂子呢?

让李德仁难受的是,很多邻居都对他说,看见梁英经常趁李岳兄弟俩离家上学后光顾他家,对嫂子视若无睹,如入无人之境。李德仁直接找到弟媳,将大伙的话转述给了她。不想,弟媳冲他破口大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你家东西了?瞎子说的话能当真?有本事你讨个看得见的呀,讨个瞎婆娘,连家都看不住,该遭!”第一次找弟媳,李德仁就在心里种下了仇恨,因为在他看来,弟媳不只是偷自家东西那么简单了,她这是侮辱桂英,桂英是我老婆,我都不嫌弃她,外人有什么理由嫌弃她侮辱她?随后的几年里,李德仁听到越来越多关于弟媳欺负岳桂英的事,每听到一件,他心里的仇恨就会多一份重量。终于,李德仁对弟媳的愤懑达到了巅峰。他用锄头,替妻子报了仇,铲平了埋在心里多年的仇恨,同时也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弟媳死亡后,他没有回家,只是站在院门口,驻足了几分钟。盲妻正在院里低头洗衣服,全是他带回来的衣服,他听从盲妻的意见,每次回来,都尽可能地攒足够多的脏衣服,让她来洗。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想,桂英,以后,你就不用再给我洗衣服了,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李德仁转身,和盲妻一别16年。

李德仁到长赤派出所投案自首。这个举动,在当时并没有为他赢得多少机会,一审,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前巴中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

善意的谎言也伤人,

盲妻成疯妻其痛何解

1998年李德仁被判处死缓的时候,小儿子李岳才17岁,他和哥哥都已辍学,哥哥在一家化肥厂做业务,李岳在一家日用品公司做业务。兄弟俩听从亲戚们的意见,做了一个后来被证实为非常失败的决定:剥夺了母亲的知情权,没有把父亲出事的消息告诉母亲。

李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了当时这么做的理由:他和哥哥都知道父母感情深厚,如果母亲突然得知父亲出这么大的事,一定会受不了,因此才决定来个缓冲,等过两年再告诉她真相。爱的谎言,很容易就瞒过了岳桂英:李德仁突然接到老板的通知,来不及跟她打招呼,就回巴中去了。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兄弟俩跟所有亲戚邻居都打了招呼。大家感动于这对夫妻的深厚感情,都愿意帮这个忙,其中就包括死者的丈夫、李德仁的弟弟,保密工作做得很成功。

过了两个月,还不见丈夫回来,岳桂英自然要问,儿子为了应对前面的谎言,只好再编一个谎言:“爸爸去广东打工去了,怕是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了。”岳桂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啷个都不回来跟我说一声就去了那么远?冬天的衣裳一件都没带呢。”

命运,有时候会表现出毫无底线的残忍。李岳试图缓冲两年再告诉母亲真相,可就在父亲出事的第二年,哥哥就又出大事了。哥哥在随车送货的时候发生车祸,所乘的货车抛锚,致其当场死亡。考虑到母亲当时已经对父亲“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这么远”而心生思念,李岳更加不敢把哥哥死亡的噩耗告诉母亲,因为一旦告知哥哥的事,父亲就应该回家处理这事才说得过去。

谎言,哪怕是爱的谎言,只要说了第一个,后面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掩。李岳悄悄将哥哥的骨灰带回家,没有惊动任何亲戚,简单地进行了掩埋。等到母亲问起哥哥的时候,李岳再将早编好的谎言说出来:“哥哥去找爸爸去了,他俩一起在广东打工,有个照应,这样也好。以后我就留在家里照顾您。”岳桂英看不见小儿子脸上的眼泪,但她脸上的失落已非常明显:“他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就去了?是你们爸爸教的吗?两爷子啥时候才能回来?”李岳嗫嚅着回答:“不晓得。路程很远,怕是不太容易回来一次了。”

李岳是个孝顺的孩子,哥哥去世后,他就成了母亲唯一的依靠。他知道母亲的命苦,每次回到家里,他总要陪母亲聊天,本以为这样可以排解母亲对父亲和哥哥的思念,没想到母亲总是三句话不到,就要把话题转移到她关心的事情上来:“你爸爸和哥哥啥时候能回来呀?”李岳只能不断地编织谎言进行搪塞。

2000年底,为了让家里热闹一些,19岁的李岳结婚了。妻子李菊是个贤惠的姑娘,对婆婆岳桂英视若亲妈,连脚趾甲都给她剪。小两口希望用家庭的温暖,让母亲转移视线,可他们并不了解母亲的心思,或者说并不了解母亲对父亲的那种感情,母亲实际上已经不再相信丈夫和大儿子仅仅是在外面打工那么简单了,她有了自己的解读。

2001年春节,丈夫和大儿子一个都没回家,岳桂英在大年三十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李岳听见母亲喃喃自语:“他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了。”李岳很难过,但还是自欺欺人地继续骗母亲:“妈,爸爸和哥哥是在外面打工……”但终归没有底气往下说,任由母亲的眼泪簌簌落下:“你别骗我了,你结婚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回来,说好的今年回来过年又没回来,怕是嫌弃我了。”那时候,李岳和李菊都没意识到母亲的精神状态,正在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这年,李菊生下了儿子,一家人被喜悦的气氛包围,看上去母亲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谁也没有想到,母亲竟会在这时候疯了,只要听见有人说话,她就骂,骂声很大。她站在大门口,即使是路过的学生,也会被她破口大骂。

岳桂英疯了。李德仁的盲妻成了疯妻。没有人知道,这个苦命的女人在丈夫和大儿子先后出事的这三年里,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苦涩。李岳只知道白天母亲还算正常,可是晚上呢,一千多个漫漫长夜里母亲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那么思念丈夫,安稳地睡过一天觉吗?她“胡思乱想”的背后,流下了多少绝望的眼泪?

此时的李德仁已在大足川北监狱服刑,在大山里一个沙石场做苦力。和妻子在老家胡思乱想不同的是,他意志坚定,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早日出去和妻子、儿子团聚!即使是死缓这样恐怖的刑期,也丝毫没有动摇他的信念。他在监狱里努力表现,那时候,他身体还非常好,体力那是他争取减刑的唯一筹码。狱友两个人抬的沙袋,他一个人扛;别人已经在休息了,他还在拼命地干活;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去打饭,有时去晚了没有饭了,他也没有怨言,仍然咬牙坚持干活。李德仁的血汗没有白流,两年过去了,本来该被押往刑场执行死刑的他,被减刑到了无期徒刑。

他不是归人,

他只是爱情的过客

2014年10月16日,李德仁提前将牢底坐穿。这天,李岳到大足监狱接父亲回家。父子相见,恍如隔世。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年,已过了而立之年,为人夫,为人父;而当年身强体壮的父亲,却已变成了华发丛生的迟暮老人。父子相拥,流如泉涌。

在李德仁服刑的这16年里,他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有喜有悲,喜的是,李岳成了家,并于2001年、2006年先后生下儿子、女儿,一家人的生活还算安逸。悲的是,大儿子死了,妻子疯了。李岳不仅没有把这两件事告诉母亲,也没告诉父亲,怕影响到他改造的积极性。李德仁在狱中一共经历了3次减刑。除了那次将死缓改成无期,后面还有2次减刑:2008年,他同样因为表现好,从无期减成有期徒刑20年;2012年,又减刑到有期徒刑18年。一次次的减刑,付出的是身体的代价。他因为过度劳累,患上了一身的病,风湿、关节炎、哮喘等等。到2014年10月,监狱方面考虑到他服刑以来的良好表现以及他令人担忧的身体状态,批准他提前出狱。

终于可以回家了。家是多么温暖、令人朝思暮想的地方啊。李德仁一路上都不敢问儿子家里的情况,他这样想,反正马上就要到家了,马上就要见到望断天涯的妻子了,不用问,家就在那里,亲人就在那里。“剧透”是最残忍的了,父亲不问,李岳也不忍心说破。回家的感觉,在父子俩的沉默中显得那么别扭。

终于到家了。远远的,李德仁看见妻子站在门口,站在那棵已从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泡桐树下。她老了,老得不成样子了,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都快让他认不出来了。她怎能不老?16年了呀,5800多个日日夜夜,李德仁能体会到被岁月摧残的苦痛与煎熬,他相信盲妻也一样。他走到她面前。他伸出手来扶她的胳膊,像当年每次回家那样。他的手已不再有力,竟没有拉动盲妻。她像那棵泡桐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于是他说:“桂英,我回来了,你还听得出我的声音不?我是德仁呀。”桂英破口大骂:“滚开!畜生,不要脸的畜生!不要脸不要脸啊!”

李德仁呆了,桂英不认得我了?她是在骂我吗?在父亲惊愕的目光里,在母亲滔滔不绝的骂声中,李岳放声痛哭:“爸,妈疯了,在你出事后的第三年就疯了,谁都不认识了,只知道骂人。看了很多医生都不管用。哥哥也死了,在你出事的第二年出了车祸。”

李德仁感到自己的精神堤坝瞬间溃败,怎会这样?他再次伸出手去扶她,她依然骂,骂得荡气回肠。李德仁欲哭无泪。结发妻子疯了,长子死了,但是,这种悲伤的阴霾,因为时间的久远,早已不复存在。家里充满欢乐,儿媳李菊贤淑,孙子孙女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爷爷。吃着久违的家里可口的饭菜,李德仁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疯妻身上,她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骂人,也有安静的时候,比如吃饭。李德仁一阵激动,他试图通过自己的细心呵护,让疯妻好起来。他相信奇迹会发生,就像当年相信自己不会被判死刑一样。

晚上,他给她洗脚,给她宽衣,扶她上床。她很安静地躺下了。他再慢慢地躺在她身边,他对她说:“桂英,我们是结发夫妻,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16年前,我为了替你出气,把欺负你的人杀死了,我被判了死缓,但我没死成,你晓得为啥吗?”他希望她问一句“为啥”,或者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就可以回答她——因为我想着你,想出来和你一起过活,就在狱中拼命地表现。然后就跟她讲自己在狱中吃的苦,好多好多呀。当然,也不完全是痛苦,也有快乐,那就是每次得到减刑通知、被表彰的时候,只因这意味着他和她团聚的日子,又进了一步。可是李德仁错了,盲妻见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立马暴躁起来,骂声再次响起,她依然让他滚,依然把他视为畜生。这样的情景,天天如此,一再上演。邻居张树容告诉李德仁:“你就别白费心思了,离她远点吧,这样兴许可以让她稍微消停些,你看看,邻居们都搬走了,受不了她的骂声,就只剩下我这无处可搬的一家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岳桂英用旺盛的骂声,让李德仁渐渐意识到了邻居话语的残酷。生活不是童话,疯妻十多年的顽疾,不可能因为他的回来,得到任何改观。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即使当年杀了人,从家门口路过,与妻子无言地告别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绝望过。遥遥无期的牢狱之灾,也不曾让他如此绝望,只因有等待就至少意味着日子还有盼头。可是现在他绝望了,疯妻天天骂他,让他觉得生命完全失去了意义。只是,他总这么想:桂英一定也是不忍心骂我的,我们曾经那么恩爱,她对我那么好,她怎么忍心骂我呢,她只是因为疯了,没有灵魂了。那么,这一切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就让我们一起毁灭吧。在桂英经久不息的骂声中,李德仁终于举起了菜刀。他首先砍她的嘴,然后再砍向她的脖子。院子里流了好多的血。看见桂英躺在地上不动了,李德仁平静地重复了16年前做过的一件事:去长赤派出所自首。

这一天,是2014年12月25日,距离李德仁望眼欲穿盼来与妻子团聚之日,仅仅只过去了70天。

2015年6月18日,四川省南江县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李德仁四年有期徒刑。岳桂英因为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只是脸上、脖子上多了无数条伤口,多了一个二级伤残的残疾人证,以及由此带来的一份政府补贴。除此之外,一切都不曾改变。李德仁又重新回到了监狱,回到了那个可以自由思念妻子而不受谩骂的状态;而岳桂英也重新找回了那副想骂就骂的精神面貌。她脸上的累累伤痕,向世人无声地诉说着一件事情:她的爱人,回来过。

编辑/李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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