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献军

2014年10月15日，在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的文艺工作座谈会上。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李雪健在发言中动情地讲述了他与总装的故事。他说：“拍电影《横空出世》，我接触到总装备部很多精英，如果说他们的付出是100，那么他们得到的回报是1，太不成比例。拍完这部戏，我很受触动，他们太了不起了，所以又参加了反映中国航天测控人生活的电视剧《中国轨道》的拍摄。拍摄进行到一小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得了病，当时就想我宁肯死了，也不能让这个戏夭折。整个剧组从西安拉到北京，我坚持了一个多月，把戏演完了。”雪健的话朴实无华，却让我感慨不已，“宁肯死了，也不能让这个戏夭折”，雪健为艺术献身的精神怎么能不令人钦佩折服！雪健的话不禁让我回想起15年前我们一起在《中国轨道》剧组的不平凡的日日夜夜。

《中国轨道》是总装备部第一部电视连续剧，作为该剧的组织者之一，我心里最清楚，为了《中国轨道》，李雪健真是伤透了神，操碎了心，每当面临关键时刻，都是他的坚定的态度和正确的决心，使《中国轨道》得以继续前进。他不仅在剧中成功地塑造了赵汉章政委——这位前所未有的新时期军队政工干部形象，而且通过从策划到拍摄到播出的全过程，充分展示他的人格魅力和组织才能。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李雪健，就没有《中国轨道》。

以前是通过一个个鲜活的影视形象认识李雪健的，宋大成、焦裕禄、李大钊……而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钢锉将军》。所以当北影厂领导提出由他来出演《横空出世》中第一任核司令时，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选对人了。由于要集中精力抓与八一厂合作的文献纪录片《东方巨响》，我没能去《横空出世》的拍摄现场，因此一直未与雪健见上一面。也就是在拍摄《横空出世》的日子里，雪健与核试验基地的广大官兵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充分领略了高科技部队的无穷的魅力，尤其是同他朝夕相处的该剧作者陈怀国向他讲述了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航天测控的、风洞试验的，等等，更加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总装，牛啊！”成了他的口头禅，塑造军中白领形象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未了情。装政文化部侯力军部长和陈怀国多次同我谈到雪健要与总装合作拍摄电视剧的事。

1999年11月10日，北影厂请总装首长和有关部门人员观看电影《横空出世》，我与雪健第一次见面，虽未能深谈，却从此开始了我们之间的合作。雪健是真诚的，他不仅看中了总装的题材。而且深知我们的难处，说服他的挚友李林、李燕燕夫妇带来了投资，这就使《中国轨道》的起步有了坚实的基础。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和协商有关问题。这是总装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决不能砸锅，我们深感责任重大。但这部戏从剧本创作开始就没有一帆风顺过，可真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

我们是极希望得到电视台支持的，但按常规必须先有剧本大纲，而怀国的创作习惯是想好了一气往下写，由于沟通不够，所以没谈成。这样一来我心里也没了底。雪健知道情况后，一方面做我的工作，告诉我他和怀国聊过多次，相信怀国的实力一定能写好剧本，要我放心地往前走：一方面鼓励怀国坚定不移地写下去。他坚信《中国轨道》一定能搞好，最后一定会得到电视台的支持。有了雪健的决心，才有了我和怀国半个月的西安之行。得到西安卫星测控中心的首肯，我们心里才算有了定心丸。

就在我们拍摄《中国轨道》的报告得到总装首长的批准，雪健工作室的资金也开始运转时，又出现了一个插曲，上级机关拟安排陈怀国去某集团军代职，而后还有希望出国访问，这样难得的机会对部队作家是极具吸引力的。在晚上聚会时，怀国谈了先去代职再搞电视剧的想法，雪健和李林都感到非常突然。李林事后说他当时脑袋都蒙了。而雪健的一番肺腑之言却着实感染了怀国，他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对怀国给予充分的理解，同时表达了就是推迟一段时间，经济上受点损失，也一定要将《中国轨道》进行到底的决心。怀国当即小声对我说.看来不搞真说不过去了。亲身耳闻目睹了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工作方法，我觉得雪健像一名称职的军队政工领导干部，尤其是军队文艺团体的领导干部。就在这个晚上，大家初步确定了从剧本创作到完成拍摄的倒计时日程安排。

在怀国创作剧本期间，2000年5月18日，我与雪健还一同出席了1999年度中国电影华表奖颁奖仪式。雪健因《横空出世》获优秀男演员奖.我们和八一厂合作的《东方巨响》获优秀纪录片奖。在领奖台上，雪健真诚地向为国防科技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核试验基地的指战员表示敬意和感谢，并请求广电总局将奖杯复制一个，他要亲自送给基地的领导。雪健的总装情结再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对《中国轨道》成功的信心又平添了几分。

雪健原本是演员.工作就是塑造角色，可这次却集数职于一身。人说搞电视剧的三要素是本子、票子、班子，这次本子是他决心要抓的，票子是他带来的，而班子的组建更是让他煞费苦心，尤其是导演和主要演员的确定。著名导演田壮壮是雪健的亲戚和挚友，他能来导最好，但因有戏脱不开身，不过壮壮真是认认真真研究了本子，并花几天时间坐下来，一集一集地谈了修改意见。他后来还抽空多次去现场督阵或亲自执导。尽心尽力当了回艺术指导。说也是.只要他在，全场的人都服帖了，也让大家感受了一把名导的风范。由于各种原因。请的几位导演都未能到位，直到10月2日，才基本有个眉目。在选演员的过程中，我体会更多的是雪健的大家效应。剧中丁子健是位性格鲜明的青年科学家，谁演合适，绞尽脑汁。在西安踩点时我突然想到《和平年代》中那位空军教员，雪健说他行。接着就满世界打听，知道他叫傅勇凡。在广州军区话剧团，正好剧组的美工师孙冰的老公原来和他在一个团，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小傅，他听说上雪健的戏，一口就答应下来。高兰村更是如此，临近开机才换他来演雪健的搭档，二话没说，准时到剧组报到。还有军艺的管寿义老师、海政的王静、北京军区的高志强等等，大家都是这样。可见雪健的人缘和魅力，雪健就是凝聚力。听说拍《横空出世》需要大批群众演员时，团站领导说只要李雪健来和我们一块儿喝顿酒一切都好办，雪健是随叫随到，官兵们拍戏的情绪也异常高涨。我们这次也不例外，只要雪健出面，需要协调的事情就要顺利好多。雪健丝毫没有明星的架子，无论谁来找，签名，照相，喝酒，来者不拒。我们乘41次火车去西安踩点的路上，乘客中他的影迷及乘务员们排着队请他签名，他无一拒绝，不光签名，还要写上一句话，写得最多的是“好人一生平安”。一位影迷怕影响他的休息，托乘务员带来张纸条，祝他塑造出更多观众喜爱的影视形象。

10月上旬，剧组筹备基本就绪。12日晚。总装政治部领导为剧组设宴壮行，大家情绪高昂。可就在这时，导演却又因故不能来了。这下雪健真动了感情，送走领导后，他招呼剧组人员多留一会儿，他哭了。他说：“这么好的题材，这么好的戏，为什么有的人就不愿意来？我不理解，不理解，真不理解啊！难道缺了谁我们就干不好吗？”他的激情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大家纷纷表态，一定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把戏拍好。雪健提出由李林担任导演，我也觉得对本子看得最多吃得最透的就是李林，如换别人再来磨本子，拍摄周期就错过了。雪健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

按照雪健的意见，他和几位饰演青年知识分子的演员提前到现场参加军训，我因参加电视剧《神舟》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迟去几天。我到的当天，他们正在一位严肃的女教官的指挥下认真地进行着各种队列训练，围观的人们都发出啧啧的赞赏声。后来从屏幕上看到他们标准的队列动作，就会感到雪健的意见是多么的正确。我来后看到住宿条件较差，连雪健的房间里也没有卫生间，心里很是不安。经了解才知道招待所正在接待两个会议。当腾出了一套带卫生间的房间请雪健搬过去时，他坚决不搬，而是让给了几位女演员。在会议结束后。他的住房条件才和大家一起得到了改善。

10月18日中午，在西安卫星测控中心雄伟的办公大楼前举行了隆重的《中国轨道》开机仪式。总装首长对剧组提出了希望，雪健身着大校军服。精神抖擞地代表剧组表态。在中心礼堂举行的晚会上，雪健走上舞台，在表演节目前发表了简短而又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我这一生当过三次兵，1973年入伍先在二炮，后调空军，再转业去了中央实验话剧院：第二次当兵是1998年在电影《横空出世》中做了一回少将司令员：第三次当兵就是将要在这部电视剧中饰演的大校政委，这后两次当兵都是当到了总装备部，说明我与总装有缘。他还说，我演《横空出世》荣获电影华表奖，今天我要亲手将奖杯交给核试验基地的范司令；今后《中国轨道》获了奖。我也要亲手将奖杯交给陈司令、王政委。范司令健步上台，从雪健手中接过奖杯，他深情地说，感谢你们为人民奉献了那么好的精神食粮《横空出世》.我们核试验基地的全体指战员想念你们，我们马兰就是你们的家，希望你们常回家看看！此情此景，全场为之动容。

《中国轨道》终于开机了！虽然还有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只要雪健在，剧组就有主心骨。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我觉得雪健人品好，责任感强，处理问题经验丰富，而且精力也相当充沛。在领导几次催促下，我将回京一段时间，处理接手《神剑》杂志的工作，临走时我心里是坦然的。

但我也包括剧组的同志们万万想不到，雪健是在忍受着极大病痛的情况下做出这一切的。

11月27日上午11点半，小彦从西安来电话告诉我，经四医大诊断雪健患鼻咽癌症，我的脑袋突然被炸蒙了，再三问是否确诊，他说是著名专家检查诊断的，并立即将诊断书传真过来。我也没心思吃饭，在饭堂请于本城部长到我办公室来，把情况向他做了汇报。干部长回去后很快用电话传达了政治部领导的指示：治病第一，拍摄可暂停，并迅速通知家属。经过传呼，海丹回电话说她姑姑于蓝腿部做手术，她和壮壮都在人民医院，我说你们千万别离开，我很快就到。这时怀国从西安来电话，他想得很细，要我一定不能让海丹开车，要让司机小高把她送回家。我赶到医院，将诊断书交给海丹和壮壮，他们非常冷静，海丹说雪健前一段时间就有反应，有时流鼻血，有时嗓子疼，后来又感觉颈部长了个疙瘩，海丹到西安后，才在怀国等人的劝说下去医院做了检查。我真该骂自己，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呢？当我转达了领导的意见后，海丹说让雪健把戏停下来治病是不可能的，这不符合他的为人和性格，边拍边治的办法他才能够接受。我们研究了几条意见。一是让西安尽快派人把雪健的片子带来，请北京肿瘤医院的专家提出治疗措施：二是由海丹去西安将病情告诉雪健，他们认为雪健能够承受，而且知道后也便于配合治疗；三是在哪儿治，海丹去西安后再定。经再三劝说，海丹才同意了由小高送她回家。离开医院后我真感到后悔，于蓝是我心目中最崇敬的人民艺术家，我怎么就忘了送上一个花篮呢？

第二天11点半，我去西客站接西安卫星测控中心宣传处的刘冰干事，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执行的第一个神秘的任务，张处长交给他一个密封的大纸袋，交代他必须连夜坐上火车，到站后将纸袋交给我就完成了任务。见他不知情我也不便解密，很快就将纸袋交到海丹手中。海丹随即便去了肿瘤医院，专家们建议雪健回京治疗。

29日，海丹、壮壮飞西安。晚上小彦电话告之两条决定：一、雪健30日返京治病：二、剧组于12月初转场北京，力争做到治疗和拍摄两不误。

雪健回京后即去肿瘤医院进行放射治疗，医生说如要坚持拍戏必须在放疗的三周之内进行，三周后只能静养。

12月4日，剧组全体人员返京。晚上开会，壮壮提出了一切从雪健身体状况出发的拍摄计划。

以后的事情我不忍心细说了。总之，每天上午。海丹开车送雪健去医院治疗，下午又把他拉到拍摄现场拍戏。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应懂得，这样做，雪健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海丹又承受着多大的精神压力。一对好夫妻，为《中国轨道》奉献了一切。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雪健对影迷们仍然给予热情的接待。一次周末在航天城，参加拍戏的群众演员和想一睹雪健风采的航天城官兵都希望和雪健拍照并得到他的签名，雪健一如既往地给予满足。在我和剧组同志劝说后，大家都能够充分理解并对雪健的人品更是敬佩有加。当时我爱人和女儿也在现场，也希望我们两家人有个合影，我说别让雪健累着了，以后再说，没想至今还留着这个遗憾。

《中国轨道》就是在这样充满悲壮的激情中完成拍摄的。我不敢奢望广大观众和专家对她有多高的评价，但我敢说，当年，老艺术家田方在电影《英雄儿女》中饰演的军政治部主任，是文艺作品塑造战争年代军队政工干部形象的难以逾越的经典之作：今天，田方的晚辈李雪健在电视剧《中国轨道》中饰演的航天测控专家技术部政委，是文艺作品塑造和平年代军队政工干部形象不可多得的典型，必将和他的前辈田方一样，在祖国的影视资料库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广大观众的心目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鲜活形象。

雪健的最后一场退休告别的戏令我终生难忘，台词我都能背下来。当时他说话已有困难，导演指挥各部门精心准备，务要一次拍成。只见雪健缓步走向主席台，面对空旷无人的中国最现代化的航天测控大厅（因怕人多空气感染，台下演员没到位），雪健深情地说：“作为一名军人，我梦想做一名将军，没做成，我感到遗憾：作为一名科技人员，我梦想成为最出色的科学家，没做到，我不服啊！但是作为一名中国的测控人，我从没后悔过，也绝不后悔。在太空，已经有了一条属于中国的轨道，看好它，看好这条轨道，看好中国的天空！”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气呵成，哪里像一个正在做着放疗的癌症病人！剧组人员个个热泪盈眶，雪健话音刚落，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们清楚，雪健是在用心血和生命铺筑着《中国轨道》！

雪健以自己的行动和人格魅力赢得了总装广大官兵的敬重。总装首长专程来到雪健家中，祝贺他又塑造了一位鲜活的军队政工干部形象，祝愿他早日康复。雪健说，他感到前几年看得过重的东西，现在看淡了：而有些淡漠了的东西，现在觉得应该格外地去珍惜。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一些厚重的东西，总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才行。

《中国轨道》在央视电视剧频道播出后，受到观众的喜欢和专家的好评，获得全军电视剧金星奖二等奖和全国电视剧飞天奖三等奖。

记得是2006年夏末的一天，湖南电视台找到我，说雪健获金鹰节最受欢迎男演员奖，要我讲讲他拍《中国轨道》时的情景，并交代不能提前告诉他，要在直播现场给他一个惊喜。直播后我向雪健表示祝福。他还问我，是什么时候录的呀？

其实在雪健康复又转入拍戏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但雪健主演的电影电视剧我都要看，看后发条短信祝福他，偶尔也会通个电话。每年春节前夕，还会收到他自己定制的有他的书法、绘画作品和剧照的精美的年历，真是感到非常的温馨！得知他当选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席的消息。更为他也为中国的电影事业感到高兴！

德艺双馨，李雪健当之无愧！

责任编辑/兰宁远

供图/作者

插图/雪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