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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尼亚舅舅》中舞台物件的运用

2015-04-20王雪莹

上海戏剧 2014年7期
关键词:索尼娅莲娜契诃夫

王雪莹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推出的由阿道夫·沙彼罗导演的《万尼亚舅舅》,通过现实主义的实物道具以及现代主义的舞美设计为剧情作注脚,利用舞台物件及物件布置将时间、生活、希望这三个关键词具化为舞台行动,从而抒发人物内心情感,使契诃夫经典名剧得到不一样的诠释。

这部戏在演出时,舞台上出现了大量的实物道具,现以几样象征意味鲜明、内涵丰富的物件为例,从戏剧符号学角度切入分析,以探讨这些物件与时间、生活、希望三词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1.秋千

幕启时,舞台左右两边一前一后垂下的两架秋千,恐怕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绝大多数观众的目光。不仅如此,下半场开场时舞台上更是挂起无数长短不一的秋千,密密匝匝、极其壮观。

在契诃夫原剧本中,“秋千”一词仅在第一幕中的舞台提示中出现过两次,可见原剧本中的秋千,只是一件表明舞台空间是花园的道具。而到了沙彼罗导演这里,秋千显然被赋予了更丰富的内涵与外延。如果结合这些来看与剧中人物发生联系的几场秋千戏,就不难发现和理解导演的真正意图。教授的新妻子叶莲娜坐在静止的秋千上喝茶,正是她日常生活中无所事事悠闲慵懒的写照。而当万尼亚舅舅向她表明爱意并推动秋千时,无异于在叶莲娜平静的生活中搅出波澜。叶莲娜原有的平衡被打破,她的内心受到推动蛊惑,随着晃动的秋千摇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在享受这种飘飞、摇荡,就像她享受荡秋千本身的快乐一样。

秋千另一次荡起来是剧尾万尼亚舅舅坐在秋千上,由外甥女索尼娅推动,伴着索尼娅一声比一声高亢的“我们会休息的”,秋千也越飞越高,直至灯暗幕落。这里高高飞起的秋千似乎要载着万尼亚飞离原本的生活状态,带他飞向无边的宇宙,但转眼之间,秋千又回到原处,更为悲哀的是,无论秋千飞得多高多远终究都会归于平静。而那些在飞升状态中燃起来的“逃离平庸生活”的愿望也终究会在反反复复高高低低中消磨殆尽。

此外,在索尼娅的帮助下,万尼亚舅舅连同他坐着的秋千化身为一前一后,摇摇摆摆的钟摆。秋千连接处粗大绳索摩擦出喑哑的声音更是像极了老旧钟表的机械声。这让我们联想到时间、生活就是在这样看似闲逸重复的飘来荡去中悄然流逝,而万尼亚和索尼娅今后却将继续他们机械繁琐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天因劳累而充实,每一天也因灵魂没有寄托而空虚。在剧中,几乎每个人都会坐在秋千上。如当教授发表家庭演讲,打算卖掉庄园时,舞台两侧一前一后的秋千上分别坐着的是索尼娅和奶妈马丽娜。导演安排二人坐在这里,一方面考虑到舞台调度的平衡性,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二人特殊的身份地位。

万尼娅经营的庄园实则是他的姐姐(教授前妻)的嫁妆,其所有权最终也会落在教授的女儿索尼娅名下,因而索尼亚是庄园真正的主人,是庄园买卖与否的最核心决断者。所以索尼娅会背部绷直地坐在秋千上,时刻关注着舅舅和父亲的谈话。此刻她就如同她坐着的秋千一样,只待风起,随势而发。而奶妈是老佣人、老保姆,是历经世事洞若观火的局外人,她深知她的去留是由老主顾们决定而非和庄园绑定。因此她神态自若地织着毛线,懒懒地靠坐在秋千上看着“公鸡们斗斗眼”。从某种角度来说,奶妈的这种安然表现其实也预示着万尼亚舅舅终究会和教授和好,然后继续原有的生活状态。

可以说,索尼娅和奶妈虽然都坐在秋千上,但两人传达给观众的信息却并不一样。她二人一个是起势,一个是收势,以万尼亚和教授为中心,和其他人一起围起一个大大的圈,而索尼娅背对观众的坐姿正好和奶妈相互照应,构建出了平凡生活往复的必然性的舞台表达。至于下半场那高高悬着的无数秋千,与其说令人震撼,毋宁是让人生畏。特别是结合着剧中万尼亚舅舅那句“好上吊的天气”来看,这满台秋千似乎也幻化成了一座座高悬着的绞刑架。如果秋千是生活或时间的代名词,那么这满台高悬着的秋千就是充满绝望、令人窒息的生活。那些为虚伪的权威所付出的时间,如同被施以绞刑的青春。时光荏苒默默无声,突然间抬头却发现那刀斧已经逼近脖颈。类似这种表达“时间流逝”意象在剧中还有很多,比如潜移默化的天幕投影,时时在变,却又不会被觉察。而当我们偶尔从剧情中抽离一下,就会发现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满台秋千同时还为我们搭起了一座迷宫。正如此剧舞美设计亚历山大·希什金所说:“绳子悬置起来的世界有它一定的意义,普通人或许会在这些绳索和秋千的升降中来回奔走并且迷路。”

综合来看,剧中秋千这个物件更多地被看作为一个抒情符号。因它们在剧中除了乘坐也无其他功效。同时,在现实主义框架下,同一功能的舞台空间中出现两架秋千本来就让人奇怪,可导演偏偏特别大胆,直接让后半场满台都是高悬的秋千,用形式美抵消其原本属性,于是就产生了现在这样现代感十足的舞台效果。

2.钢琴

叶莲娜带着崇拜与爱慕嫁给年老的教授,可是她渐渐发现教授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才华横溢,而她对教授的爱也不是真正的爱情,在琐碎无聊的生活中,她渐渐觉出压抑。和索尼娅和解后,叶莲娜希望通过弹琴来表达释然或喜悦,甚至完全不需要原因,仅仅是和索菲娅这个年轻的个体有了一次直抵心扉的交流,索尼娅的朝气唤醒了她关于青春的悸动。

于是,叶莲娜小心翼翼打开钢琴盖,吹去琴键上那一层厚厚的灰尘,正要弹奏时却突然想起,弹琴需要征得教授同意。然而在她满心的期待下,索尼娅从教授那里带回的“不许”二字直接将她否决。

钢琴是艺术的象征,由它奏出的美妙音乐则饱含着希望。教授禁止叶莲娜弹琴无疑是禁止音乐、禁止艺术、禁止希望。第一幕时,万尼亚曾说:“整整二十五年,这家伙一直地讲艺术、写艺术,可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艺术是什么。”可见,万尼亚舅舅的评价并不是毫无根据,教授不仅不懂艺术还扼杀艺术,扼杀叶莲娜的年轻、美丽,甚至是刚刚萌发的一丝希望。不难想象,叶莲娜的青春注定会像那尘封的钢琴一样,重新被关回牢笼,等待岁月的灰尘将其埋没。

此外,最后一幕时导演让万尼亚舅舅将偷来的吗啡藏在钢琴里,这就比原著藏在抽屉里更加引人深思。万尼亚如困兽般在无望的生活中挣扎,却又始终得不到救赎,于是将希望寄托于吗啡,麻痹自己。而当万尼亚舅舅将吗啡藏在被我们视作艺术或希望的钢琴里时,我们不难看出扼杀艺术与希望的不只是教授,还有万尼亚。然而这并不是导演处理手法上的败笔,反而是对原著的一种内在贴合。因契诃夫原著对万尼亚并不是一味地同情与怜悯,这其中也分明含有批判。不只是万尼亚舅舅,契诃夫对剧中的每一位人物都是爱恨交织,也正因如此,舞台上的人物才能如此立体真实,有血有肉。endprint

3.红玫瑰

红玫瑰是爱情的象征,而爱情也让万尼亚舅舅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当万尼亚带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准备将它献给叶莲娜时,看见的却是叶莲娜和医生阿斯特洛夫拥抱在一起的画面。于是那捧红玫瑰瞬间成了羞辱万尼亚自己的利器,因为万尼亚的爱情并不被人需要。然而万尼亚还没来得及哀悼自己的爱情,就迎来了另一重打击——教授建议卖掉庄园。面对接踵而至的变故,万尼亚只能用尽全力抖动手中的花束,像是要把自己的满腔愤懑化作子弹射向教授这个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但是那些柔弱的花瓣又是多么的无力,一如万尼亚的反抗。

从舞台效果来看,在一片暗淡素净中,这束红玫瑰也格外抢眼。万尼亚奋力抖动着花束更是将视觉冲击力无限放大,万尼亚舅舅是那样绝望,而人们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鲜红的玫瑰被蹂躏,看着那娇嫩的花瓣纷纷坠落。

4.书或小册子

剧中万尼亚的妈妈,教授的前岳母玛丽娅戏份不多,但是每逢出场必定是手捧书本。在众人谈天闲聊抱怨时,她偶尔说上几句话,更多的是在翻阅手里的书或小册子,时而凝神思考,时而细致批注。

值得注意的是,玛丽娅手中的书或小册子不是教授所著就是和教授的创作相关联。在玛丽娅眼中,教授几乎是神明是上帝,而他所写的那些“聪明的人都知道,愚蠢的人都不屑”的论文也被玛丽娅当作圣经般看待。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它给人以启迪和希望。我们可以说玛丽娅爱上的不是真理,但我们不可否认教授却是她心目中的希望,是她多年来的寄托。也许我们会说玛丽娅迂腐、愚昧,但这何尝不是万尼亚可能的一种归宿呢?只是万尼亚醒悟了,反抗了。然而我们能说他们谁更不幸吗?万尼亚的反抗并没有为他指明新的道路,而玛丽娅的沉湎也让她避免在垂垂老矣之时在精神上再受一重苦难。谁对谁错也许难以评判,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些涂满伪学术被万尼亚唾弃的书或小册子,却是玛丽娅劳苦半生的安慰和救赎。

5.枪和座钟

枪本身是一种武器,但是万尼亚举起的枪却隐含着希望,这是他反抗生活,为自己讨回公道的象征,是开启新生活的序曲。可是没有打中教授的现实又断然宣布万尼亚的反抗无效,也再次揭示了万尼亚势必会继续回到原有生活轨迹的命运。

当万尼亚举枪射杀教授时,不同于原著中放了两声空枪,沙彼罗导演让那发没打中教授的子弹将壁炉上的座钟射穿,四分五裂地砸向地面。可能是导演觉得枪声还不足以震醒观众,于是借座钟落地来震慑人心。

然而万尼亚舅舅的这一行动又暗含着“射杀时间”的意味。且这里并不是为表现“枪毙时间”这一概念而进行的射杀,而是子弹没打中教授却对时间造成的误杀。这种“误杀”格外符合契诃夫原著的气质。万尼亚舅舅为了供养教授付出的那二十五年不正是对时间的一种误杀吗?那些倏然远去的时光早已逝去,可悲的是一同逝去的还有理想、希望甚至是灵魂,这种深层的悲剧性难以言喻却更加发人深省。

以上选取的秋千、钢琴、红玫瑰、书或小册子、枪和座钟是《万尼亚舅舅》舞台上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物件。通过从戏剧符号学角度的分析解读,不仅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剧情,同时为我们探寻契诃夫戏剧提供了新的方法,力求使我们更加准确地读解契诃夫戏剧中那些日常生活中聊天喝茶看报纸背后的巨大悲剧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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