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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的歌手

2015-04-16杨廷成

群文天地 2015年2期
关键词:灯影刘老青海

杨廷成

我的眼里为什么常含着泪水,

那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艾青

1982年初夏时节。

一辆轿车驶出古城西宁,沿着乡村公路向东奔驰。车过小峡口时,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走出车外,长长地吸了一口田野里清爽的空气,观赏着两岸峭壁对峙,湟水一线中流的自然风景。忽然,老人被一群蜜蜂的“嗡嗡”叫声给吸引住了,他信步到公路边的油菜地旁,只见金光闪亮的油菜花蕊上一群群蜜蜂正在那里采蜜,蜂子薄薄的亮翅在轻风里颤动着。是啊,每一滴蜜汁都来自土地慷慨的馈赠。如今,他又回到了土地的怀抱,他也是来采蜜的啊。

看着石峡口外生机盎然的田野,看着朝霞里炊烟缭绕的村落,老人深陷的眼窝里溢满了泪水。故乡啊,30年前,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儿甩掉了讨饭的破碗走出黄土地加入了革命队伍。30年后的今天,他载誉而归,铺盖一卷离开了舒适安逸的省城,回到了他祖祖辈辈耕耘生息的黄土地上,回到了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身旁,回到了养育民间文艺之花的父老乡亲之间。这位老人就是原省群众艺术馆副馆长、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青海民间文艺研究会副主席、中国木偶皮影艺术学会委员、我省著名灯影艺术家刘文泰。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童年都是难以忘怀的。1923年,刘文泰出生在青海省平安县小峡乡红土庄村。这里三面环山,土地贫瘠,童年的岁月是悲惨的。正当他呀呀学语、蹒跚迈步刚满周岁时,慈爱的母亲去山上打烧柴不幸从西沟峡山崖上摔下来气绝身亡。5岁那年初冬,父亲带着他逃荒要饭来到大通煤矿谋生。待他长到9岁,劳碌一辈子的父亲,咬咬牙决意送他上学念书。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做了许许多多甜美的梦。

5年的小学生活一转眼就过去了,贫穷使他失去了继续求学的机会,靠苦力讨一碗饭吃,屋漏偏逢连阴雨,17岁那年,年迈体弱的父亲暴病而卒。刘文泰贫困交加,成了孤苦伶仃的流浪儿。幸好有位亲戚引荐,聪明好学的刘文泰拜当时西宁小有名气的民间画师张海如为师,学起绘画、油漆以及雕塑的技艺。他的叔叔是当时西宁城里较有名气的灯影艺人,刘文泰白天学画,晚上替叔叔打下手,在灯影戏台上帮忙。起初是出于好奇,而后渐渐入迷。3年后,他学艺业就,单独从事绘画油漆,但他仍迷恋于学唱灯影。从此,他的一生便和灯影结下不解之缘。

正月的雪花飘飘扬扬,新婚不久的刘文泰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自从5岁随父走出故乡,十几年间浪迹天涯,该回去看看故乡的父老乡亲了。朦胧中,他似乎又听到了童年赤脚跑过红土山道洒下的一串串笑语,听到了西沟河水那哗啦啦的召唤。

他的故乡每年从正月初五开始,举办规模盛大的祭祀庙会。就在这一年,他第一次给家乡的父老们搭台唱起了灯影戏,看到四乡八邻的人们扶老携幼,挤在台子下痴迷地观看具有浓郁黄土地气息的灯影戏时,他激动了,民间是多么需要灯影戏这种艺术啊。从故乡返回西宁后,他就应邀到四处演出,湟中塔尔寺有他唱腔的余音缭绕;互助龙王山下有他匆忙的脚步;湟源、大通、乐都的山山岭岭都有他的一批热心观众,他还经常在西宁石坡街、大南街、南庄子搭台唱戏。一时间,他以独特的演唱风格博得了观众喜爱,“尕画匠”的艺名一时名噪西宁。

西进大军的隆隆炮声震撼着苏醒了的河湟谷地,青海解放了。

1951年春天,西宁市各区组织文艺演出队、秧歌队到省政府机关进行慰问演出。刘文泰带领本村的演出队在一阵阵鞭炮声中来到省政府大院,金狮狂舞、银龙腾跃,乡亲们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在锣鼓声中欢快地扭着秧歌,唱着刘文泰新编的社火词。时年28岁的刘文泰是秧歌队中最活跃的一员。当时,观看演出的省政府主席赵寿山得知这些内容新颖、多姿多彩的节目是由刘文泰编排的之后,便亲切接见了他,并给予赞许。随后,刚刚筹备成立的省文联派人找他谈话。不久,他即到省文联正式参加革命工作。

夜色静得出奇,一轮圆月高挂中天,把柔情似水的光晕洒向大地。当时担任省文联筹委会主席的著名作家程秀山同志来到了他的屋里,俩人一见如故,共话未来前景。在程秀山的帮助下,刘文泰写出了第一个灯影戏剧本《千万贯》,剧中对马匪残酷压榨劳动人民进行了血与泪的控诉。最令刘文泰难忘的是有一次在互助县西山乡演出时,剧情激起了观众的共鸣,六七百人在戏场里振臂高呼口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拿起一块石头朝幕布上的马家军官砸去。原来,这位老人的独生子就是被马匪拉去当壮丁而折磨死的,老大娘声泪俱下,演出不得不中断十几分钟。

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事业的辉煌年代。刘文泰创作和演出的辉煌年代是1951到1953年。自他进入省文联后,他就意识到当时的灯影艺人大多守旧,互相间没有技艺交流,游兵散勇,各自为阵。于是,在他的四处奔波下青海的灯影艺人有了自己的组织——青海省灯影艺术促进会,他被大家推选为副会长。有了这个组织以后,青海灯影界掀起了破旧立新的热潮,艺人们发扬传统,配合土地改革大唱新戏,并按期举办训练班,培养新老艺人,对发展青海的灯影艺术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1953年8月,刘文泰随青海各族人民访问团跨过鸭绿江,来到战争刚刚结束的朝鲜战场。当他了解到志愿军里也有青海籍战士时,便专程赶到那里给他们讲家乡的巨大变化,并用钢盔当鼓即兴在坑道里演唱灯影戏。远在异国的同乡们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俚曲,高兴地把他抬了起来,抛向天空,狂欢不已。回国后,他还和这些战士互相通信。正是家乡的巨大变化和志愿军战士的大无畏精神鼓舞着他,短短的3年时间里,由他创作的《群英会》《王老汉入公社》等10部灯影戏剧本和曲艺段子,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他与程秀山合写的话剧剧本《向阳河干了的时候》由西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他改编的《刘巧儿》《小二黑结婚》等6部灯影戏在全省各地灯影舞台传唱演出。这期间,《青海日报》、青海人民广播电台刊登和介绍了他的事迹。

1956年的阳春3月,全国第一次青年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在首都北京隆重召开。刘文泰参加了这次会议,当列车徐徐进入北京站时,刘文泰情不自禁地把头伸出窗外,啊,北京,终于见到你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在这次会议上,老舍、曹禺、丁玲、赵树理等一大批文坛前辈与他共桌进餐,尤其是赵树理、李准这两位以写农民而著称的作家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从1960年到1970年,他率领青海省民间文艺代表团多次参加全国性的演出,曾光荣地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昔日的灯影匠登上了艺术殿堂,他的创作成果和表演艺术得到了群众的赞誉。

“文革”十年,一场恶梦。

当时在省平弦剧团工作的刘文泰被揪斗,打入牛棚,许多有价值的字画被大火烧化,许多有史料价值的名人信件化为灰烬,看着一车车的藏书和资料在冲天的火光中销毁时,这位倔强的人终于泪流满面。啊,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和他所痴爱着的灯影艺术绝缘了。

恶梦醒来是早晨。

1976年春,平反后的刘文泰回到省群艺馆从事他的老行当。53岁了,面对着银镜中白霜层染的双鬓,他深感不安。他一头扎到乡间,一辆自行车开始驮着他在河湟谷地的黄土地上谱写新的篇章。

他单车走了4个县、8个乡、14个村,历时70天。在访问34名艺人的基础上,他整理出一份关于挖掘民间文学遗产,抢救濒于失传的灯影唱本及培养新一代艺人的近一万字的调查报告。

在众多的民间文艺形式勃勃发展的时代洪流中,青海灯影戏又如何创新?如何发展?如何为时代服务?身为“青海灯影工作委员会”会长的刘文泰深感肩上担子的重负,他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哦!要团结和动员青海灯影戏人,树雄心,立壮志,誓把青海灯影戏在他们这一代人的手中创造出一个新的局面,事业不成,誓不罢休。

1980年秋,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青海省灯影戏观摩团在省群艺馆副馆长、省灯影戏工作委员会会长刘文泰的率领下,一行10人,赴湖南长沙、衡阳,河北唐山等地参观、学习。那里的皮影剧团的演出,令青海灯影人大开眼界,惊呼叫绝。那几乎可以装满普通舞台台口的灯影银屏,近一米高的皮人,转动的眼睛,灵动的皮人形体动作,变换神奇快速的灯光布景。更令人惊奇的是皮人上下翻飞,而屏幕上无操作杆的干扰……啊!高原人这才明白,灯影戏也能达到如此水平!真是天外有天!

……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幅灯影戏全方位创新发展的规划图,在刘文泰的胸中逐渐绘就。一场灯影戏全面创新的攻坚战在刘文泰的带领下在全省范围内展开了。

1981年春,湟中、大通两县文化馆率先成立了馆直属灯影队,在剧本创作、影人雕刻、男女分腔、唱腔设计、灯光布景、操作表演、音响运用、伴奏以及青年男女演员的培训等一系列环节上全面采取创新措施……

省会西宁、海东各县文化馆界闻风而动,一场灯影戏的全方位革新活动全面推进,刘文泰心潮澎湃,他赴各县指导,从总体到细节,精心策划,具体排练。那些个日日夜夜,他的心,他的精力全都在事业上。

1981年10月,青海省历史上的第一次全省灯影戏汇演在西宁举办,6个灯影队参演。展现在观众面前的全新的灯影戏演出,令全省各族人民震惊。青海的灯影戏,全景式的新面貌,跨越了一段里程碑式的历史进程。成就是空前的,小小的灯影戏大步跨入了先进戏剧剧种的行列。

青海灯影戏的历史辉煌让刘文泰落泪了。

发挥连续战斗精神,各县直属灯影队马不停蹄,继续从年轻一代抓起。选演员,写剧本、设计唱腔、排练提高。青海灯影人,包括男女青年演员,又一次掀起了影戏发展提高的新高潮。

是的,刘文泰团结影戏人,把事业推向了高峰,而影戏事业也把刘文泰带上了他人生成就的顶点。

这就是个人的奋进和事业的发展互为因果的逻辑关系,也是新事物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得以振兴的辩证规律。

“人生能有几春秋,半百已过白了头。今愿化作杜鹃鸟,呕心沥血方罢休。”这是刘文泰写的一首自勉诗。自从恢复工作以后,他又拿起笔来,把满头的白发埋在书堆里,写出了《青海曲艺简介》等文章,并创作发表了《显容珠》《大闹天宫》《四姐下凡》等五部灯影戏剧本,其中《显容珠》荣获全省灯影创作二等奖;《四姐下凡》被评为青海省新中国成立35周年优秀作品,省政府给他颁发了获奖证书。

1981年12月,经青海省委批准,58岁的刘文泰退休了,他多少次漫步在月色里回味着一生,他忘不了那催人泪下的苦难岁月,他更铭记着那激动人心的美妙时光。

人生的道路虽然曲折漫长,然而真正决定人生的只有那么几步。为了回到黄土地的怀抱中去,他拒绝了单位上的再三挽留,说服了劝阻的亲朋好友,把全家人的户口由西宁迁到平安,回归到民间艺术的摇篮中。30多年来,虽然家乡变化很大,但这个地处山沟里的村子文化生活仍然十分单调,西沟河水流的是乡亲们寂寞的叹息。

要建立一个文化站,把小山村搞得热热闹闹的。1982年7月,在省、县文化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小峡乡第一个乡村文化站在红土庄村成立了。文化站内设有阅览室、电视室、演唱室、宣传廊。藏书1400多册,有戏剧服装100多件,各类乐器一应齐备。打那以后,每当夜色降临,一串串欢歌笑语便从文化站中传出,姑娘们瀑布般的青丝垂向书刊,老人们在电视机前乐得合不拢嘴,小伙子们吹拉弹唱,一曲曲山歌民谣打破了寂静的夜色,在村子的上空飘荡着。从此,西沟河流着的是乡亲们的笑声和歌声。

在刘文泰的倡导下,村子里成立了民间文艺宣传队、篮球队和乒乓球队,经常和驻军某部进行友谊比赛。1985年春节,红土庄村的民间文艺宣传队来到平安街头进行拜年慰问演出,深受县城观众的好评,这年7月,红土庄村被省人民政府命名为“精神文明”先进集体。

古老的灯影戏是植根于人民群众之中的一门十分拙朴的艺术。十年浩劫使这朵绚丽多姿的民间艺术之花惨遭霜欺雪凌,几近凋萎。要把一座坍塌了的大厦在废墟上重新建起,这比另盖一幢新楼要难得多。普及灯影戏,使这门古老的民间艺术重放光彩是刘老多年的夙愿。退休回家后,他不顾患有冠心病、心脏病、气管炎和关节炎等多种老年性疾病的折磨,揣着一颗炽热的心,到处奔走呼号:要重视农村文化生活,要抢救普及灯影戏。他的热情像春涨的湟水日夜奔腾不息,像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他走到哪里,就把灯影艺术带到哪里,哪里就热闹红火起来。

1982年秋,他应大通县的邀请,到煤城去举办灯影艺术讲习班。这次的他可不是当年逃荒要饭的那种情景,而是一个卓有成就的艺术家要把自己所热爱的艺术传给后来者。他手把手地教年轻艺人认真地做好每一个动作。在他的指导下,讲习班排练了灯影戏《四姐下凡》,并对全县灯影班的戏箱进行了一次检查评比,将每个艺人的典型唱段进行了录音,为10名主要演员建立了唱词档案。

经过调查研究,刘文泰发现青海灯影戏由于受传统表演形式的束缚,没有大的提高,他为此长夜不眠,他想到如果再不进行改革,这门古老的艺术就会因缺乏生命力而退出舞台。他草草安顿好老伴和家务,便奔赴大通、湟中、湟源等县和当地文化馆的同志交换意见,亲自执鞭掌教,从灯影艺术的起源,到唱、念、做、打的基本功及生、旦、净、丑的表演形式,成功地对灯影艺术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尝试性改革。为了这,他步履匆匆,先后四上大通、一下乐都、两赴湟中、三进湟源,平安文化馆就是他的大本营,先后为五个县培训了100多名灯影演唱艺人。这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在几尺亮布,一箱影人、一台锣鼓中度过的。湟中县李家山乡大路村的青年艺人马元邦为了答谢刘老的恩情,专程从湟中来到刘文泰的家乡,为村里的乡亲们进行了5场汇报演出,掌声与西沟河水遥相呼应,哗啦啦地经久不息。

千里草原辽阔无垠,一望无际。

在这雪山和草地之间世世代代居住着勇敢慓  悍的马背上的民族。由于居住分散,解放30多年了,藏族同胞们有的连一场戏、一场电影都没有看过,单调的文化生活使他们长期处于与世隔绝的半封闭的状况。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强烈的责任感和执着的事业心,使刘文泰常常感到内疚。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一个独创藏影戏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萌生了,正当他四处奔走,寻朋访友商讨这件事时,史无前例的荒唐岁月开始了,他的一切希望在转眼之间化成了泡影。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刘文泰又雄心勃勃,把开创藏影戏、活跃牧区群众文化生活的建议拿到省群艺馆的议事日程上来,但他担任着领导职务,繁忙的日常事务缠绕得他难以脱身。如今退了休,刘文泰创作藏影戏的勃勃雄心又复苏了。

一粒种子埋进土里,有了甘露的滋润、阳光的抚爱,它才能抽芽展叶,把希望擎给蓝天。独创一门民间艺术,谈何容易!剧本要翻译整理,唱词要合辙押韵,演员要物色训练,功夫要从头学起,道具和影人还要根据牧区的特点重新设计,面对这许多困难,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却无所畏惧。

黄南草原的初秋时节,已觉寒气袭人。刘文泰夜以继日地和另一位藏族同志共同创作的藏影戏《雯毛朗莎》终于脱稿了。还有一位同志的剧本《千里迎亲》也油印成册。随后藏影戏的排练工作进入了紧张阶段,为了确保演出的质量和效果,刘文泰和藏族演员同吃同住,不辞辛苦地下帐房征求牧民群众的意见。望着眼前这位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老人,演员们也都从严律己、刻苦学艺。白天的排练室里歌声阵阵,夜晚间仍然鼓响锣鸣,两个月后刘文泰的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通红的。1983年9月初的一天晚上,黄南州人民政府所在地同仁县的大礼堂里,坐满了州、县两级领导同志和干部群众。中国戏曲史上第一部藏影戏正式开场了,人们屏住呼吸在悄悄地等待着。在一阵牧歌风味的悠扬乐曲声中,《千里迎亲》拉开了帷幕,文成公主的豪丽车辇从长安城出发,车过日月山,乡思绵绵掷一面宝镜化为一湖碧水;松赞干布的戎装马队在江河源头摆开酒宴,痛喝豪饮,大唐之风吹奏一曲千古绝唱。演员们陶醉了,观众们痴迷了。演出结束后,当时任黄南州州委书记的丁有德同志来到后台,握着刘文泰的双手连声道谢。

藏影戏的诞生,像一朵迎风傲雪的雪莲开放在雪线上。1984年5月,省文化厅召开了普及藏影戏座谈会,并组织藏影戏剧团到牧区进行巡回演出。看着藏族同胞身着节日盛装、骑着马儿前来观看藏影戏的场面时,这位把眼泪视作比黄金还珍贵的老人禁不住泪水纵横,像天真的孩童一样哭出了声。

1985年夏天,一群奥地利友人来到塔尔寺,当他们从县文化馆的展览窗上看到一幅影人脸谱时,感到十分有趣。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奥地利友人来到湟中县通海乡通海村雕刻灯影艺人陈继新老人家中,在外国友人的一再要求下,陈老汉手握刻刀,游刃有余地雕刻起影人来,外国友人不禁翘起大拇指赞叹不已,临走时还要了几帧影人作为纪念,并和省里有关部门商定,1986年8月正式派人来青海考察灯影艺术。

1986年金秋8月,中奥友好协会代表团如期来到青海访问。省外事办、省文化厅请刘文泰到大通为国际友人介绍青海民间艺术。对中国民间艺术有深厚造诣的中奥友好协会副秘书长燕姗女士,在听到了他的介绍后,对他艺术上的深厚造诣十分赞赏,多次邀请刘文泰合影留念,临别时,燕姗女士将一册精美的奥地利画册和一盘奥地利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的磁带赠给刘文泰。燕姗女士还以主人的身份邀请刘文泰参加1988年在奥地利举办的国际木偶皮影艺术展览会。

他有成堆的事情要做,他实在太忙了。那是1988年的整整一个夏天,他为《中国戏剧集成·青海卷》撰写灯影艺术部分。27000字的草稿写成了,他也累倒了。从1988年春天开始,他又和别人合作对两州一市八县的42名灯影艺人的各种板式、123个唱段的唱词进行了审定。

岁月之河,在无声无息中悄悄流淌而去,转眼间,9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来到了这片红杏灼灼、柳丝袅袅的小山沟里。

这年夏天,一个让乡亲们奔走相告的消息在西沟河畔传递,年近,七旬的老艺术家在西上庄义务为乡邻们说故事。人至暮年,一切行动都不大方便了,而刘老看到家乡的父老们文化生活贫乏,农闲之余,年轻人打麻将、壮年人耍赌博的不良风气开始在村庄里蔓延。刘老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苦思冥想中他终于做出了说唱民间传说、故事及系列古典小说的念头。演唱皮影戏和说故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式,为使自己的故事能吸引人,他首先把自己演唱了一生的几部较为精彩的皮影戏改编成故事在乡亲们中间讲说。

凉爽的夏风从湟水河岸上吹来,刘文泰每天在场上眉飞色舞地说着故事,在他那独具特色的说唱形式的感染下,西沟河畔几个村庄上的乡亲们一有空闲就汇集到刘文泰的身边,听他说古道今。那优美动人的民间传说、那神奇惊险的英雄传奇像西沟河的流水哗哗地涌进乡亲们那干涸已久的心灵世界。

美丽的夏天过去了,刘老大半生心血凝聚的上百部灯影戏改编的故事在乡亲们的记忆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为了满足更多的群众的需要,年近七旬的刘老汉又从书柜中找出自己珍藏的古典小说名著《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等,开始了艰辛的跋涉。凉习习的秋风从山谷深处吹来,身患多种疾病的刘老浑身觉得一阵阵发冷。山村里停了电,刘老便伴着一盏油灯翻着厚厚的文学巨著,由于年老记忆力不佳,他只有每天晚上细细品读哲理深奥、文学色彩浓厚的巨著,并把它融汇为通俗易懂的故事形式第二天说给乡亲们。看着身体虚弱的刘老盘腿打坐在炕上,捧着书本不住地咳嗽,相濡以沫的老伴心疼不已,劝他休息几天。可性格执著的刘老说什么也不听,在他的心里装着的只是那些与黄土地生死相依的父老乡亲们,在他们中间,刘老才感到真正的人生价值。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寒冬之夜,西上庄村的几位老汉请刘文泰老人去给他们村里的群众说故事。当时,刘老由于肺气肿严重发作喘息不停。那几位老汉看到刘老身体不适,也就此罢休,劝刘老好好养病。可刘老听说西上庄的乡亲们在等他,就披上大衣,拄上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西上庄。当围坐在一起的人们看到刘老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赶来。连忙请他上炕,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那一夜,北风怒吼,吹得树枝摇曳作响,可那间温暖的土屋里,刘老讲述的一段“林冲雪夜上梁山”把人们带到那遥远的年代里,似乎闻到了林冲夜归时虎头枪上挑着的酒壶飘出的浓香。

在西沟河畔,驻扎着一支兰州空军后勤储备部队。这个军营的官兵们说起刘文泰来,都有一种肃然起敬的神情。那是1992年元旦刚过,部队为了给新入伍的战士上一次形势教育课,特请刘老讲讲我党的光荣历史。当部队首长说明来意后,刘老欣然答应,之后就翻箱倒柜地翻找资料,又用颤抖的双手写了十几页讲稿。那天,刘老以艺术家的演讲特色赢得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午时分,部队首长为他准备了一顿便饭,可刘老说什么也不去就餐,他说这是一个共产党员应尽的义务,硬是步行回家去了。

由于平安县建县时间晚,文史资料相当缺乏。县政协为了抢救珍贵的文史资料,曾多次请原来担任县政协常委的刘老出谋划策,刘老身体力行,一面发动当年的旧朋老友撰写材料,一面自己动手写了两篇长达10000多字的材料,字里行间浸透着一位七旬老人对人民事业的忠诚。

就在他默默地把自己的生命余辉奉献给这片他挚爱的黄土地时,无情的病魔已悄悄向他袭来,浑身的疼痛和一阵阵眩晕折磨得老人日渐消瘦。也许刘老感到自己的病情加重了,在临住院前夕,刘老抢救校订自己用心血写成的长达10多万字的《青海灯影艺术》书稿。这部书稿是刘老为灯影艺术追求一生的总结,是老艺术家告老还乡之后的呕心沥血之作啊。当刘老为这部书稿重重地划上一个比较满意的句号时,却在昏迷中住进了西宁市人民医院。

听到刘老住院的消息,省文化厅、平安县人民政府、县政协和省群艺馆的负责同志前往探视。在病床上,一颗对艺术痴迷不悔的心跳荡的仍然是向往黄土地的音符。常年的奔波劳累,退休后的乐此不疲,在刘老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是啊,人生在世,总是要做一件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他做了,而且做得如此辉煌。当医院的工作人员得知这位老人就是著名的灯影艺术家刘文泰时,想尽一切办法来挽救他的生命,让艺术之火重新燃烧。然而,病魔已侵蚀了艺术家的肌体,死神正向他逼近。

他的一生是坦荡的,当他得知自己已到了肺癌晚期时,以乐观豁达的神情让家里人把他抬回故乡,只有到了那片黄土地、回到父老乡亲中间,他也许会安然自得。4月25日,平安县副县长李志荣以及刘老曾多次指点而走上文学艺术之路、在省内文坛渐露头角的青年作者前往刘老家探望,刘老紧紧地握着李志荣同志的双手,就平安县文化艺术事业的未来、如何培养新一代文学艺术人才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一年一度春风过,雁鸣声中柳丝新。当田野里红杏盛开,麦苗如茵时,一代灯影艺术大师刘文泰先生在他故乡那群山环绕的黄土地里溘然长逝,时间是1992年5月5日凌晨二时,享年70岁。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从一个农民的儿子、黄土地的子孙成长为一代著名灯影艺术家,他曾尝到了成功的喜悦,也领略过失败的痛苦。他像一只辛勤的工蜂,在茫茫的民间艺术的花海里辛勤地采集着、酿造着。

他是一头负重耕耘的高原牛,在他耕耘过的黄土地上有一串乡风般的灼热、乡土般质朴、乡音般亲切的音符在响、在响。

那音符,就是黄土谣的音符,

哦,醉人的黄土谣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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