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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远了的往事

2015-04-16魏清潮

散文百家 2015年4期
关键词:粮票排队粮食

●魏清潮

我参与扶贫大山里的村庄,白天人烟稀少,晚上灯火阑珊。家家户户大多数都剩下老人与孩子,大部分青壮年不是在外面打工,就是在外面读书。大量的农田,包括以前开发的梯田,都丢荒了。一片荒坡萋萋长满高低错落的野草,满目疮痍。我们怀着对土地的深厚眷恋,既心痛惋惜,又无能为力。我们利用了许多资源,帮助山村造桥修路,建起了垃圾站、图书室、电脑室;扶植各家各户养鱼种茶;进入贫困户家中送油送粮送钱等,最终达到了上级要求的脱贫指标。山村的面貌改变了许多,除了大年大节青壮年回家感受一次外,大山还是大山,老人孩子还是老人孩子。

民以食为天,粮食比天大。大山里种粮不如买粮,粮贱伤农,山里的粮食依靠从外头购买进山。我们青少年时期是饿怕的一代,对粮食的神经特别敏感,有着敬畏粮食的特殊深情。

我们和孩子们都是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朗诵声中成长的。今天,当人们杯盘狼藉时,哪个会想到老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情景?饱汉不知饿汉饥,改革开放,吃了一万多天的饱饭,有的人便忘了饥饿的滋味。人是一种欲望很强的动物,有饭吃,便嫌没菜吃;有素菜吃,便嫌没荤菜吃;有荤菜吃,便要吃山珍海味,欲壑难填啊!

我追忆起年轻时难忘的往事。

在计划经济年代,那时我刚十八岁、女朋友小刘十七岁,我们偷偷地开始了恋爱。

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难忘的初恋记忆。其实,初恋的感觉真好,男女之间见到心仪的对方,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双方都躲躲闪闪、脸红耳赤,与对方的眼光撞到一起的时候,羞涩之情洒落一地。我人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女孩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听到她的呼吸声,心里既兴奋又甜蜜,充满了幸福感。湖边,微风轻拂,月色泻满湖面,碎银点点,我们窃窃私语,轻轻地牵着她的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麻麻的,温温的,欣欣然有些微醉。我总感觉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天天出现在我的眼前,心里时时流动着幸福的音符。那个年代,早恋一定会遭到家里的反对和社会的谴责,更会遭到同学们的嘲笑。那晚,我们相约星期天躲开熟人偷偷去毗邻市旅行。

冒着初冬的寒风,我胡乱地喝了两碗白粥,骗父母说学校组织去旅游,推着从姨母那里借来的凤凰牌崭新的单车去到约定地点,拉着她,像做贼似的避开熟人,载上她,我用力踩车,逃也似的一溜烟偷偷跑出了市区。在沙土公路上,她坐在我的单车后架上,愉悦地哼着歌,一股热气悄悄钻进我的耳朵,我愉快极了。我也跟着她的嗓音哼着,弯着腰踩着单车速度变得更快。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多钟头,在临近汕头市时下起了丝丝细雨,对我们来说,更是增加了浪漫情调。到了汕头,我们游览了西湖,已接近晌午,我们身上有点湿湿的,又冷又饿。望着北方饭店热气腾腾的煎包子,我俩的眼光发亮、饥肠辘辘,我们迅速加入长长的排队行列。

那年代,有两件事记忆最深刻。一个是计划经济,什么都靠计划来生活。很多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粮票、肉票、煤票、布票、烟票、酒票、糖票、火柴票、煤油票、手表票、单车票、缝纫机票……千万别丢了票,各种证票维系着每一个家庭的吃、穿、住、行,各类票证就是基本生存的救世主。

另一个是排队,由于物资匮乏、紧张、求大于供,购买什么东西都要排队。逢年过节买肉要从深夜开始排队,到第二天早上才能买到。购粮,买鱼,买菜,买点心……统统要排队,有时在街上走,看见人家都在跑,赶到门店前排队,你千万还要赶快跟着跑排完队再看供应什么东西,想着总能捞到一点什么好处。一次,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见一群人都在跑,当然女人居多,跑去排队,他也跟着跑,跑了半天,大汗淋漓,站了半天队,才看清原来是在供应女人每月一次“好朋友”来的卫生纸,羞得他满脸通红。

排队轮到我俩购买煎包的时候,只掏出身上五块钱人民币,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就是找不到昨天晚上放在内衣口袋里的两斤广东省粮票。我很着急,一个人到卫生间把全身的衣服都脱了个精光,仔细寻找,确认两斤粮票被我粗心大意给丢弄了。我跟初恋情人只好悻悻地离开包子店,望着她鲜嫩不高兴的脸,我大男子主义的气概受到了打击,心里有些愧疚。

那个时候,不要说吃饭,只要与粮沾边的食品,全部要粮票,没有粮票,人在他乡注定要挨饿。我听说虹桥桥底下有人偷卖粮票,带着小恋人走到桥底下,看见在桥底下闲逛的一男一女,我马上问有粮票卖吗。那个男的抢着答:“没粮票,有地瓜。”我觉得肚子好饿,有地瓜充饥也行,立刻答应了他。我们两人被一男一女引到离大桥不远的一间昏暗的小房子里,女人从一张破旧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粮票,“一斤五毛钱,不讨价”,她呆板地说。我问:“刚才你们不是说卖地瓜吗?”“傻蛋,地瓜是粮票的代号,卖粮票是要被二叔(那时,解放军称大叔,警察称二叔)抓走的。”那男的抢答着。我赶快掏出一块钱,向他买了两斤粮票。我的两斤全国粮票刚刚装进口袋,人还没抬腿,就听着昏暗小屋的门被人强力撞开,有人大声吆喝:“不许动!”又有人大喊“抱头蹲下”,两个穿着洁白警服的警察气势汹汹地蹿了进来,吓得我的女朋友小刘紧紧攥着我的手。我们蹲在地下,哪里见过这阵势,小刘浑身发抖,吓得直哭。警察翻箱倒柜,闹腾了一阵子,应该是所有的粮票都被没收了。两个粮票贩子,男的蹲在地上唉声叹气、自叹倒霉,女的老是在哀求:“苏同志,你就放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警察懒得回答,看来,票贩跟警察并不生疏,或许不知被抓了多少回了。我表面镇静,心里充满惶恐,惴惴不安。

我们四个人被带到了派出所,我们蹲在地上,警察把我搁置在了一旁。他们坐在办公桌旁端起了饭盆,开始狼咽虎吞地吃饭。望着他们热气腾腾的饭菜,偶尔飘来几缕香味,我年轻饥饿的胃开始反抗,又冷又饿,肚子咕咕叫得更响,不时地啖着口水,偷偷用眼瞟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那种诱惑力太厉害了,心里明白什么叫馋涎欲滴。

吃饱饭,警察把我们两对男女分别带进了两间简陋的审讯室。我和小恋人如实地交代了情况,我极不情愿地交出了两斤全国粮票,他们作了询问笔录,在询问笔录上盖上我俩的手指印。尔后,由一个警察带着浓厚的鼻音高声朗读处理意见,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极像我读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我想笑又不敢笑。饥饿使我没听清楚那么多,只听清楚几个关键词,“投机倒把、拒不执行国家统购粮政策、挖社会主义墙脚”,最后是“鉴于初犯,由担保人领回,进行教育反省……”。想到要找担保人,我的头就大了。一方面怕我“早恋”的事暴露,另一方面又怕遭到亲戚的责怪,毕竟不是给人家脸上添光的事。在派出所向外打电话,每打一次电话费五分钱。我把电话打到一家国营无线电厂,找我当副厂长的堂叔,刚好堂叔出差去上海。我脑海里搜索枯肠寻找在汕头的亲戚。小刘已经把电话接通到她一个在汕头教育局任科长的伯父。半个小时后,她伯父来到了派出所,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拿出工作证,签了名,把我俩领走了。小刘的伯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他没有过多地责备我们,领着我们风卷残云吃了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沙茶粉条,然后再把我们送走。

那时候,潮汕地区人多地少,人均只有三分地,尽管像绣花似的精耕细作,但粮食还是不够吃。城市居民,有单位的每人月供给二十八斤粮食、没单位的每人月供给二十三斤粮食,每人月工资也仅有三四十块钱。每天三餐多数时候只能喝稀饭,挨饿是常事。每当在学校上完体育课回家,最盼望的就是锅里能有点剩粥剩饭热了吃。一天中午,我在学校打完乒乓球,带着一身臭汗回家,肚子实在饿得不行,看见热气腾腾的锅里正在煮着稀饭,我拿起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捞了一碗七成干的饭,掺上点酱油,狼吞虎咽起来。刚吃了一半,头上被攥紧拳头的两根手指头狠狠地敲打了两下,真痛呀,我回头一看,是妈妈打我。她嗔怒地说:“你捞干的,你爸、你哥、你弟怎么吃?”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是第一次这么生气地打我。是呀,我捞干的,他们就得喝稀的,我爸我哥都在干体力活,他们也饿呀!我看见妈妈的眼眶里红了、盈满了泪水,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太自私了,我向妈妈认错了。

那个年代的一天,我的邻居来了一位香港亲戚,吹起了香港的生活,我们听着都直流口水。当时他说他每餐只吃半碗干饭,这个事我当时一直想不通,他也是人,为什么只吃半碗饭就能吃饱。那时,我很年轻,正在长身体,每天不管稀饭干饭,吃三碗才能吃饱。难道他们是神仙不成,心里打了无数个问号。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生活渐渐好起来后,我才解开这个谜团。那时,缺乏鱼肉菜,没有多少油水吃,我们的肚里都“生锈”了,经历过饥饿滋味的人不难理解。

听说部队每天有馒头、干饭吃,说实在,很简单,当兵吃粮,当时没有考虑多少远大理想,就是为了能吃饱饭,我报名参军了。入伍戴上大红花的当天,女孩子没有来送我,那年代懵懂的初恋就糊涂地结束了。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多少年,票证的事也早已飘远了,但是难忘的粮食故事一直萦绕在我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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