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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过一头牛

2015-04-16李光彪

散文百家 2015年4期
关键词:牛鞭肩头犁铧

●李光彪

村里实行田地承包到户那年,我家从生产队分得两头牛:一头叫“大犁牛”,一头叫“小牯子”。

据母亲说,大犁牛是大哥的名分,小牯子是我的名分。但不管是谁的,要耕田,因小牯子和我一样未成年,还必须借邻居家的牛搭架。好奇的我不论是星期天回家,还是放假,常跑到田间地头,去帮大哥吆牛,看大哥驶牛犁田。只见大哥一手拿着牛鞭一手握住犁把,不停地对牛说话:“坡!——踩!坡,坡,坡!——踩,踩,踩!”一趟又一趟使唤着牛,半天工夫,一坵田就被犁铧翻书似的翻了个底朝天。等大哥坐在田埂上吸烟时,我问大哥,“坡”和“踩”是什么意思。大哥告诉我,“坡”唤的是左边的牛,“踩”指的是右边的牛;不停唤牛的目的,就是提示牛按照自己的线路走,不能走偏方向。那时的我,心中萌生嫩嫩的梦想,长大立志要像大哥一样,当个响当当的“犁把手”。

教驯那头小牯子牛,是我有大哥肩头高那年的一个傍晚。我和大哥赶着大犁牛、小牯子,扛着架牛的担子、脖网兜,牵牛的绳子,拉犁的铁耕索,走进了村脚下我家那坵刚收完的蚕豆田。先是让牛啃吃那些绿茵茵的草,直到太阳偏西,大哥才叫我配合他把大犁牛赶到田头。然后又用菜叶引诱小牯子慢慢向大犁牛靠拢,让我不停地搔着小牯子的屁股。神不知鬼不觉,经验丰富的大哥就把宛如父子的两头牛架上担、套上脖,吆喝着牛转身,手拽铁耕索,在牛屁股后面跟着跑。就这样,来来回回,我牵着小牯子,不知跑了多少趟,直到小牯子和我一样气喘吁吁、浑身冒汗、筋疲力尽时,大哥才解担、松套放牛回家。那一夜,我和小牯子都经历了一生中成长的初痛。

第二天傍晚,我和大哥仍然按照头天的步骤,乘热打铁教牛。小牯子大概是尝够了头天的苦头,反抗逃窜,挨了不少鞭子,才被迫上架。早有准备的大哥从家里扛来一个草墩大的石磨扇,拴犁耙一样扣紧,让牛拉着跑。跑着跑着,几趟来回之后,大哥猫着腰,先试着半步、一步一步往石磨上蹬,慢慢地就跨蹲在石磨上。好奇心极强的我,很快就像条小狗,跳上去拽着大哥。兄弟俩如两只练翅飞翔的鸟,催赶着牛,巴不得飞起来。

反复这样十多次驯牛后,便可试犁。大哥和我还是老办法,把牛赶到收割完的麦田里,架起牛,先让牛拉着犁空跑几趟,才试着把犁铧插进泥土。见小牯子走不了几步,就扭头横拉斜走,大哥甩着牛鞭不停吆喝,手里的犁把轻轻一歪,犁铧就浮出土面,继续扶着犁,让牛空拖。直到牛乖顺了,才慢慢把犁铧再插进泥土。小牯子毕竟经不起折腾,四脚下跪卧在地上“赖毛”,挨了不少鞭子,才站起来,蹒跚拉犁。走不了几趟,又求饶般下跪,大哥和我只好解担、松套放牛。回家的路上,我摸了摸小牯子的肩头,红红的,凸起一个洋芋大的包,一股莫名其妙的忧伤窜上心头。直到梦里,和小牯子一样累的我,心仍在隐隐作痛。

转眼就到了放水泡田栽插水稻的时节,我和大哥依然如故,驾驭着大犁牛和小牯子拉犁拖耙。为了使插秧的田不漏水,必须犁耙两次。先是把那些像蛤蟆头一样浮出水面的土垡头犁翻过来,再用耙拖压划碎,浸泡一两天后,再反复犁、反复耙,搅成泥浆,平坦坦、亮汪汪的田就可以插秧了。大哥常说,犁水田比犁旱田、旱地好教牛,因为夏天气候炎热,水牛喜欢水,是教牛的最好时机。大哥才随便犁了几趟,就把犁交给我,让我掌犁驶牛。我模仿着大哥的样子,喊着口令,吆喝着牛,奋力端犁、插犁。由于不熟练,加之牛不听使唤,犁铧忽深忽浅,出现了不少“卯埂”,大哥只好跟在我后面,一锄一锄试探着水挖。尤其是耙田,我拽着大哥的衣服,站在钉有铁齿的耙板上面,用鞭子催赶着牛飞奔。水浆飞溅,水浪漫埂,小小一坵田,却变成了大海。我和大哥仿佛两只逐水的燕子,在田园大舞台上潇洒自如地施展着高超的犁艺表演。

一季春耕过后,小牯子的肩头已经磨掉了毛,破了好几层皮,成了苍蝇蚊虫寄生的窝。大哥不仅安排我拔些嫩草回家喂小牯子,还吩咐我喂牛料时要给小牯子多加一点蚕豆。并且每天还要用锅底灰和花椒面、香油拌成糊,搽抹在小牯子的肩头上,既防感染,又可促进牛的皮肤早日康复。

小牯子肩上的伤疤刚刚养好,转眼又到了秋收,种小麦、种油菜开始,还是少不了大犁牛和小牯子拉犁拖耙。可一上架、一拉犁,小牯子又成了“夹生牛”。第一天几乎是复习,小牯子挨了我手下不少皮鞭,我和大哥也像牛一样“回生”,坐下去就不想站起来。撒完麦,站耙碎垡时,我失足跌入耙膛。尽管大哥和我声嘶力竭吆喝,牛总是不停地走,直到田头才停止。我夹在耙齿缝里的腿,塌了很多洋芋皮,幸亏没被耙齿划伤,却让我留下了终身无法抚平的疤痕。

第二年秋天,即将“犁秋田”的时候,初中毕业的我,离开家、离开小牯子,外出求学。

又一年秋天,刚参加工作的我领到第一笔工资,回家过中秋节时,正值秋收、秋种,我和大哥依然赶着牛去犁田。我接过大哥手里的牛鞭,犁了几趟,小牯子不再是“夹生牛”。两头牛按照各自“坡”、“踩”的位置,一左一右,有规律地一头走沟、一头走墒,默默地合拍拉着犁、拖着耙,仿佛我和大哥两个同甘共苦的亲兄弟。

我在城里举行婚礼那天,大哥从乡下老家来,悄悄塞给我一沓钱。婚后,我才明白,大哥把家里当年那头还是小牯子、角越来越长、角纹越来越多、变成了老牯子的牛卖给了屠宰商。心如刀剜的我,新婚蜜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事隔多年,身居绿绿草坪镶嵌的城市的我,却很少见到牛。而那头小牯子牛,仍在不停地拉着犁、拖着耙耕耘在我板结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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