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宾

也

说不出为什么，夏绿蒂和几个朋友突然就疏远了。不是夏绿蒂做错了什么，那几个朋友也是原来玩得极好的。

就是突然地，疏远。

不再兴高采烈地打招呼，不再嘻嘻哈哈，也不再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

上数学课的时候夏绿蒂在发呆，老师叫了好几遍她也没抬头。同桌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肘撞撞她。夏绿蒂茫然地望着同桌，同桌扶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老师狠狠瞪了夏绿蒂一眼，“某些同学上课要认真啊！”夏绿蒂不知道老师在说自己，也不顾四周传来的窃笑声，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

老师的眉毛挑了挑，全班同学都有些紧张，这是数学老师发怒的前兆。夏绿蒂什么也没意识到，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遮住微黑的瞳仁，嘴角微微下拉，有点不悲不喜的味道。

这让数学老师着实恼火，夏绿蒂的数学真的很差，这就算了，上课还不听！她敢上课不听！上次考试连二次函数都画成抛物线，x和y算着算着就不见了平方的夏绿蒂她敢——上！课！不！听！当老师正准备好好说说她的时候，下课铃响了。他只得收好教科书连作业也没布置就拂袖而去，这让很多同学有些欣喜，今天自习课可以不用写作业了。

教室里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有点乱哄哄的味道，穿着粉红色毛衣的女生照着镜子梳头发，几个男生站在走廊外面打闹，时不时发出笑声。有几个无心休息的尖子生在讨论着难题，边说边笑闹，连阳光都穿透云层，从窗子外面斜斜射入，教室里有种明亮的喜悦。

“夏绿蒂你吃不吃吐司？”阿吉咬着一片烤得香香的吐司问夏绿蒂，夏绿蒂是个吃货，胃就是个无底洞，什么好吃的她都不愿意放过。

夏绿蒂回过神来，看着阿吉摇摇头说：“不用了。”看见阿吉奇怪的眼神，夏绿蒂像是解释一样地补充说：“我最近食欲不好。”

阿吉没说什么，朝她自己的位置走了过去，和她周围的女生很快聊了起来，她们一会儿就发出了笑声。夏绿蒂盯了会儿阿吉的背影，低下头，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有些饿了，早上起床晚了只喝了一瓶牛奶。坐在夏绿蒂周围的男生正在吃饼干，“咯吱咯吱”咬得很欢快，见夏绿蒂盯着自己的饼干，便很自觉地把饼干盒子递到她面前，问：“要不要吃？”

夏绿蒂迟疑了一会儿，拿了块饼干慢慢吃着。男生殷勤地对她笑了一下，“夏绿蒂，帮我扔垃圾啊！”夏绿蒂白了他一眼，接过饼干盒，起身朝教室角落的垃圾桶走去。夏绿蒂扔掉垃圾后，刚抬头就看见阿吉静静望着她，夏绿蒂有些慌，她不知道怎么对阿吉说。

这时候穿粉红色毛衣的女生拉着夏绿蒂的手，问：“阿夏，你去不去厕所？”夏绿蒂本想拒绝，可女生连拖带拽地把夏绿蒂给拉走了。

在去厕所的路上夏绿蒂遇见了叶霜，叶霜拍了拍夏绿蒂的头，抱着她的手臂说：“今天怎么不来找我啦？”夏绿蒂什么也没说，任由她抱着，只是笑了笑。

叶霜是夏绿蒂的师傅，什么时候拜的师夏绿蒂也忘记了。其实叶霜比夏绿蒂小几个月，还比她瘦小一些。但叶霜比软弱的夏绿蒂彪悍，总是帮夏绿蒂处理麻烦事儿，“就像是夏绿蒂的保姆一样。”别人都是这么评价叶霜的。叶霜最爱损夏绿蒂，说夏绿蒂是“废物”“没了别人就不能活的人”，但叶霜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夏绿蒂，一直陪着她难过、开心、尴尬。

自从分了班以后，夏绿蒂就和叶霜生疏了些，不会再勾肩搭背地去买冰激凌，不能在体育课上跑800米的时候手牵手跑在最后，然后趁老师不注意从操场另一边逃跑。

夏绿蒂依旧是那个有些沉默有点蠢的夏绿蒂，可叶霜在新的班级有了新的夏绿蒂不认识的好朋友，她不再是夏绿蒂一个人的师傅，她有了很多徒弟。

后来……今天来班上的时候，一个女生告诉夏绿蒂：“阿夏！你知道吗？我们的师傅是一个人哟！”夏绿蒂没有笑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叶霜以为夏绿蒂没听见，又问了一句：“以前总是来找我的，今天怎么没下来啊。”夏绿蒂咬了咬下唇，还是没说话。那个穿粉红色毛衣的女生这时候从厕所出来了，问夏绿蒂：“阿夏，你不去上厕所啊？”夏绿蒂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上课铃响了，走廊上的人差不多都进教室了。叶霜拍了拍夏绿蒂的脸，“我先走了啊。”

是啊，你们总比我先走。夏绿蒂想。

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那个女生挽着夏绿蒂的手臂从阿吉的座位旁边过。夏绿蒂低下头，没去看阿吉。

阿吉和夏绿蒂的感情淡了很多，有时候也一起偷偷跑出去买烧烤喝奶茶，会坐在某个凉快的地方聊天。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夏绿蒂不会再下座位去主动找阿吉，不会从阿吉那里坑吃的，不再打闹。

很奇怪。夏绿蒂也觉得很奇怪。

或许是因为一下子就有夏绿蒂不熟悉的女生在阿吉周围，她们就像一个夏绿蒂融入不了的小团体。她们谈的其实夏绿蒂都知道一点，《来自星星的你》、衬衫、淘宝、小说、隔壁班的八卦……但夏绿蒂不想参与她们的对话。夏绿蒂不想进入她们的世界。

夏绿蒂喜欢两个人，她不喜欢三个人四个人的喧闹。她不喜欢被遗忘，两个人的话，怎么样都不会被遗忘啊。可是叶霜和阿吉，她们都不愿意只和夏绿蒂一个人玩。

夏绿蒂很孤独。嗯，她很孤独。

一节课又在夏绿蒂的发呆中过去了，夏绿蒂没有收拾乱糟糟的桌面，只是把写满了字的草稿本小心翼翼地收好，草稿本上乱乱的涂鸦中隐约可以看出几首歌的歌词。“阶梯不可拒绝磨蚀，窗花不可幽禁落霞。”她的字并不好看，有点像小孩子的字。但写这句歌词却别有一番味道，仿佛就该这样写，就该这样不完美。

夏绿蒂是个古怪的人，没错，大家都这样认为，沉默得有些古怪，品位也很古怪，喜欢拗口的粤语歌和被改编过的翻唱歌曲。不过再古怪也没有什么人去深究，有没有她大家都照样过，除了季瞳。

只要认识夏绿蒂的人就认识季瞳，认识季瞳的人也认识夏绿蒂。很有默契的，只要提起夏绿蒂就会有人说起季瞳，仿佛这两个名字是连在一起的，有什么看不见的藤蔓把她们挽成双生花。

她们是小学认识的，用夏绿蒂的话来说：“季瞳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夏绿蒂把季瞳当作亲人。

可她们总是被分开，自从上了初中无论怎么分班都分不到一块儿。或许是命运嫉妒夏绿蒂有这么好一个依靠。

夏绿蒂走到季瞳他们班，英语老师还在拖堂，喋喋不休地说着宾语从句、状语从句，仿佛学生不吃饭是件正常的事。夏绿蒂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等着季瞳下课。

邻班一个男生似笑非笑地望着夏绿蒂，“你等季瞳？”夏绿蒂不理他，她有些厌烦这个人，他总说夏绿蒂是个怪物，“眼神冰冷，貌似很好相处其实却十分难接近。”夏绿蒂听到这些也不反驳，什么都不说，像是没听见一样。

“我说你天天这样不闷么？”夏绿蒂还是不回答，那个人实在觉得兴味索然，于是慢悠悠地走了。

季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原来已经下课了，她对夏绿蒂说：“我们先去厕所吧。”夏绿蒂本想点头，可看见那个男生在走廊的另一边挑衅似的朝她笑，夏绿蒂心中没来由地厌恶起来，对季瞳说：“我往另一边下，待会儿我去找你。”季瞳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先去厕所了。夏绿蒂慢慢地朝另一边的楼梯走。

夏绿蒂在厕所前等了很久，季瞳还是没出来，她只好进去找季瞳，可厕所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没关紧的水龙头滴着水，滴落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夏绿蒂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把水龙头拧紧。她皱了皱眉，面上没有表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季瞳他们的教室，可教室里面只有几个男生在吃零食。季瞳不在。他们看见夏绿蒂一个人，带着恶意似的笑着说：“哟，季瞳不要你了么？”

夏绿蒂突然很想反驳他们，可是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半晌，她低着头走过长长的走廊，下了楼。

“总是留下我一个人。”

“总是遗忘我，不要我。”

“连你也是。”

夏绿蒂突然有点想哭，她很难过。

当夏绿蒂走到一楼的时候，看见季瞳正站在一棵树下使劲儿往楼上瞧，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也没有看见夏绿蒂已经下了楼。

原来有人愿意等慢吞吞的她。自己等了多久，季瞳就等了多久。

夏绿蒂突然跑得很快，扑到季瞳身上，使劲儿蹭她的颈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蠢货。”

“我以为你先走了。”

“蠢货。”

“你们班那几个男生笑我。”

“他们笑得对。”

“我一直在楼上转来转去地找你。”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可他们都走了。”

“那是他们。”

夏绿蒂停顿了一会儿，感觉眼窝湿湿热热，有液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很孤独。”

“我会陪着你啊。”——季瞳拍了拍夏绿蒂的肩膀，笑着说。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