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之琳

在回家的路上，我遇上一只猫。

当时我刚刚穿过马路，踏上人行道，一直蹲在电线杆旁的猫冲我“喵”地叫了一声，它一直紧盯着我，似乎等候多时。

我奇怪地看了看这只猫，像极了宫崎骏《侧耳倾听》中的那只灰色的胖猫，圆滚滚的身子，像充足了气的灰皮球。

“阿月。”我友好地笑笑，用电影里的名字唤它，“你好哦。”我拍拍它的头，继续回家。

奇怪的是阿月一直跟着我，不远不近三米距离。我快它也快，我停它也停。我回头看它，它一脸无辜。我冲它招招手：“是要和我回家吗？阿月？”阿月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静静地望着我。当我失望地抽回手转身前行时，它又紧紧跟随。

果然是要和我回家吗？我一阵兴奋，真好真好，不用另买宠物了。到楼下，我嘱咐了阿月一句：“妈妈不喜欢淘气的家伙，阿月要听话哦。”

阿月淡漠地瞥了我一眼，一扭头，很不屑的样子。

“呀！小猫！”一开门，妈妈就惊叫，阿月顺从的目光让妈妈对其好感度直线飙升，“好可爱！”

“阿月自己跟我回来的哦，妈妈我们把它养在家当宠物吧？”我满怀希望地看着妈妈。

“可以，不过阿月要听话，小霜你要照顾好它哦。”妈妈点头批准。

“知道啦！”

晚饭后给阿月洗澡时，我看到阿月脖子上挂了个小球，圆圆的，春天一样明丽的鹅黄。

难道阿月另有主人？那把它带回家可不好呢。我有些紧张，把小球托起看看，才发现是毛线球。头一回见只有乒乓球大小的毛线球，不知是因为缠得太紧还是什么缘故，毛线球有些硬，捏一捏，中间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硌得疼。

阿月似乎很紧张我动这个毛线球，挣脱开我的怀抱，甩干身上的水珠，走到我们给它准备的小窝，安然卧下。

也许那个毛线球是阿月的宝贝。我推测着。反正不管什么来历，对阿月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晚安，阿月。”进房间之前，我这样说了一句，关上灯。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有那么一瞬，毛线球发出了银色的光。

第二天早餐时间，妈妈奇怪地说了一句：“好奇怪啊，这几天没有月亮呢，明明再过五天就是中秋，按理月应该很明亮啊，怎么会没有呢？”

“好了老妈，天上的事你急什么，急也没用啊。”我满不在乎地说。倒是阿月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停止进食，看看脖上的毛线球，看看我，又看看远方，眼里有隐隐的焦急。

阿月已经来两天了，每天和我一起出门，走相反方向，叫它也不理睬。下午我到家半小时了，它才一脸疲倦地回来。就算是在家，它也总安静地卧在阳台上看星星，像在思索。

星期六，阿月跟着去买菜的妈妈出了门，我悄悄跟了上去。阿月到底是去干什么呢？

阿月走的路线很隐秘，它穿过一条阴湿的小巷，巷壁墙皮有些脱落，斑斑驳驳，散发出潮湿颓败的古旧气味。

这巷子很少有人走了吧？我想着。

穿过小巷，阿月轻巧地跃上墙头，沿着高高的围墙边缘走，甚至从一座房顶跳到另一座房顶。我只能仰望它，完全跟不上。

从方向上看，阿月应该是要去东北的小树林了。我干脆停下判断一番，抄小路走过去。快到小树林，一道玻璃幕墙却横在前面。

谁在这里安玻璃啊？我气恼地说，伸手拍了拍，却没有摸到什么。从视觉上看，我的手完完全全穿过了那道幕墙！天哪，我不是做梦吧？我迟疑地向前跨了一步，整个身子轻轻松松地穿过去了！这是什么古怪的玻璃啊？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迟疑，突然听到背对的那堵墙后传来一声：“喵——”

是阿月！我忙蹭过去，隐蔽起来，看到一条死胡同里聚满了猫，而在墙顶上俯视众猫的，正是阿月！

“都来齐了吗？”阿月突然用好听的男中音说了句人话，语调威严却掩饰不住焦虑。

天哪天哪，这气场，还是阿月吗？我用力捂住嘴巴才让自己没有发出惊叫。

“来齐了，使者大人。”站在最前头的那只黑猫回答。

“使者？不要这样叫我，自我把毛线球带走，我就没打算再做她的使者，你们和我寄住的人家里的小女孩一样，叫我阿月吧。”

“是，月大人。”众猫齐答。

“叫你们查的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最佳地点就在您寄居的那户人家的房顶，那是离它原本位置最近的地方。”

“难怪……看来它自己有感觉呢。”阿月沉吟半晌，“具体办法呢？”

“这个……还需要时间。”

“要尽快啊，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只有三天了。尽快行动，有消息了和以前一样，捎树叶信给我吧。”

“是！”

原来阿月每天玩的叶子是信啊。我恍然大悟。

众猫散去，阿月发了几秒呆，往郊区跑去，我忙跟上。

阿月到了郊区的湖边，我隐蔽在树后，看到阿月静静盯着湖面上闪闪的阳光，约莫五分钟才抬起头。这时它琥珀色的眼睛里居然跳满了光光点点，像蓄满了阳光，阳光在那双眼里倾泻。阿月用这双闪着光的眼睛盯着毛线球，毛线球突然明明暗暗闪起了银光。阿月再抬起眼时，眼睛已经恢复正常了。阿月疲惫地趴在草地上，叹了一口气。

毛线球里传出了一个虚弱的孩子的声音：“谢谢你，我好多了。”

这就是阿月每天神神秘秘的内幕啊，我算是弄清了大概，可是细节还不清楚。我看看太阳，快中午了，该回家了。我抄近路回了家，却久久静不下心。阿月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那个毛线球里的，究竟是什么？

午饭后听到拍门声，阿月回来了。

等到阿月解决午餐准备小睡时，我拦住它，“阿月，跟我来一下喔。”

“喵？”阿月奇怪地望了望我。

“哎呀放心不会虐待你。”我直接把阿月抱到房间，关好门，立刻转微笑为严肃，“阿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每天鬼鬼祟祟到底有什么阴谋？”

阿月不语，委屈地看我。

“不要在这装可怜，姐姐我不吃这套！那些猫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你究竟有什么来历？在策划什么大事？一五一十坦白哦！”我努力摆出凶凶的表情。

阿月迟疑了好一会儿，“喵喵喵”接连叫唤起来。

“喂喂，你不是会说人话么？这样叫是想做甚，我又听不懂。”我有些不耐烦了。

毛线球闪了一下，阿月叹了口气，挠挠头，“好吧好吧，真没办法，本来不想说的……”它跃到桌上坐下，抚摸了一下毛线球，琥珀色的眸子望着我，“你有没有听过黑猫通常是女巫的使者？暗夜女巫是个例外，因为她长年只能见到黑夜，所以对黑色没有半点好感，就找了我这只灰猫来做她的使者。”

“难怪那群猫叫你使者大人呢。”

“嗯。”阿月点了下头，继续说，“暗夜女巫活了几百年，但相比其余女巫还只是个小朋友，她呢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有点任性有点淘气。你也知道，整天待在黑夜可不好受，女巫就想把月亮抓下来为她照亮。”

“啊？女巫抓月亮只是为了照亮？”我感到难以置信，想到古往今来故事里的惯有情节，“不应该是为了毁灭世界什么的吗？”

“我说过她没什么坏心眼！”阿月对我这样猜测它原主人颇为不满，“她只是有点任性，只是没有想到其他生物需要月亮而已！”

“其实对于人类来说有没有月亮应该无所谓吧。”我说，“毕竟有那么多灯，晚上没有月亮也不会暗。”

“可是其他生灵呢？”阿月生气地驳回我自私的看法，“对于你们人，月亮也是团圆的象征，是精神上的寄托。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地球上的生灵都需要月亮。”

“月亮那么大，女巫怎么把它弄下来的？”

“是女巫就有巫术嘛，她很轻易地就把月亮变小了弄下来，在奇怪的药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月亮就没有力量回去了，只能乖乖被放进特制的花灯当灯泡了。我呢，因为不想让同胞们在夜晚饱受黑暗之苦，就冒险把月亮偷出来藏进这个毛线球，女巫暂时找不到我们的。”

“还有多少时间？”

“三天。中秋那天必须让月亮回去，否则女巫睡醒后感觉到月亮不见了，一定会把我和月亮抓回去。”

“就算月亮回去了女巫不也发现得了？”

“暗夜女巫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只够她抓一次月亮，不用担心。”

“那那那，我可以帮忙吗？”我热切地问，拯救月亮这种百年甚至千年万年难得一遇的事可不能错过啊！

“这个……就要看行动方案了。”阿月懒洋洋地答道。窗缝里突然塞进一片梧桐叶，阿月机敏一跃把它抓住，上面画满了奇怪的条条道道。

“请马上来，办法找到请面议。月大人请带上寄居人家里的一名成员。”阿月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带上我带上我！”我不顾形象地大喊。

“本来就准备带你去的嘛，激动什么。这种事还是别让大人知道的好。”阿月把叶子往抽屉一塞，淡定地跳下桌，“走吧。”

爸妈都上班去了，我拿上钥匙，兴高采烈地跟上阿月。阿月走的仍是上次那条路，不过由于带上我没办法走屋顶，弄得阿月抱怨了一路，“带上你就是麻烦啊，你说说你，屋顶没法走，墙也攀不上，弄得远了好多！那帮家伙真是的，干嘛还要带上你呀。”

为了即将来临的“拯救月亮行动”，我默默忍受了阿月无休止的唠叨。

终于又到了玻璃幕墙前，我忍不住问：“对了，一直想问来着，这个透明的墙是什么啊？为什么看得见摸不着？”

“分界墙呗！”阿月鄙视我智力不足，“过了这堵墙就是猫国啦！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哼，这都想不到。”阿月不屑地转过头。跨过分界墙，阿月的气场立刻强大了许多，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它跨着领导特有的步伐，跃上围墙顶部，“那么，你们的办法是什么？”

“月大人，根据我们的调查，要让月亮回去其实很简单。只要给月亮搭一架梯子就行了。”

“搭梯子？”阿月皱皱眉头。

“是的。”答话的黑猫看向我，“小霜姑娘，这就要牺牲一下你家的屋顶了。”

“啊？”

“这梯子呢要用小霜姑娘家屋顶的瓦片泡泡我们从猫尾草上收集的露水搭成，每两块瓦片之间夹着一百片完整的彩色树叶。就小霜姑娘家的瓦片显然会不够，月大人，还需要您辛苦一下，多复制几节啦！”

“阿月，你还会魔法啊？”我大为惊异。

“切！不要小看我！你当我在暗夜女巫身边白待了？”阿月颇为不满。

“小霜姑娘，可以吗？”

“拆了的房顶还修得好吗？”我担心地问，要是房顶没了爸妈问起来我该怎么交代呢。

“这您放心，我们很快会帮您把房顶复原的。”

“那就好，我同意！”

“好的，那还需要您配合，把您家里的大人引开……”猫又叮嘱了一番，我连连点头。

藏着秘密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是中秋了。

“小霜，妈妈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哦！宝贝女儿要吃什么？”

爸妈要在家里？那怎么行！我忙笑着说：“啊，妈妈，你平时那么辛苦，今天难得休息，我们去外面吃点就行了。”

“没事没事，你不是很久没尝妈妈的手艺了吗？”妈妈摆摆手。

“其实我觉得上次我们去的那家披萨店挺不错的，爸爸妈妈，我们去吃披萨吧，省得你们忙。”我努力说服爸妈。

爸爸妈妈虽然很奇怪，但还是答应了：“好吧，听你的！”

“呼——”我松了一口气。

我挑的位子正对着家，从我的方位可以清楚看到家里的动静。一大把叶子突然从落地窗前飘下。信号到了！我焦急起来，我要怎样才能回去呢？装病？不行。装丢东西了？不行。我飞快想着。

爸妈的手机同时响起来。“喂，什么？紧急会议？你们搞什么？！不行不行……好吧好吧，真是！”爸妈放下手机，一脸歉意，“对不起啊小霜，爸妈有点事，我结了账等会儿自己回去啊，乖。”

“哦。”我假装遗憾，心里却一万次感谢打电话的那个人。看着爸妈走远了，我三下五除二解决披萨冲下楼，拐角的巷子里安静地停着我的单车，几只猫守在旁边。

“多谢。”我跨上单车，示意猫们坐到篮子里，飞快骑回家。家门口聚集了成百只猫，看到我来了，闪开一条道。“对不起，久等。”我一边开门一边说。

门刚打开，猫们就拥了进去，到了天台，迅速分好工。几十只猫爬上屋顶，开始拆房顶，“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几十只猫负责搬运，爬上爬下地运送瓦片。几十只猫负责浸泡，还有一些负责搭建。

“快点快点哟！”猫们互相催促着。我在一边惊奇地看着猫们高效率地完成这大型工程。天哪，这速度！

“月大人，该您了吧！”搭好后，猫们抹了把自己的大花脸。

“嗯。”阿月不知念了些什么，这架简易梯子突然鼓足了气般膨胀，我和猫们忙闪到一边。梯子胖到两米宽时开始“嗖嗖嗖”一截截往外喷，与此同时不断瘦下去。仅仅五秒，那架小小的瓦片梯就延伸到了天边。

“哇，壮观！”我仰头看了半天才说出这三个字。

“月，可以出来了。”阿月把毛线球放到地上。

毛线球褪了一个小口，一双银色的羽翅伸了出来，接着慢慢的，一个身高仅一寸的小女孩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就是月亮？这么小？”我吃惊地张大嘴巴。

“因为我的力量没有完全恢复啊。如果我像原来一样，您的房子就要被压扁了。”月亮可爱地笑了笑。

“时候正好，回去吧，月。”

“多亏了你们呢。谢谢你们！”月亮向我们鞠了一躬，踏上梯子，回头招了招手，便顺着梯子到了天上，天上便重新出现了一轮圆圆的月亮。

“真漂亮啊！”我感慨。

“嗯。”阿月把毛线球重新挂在脖子上，盯着它不知想些什么。

等我回过神来，天台上只有我和阿月了。“其他的猫呢？”

“回去了。”阿月下楼，到小窝里趴下，很累的样子。

“屋顶修好了呀。”我看看头顶。

“嗯，它们的速度很快的。好了别吵，我要睡了。”

我听话地走到房间，发了半天呆。

这天晚上的秘密行动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只有那饱满的月亮和下了三天三夜才停的树叶雨。阿月还是和往常一样，总是趴在阳台上看远方，像在思索。旁边静静卧着藏过月亮的毛线球。

发稿/赵菱